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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橋北橋南

        2022-05-21 11:53:32顯曄
        延河 2022年4期
        關(guān)鍵詞:礦區(qū)媽媽

        顯曄

        初中時代,王槿葉和我坐同桌,她是一個非常活潑的女生,喜歡和我打打鬧鬧。她喜歡翻我的書包,掀我的衣兜,拿走我提前為她準備的糖果,要么就是用她的胳膊肘越界,侵犯一下屬于我的半個書桌。不知道為什么,我非常喜歡王槿葉的這種欺負,因為我每天晚上的夢境中都有王槿葉的笑臉。然而好景不長,初二那年,王槿葉的爸爸犧牲了。從那以后,王槿葉性情大變,原本外向型的女孩,突然間沉默寡言了,幾乎見誰都不搭理,見誰都不說話。

        王槿葉的爸爸就埋在橋南工房不遠處的南山。南山的坡下是我們礦區(qū)的墳地,密密麻麻的墳塋中,百分之八十都是犧牲的礦工。礦區(qū)司空見慣的是死亡,然而極力回避的依然是死亡。礦區(qū)的女人們怕的就是自己的男人犧牲在井下。然而有的女人命不好,越是怕什么,上天就會來什么。男人一死,女人變成命硬的寡婦,不知不覺矮人一頭,即使出門購物,也是灰頭土臉,生怕命硬的她再克死其他什么人,為自己的人生增添新的罪孽。

        受母親感染,王槿葉也變得灰頭土臉了,即使回應我的搭訕,也總是眼淚汪汪。

        上高中的時候,我的個兒猛躥,一下子高出王槿葉半個頭。王槿葉不再和我坐同桌,老師把她安插到了我前桌。從此后,王槿葉很少和我說話了。

        然而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高二的時候班主任老師重排座位,王槿葉分到了和我八丈遠的三組。沒想到,王槿葉自作主張,竟然拽起我前桌的那位女生,說了一句“你坐我座位”,大大方方地再一次坐到了我前桌。也就是從那天起,全班,乃至全校的學生都以為我們在戀愛。其實說這話真的冤枉我,因為自從我的同桌換了人,王槿葉和我說了總共不到十句話。

        不過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我完全懂得了王槿葉那點兒小心思,因為王槿葉是一個愛我的女生,這種“愛”讓我驚愕地發(fā)現(xiàn),王槿葉竟然是我們礦中最漂亮的女生,因為她長得和《紅樓夢》里的林黛玉一模一樣,有著女生望塵莫及的身高,有著貧血病人所具有的病態(tài)般的白皙。這時候我正在讀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古典文學作品《紅樓夢》,幾乎到了癡迷的地步,仿佛那句“我是那多愁多病身,你便是傾國傾城貌”說的就是我和王槿葉。她那有些羸弱、如楊柳一般婀娜的腰肢,桃花一般姝秀的臉頰,那仙女一般的柳眉鳳目,那挺秀的鼻兒,那有些兒蒼白的櫻唇,再一次闖入了我的夢中。

        我把我愛上王槿葉的心聲吐露給了媽媽,媽媽笑道:“我的成兒長大了?!?/p>

        王槿葉并不避諱同學的說三道四。當她聽到女生說她和我戀愛的時候,竟然肯定地回答了一個“是”字。這種“是”的認可帶出來了她身體上的行動,那就是上自習課的時候,總是把身子轉(zhuǎn)到我的書桌前,和我面對面地寫作業(yè);放學時,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并排走出校大門,走得我心里暖暖的,不知不覺把她送到了石橋上。石橋建造得很別致,橋欄和橋樁一氣呵成,好像是一整塊的大石頭雕琢而成。橋下溪水潺潺,清澈見底。

        就是這樣風景獨特的小橋,已經(jīng)成為礦區(qū)家屬區(qū)的生活紐帶,因為小橋?qū)⒓覍賲^(qū)劃分成了南北兩個工房,橋南工房的住戶青一色的都是工人,工房建筑大多是里間和外間,每戶一個小院,小院不大,院門首是一間廚房。礦區(qū)里的女人們大多來自農(nóng)村,她們恪守鄉(xiāng)下的生活方式,在有限的院落種點兒青菜,養(yǎng)點兒雞鴨。橋北工房是礦區(qū)家屬區(qū)的政治生活區(qū),這里除了科級以上的干部住房,還聚集有礦區(qū)的醫(yī)院、學校和糧肉果蔬等國營商鋪,成為礦區(qū)最為繁華的地界。

        家屬區(qū)的小橋每天都是人來人往,人多眼雜。我是一個非常老實的男生,被爸媽教育得從不敢越雷池一步,走到橋中間,警惕地看看擦肩而過的叔叔阿姨們,就不敢再走了。王槿葉看看我,再看看身邊的大人,只能抿抿嘴兒,訕訕地回家。

        即使我們?nèi)绱松類蹖Ψ?,依然很少說話。

        十六歲那年,我的個頭已經(jīng)長到了一米八○,是全年級最高的男生,身高排第二的男生是方揚,所以方揚和我坐在了一張書桌。

        方揚很調(diào)皮,好動,好給同學起綽號,他給王槿葉起了一個大眾化的綽號,叫“黃金葉”。黃金葉是市面上最受煙民歡迎的香煙,所以很快地,所有同學全都把王槿葉喚成了“黃金葉”??晌覐牟缓斑@帶有刺激性的綽號。王槿葉的綽號興盛的時候,我和王槿葉的話兒多起來,好似提醒同學似的,時不時喊上一聲:“王槿葉!”王槿葉一轉(zhuǎn)頭兒,問我一聲:“啥事?”我故意說:“把橡皮借一下。”

