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陽

（本刊編輯部）

不同于之前我采訪過的那些在村小和特殊教育學校工作幾十年、默默無聞的老師們，紫微才35歲，卻榮譽“滿格”——在遼陽市特殊教育學校工作了14年，獲得了包括教育部“全國優(yōu)秀教師”、教育部辦公廳和中國殘聯(lián)辦公廳“特教園丁獎”、中共遼寧省委宣傳部“遼寧省崗位學雷鋒標兵”、共青團遼寧省委員會“遼寧青年五四獎?wù)隆?、遼寧省教育廳“遼寧省教書育人模范”、中共遼陽市委宣傳部“遼陽市十大杰出青年”在內(nèi)的來自國家、省、市的無數(shù)榮譽。除此而外，她還擁有國家級自閉癥康復訓練師等多個專業(yè)資格，可謂響當當?shù)娜宋?。遼陽市教育局的領(lǐng)導不止一次向我介紹她，而我也想知道，來自不同層級的榮譽為什么齊刷刷給了特殊教育領(lǐng)域的“85后”李紫微？

采訪紫微是在去年6月底，炎炎夏日；而真正動筆寫，卻因種種原因，拖到了今年1月，數(shù)九寒冬。而這時，恰好國家《“十四五”特殊教育發(fā)展提升行動計劃》剛剛發(fā)布，它提示我，紫微的工作經(jīng)歷和細節(jié)，對特殊教育，尤其是自閉癥兒童教育有著特別的意義，它比榮譽本身更閃耀，更有價值，更值得記錄。

基礎(chǔ)相對薄弱的自閉癥兒童教育，需要專業(yè)的力量去改善

由國務(wù)院辦公廳轉(zhuǎn)發(fā)教育部等7部門印發(fā)的《“十四五”特殊教育發(fā)展提升行動計劃》（以下簡稱《計劃》）是繼第一期《特殊教育提升計劃（2014—2016年）》和第二期《特殊教育提升計劃（2017—2020年）》之后，國家層面推出的又一個特殊教育行動計劃，其主要目標是“到2025年，高質(zhì)量的特殊教育體系初步建立”。

國家為什么如此重視特殊教育？《計劃》中明確指出，特殊教育“主要是面向視力、聽力、言語、肢體、智力、精神、多重殘疾以及其他有特殊需要的兒童青少年提供的教育，是教育事業(yè)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建設(shè)高質(zhì)量教育體系的重要內(nèi)容，是衡量社會文明進步的重要標志”，它的發(fā)展事關(guān)整個教育事業(yè)，事關(guān)社會文明與進步程度。而之前兩期特殊教育提升計劃的組織和實施雖使“特殊教育普及水平、保障條件和教育質(zhì)量得到顯著提升，但還存在發(fā)展不平衡、不充分等問題，仍是教育領(lǐng)域的薄弱環(huán)節(jié)”。也就是說，在教育高質(zhì)量發(fā)展的路上，一個都不能少，只有讓特殊教育這個環(huán)節(jié)日益完善和強大，才能保證教育全鏈條發(fā)展的高質(zhì)量，最終實現(xiàn)讓所有孩子、包括殘障兒童都能享受公平教育的大目標。

教育領(lǐng)域的薄弱環(huán)節(jié)是特殊教育，那么，特殊教育中的薄弱環(huán)節(jié)又是什么？《計劃》特別點出，是孤獨癥兒童教育，所以，“針對孤獨癥兒童教育基礎(chǔ)相對薄弱的實際，要合理布局孤獨癥兒童特殊教育學校，鼓勵省會城市、計劃單列市及較大城市建設(shè)孤獨癥兒童特殊教育學?！薄?/p>

孤獨癥也稱自閉癥，是一種神經(jīng)發(fā)育障礙，多發(fā)生在3歲之前。據(jù)統(tǒng)計，全球已有逾7000萬人患有孤獨癥，中國孤獨癥發(fā)病率達0.7%，有超過1000萬的患者，其中0～14歲的患者可能超過200萬（《中國孤獨癥教育康復行業(yè)發(fā)展報告Ⅲ》）。除了發(fā)病率比較高，還有什么原因?qū)е逻@個群體的教育基礎(chǔ)薄弱呢？教育部高校特教教師培養(yǎng)教學指導委員會主任顧定倩在接受中央電視臺《新聞1+1》欄目記者采訪時回答，這部分兒童的受教育問題不同于已有的聾教育、盲教育，或者智力殘疾兒童的教育，它提出了很多新問題，需要我們嘗試新的教學方式、制定新的指導綱要，特別地去解決。他們面對的不僅是學習問題，還有在行為和其他功能康復上的問題，這些都需要特殊安排。這種教育不僅要由老師來提供，還需要一些專業(yè)人員配合共同實施，才能取得預期的效果，殘障兒童才能接受到應(yīng)有的教育。

