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專欄
韓浩月,男,生于上世紀70年代,現(xiàn)居北京。評論人,為多家媒體撰寫文化、娛樂評論。專欄作家,出版有多部個人作品集。
上一次出遠門,大約在一個月之前,去離家十多公里的淺山里——那山高不過百米,有山谷,頂多算一條溝,所以實在不好意思說那是“深山”。淺山里空無一人,有的是山路,彎且干燥,踩在腳下,不斷回饋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好久沒下雨了,春天的雨在北方總是那么矜持。有一棟破舊的空房子在遠處,想了想,沒有產(chǎn)生一探究竟的好奇心,若是春天,房前有桃花盛開,炊煙飄起,或會前去尋人,說句話,討口水喝。
那次去淺山,根本的目的,是為了尋找春天。明知道那個時候去找春天,心急了些,但還是無法克制想出去走走的心,萬一能找到春天的蹤跡呢?整片山,遠遠看去,光禿禿的,樹枝上站著不知名的鳥,保持著隨時要飛走的架勢。如果春天是件衣裳的話,那這件衣裳遠遠還沒做好,談不上可以披在身上。可低頭看,路邊沒有被踩禿的干草堆里,明明有嫩綠的草芽在冒出來;蹲下去,觀察干草堆的內(nèi)部,有更多的草芽在生長。不對呀,漫長的冬天還沒結束,家里還在供著暖,春天怎么可以在十多公里外,一個招呼都不打地冒出來了?
那次從山中回來,我時常會莫名其妙地感到開心,但又找不到原因。在32層高的樓房陽臺上,可以看到那片淺山的輪廓,想到那些草在賣力地扎根,把山地僅存的一點水分,裝進自己青翠的腰肢里,就知道開心的理由了——它們?nèi)绱瞬环謺円埂⒋掖颐γΦ厣L,就是為了有一天,當人們再一次站到那里的時候,會被嚇一跳。那些草,就像調(diào)皮的貓一樣。貓也喜歡做這種事,躲在一個角落,等你經(jīng)過的時候,冷不丁地跳出來,嚇你一跳。草如果知道,自己的茂盛可以嚇人一下的話,也會開心吧。為此,青草們像躲貓貓一樣,在干草的保護下,悄悄地做著嚇唬人的事情。
春天在默默地生發(fā)著,我坐在碩大藍色玻璃樓當中一個狹小的房間里。春天就在十多公里外蓬勃著,而我在大多數(shù)的時間里,只能通過回憶、遐想、寫字,來與春天進行交流。事實上到了這個時節(jié),春天已經(jīng)將我包圍了。春天的隊伍龐大,隨從甚多,從天空到大地,從山河到湖海,春天已經(jīng)讓我們無路可逃。春天那么迫切地到來,不是發(fā)出討伐信,發(fā)出的是邀請函。對待這樣的春天,我們怎么忍心做到冷酷麻木、置之不理呢。
有朋友在聊天群里發(fā)出了一張照片,顯示的是三年前的春天,我們一起坐船,從桂林沿漓江去往陽朔。我們在船上拍了一張照片,春風把他倆的長頭發(fā)吹得有點亂,我的頭發(fā)短,亂不起來,但我記得有點涼的春風,順著遠山吹來,經(jīng)過江面吹來。那些風順著領口、褲腳鉆進來,像給人做了一次塑封那樣,用春天特有的溫度,打開了一個人的所有感官,多么舒暢、自由、奢侈,讓人想大聲喊幾嗓子。
要不是這張照片,我?guī)缀醵纪浤谴未禾熘昧?。朋友們相約,有機會要再乘春風,走一遍懷舊之旅。他們總是這樣,說著一些不好再實現(xiàn)的諾言。
北方的春天短,要及時地與之相會,一個懶覺,一個猶豫,一個不小心,就會與春天擦肩而過了。春天可能不在意,但喜歡春天的人不能不在意。我站在陽臺上眺望遠方,內(nèi)心并無波瀾與不安,擦肩而過的春天也是春天——不能說沒與春天撞個滿懷,春天就等于沒來過。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采采繪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