方錦龍

左：清代十三弦箏。右：漢時期的瑟。

在國樂大花園里，古箏之花 盛開得特別燦爛。它以悅耳流暢的琴聲和優(yōu)雅的演奏姿態(tài)受到了大眾的青睞，不但在高校形成了健康的學(xué)術(shù)體系，在民間也形成了良好的學(xué)習(xí)和交流氛圍。

與古琴原稱琴一樣，古箏原稱箏，2000多年前在陜西、甘肅一帶流行，所以又叫秦箏。因為箏的歷史久遠，后人給它冠以“古”的前綴，“古箏”二字從此深入人心。

古籍記載，公元前 237 年李斯 上書秦始皇的《諫逐客書》里第一 次正式提到“箏”。《戰(zhàn)國策·齊策》 也記載了齊國的臨淄城“其民無不 吹竽，鼓瑟，擊筑，彈箏”。《諫逐 客書》中有這樣一段：“夫擊甕叩缶， 彈箏搏髀而歌乎嗚嗚，快耳目者， 真秦聲也。”意思是 ：“那些人敲著 瓦缸瓦罐，一邊拍著大腿一邊彈箏 唱歌，讓人感到喜慶歡快，這真是 地地道道的秦國音樂啊！”這段描 述仿佛讓我們看到 ：晴朗的午后人 們在村頭大樹下納涼，一起唱歌彈 琴的場景，多么接地氣啊！說明當(dāng) 時彈箏可能就像今天的KTV一樣， 是一項大眾化的娛樂。可見那時起， 箏已來到民間，深受國民的喜愛了。

“箏”這個名字是怎么來的 呢？有說和“爭”有關(guān)。相傳秦國 彈瑟高手宛無義有兩個天資聰穎的 女兒，從小跟著父親習(xí)瑟。出嫁時， 兩個女兒都想要瑟作為陪嫁，爭來 爭去，竟生生地把二十五根琴弦的 瑟掰成了兩爿，一爿十二弦，一爿 十三弦。老父正要發(fā)火，卻發(fā)現(xiàn)只 剩下半邊的瑟，聲音竟然如流水般 的清亮明快，彈起來別有一番韻味！

這個故事載于日本17世紀(jì)宮廷 樂師岡昌名所著《樂道類集》。在中 國的文獻中，關(guān)于分瑟為箏的說法 也有不少。唐趙磷《因話錄》記載 ：“秦人鼓瑟，兄弟爭之，又破為二。 箏之名自此始?！敝鹘亲兂闪诵值?倆;而宋代文獻《集韻》中則是父 子爭瑟 ：“父子爭瑟而分之，因以為 名?！惫适碌闹鹘遣煌f法異曲 同工，都是由“爭”而得“箏”?？?來，“民樂民樂，與民同樂”古已有 之，這些父子、兄弟、姐妹們爭瑟 的場景，很是親切生動，極具畫面感。

無論這些傳說是真是假，我推測，說箏是由瑟演變而來，或者說箏是升級版的瑟，并非空穴來風(fēng)，依據(jù)是 ：箏的共鳴體和瑟一樣，是 木制的長箱形 ;雖說弦數(shù)不同，但 琴弦都是由琴柱（今稱琴碼）支撐 ; 右手撥弦、左手按揉做韻的演奏方式，也都和瑟相似 ;瑟是雙排琴碼， 而箏保留了其中一排琴碼。由此可 見，箏確實帶有瑟的顯性基因。

歷史上極負盛名的箏演奏家有很多，其中不乏女性。中學(xué)課本里的《陌上?！愤@樣描寫鼎鼎大名的 美女箏人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 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喜蠶桑，采桑城南隅。青絲為籠 系，桂枝為籠鉤。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 襦。行者見羅敷，下?lián)埙陧?。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 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 羅敷?！边@首詩高就高在，通篇沒有一句提到羅敷女如何美貌，卻通過 路人的眼光把一位絕世美人描述得令人遐想。羅敷女的美麗不僅讓耕 地的農(nóng)人忘了耕種田地，也讓路過 此地的趙王一見鐘情，想要邀請她一起乘車。為了表達自己對丈夫的忠貞不渝，羅敷用輕松調(diào)侃的口吻 撫琴唱誦 ：“大人啊，你怎么這么荒 謬！您娶了妻，我也嫁了人，我老 公還是個高富帥的青年才俊，您就 別想太多啦！”

孩子們正在練習(xí)古箏。

羅敷女。

這位德才兼?zhèn)涞臐h代美女秦羅敷，可能就是文獻記載最早的女箏人。宋人郭茂倩《樂府詩集》卷 二十八引用崔豹《古今注》寫道 ：

“羅敷出采于陌上，趙王登臺，見而悅之，因置酒欲奪焉。羅敷巧彈箏，乃作《陌上?！分枰宰悦?，趙王乃止?！闭f的就是這一出了。

西漢時期，箏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一個華麗的轉(zhuǎn)身，逐漸取代了曾經(jīng)的母體——瑟，除了在民間的節(jié)令酒會上現(xiàn)身，也開始躋身于高大上的宮廷宴會了。

因為根植體系的寬廣，箏有著旺盛的生命力。歷經(jīng)戰(zhàn)亂后，唐代 大部分傳統(tǒng)音樂消散無蹤，但宮廷 宴樂中箏的多種演奏形式卻流傳下來，宋朝之后又回流民間。從街頭藝人到教坊樂工，從勞動大眾到文人學(xué)士，習(xí)箏成為一種時尚，箏成 為獨奏、合奏、伴奏的主要樂器之一，傳入偏遠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還 傳播到亞洲其他國家和地區(qū)。十年動亂時，古箏被視為“封資修”，一度退出文藝舞臺。但如今，古箏儼然成為民族樂器大家族中的佼佼者，習(xí)箏者遍布海內(nèi)外。國家級的大型晚會、國際間的文化交流，甚至街頭巷尾、茶樓食肆無處不聞古箏聲。

古箏的演奏技巧，在歷代演奏 家的不懈努力下，達到了歷史上從 未有過的高度，從左手主要按弦做 韻，發(fā)展到左右手同時彈奏的“快 速指序法”;演奏的曲目，從傳統(tǒng)的《漁舟唱晚》，到當(dāng)代的《戰(zhàn)臺風(fēng)》《打虎上山》等等。作曲家何占豪作曲、陳燮陽指揮，由我和上海交響樂團首錄的大型琵琶協(xié)奏曲《臨安遺恨》 被改編為同名古箏協(xié)奏曲之后，也成為古箏的經(jīng)典作品之一。

“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 這句話幾乎可以概括箏的發(fā)展歷史，也是我用以自勉的話，2500多年前就有的箏，向后世彰顯的也是這個道理吧?。ū疚膬?nèi)容收錄于作者即 將出版的《國樂無雙》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