可見，這個群體的教育之所以需要加強，原因是多方面的，包括發(fā)病率高、癥狀復雜、康教指導滯后、專業(yè)教師不足，等等。而這些，紫微從參加工作的那天起就一直面對，逃不掉，也沒打算逃。這樣的紫微，是一個怎樣強大的存在？

既然做了特教老師，就要擁有一片汪洋，成為一個草原

在這個狹小卻綠意盎然的校園里，紫微來了就沒再離開

初見紫微，是在遼陽市特殊教育學校的校園里。

學校在老城區(qū)內(nèi)，居民樓緊貼在學校周圍。校園不大，一座四層舊式翻新教學樓，一個不足200米跑道的操場?？臻g雖緊湊逼仄，但并不缺少生機和綠色。花草樹木見縫插針、隨處可見，占據(jù)了學校所剩無幾的地盤。從校門開始，那滿視野的三葉地錦就自下而上、四面八方伸展攀援，用它特有的手掌般的葉片，一路將門洞、食堂外墻全部覆蓋，直達一個別有洞天的小花園。這里，鳥語花香，綠樹成蔭，疏影橫斜，竟然還有小橋流水、池中錦鯉、亭臺樓閣、石板小路，頗有幾分江南景致。出了花園，順著學校圍墻，一路參差錯落長著桑樹、梨樹、櫻桃樹、榆樹、杏樹、山楂樹、槐樹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樹，繞過大半圈的操場，最終抵達教學樓門口。樹們正青春，高高大大，枝繁葉茂，果實累累，個頭最高的幾乎遮蔽了墻外7層高的居民樓，這樣一來，周邊的樓房連同嘈雜都被隔開了，學校被綠色環(huán)抱，獨立、安靜、自然、美好。

我問學校的毛校長，空間如此狹小，為什么舍得留給綠色？毛校長說，小花園的原址是個旱廁，只有兩三棵樹，整個操場都是土路面，刮起風來，塵土飛揚、垃圾滿天。特殊教育相當于個別教育，每個孩子都有這樣那樣的病痛和障礙，在教育和康復上，很難找到共性，需要設(shè)計個案，教育的難度和壓力相當大，無論老師還是學生，都有負面情緒需要釋放?；ú輼淠灸軒砭裆系挠鋹?，緩解壓力，平復情緒，也能達到環(huán)境育人的目的。

如今的綠色校園來之不易，是毛校長和老師們從2009年到2014年用了近5年時間建成的。大家一起設(shè)計、買樹、移樹、種樹、運土、平地，“整天造得跟泥猴似的”?！盎▓@建好后，校園的生態(tài)也好了，樹一年比一年高，花一年比一年盛，果實一年比一年多，小貓小狗一家一家地到小樹林里來繁衍生息，還有黃鼠狼呢！孩子們看著高興，老師們累了也可以在花園里轉(zhuǎn)轉(zhuǎn)。果實成熟了，師生一起采摘，一起分享，美好環(huán)境給師生帶來了幸福感。”毛校長一邊美美地向我介紹，一邊指給我看眼前的杏樹。

抬頭仰望，陽光下，碩大金黃的杏子沉甸甸綴滿枝頭，微風吹過，難以撼動，偶爾左搖右擺、志得意滿的樣子，看著就心生歡喜。

毛校長介紹，學校1959年建校，先是聾校，后改為包括聾、盲、自閉、肢體和智力障礙兼而有之的特殊教育學校，2005年由原址搬到這里。遼陽共有4所特殊教育學校，3所在縣區(qū)，這所學校是最大的，現(xiàn)有130名學生，66名教師。學校的老師樸實、有愛、敬業(yè)，很多人在這里一干就是一輩子。紫微是自閉癥康復班的班主任，2007年從遼寧省特殊教育師范學校畢業(yè)后就一直在這里工作。

談到紫微，毛校長毫不吝惜溢美之詞：無私、境界高、有個性、嗜書如命、專業(yè)造詣高，“有融于骨子里的對孩子的愛”。前幾點還好理解，最后一句能把對孩子的愛“融于骨子里”，那該是一種怎樣的愛？