        為了王槿葉,我和方揚打了一架。方揚喜歡挑逗女孩子,他沒事兒就去綁他前桌女同學的辮子,用一根紅頭繩將辮子綁在女生的椅背上。女生往起一站,帶起來了她身下的木椅。伴隨著女生的尖叫聲,方揚的愜意勁兒別提多么惡心人。也就是方揚的惡作劇,他前桌的女生一生氣把辮子剪了。方揚沒有女生的辮子綁,便將壞心眼子瞄在了王槿葉身上。有一天上午,方揚趁王槿葉聽老師講課的當兒,伸出胳膊侵入我的領地,去綁王槿葉的辮子。王槿葉的發(fā)辮又粗又長,綁到椅背自然容易多了??伤睦镏?,王槿葉有我這么一位護花使者,壞事尚未得逞,我的圓規(guī)筆尖已經(jīng)扎在了他的手背上。方揚“呀”了一聲,看到手背出血,本能地出手,與我打了起來。

        男孩子打架都是下死手的。我和方揚身高差不多,體格也差不多,打起架來互有損傷。只不過我機敏,拳頭擊中的都是方揚的肋下,而方揚的拳頭就沒輕沒重,第一拳便打在了我的左眼眶。

        當然,方揚毀同學的相,被老師叫到了校長室,接受校長的再教育。校長責罰方揚,是因為方揚打架時傷害了我的眼睛。校長說,眼睛是一個人的危險區(qū)域,方揚能打同學的眼睛,說明他內(nèi)心的邪念很重,不加以教育,將來走上社會會出大問題。

        那一天放學,我依然將王槿葉送到了石橋上。

        石橋中央,王槿葉站住了,她看著我的傷眼說:“你傷成這樣,阿姨會受不了的,不如去我家,讓我媽給你處置處置。”

        我點點頭,跟隨王槿葉來到了橋南工房。她在里面七繞八拐,將我?guī)нM了她家。她的家比我家少一間屋,不過每一間屋非常大,里間是一面桐油大炕,炕面上的被褥打著補丁。

        王槿葉家外屋地的墻上掛著一個中年男人的遺像。我知道,遺像上的逝者就是王槿葉的父親。

        王槿葉的家很窮,脫落漆皮的木桌,糊滿報紙的墻壁,再有的就是王槿葉的媽媽滄灰色的臉頰。王槿葉的媽媽四十多歲,人很瘦,表情很冷。當她聽說我是礦長的兒子時,立刻露出了笑容,這副笑臉在我看來很是慈祥。

        我叫了一聲:“阿姨?!蓖蹰热~的媽媽沒搭言。我連忙換了一種稱謂,怯生生地叫了一聲:“王媽媽?!边@一次她搭話了,她摸了一下我的青眼窩,笑著說:“你爸是唐礦長?”我說:“是的?!彼闳N房了。等她回來的時候,拿了一個剝了殼的雞蛋,叫了一聲“娃”,說是雞蛋清可以散淤血。我又叫了一聲:“王媽媽?!蓖鯆寢屝χ屛移教稍诳簧?,用雞蛋清為我按摩傷眼。她的動作很溫柔,溫柔得我不禁產(chǎn)生懷疑,懷疑這樣的女人怎么會命硬?怎么會克死自己的男人?

        吃午飯的時候,王槿葉的大哥回來了。王槿葉的大哥二十出頭的樣子,長得人高馬大。王槿葉介紹說,她有兩個哥哥,二哥去年下農(nóng)村當?shù)闹?,大哥接了爸爸的班,現(xiàn)在是礦上的掘進工人。我知道掘進工的工種很危險,十起礦難七成落在掘進上。我提醒大哥注意安全。大哥笑著說:“你可真是唐礦長的兒子,唐礦長每次見到我,都要說上這么一句話。其實咱們挖煤的,哪項工作不危險?就說你爸吧,每三天就要下一次井,和我們并肩戰(zhàn)斗在第一線。所以啊,你爸是咱們礦最好的礦長?!?/p>

        王家之行令我感慨萬千,回到家里,顧不得回答爸媽對于我受傷的質(zhì)疑,迫不及待地說出了王槿葉、王槿葉的媽媽、哥哥和犧牲的爸爸的情況。

        我不解地問爸爸:“爸,你說王媽媽真的命硬嗎?我咋覺得她那么慈祥、那么柔弱,究竟硬在哪兒啦?”

        爸爸患有肺氣腫,他倒了一口氣教導說:“大成,你可不敢產(chǎn)生這種迷信思想,咱們礦工從事的是國家最危險的職業(yè),幾乎每萬噸燃煤中就包含三到四名工人師傅的命,如果把這種職業(yè)傷亡歸結(jié)到工人師傅身后的女人身上,還會有工人師傅下井挖煤嗎?還會有那么多失去親人的女人們無怨無悔嗎?在我看來,犧牲的煤礦工人都是國家最可愛的人,煤礦工人的家屬們都是我們的巾幗英雄?!?/p>

        爸爸讓媽媽關(guān)照一下我的同學王槿葉,媽媽便讓我把王槿葉叫到家里,為王槿葉做紅燒肉。紅燒肉是礦區(qū)人家非常稀罕的營養(yǎng)品。面對誘人的肉食,王槿葉也顧不得嬌羞,每次上桌,都會將我媽媽夾到她碗里的肉一掃而光。正因為如此,在我們放學的時候,媽媽都要到校門口接我們放學,將王槿葉邀請到我家里,變著法子為她做好吃的,吃得王槿葉的唇紅了,蒼白的臉上也見到了血色。

        看得出來,媽媽也和我一樣,喜歡上了這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

        我家比較富裕,哥哥在西安工作,家里的玉米面、高粱面等雜糧吃不完,媽媽當下決定,讓我將這些雜糧一股腦兒背到王槿葉家。

        也就是從那陣兒起,我不再認真學習了,開始往王槿葉的家里跑,幫助王槿葉做家務,周末,帶著王槿葉到煤矸石山上揀銅斛(硫礦石的俗稱)。煤矸石山上的銅斛非常稀少,因為硫磺廠收銅斛,所有的礦工家屬都到煤矸石山上揀銅斛,有多少銅斛架得住大人孩子瘋一樣的揀?揀來揀去,銅斛成了煤矸石山上的“稀有金屬”,銅斛的價格也是一漲再漲,漲到最后竟然每公斤九毛錢了。