先后有100多名不同類型的自閉癥兒童在紫微班里接受了專業(yè)的康復教育

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紫微瘦瘦小小，單看外表，與我想象中的“強大”完全不符。她梳著短發(fā)，穿著紅色的T恤衫、牛仔褲，青春洋溢，一身男孩子打扮，見到我，打過招呼后就不知該說什么，局促而緊張，完全沒有“名人”該有的老成世故，反倒像一個小女生，單純可愛。很多自閉癥的孩子會有攻擊行為，個子高、力氣大的，行為更難以控制。不知班里有多少個孩子，瘦小的紫微，能駕馭得了嗎？

紫微告訴我，班里個子最高的是個男孩子，1米86，15歲，叫達達，人高馬大。

自閉癥的孩子總會有情緒失控的時候，就憑紫微的體格，怎么管理呢？

紫微說，管理需要專業(yè)方法，更需要耐心和堅持。很多時候，一句話、一個要求，每天要重復無數(shù)遍，也不一定有效果。亢奮、激情、話癆，是我工作的常態(tài)。像達達這種個頭，我根本抓不住他，有時候會受傷，平時被學生撓、抓、推、咬、撞的情況常有。達達是2013年來的，當時他7歲，4個大人拉胳膊拽腿都摁不住，稍一松手就跑?，F(xiàn)在已經(jīng)能安安靜靜上完一堂課，學會了很多，已經(jīng)很有進步了。不過他也只聽我的，我是班主任，科任老師就被他“熊”。

一個達達就讓你這么操心，班里有多少個達達呢？我估計，紫微難以應(yīng)對。

紫微告訴我，班里最多的時候有16個孩子，年齡大小不同，癥狀也不完全一樣，但都是自閉癥兒童。按照國家標準，自閉癥班級最多只能有6個孩子，可我的班里，一直都是超標的。

我知道，特殊教育學校很少有專門的自閉癥班，通常將年齡相近、殘障類型不同的孩子分在同一個班里。我問紫微，為什么接收這么多孩子？這些年一共教過多少個自閉癥的學生？聽說是你倡議成立的自閉癥康復班？

紫微點頭說，這些年自閉癥發(fā)病率不斷增加，很多家長苦于沒有專業(yè)學校接收，找到我們這兒，學校不忍拒絕，就盡可能滿足家長的需要；但僅僅接收是不夠的，必須要有專業(yè)的、針對性的康復手段和教育方法。所以，2009年，我倡導成立了遼陽第一個自閉癥兒童專業(yè)訓練康復班，填補了遼陽市特殊教育歷史上的空白?？祻桶喑闪⒁詠?，先后有100多名不同類型、不同程度的自閉癥兒童來到這里接受專業(yè)的康復教育。

自閉癥孩子的進步是按“年”來計算的，紫微愿做那個牽著蝸牛散步的人

做特殊教育老師辛苦而有風險，一個女孩子，為什么要選擇做這一行？當年沒有更好的選擇嗎？以我的理解，選擇這條路，累、傷還在其次，內(nèi)心的煎熬最難克服，因為這意味著要一直面對生命的殘缺所帶來的痛苦。

紫微坦率地告訴我，做特教老師，其實是被動的。到遼寧特殊教育師范高等?？茖W校后，專升本，一讀就是5年。剛開始讀書時沒啥感覺，但對學專業(yè)知識不排斥，有興趣。真正喜歡這份工作是在2006年實習時，孩子們雖然有這樣那樣的殘疾，說不出來，但你對他們的好，他們都知道，會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出來，我能感受到。說實話，自己家里經(jīng)濟條件好，當年畢業(yè)時有無數(shù)更好的選擇，內(nèi)心也博弈過，尤其是看到那些去普高當老師的同學，談起自己考上了重點大學的學生那么自豪，而我只能說自己班里的孩子會吃飯、會穿衣了。每當這個時候，就會感到糟心，但從未想過放棄，想離開的小念頭每次都會被留下的決定所打敗。其實，只要想要離開，機會很多。有出27萬年薪的醫(yī)院，有出40萬年薪的上海機構(gòu)，都想聘我，我都沒動心。沈陽的兩所醫(yī)院請我做心理治療，我也只是利用周末休息日出診，絕不會利用工作時間。有時候要去參加頒獎活動，如果影響工作，我都不會去。很多人嘲笑我，說我腦子有病，放著一年能賺幾十萬的大城市不去，在這個小地方受苦受累。每次我只是笑笑，很少去解釋。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不是清高、不食人間煙火，我只是割舍不下我的這些孩子。工作遇到坎兒了，我也會心灰意冷，也想打人毀物，也曾欲哭無淚；但每當我看見家長和孩子那一雙雙渴望的眼睛，就又堅定了繼續(xù)做下去的信心。如果我去私立的單位，收費必然高，很多孩子就會因為經(jīng)濟原因而失去治療的機會。我也深深愛著我工作的特殊教育學校，我在這里起步、成長，得到過很多榮譽，我離不開這里。

談到榮譽，紫微難得清醒：“得那么多獎不是我有多優(yōu)秀，而是這些孩子成就了我。沒有他們，沒有人知道我是誰。跟普通學校的孩子比，我的孩子的進步不是按‘次’而是按‘年’來計算的，學會一樣本領(lǐng)有時需要用一年的時間，要無數(shù)次重復才能掌握。也許，正是因為慢，我才可以陪著他們慢慢欣賞人生的風景，做一個牽著蝸牛散步的人。所以，孩子們給予我的，要遠遠大于我給他們的，應(yīng)該感謝孩子們?！弊衔⑷绱说ā⒓儍艉驼嬲\。

我知道，作為自閉癥專業(yè)教師的紫微，她的“陪著”，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陪伴，而要通過自己掌握的專業(yè)知識和康復方法，一點點改善他們的狀況，見證他們的成長，賦予他們更多自我生存和融入社會的能力。

專業(yè)背景了得的紫微不斷充電，為的是把最好的教育給學生

按照國際權(quán)威特殊教育專著《特殊教育導論》（丹尼爾·P·哈拉漢等著，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的觀點，自閉癥的個體表現(xiàn)為社會互動缺陷、溝通缺陷和重復刻板行為模式，此外，還有認知缺陷和異常感知覺等表現(xiàn)。那么，平時班里的孩子也是這樣的嗎？

紫微用通俗形象的語言告訴我，自閉癥孩子的表現(xiàn)的確各不相同。他們有愛說的——一個人在屋里可以千軍萬馬，也有整日沉默不語的——對周圍的人視而不見，還有想象豐富的——做一件事可以天馬行空、隨心所欲。

紫微舉例說，長時間的付出，只能換來學生很小的進步，有時也很受打擊。比如正常人出汗了就要擦，可他們自己不知道，任憑汗流浹背也沒反應(yīng)；一個看似簡單本能的吃飯動作，教了一年，孩子卻只學會了咀嚼；帶了5年的孩子，至今仍然不認識我；每天都囑咐孩子們有了大小便要去衛(wèi)生間，可偶爾個別孩子還會在操場隨意大小便；男孩子青春期了，褲子掉了也不知道提，有時會當眾脫褲子……當老師的，不僅要教會他們?nèi)粘Ｉ钭岳?，還要經(jīng)常幫他們收拾那些臟了的衣服褲子。孩子們經(jīng)常會有突發(fā)行為，很難預料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一不留神，他們就會跳進小花園的魚池里。春秋季節(jié)，天還冷著，他們不覺得，我就下去撈他們，也弄得渾身濕透。我平時的標配就是吹風筒，各種大大小小的衣服鞋子，孩子們經(jīng)常弄臟、弄濕，我就幫他們洗好吹干。

可你還是未婚女孩子呢！我心疼紫微。紫微笑笑說，習慣了，瞬間也會有不舒服，但很快就過去，不會影響愛他們。

工作中遇到的這些問題，僅憑大學里學到的知識應(yīng)付不了吧？紫微點頭答我，大學里學的，工作后發(fā)現(xiàn)根本不夠用。每年自己都利用假期自費去聽國內(nèi)外著名專家的講座，跟他們交流、學習，大概學了十多年，視野開闊了不少，思想深入了很多，專業(yè)能力一點點提高?！八麄兌际前缀永蠣敔?，我當時是他們最小的學生。我們一直有聯(lián)系，經(jīng)常在線上探討一些專業(yè)問題。他們會把一些自閉癥孩子的治療師推薦過來，由我給他們做督導。他們都很喜歡我呢！”說到這里，紫微有點小得意，像個孩子似的開心。

“你也能給別人的治療做督導？這需要相應(yīng)的資質(zhì)吧？”我問。紫微自信地告訴我，她20歲就是心理咨詢師了，是當時最年輕的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也是國家級自閉癥康復訓練師、國內(nèi)自閉癥兒童治療師的督導師、國家第一批同聲互譯手語翻譯，被多個著名醫(yī)院、學校、機構(gòu)聘請為客座專家……沒想到，紫微不僅榮譽多多，專業(yè)背景也同樣了得。