        美好的時光總是太過短暫,不知不覺間,我和王槿葉高中畢業(yè)了。然而畢業(yè)是件痛苦的事,因為隨著我畢業(yè),爸爸因病被組織照顧到了煤炭研究院。煤炭研究院在西安,我和媽媽跟隨著爸爸遷徙西安,和哥哥團聚,加上嫂子和侄兒、侄女,數(shù)年來冷清的家一下子變成熱熱鬧鬧的七口之家。然而西安卻不歡迎我,受政策指標的控制,我這個礦工的子弟下鄉(xiāng)到寶雞千陽縣的大山,當起了知青。

        爸爸調(diào)動到新單位,幾乎無職無權(quán),也就是在行政處為科研人員打打雜,而我家在西安人生地不熟,鄉(xiāng)下插隊的時候,只能被分配到了無人問津的村落。這村子名叫石頭坡生產(chǎn)隊,坐落于石頭山的半山腰,沒電又沒水,全生產(chǎn)隊就我一個知青。冰冷的窯洞,想要生活就得到坡下的石頭河擔水吃。我是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男孩,有生以來的苦全都聚在了吃水的難題上。那天雨后,我忘了積存雨水,只能擔著八十斤重的兩桶水,踩著打滑的山路,像老太婆挪步一樣,一點兒一點兒往坡上走。然而我只上了一半坡,腳下一打滑,就連人帶桶地滾了下去。

        我被社員送到了公社衛(wèi)生院,經(jīng)診斷,摔成了腦震蕩。生產(chǎn)隊長洪大叔咬著牙花子說:“娃,這樣下去可不行啊,得給你找個婆娘(方言,媳婦)?!?/p>

        洪大叔的意思我懂,他家老閨女老早訂了婚,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最近婆家突然把婚退了。洪大叔急得火燒火燎,看見我生活出事,也就生出把姑娘塞給我的念頭??晌矣袑ο蟀?,即使找“婆娘”,我也只能找我的戀人做我的婆娘。

        洪大叔走后,我強忍劇烈的眩暈,來到衛(wèi)生院隔壁的郵電所,給王槿葉發(fā)了一封電報。

        沒過兩天,王槿葉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我說:“你來我這兒,你媽知道不?”

        王槿葉搖頭,訥訥地說:“她要知道我就來不了了。”

        我問:“咋回事?”

        王槿葉說:“你家離開咱們礦,我媽也就不同意咱倆再交往下去了。我這一次偷跑出來,就是想趁我媽追來之前把生米做成熟飯?!?/p>

        我知道生米做熟飯的意思。當天晚上就帶著王槿葉回到了我的窯洞。

        初秋的大山,冷風習習,然而我的窯洞宿舍卻是溫暖如春。春意融融的窯洞里,王槿葉換上了一件粉紅色的連衣裙。她在我的指導下?lián)芰亮嗣河蜔舻臒裟碜樱执蜷_隨身的書包,從里面取出一張紅雙喜剪紙,貼在了窯洞的窗玻璃上。

        王槿葉手舉著煤油燈,瞇起雙眼,久久看著窗玻璃上的紅雙喜。

        “大成,咱們結(jié)婚吧!”

        王槿葉語出驚人,因為我們根本結(jié)不了婚,我們的實際年齡只有十八歲……

        “結(jié)婚后”的我和王槿葉過起了大人們想都不敢想的“蜜月”,那就是爬山。

        九月的石頭山山花爛漫,構(gòu)成了秦嶺山系獨有的風景線。打小生長在煤礦礦區(qū)的王槿葉,被這大山的美麗景色所吸引,她在我的陪伴下到生產(chǎn)隊坡后的山上采山花,不知不覺采到了山梁。山梁景色宜人,湛藍的天空漂浮著一朵朵白色的云,有如1961版電影《大鬧天宮》里的天宮動畫,看得王槿葉流連忘返。于是,我和王槿葉頭戴山花編織的花環(huán),手抓石壁上的青藤枝,一步步爬到了山巔。山巔屹立于云端,勁風撕裂,吹過來一片片白色的云,妄圖卷走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們,仿佛稍一懈怠,我們就會被風卷到那深不可測的云淵。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下山難就難在山巔無路。說實話,我們只是貪玩,根本不知道如何登上的山巔,所以下山的時候只能借助石頭崖縫里的青藤,踩著崖壁緩緩下山。

        下山的路上王槿葉害怕了,一次次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緊緊抱住我的腰身,而我也是嚇得魂飛魄散,死死抓住面前的一個個青藤枝,小心翼翼地去踩石壁的崖縫。由于腳下打滑,王槿葉跐破了腳趾,帶著傷痕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村口,正好遇上民兵連長二順哥。

        二順哥迎上來就說:“唐大成,你們的爹娘來了,正在隊部等你咧?!?/p>

        我和王槿葉跟隨著二順哥走進石頭坡生產(chǎn)隊的隊部窯洞,見到了我的爸爸、媽媽和氣得臉色發(fā)黑的王媽媽。窯洞顯得有些兒空曠,除了兩張上了年頭的原木木桌和長條凳,幾乎見不到其他的物件。我的爸爸媽媽坐在一張木桌的長條凳上,而王媽媽卻站在窯洞口??吹贸鰜恚鯆寢尩那榫w非常激動,牙齒緊緊地咬著下唇,咬出了鮮紅的血。

        見到我的一剎那,王媽媽好像失去了理智,也不顧周邊在場的人們,操起一根頂門閂就往我的身上打,打得我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在地。

        王媽媽手里的頂門閂被洪大叔奪了下來。洪大叔生氣地說:“你這位家長,有啥話好好說,咋能用棍棒打人哩,把人打壞了咋辦哩?”

        王媽媽說:“他拐我娃,我不該打他嗎?”