我好奇：“你的專業(yè)能力已經(jīng)這么強了，為什么還學得這么如饑似渴？”紫微想了想回我，工作需要是一方面，但確切地說，我更想讓我的學生享受最好的教育。我多學習，不斷給自己充電，才能把最先進的教育給學生。特教老師不同于普通學校的老師，要想給學生一碗水，必須要擁有一片汪洋；要想擁有這片汪洋，就要舍得投資，而最好的投資是投資自己。我愿意讓自己在專業(yè)能力上不斷增值，這樣，不僅我自己的學生可以受益，我也有能力和機會幫助更多自閉癥的孩子。你有一個草原，馬兒自然就來了；你只有馬，未必會找得到草原。

這樣的回答令人動容，我懂了，紫微對工作不是只想著完成，而是想要做好；不是想做到更好，而是要做到最好；她對愛的理解不僅僅是生活上的無微不至，還有作為一個教師必須具備的專業(yè)實力。她給學生的不是普通的自來水，而是濃縮了汪洋之后的精華液；她不想成為急馳狂奔無敵版的馬兒去秀自我，而要成為水草豐美的草原、遼闊開放的懷抱，讓更多的自閉癥孩子受益。我似乎理解了毛校長所說的紫微那“融于骨子里的對孩子的愛”是怎樣一種愛。

我的“少年郎”，要有識字計算的能力、面朝大海的夢想，也要有“天下扛心上”的少年力量

在紫微的班里聽了三節(jié)課，每一節(jié)課，孩子們的表現(xiàn)都超出了我的想象，讓我知道，即便是自閉癥的孩子，也終會釋放體現(xiàn)自身價值的潛力，只要老師肯喚醒，只要家長不放棄。

班里有10個學生，都是男孩。他們年齡不等，從七八歲到十五六歲；個頭不均，從一米左右到一米八九。教室是標準大小，每人一桌，前后左右隔開。周邊擺放著各種綠植和孩子們的繪畫作品及學具。黑板上方正中掛著國旗，兩邊分別寫著“自立自強，拼搏向上”8個大字，鮮紅醒目。

第一節(jié)語文課：孩子們學會一個方位詞，紫微要使出渾身解數(shù)

孩子們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幾個年齡大點的，訓練有素，挺直腰板、聚精會神地看著紫微；幾個年齡小的，人是坐在座位上，可心不知飛到了哪里，東張西望，東倒西歪，左顧右盼。紫微一聲喊“上課了上課了”，孩子們瞬間統(tǒng)一了目光，看向老師。

紫微站在黑板前，明確這節(jié)課要學的內(nèi)容是“方位詞”。她手指向上，讓孩子們大聲讀出“上——”，再順著她向下的手指讀出“下——”，之后再問孩子們“上面有什么？下面有什么？”孩子們爭先恐后回答：“上面有燈，還有麥克風；下面有地板，還有桌子?！睂Υ鹑缌鳎耆_。

接著，紫微拿出準備好的卡片，讓孩子們看上面的字：“今天我們繼續(xù)學習方—位—詞。”紫微一字一頓，說得清楚而緩慢，給孩子們留足了消化的時間。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立刻做出反應(yīng)。我猜，他們會不會是不明白“方位詞”這個概念呢？因為是“繼續(xù)學習”，已經(jīng)上過一次關(guān)于方位詞的課了，紫微相信，孩子們不會完全沒有印象，于是，她沒有直接把答案給學生，而是試探著讓孩子們回憶：“誰知道什么叫方位詞？”坐在第一排的達達立刻搶答：“方位詞應(yīng)該是分上下左右的詞?！被卮痣m不標準，但能用自己的語言去解釋概念，且基本正確，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紫微趕緊招呼大家：“鼓掌！”孩子們按照老師的要求，使勁拍手，掌聲響了好一陣。因為記住了上節(jié)課老師講過的知識，達達得意地回頭，看了看坐在教室后面的我。我悄悄豎起大拇指，給了他想要的一個贊。

接著，紫微帶孩子們復習上節(jié)課的內(nèi)容：“上節(jié)課我們學習了哪兩個方位詞呀？”10個孩子你看我，我看你，想了一會兒，沒有動靜，紫微只好提醒“上、下”，孩子們自覺地跟著重復兩遍；紫微強調(diào)了新課的內(nèi)容：“這節(jié)課我們學習‘前、后、左、右’四個詞?！焙⒆觽兏蠋熤貜椭@四個詞。