        王槿葉連忙抱住王媽媽,哭著說:“媽,大成沒拐我,他受傷了,是我自己要來的。”

        看起來,這是一樁旁人不便插手的家務事。洪大叔對王媽媽進行了一番勸解,也就離開了窯洞。

        王媽媽冷靜下來,無助地哭泣。

        聆聽著王媽媽的哭聲,尚在病中的爸爸無法喘息,他瞪著血紅的雙眼,手指著我,好半天才說道:“我平日想著你要比你哥懂事,怎么到頭來竟是一個好色之徒?!?/p>

        媽媽來到王媽媽的身邊,叫了一聲“妹子”,輕聲說道:“你看,既然事情出了,咱們是不是商量一個解決的辦法?我呀,征求了一下老唐的意見,打算收槿葉這丫頭作我們家的兒媳婦?!?/p>

        王媽媽說:“誰要做你家的兒媳婦?你看看你兒子,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刨土坷垃,連個工作都沒有。”

        媽媽說:“是啊,大成現(xiàn)在之所以在這兒刨土坷垃,為的就是將來到西安工作啊。西安工作不比咱礦區(qū),它是有條件的,必須要有上山下鄉(xiāng)的經(jīng)歷?!?/p>

        王媽媽委屈地說:“你的兒子將來到西安工作了,可我閨女呢,她的工作問題咋解決?”

        媽媽說:“我們幫助解決啊!槿葉這孩子招人喜歡,打見到她第一眼,我就認準她是我唐家的人。雖然老唐調(diào)離了,可礦務局領導哪個不是他的老戰(zhàn)友?這點面子,礦務局領導會給的?!?/p>

        媽媽的話的確不假,爸爸有生以來第一次跑回礦區(qū)辦自己的私事,沒想到一辦一個準兒。國慶節(jié)收假,王槿葉便接到礦區(qū)勞人科的招工通知,到煤礦的后勤科做了一名總機電話員。

        然而王槿葉的命實在太糟了,在她上班僅僅一個來月的時間里,礦區(qū)發(fā)生事故,她的大哥犧牲了。

        爸爸已經(jīng)不是礦區(qū)領導了,他以逝者親屬的身份再一次來到礦區(qū),見到了昔日的老戰(zhàn)友和老同事,這個時候才知道,他所制定的礦長帶班制度在他離開礦區(qū)后廢止了。

        爸爸憤憤不平,作為昔日的老礦長,他毫不客氣地對礦務局局長說:“如果你們不廢止礦長帶班制,能發(fā)生這樣的事故?”

        局長說:“我也想啊,你當?shù)V長的時候我這樣操過心嗎?你們礦,唯一創(chuàng)下年度零傷亡的紀錄不就是在你任上實現(xiàn)的?可有啥辦法,你甩開膀子干,干來干去把自己干成了煤矽肺,最后發(fā)展成了肺氣腫。我再推行你的礦長帶班制,恐怕肺氣腫的不僅僅是你一個礦領導了?!?/p>

        爸爸說:“你為了礦領導的身體健康,那些死難工人弟兄的命又該怎么算?”

        然而爸爸畢竟不是礦區(qū)的負責人了,他的據(jù)理力爭只能化作泡影。

        失去大哥的王槿葉精神倏忽之間垮掉了,長時間地站在石橋上,一動不動。夜幕下漆黑一片,陣陣寒風吹散了她那濃密的烏發(fā),烏發(fā)飄飄,依稀可見黑色的緞帶。這條緞帶飄動著,仿佛隨時都會撕裂。我被這條緞帶嚇住了,充滿恐懼地抱住王槿葉,久久不肯撒手。

        洪大叔因為我沒有找他女兒做我的婆娘,對我產(chǎn)生了嫌隙,毫不客氣將我打發(fā)到公社的水庫工地上。水庫工地位于石頭嘴生產(chǎn)隊。這是全公社最好的生產(chǎn)隊,有一半社員居住在石頭河的兩岸。石頭河在石頭嘴生產(chǎn)隊的地界轉(zhuǎn)了一個彎兒,形成了一個積水潭,于是公社領導便組織社員修水庫,筑壩圍堵水潭里的水,建造成一個人工湖。這樣一來,據(jù)說有一半生產(chǎn)隊可以擺脫靠天吃飯的窘境。由于石頭坡生產(chǎn)隊在坡上,享受不到水庫帶來的紅利,洪大叔也就對公社修水庫的事兒不感興趣,只是將我打發(fā)到水庫工地應付差事而已。

        在千陽縣的大山里,我是一個沒人疼的孩子,因為我?guī)У焦さ氐谋蝗靻伪?,因為我不會整理?nèi)務,雖然在好心的社員的幫助下搭建了一個草窩棚,可是窩棚四處透風,夜風穿過單薄的被褥,徑直侵襲我的肌體,侵襲得我蜷縮在冰冷的被窩里瑟瑟發(fā)抖。我直覺意識到,這樣下去,我遲早會被凍死的。

        一個個不眠的夜晚,我想象著我的死,會不會像那些阿貓阿狗一樣,被社員們拖到亂葬崗,草草挖坑掩埋?

        不知不覺間,我在悲哀的想象中睡著了,睡夢中竟然夢見昏暗的窯洞里,我的眼前懸空著一個被黑色緞帶裹纏的重物,下面恐怖地暴露著一雙女人的腳。我毛骨悚然,顫抖著雙手去解那條黑緞帶。王槿葉的尸體掉在了我的面前。我定睛一看,王槿葉正在用猙獰的雙眼死死地盯著我,她赤裸著身體,就像她的大哥一樣,傷痕累累。

        我被這樣的噩夢嚇醒了,臉不知何時躥到了窩棚外的雪地。我揉搓已經(jīng)麻木的臉頰,內(nèi)心回味著令人恐懼的夢境,不禁替我的“婆娘”王槿葉擔心起來,因為我懷疑王槿葉命不久矣。

        我打算去救王槿葉。

        一大早,我便跑到水庫工地的工程指揮部,在棉帳篷里面找到了公社革委會主任兼指揮部的總指揮??傊笓]還鉆在被窩里,尚未起床。

        我向總指揮撒謊說:“張主任,我是石頭坡大隊的知青唐大成,我爸病重,我要回一趟家?!?/p>

        張主任睡眼惺忪地說:“證據(jù)?!?/p>

        我問:“啥證據(jù)?”

        張主任說:“電報啦信之類的證據(jù)?!?/p>

        我拿不出證據(jù),只能傻傻地看著張主任。

        張主任笑了,拍拍我的肩頭說:“娃,我把你記住咧。我知道,咱工地苦,你個城里娃吃不消,可再吃不消也得堅持。再堅持一下下,等壩筑好了,我給你記一功,把今年的招工名額分給你?!?/p>

        看來,回礦區(qū)救王槿葉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事了。我在內(nèi)心思量,王槿葉出事的夢不一定成真,因為我媽媽常說,夢在一般情況下都是反的,兇夢在現(xiàn)實生活中往往是一種吉祥的象征。

        那一天,我感到頭發(fā)暈,未吃早飯就上工了。

        工地干活的我,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無法控制地涌出眼眶,流到了臉頰。刺骨的寒風像刀子似的襲擾著我,襲擾得我臉上的淚水須臾間化作一粒粒冰碴。受到冰碴的刺激,我的臉奇癢無比,癢得我不停點兒用手抓撓。工頭見我蹲在地上“偷懶”,大聲喊道:“唐大成!你個慫娃,再偷奸?;⌒奈铱勰愎し?!”嚇得我連忙站起來,去拆手扶拖拉機車廂上的擋板。

        不長時間,我摳破了自己的臉??吹綕M手的血,我想到了晚上做噩夢時將臉兒跐到窩棚外的情景,當下兒意識到,我的臉頰凍傷了。

        一通兒炮響聲過去后,工地上方圓二三十米的地方落下暴雨般的碎石,蕩起霧蒙蒙的塵土。不等塵土消散,生命力頑強的社員沖進了山根下的工地,遇到一尺見方的大石頭,搬起來就向身邊的拖拉機上扔。也難怪,在這寒風刺骨的峽谷中,缺電缺水缺糧食,唯一不缺的就是灰乎乎的大石頭。

        這一次炸山炮藥足,炸出來的山石很多,在工地上堆積成了一個個小山似的石堆。我本能地去搬我面前石堆上的石頭,搬得滿頭大汗。我剛要站起身來擦汗,忽聽得山梁上一聲巨響,滾滾而來的石頭朝著五六米遠的一位中年大叔飛去。大叔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嚇住,傻傻地看著大石向他飛來。我頭腦一熱,一個箭步?jīng)_過去,三步并作兩步,撲倒大叔,將自己的身體壓在了他的身上。與此同時,我感受到了石頭雨點般地砸在自己身上。

        一陣劇痛使我失去了知覺……

        我身負重傷,被水庫工地指揮部的北京吉普送進了寶雞市中心醫(yī)院。

        手術(shù)后的第三天,王槿葉來了,倚著病房門泣不成聲。我媽媽將她攙扶到我的病床前。她哭出聲來,癱坐到我的床邊。我想安慰她,可是癱瘓在床的我連自己都無法安慰,只能跟著她一起哭。

        臨近年根,我的病房病人不多,四張病床空出兩張,除了我,還有臨窗的一位車禍傷員,三十多歲的樣子,除了肇事方蜻蜓點水式的服侍,幾乎看不到家屬。

        傷員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王槿葉,雙眼充滿了羨慕,感慨地說:“這娃命真好,有娘陪在身邊,現(xiàn)在媳婦也來了?!?/p>

        可我的命好嗎?如果我的命好的話,我就不會躺在骨科病房的病床上無法動彈了。

        好似回應車禍傷員似的,在王槿葉哭聲減弱的時候,我訥訥地說道:“槿葉,咱們斷了吧!”

        傷員一臉的迷惑。

        其實,我說的是真心話,王槿葉的生命災禍過去了,剩下的,也就是她為我承受的人生磨難了?;蛟S半條生命的我真的應該為她卸下這些許的人生磨難。

        王槿葉神經(jīng)質(zhì)一般,霍地一下站起來,幽怨地看看我,一轉(zhuǎn)身兒跑出了病房。

        媽媽喊了一聲:“槿葉!”想要去追王槿葉,被我拽住了。

        媽媽問:“你就這樣把她放走了?”

        我哭出聲來。是的,手術(shù)之后,我的主刀大夫牛院長來到病房說過這樣的話:“碎骨擦傷六根神經(jīng),殘疾已經(jīng)不可避免了?!边@樣的殘疾意味著什么?難道讓一個花際般的少女陪著你一起痛苦嗎?

        我和媽媽全都以為王槿葉就此消失了。沒想到一個小時之后,王槿葉再一次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她的情緒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眼含熱淚坐到我的床前,柔軟的小手抓住我的手,哽咽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媽媽問:“閨女,大成這樣,你不打算離開他?”

        王槿葉點點頭。她擦了一把眼淚說:“我剛才問過大夫了,大夫說手術(shù)做得很成功,只要康復到位,殘疾程度不會太嚴重,最起碼說,生活自理不成問題。”

        媽媽說:“可是大成畢竟殘廢了。”

        王槿葉大度地說:“沒關(guān)系,大成的災難已經(jīng)過去了?!?/p>

        我的內(nèi)心充滿了感激,因為災難來臨,最大的安慰莫過于戀人的不離不棄。

        那天晚上,王槿葉讓我媽媽回賓館休息。

        媽媽走后,王槿葉撫摸我臉上的凍傷問:“你這臉是咋鬧的,跟人家打架了?”

        我說:“打啥架呀,我這臉是凍傷。”

        王槿葉問:“那你這次受傷是咋鬧的?”

        我說:“救人救的?!?/p>

        王槿葉皺眉說:“咋救的?那人呢?”

        我語吃。是啊,我救的究竟是誰呢?那個被我救下來的人呢?怎么一趟都沒有來看我?

        “你可真傻!”

        王槿葉用手指點了一下我的額頭,哭出聲來。

        面對王槿葉的哭,我也哭了。我為什么要哭,莫不是為自己感到悲哀?

        晚上睡覺前,王槿葉端來一盆熱水,將我全身仔細地擦洗了一遍?;蛟S是大夫說了一些什么話,我發(fā)現(xiàn)王槿葉擦洗我的身體只是一個由頭,其目的就是想查看一下我的下身。當她擦洗出我下身的本能反應時,臉上不禁笑出了花,情不自禁親吻了一下我的臉。

        是啊,王槿葉可以包容我的這一次重傷,可是她不能失去與我今后生活中的性愛。

        王槿葉的愛深深地感染了那位車禍傷員,情不自禁說道:“娃,像你媳婦這樣的婕婕(方言,女孩子)真少見啊?!?/p>

        患難見真情,我也沒有想到,王槿葉會對我這般不離不棄。我以為這種不離不棄會開啟我絕望的人生天窗,沒想到,兩天之后,王媽媽走進了我的病房,她軟硬兼施,要求王槿葉跟她回家。

        王槿葉說:“我不走,大成是我男人,我哪兒也不走。”

        王媽媽說:“你這瓜娃,他就是個殘廢,啥時候成了你男人?”

        王槿葉說:“四個月前啊,不但大成是我男人,我的肚里還懷上了他的娃?!?/p>

        “啥?”這樣的消息不但鎮(zhèn)住了王媽媽,同樣也驚住了我和我的媽媽。

        “大哥犧牲,我就預感到大成要出事,有意懷上了他的娃?!?/p>

        這一下麻煩了,王媽媽開始糾結(jié)王槿葉的懷孕,她強拉著王槿葉去婦科門診檢查,檢查的結(jié)果,是王槿葉說謊了,她壓根兒沒懷孕。王媽媽受不了女兒的欺騙,在病房失去理智地與女兒爭吵起來。

        王槿葉拿出她的另一個撒手锏,毫不客氣回應說:“我愛大成,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四個月來,我只和大成過了五天夫妻生活,他就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要這輩子都照顧他,說什么也不會離開他!”

        王媽媽氣得臉色鐵青,她“呸!呸!”地朝地上啐了兩口唾沫,咬牙切齒說:“那你既然要你的大成不要我這個媽,那我死就是了。我死了,就沒人妨礙你了,你愿意干啥就干啥!”

        王媽媽從衣兜里掏出早已預備好的敵敵畏,擰開瓶蓋喝了下去。

        緊接著,護士來了,大夫來了,將昏迷倒地的王媽媽抬出了病房……

        病房安靜下來,王槿葉也再沒有出現(xiàn)在我面前。

        三天之后,在我的再三追問下,媽媽不得不說出事件的結(jié)果:王媽媽被醫(yī)院搶救回來,王槿葉當著我媽媽的面宣布和我中斷戀人關(guān)系,在王媽媽尚未痊愈的情況下,陪同王媽媽離開了寶雞。

        王槿葉的不辭而別令我如鯁在喉。成了多年來的一個心結(jié)。

        歲月流逝,一晃四十余年,當我六十歲退休的時候,一種強烈的思鄉(xiāng)之情涌上心頭。而這種思念的源頭,連著一張熟悉的臉龐,一張多年來都未曾被忘卻的臉龐。

        我想返回礦區(qū)看看,看看伴隨我青春的石橋,看看被迫與我斬斷情緣的初戀王槿葉。

        不過世事滄桑,肯定是物是人非。為了不引起王槿葉誤會,我決定讓妻與我同行。

        盛夏八月,我和妻踏進了礦區(qū)的家屬區(qū)。四十余年的滄桑變幻,礦區(qū)家屬區(qū)舊貌換新顏,已經(jīng)找不到家屬區(qū)曾經(jīng)的半點印跡了。只有那座伴隨我長大的石橋,還是靜靜地穿過家屬區(qū)的中央,與潺潺溪流相依相隨,默默見證著滄桑世事。

        我已經(jīng)找不到王槿葉,只能逢人便問,打探她的下落。

        然而兩日過去,音信全無。

        我決定打道回府,返回西安。

        依依不舍中,我再一次踏上了石橋。

        石橋中央的石欄旁站著一位老婦人,這位婦人背對著我,穿著一身非常時尚的短袖T恤套裝。然而T恤套裝講究的是身型,由于婦人體態(tài)臃腫,套裝也就顯得有些兒走樣。不過我挺理解這位婦人,雖然體胖,可是愛美之心依然是我這個年齡段的人們的本能追求。

        我不知道這位老婦人是不是我的初戀王槿葉。我有些兒猶豫地向她走去。婦人轉(zhuǎn)過身來,她戴著一副藍色醫(yī)用口罩,根本看不清楚是一張什么樣的臉。

        我以為認錯人了,連忙問道:“請問,這位大姐,您認識王槿葉嗎?”

        老婦人不語。她摘下臉上的口罩,將一張陌生的面孔展現(xiàn)給我,微微浮腫的臉,有些下垂的眼瞼,經(jīng)過燙染的殘發(fā),細心描畫的假眉。只有鼻子的輪廓依稀有一些熟悉。

        我遲疑地問:“難道,您是……”

        老婦人點了點頭。

        我駭然,這位老年的王槿葉怎么會與我記憶中的初戀相差甚遠?

        王槿葉笑了。微笑中我看到了昔日的影子。

        “鄰里們都說,有個殘疾人在到處打聽我,我一猜就是你。”

        我激動地說:“是我,是我,我來看看你?!?/p>

        “看啥呀,老氣橫秋的?!?/p>

        王槿葉說著,上下打量著我:“嗯,比我想象中的你要好。我多少次夢見你,不是坐輪椅,就是拄雙拐?!?/p>

        我說:“我原本就是拄雙拐來著,二十年前在西京醫(yī)院做了一次顯微神經(jīng)修復手術(shù),也就恢復成現(xiàn)在這樣。別看走路有些兒不好看,可一點兒不影響我出行。這些年,我去了不少旅游景點,徒步上過不少大山,比如峨眉山、嶗山。我還想趁現(xiàn)在腿腳利索,徒步登一次華山?!?/p>

        王槿葉笑道:“是嗎?恭喜你,看到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真的為你高興?!?/p>

        在去橋北工房的礦山賓館的路上,王槿葉刻意觀察我的行走方式說:“你走路很正常啊,咋能說難看呢?要我看,這腿腳沒啥可挑剔的。”

        妻說:“姐說得對,這走路不比健全人差,只要擺正心態(tài),沒啥可挑剔的?!?/p>

        王槿葉看了一眼我的妻問道:“這位是老同學的夫人吧?”

        妻說:“姐,我是大成的老婆?!?/p>

        王槿葉又端詳起我的妻來,羨慕地點了點頭。我的妻比王槿葉矮半頭,人兒清瘦,一身時尚夏裝的搭配,看上去很年輕。

        “看妹妹人兒不錯,不知道陪伴大成多少年了?”

        妻說:“這年頭可就長了,大概有三十五年了?!?/p>

        “是嗎?”王槿葉驚愕,“敢問妹妹多大年紀?”

        妻說:“虛齡五十二?!?/p>

        “不會吧,難道你十六七歲就跟大成了?”王槿葉幾乎是目瞪口呆。

        妻說:“我當時是農(nóng)村娃。初中一畢業(yè)就來唐家了,起初照顧大成,二十歲的時候嫁給了大成?!?/p>

        王槿葉深受感動,哽咽說:“妹,你比我強,我要像你這樣執(zhí)著的話就不會讓自己留下遺憾了?!?/p>

        妻說:“沒什么,我也是習慣了,和大成就是相互離不開。現(xiàn)在人老了,就更依賴了。”

        “你們有孩子嗎?”

        “一個女兒,前些年研究生畢業(yè),去了一家民企?!?/p>

        “真是一個幸福之家?!蓖蹰热~感慨萬千。

        我在走路的時候思想開小差,腳下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閃了一個趔趄,被王槿葉一把扶住。我感受到王槿葉身體散發(fā)出來的熱量和氣息,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王槿葉攙扶我走路,回過頭來對我妻子說:“妹妹不介意吧?”

        妻說:“姐姐說啥吶?婆婆在世的時候經(jīng)常說起你,說你如果不是遭你媽阻攔,恐怕也就沒我啥事了?!?/p>

        王槿葉說:“是啊,我和大成青梅竹馬。幼兒園的時候,大成長得像個女孩子,只要一有尿就往家里跑。我當時還以為他就是一個女孩子,是阿姨把他打扮成了男孩的模樣。直到上小學一年級,他開始鉆男廁所了,我才相信他是如假包換的男生。中學的時候我們懂事了,他開始事事讓我,像哥哥一樣保護我,陪我放學,為我和同學打架?,F(xiàn)在想想,真的像童話一般,讓人懷念?!?/p>

        青澀的往事,滲透著少男少女純真的愛,深深地刻印在王槿葉的記憶,成為一個最美好的夢。

        我感受到王槿葉懷念往事帶出來的小激動,激動中的她心跳加快,臉上也浮現(xiàn)出這個年齡段的女人少見的紅暈。

        賓館餐廳的包間里,我擺上了酒菜,為我和王槿葉的重逢接風。可是王槿葉依然神不守舍,頻頻喝著紅酒,雙眼不停點兒看著我的妻,好似內(nèi)心有話,只是當著我妻子的面無法傾訴。這種情緒上的變化讓我產(chǎn)生了狐疑,狐疑王槿葉的現(xiàn)狀,是否變成了單身?

        我不失時機地問:“槿葉,你怎么不讓老伴陪你過來?”

        王槿葉嘆口氣兒說:“他來不了。我們之間隔著一座奈何橋?!?/p>

        我驚愕說:“是嗎?他是怎么走的?”

        “和我大哥一樣,死在井下了?!?/p>

        天啊,王槿葉這是什么命啊,父親、兄長、丈夫,怎么全都犧牲在采煤一線了?

        “大成,你信命嗎?開始我信,以為我媽命硬,后來我到了我媽當時那個年紀的時候,方揚也死在了井下,這時候我又認為真正命硬的人是我?!?/p>

        “你老公是方揚?”我驚愕道。

        “不是他還能是誰?他是礦上的干部,是我媽所謂的坐辦公室的,一周也就下那么一兩次井,即使這礦區(qū)有史以來的一兩次,也沒讓他有逃過一劫?!?/p>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能和我說說嗎?方揚也是我的同桌??!”

        我內(nèi)心顫然,四十余年的牽掛,更加促使我想知道初戀和我同桌方揚遭遇不幸的真相,因為此時的我感到,我對王槿葉依然有那么多的牽掛。

        王槿葉哭了。她淚眼凝視著我的臉,凝視出了我內(nèi)心的真誠。在這種熟悉的真誠面前,她訥訥地說道:“自從我媽為阻止咱們交往服下敵敵畏,她的身體也就垮掉了,沒過幾年就走了。那時候方揚回來了,他上過中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戰(zhàn)場,是名戰(zhàn)斗英雄,礦上把他安插到保衛(wèi)科,當了一名外勤干事。外勤干事是不下井的,符合我媽的坐辦公室的標準。當時方揚追我追得發(fā)瘋,我以為我媽一走,我家的磨難也就過去了,便和方揚結(jié)婚了。婚后方揚提干,調(diào)到采煤二隊當隊長,一當就是十年。后來他又當上了生產(chǎn)科的副科長,每周還是下那么兩次井,有時候下井也就是打個轉(zhuǎn)兒,我根本沒有想過他會出事。那一年,兒子高考成績優(yōu)異,拿到了上海復旦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我就讓方揚請半天假,為兒子辦個慶祝宴。方揚答應了,說好到井下上半天班,然后請假回家。沒想到,他這一次下井,竟然遇到礦上的百年大難——透水事故……”

        王槿葉激動,好似失去了理智,抽打起自己耳光,被我的妻一把拽住。

        妻將王槿葉摟在懷里,為她擦拭滄桑的淚水。

        王槿葉毫不避諱我的妻的心理感受,淚眼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

        面對我的一臉同情,王槿葉擦了一把淚,坐起身來,喝了一口酒,紅著臉說:“大成,我不是貞潔烈女。方揚走后的那些年,我也想再走一步,可是不論礦區(qū),還是其他地方,只要我找到的對象聽說我送走了三個男人,一個個就好像避瘟疫一般。這個時候我才明白,我的問題不在命上,問題的關(guān)鍵是世俗,是所有人怎么看你,你就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你也知道,咱們礦區(qū)有兩多,一個是因傷致殘的男人多,另一個就是精神失常的女人多。那些精神失常的女人們,因為承受不了家庭的變故,將自己逼進了死胡同,弄得人不像人,家不像家。哎,如果當初我意志堅決,沒有被我媽從你的身邊強行拉走,今天的我難道還會失去自己的男人,還會讓人說我命硬不成?可今天的我說這些還有什么用?還會讓我體驗少年夫妻老來伴的幸福嗎?”

        是啊,面對我的老年生活,王槿葉如何不感慨?如何不會渴望像我這樣,有愛人相依,有兒女相隨呢?

        “孩子呢?沒在你身邊嗎?”

        王槿葉哭著說:“有一個兒子,現(xiàn)在在美國。這些年,國家重視煤礦工人的人身安全,為包括我在內(nèi)的礦區(qū)工作人員投下了巨額的人身保險,保額足足兩百多萬。方揚出事后,保險依次得到理賠。兒子也就不老實了,中斷國內(nèi)的大學學業(yè),拿著他爸的二百萬理賠款跑到了美國,從那以后再也沒回來?!?/p>

        我說:“那你沒跟兒子去美國?”

        “去啥呀,兒子嫌我命硬,寧可給我寄美元,也不愿意和我見一面。”

        這是什么孩子!兒不嫌母丑,哪有兒子嫌棄母親的?

        我替王槿葉窩火,滿臉氣憤。

        “算了,如果當初方揚在礦難中沒死,哪怕殘到坐輪椅,拄雙拐,我都不會戴上命硬的緊箍咒,更不會失去我的兒子?!?/p>

        看來世俗讓王槿葉失去了所有。

        王槿葉擦了一把眼淚,笑了。她是一個外向型女人,一生如此。

        不知道為什么,此時看來,我感到王槿葉的笑是那樣的好看,一點兒不比四十多年前的差。

        我一臉同情。然而王槿葉心態(tài)良好,她看著我說:“別這樣看著我,其實我的生活豐富著哪,每天跳跳廣場舞,閑時世界走一走,旅旅游。如果不是疫情鬧的,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歐洲旅行了?!?/p>

        我為王槿葉開朗的心態(tài)所感染,不知不覺流露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

        “這樣多好啊,老了還能見一面,反差一定很大吧?反正在我看來,你的反差挺大的,一頭濃密的黑發(fā)現(xiàn)在都掉光了。”

        我說:“都是那些年熬夜寫書寫的了?!?/p>

        王槿葉說:“是啊,你是作家嘛。其實,我是你的粉絲,你的每本書我都看,我了解你不比妹妹的少。自從看了你的書,我不辭而別的那份愧疚感也就得到了些許安慰,因為你的《秋色微闌》披露了我離開你以后發(fā)生的事情,由于你救了一名女知青,人家女知青為了報恩,不明不白和你生活了一段時間。”

        妻插話說:“那是小說里的故事,其實現(xiàn)實生活沒有那么浪漫,大成當時救的是我爸,一個普通的山民。”

        王槿葉恍然大悟,手指著我的妻說:“難怪你說你十六歲就跟著大成了,原來是‘狐貍報恩’啊?!?/p>

        妻笑道:“是的,大成救我爸那年我才十一歲,后來我長到十六歲,就到西安找大成了。”

        王槿葉說:“真的好傳奇啊,大成,你是作家,應該把這故事原原本本地寫出來。”

        我說:“早就想寫了,害怕觸碰你的隱私,沒敢下筆?!?/p>

        王槿葉說:“我有啥隱私可害怕的,我的親人一個個為國家的能源供給獻出了生命,我被一次次親人的罹難耗盡了青春和心血。我巴不得有人寫一寫我,看看我是國家的巾幗英雄,還是命硬的女巫?!?/p>

        我們再一次踏上了石橋,再一次站到了石橋的中央。橋面依然是人來人往,橋下依然是溪水潺潺?,F(xiàn)在的石橋,發(fā)生改變的是我,是王槿葉,是我們與大自然之間的擦肩而過,是無法阻止的“物是人非”。

        王槿葉與我的妻子擁抱在一起,貼在她的耳邊悄聲說:“妹,你說在咱們倆之間,讓大成重作一次選擇,他會選你還是選我?”

        妻不假思索地說:“選你,你和他青梅竹馬?!?/p>

        王槿葉笑了,她拍了拍我妻子的肩頭說:“你的男人你不了解嗎?他呀,是不會選我的,因為你和他共同生活了三十五年?!?/p>

        王槿葉又對我說:“大成,好好待我妹,她把一生都給你了。至于我,還是忘了吧!”

        王槿葉走了,向昔日的橋南工房走去。面對她的背影,妻發(fā)現(xiàn)了端倪,訥訥地說:“她在哭?!?/p>

        是啊,王槿葉在哭,她哭她的過去,她哭她的現(xiàn)在。世俗的困擾,使這位命運多舛的老年婦女孑然一身,孤苦無依。

        責任編輯:劉羿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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