理解是學會、學好的前提。怎樣讓學生理解這幾個方位詞呢？紫微通過參照物來強化方位的意義。她先拿出圖片，讓孩子們練習：“小貓在床的左邊，床在小貓的右邊；小狗在椅子下邊，椅子在小狗的上邊?！睂Ψ磻?yīng)快的，紫微豎起大拇指：“真棒！”對一臉疑惑、不理解什么是“上下左右”的，紫微還要補課，用學生能聽懂的語言說：“高高的地方就是‘上’，低低的地方……”接下來的環(huán)節(jié)，紫微放下圖片，讓孩子們互為參照物，反復練習。比如，“達達在宏宏的前邊，琪琪在達達的左邊……”孩子們彼此看著，覺得熟悉而有趣，練得特別起勁，說個不停。對存在嚴重交流障礙的自閉癥孩子而言，這樣“說”的訓練，何其重要；能如此積極地做出反應(yīng)，何其難得。

不過，課間也有突發(fā)情況，一個男孩子完全不在狀態(tài)，什么反應(yīng)也沒有，不停地向后仰。紫微既要顧及全體，又要忙乎個別；嘴里念念有詞領(lǐng)著大家讀例句，人卻已跑到這個孩子身邊，蹲下來，摸摸頭，拍后背，時不時說一句“老師喜歡你”……一通忙活，總算把孩子拉回到學習的狀態(tài)，跟上了大家學習的步伐。剛安撫好了這個，另一個孩子突然站起來不管不顧地掏褲子，紫微回頭發(fā)現(xiàn)了，趕緊沖過去，悄悄說“別摸，羞”，然后迅速轉(zhuǎn)移孩子的注意力，“來，學著說，達達在你的右邊——”孩子看了看達達，很快停止了剛才的行為，開始學說方位詞。

35分鐘一堂課，接近下課時間，孩子們的注意力似乎到了極限，開始坐不住了，東倒西歪。紫微又開始一個個糾正坐姿，教孩子們兒歌，調(diào)整教學內(nèi)容，鞏固一堂課的知識點：“左手拿小碗，右手拿小勺，吃飯不說話，做個好寶寶?！崩世噬峡诘膬焊韬⒆幼x著開心，讀了幾遍，居然大部分都記住了。

下課鈴響了，紫微跟孩子們說“再見”，孩子們齊聲回答：“老師辛苦了！”如果在普通學校，這一聲回答再正常不過，可是見證了這堂課的我，經(jīng)歷了紫微教會、孩子們學會一個方位詞要使出渾身解數(shù)的過程，我知道，孩子們能在合適的時候說出這句有禮貌的話，背后一定有紫微不厭其煩地付出和孩子們?nèi)諒鸵蝗盏呐?。也許年齡小的孩子還不懂這句話的真正含義，相信大一點的孩子能體會到老師的辛苦，說這句話時一定有一份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情。

第二節(jié)音樂課：從音樂響起的那一刻，紫微就沒閑著

這節(jié)課集唱歌、跳舞、擊鼓于一體，孩子們分兩排站好，身上挎著半人高的非洲鼓，一邊打鼓，一邊跳舞，一邊唱著歌曲《我站在草原望北京》。10個孩子中，學得最快的是達達和宏宏，他們動作協(xié)調(diào)、表情投入、音準達標、昂頭挺胸、歌聲嘹亮，仿佛他們就是瓦藍天空上飛翔的雄鷹，真的掠過風景，放眼崇山峻嶺，在高山上眺望北京，在草場騎馬穿行，沉浸陶醉、心曠神怡……只是他們時不時會忘記歌詞，需要老師的提醒。其他孩子能力參差不齊，表現(xiàn)不平衡：擊鼓好的不會唱，唱得好的動作不協(xié)調(diào)，動作協(xié)調(diào)的面無表情，表情好的跟不上節(jié)奏……但紫微沒有忽略任何一個孩子，從音樂響起的那一刻，她就沒閑著——一會兒站在前面手腳并用，邊唱邊指揮；一會兒看到哪個孩子動作不到位，或者跟其他孩子配合不好，跑過去手把手耐心糾正；要么輔助孩子們身體的動作，要么蹲下來幫助孩子們擺正腳的方向……一堂課下來，孩子們唱得大汗淋漓、興高采烈，紫微累得氣喘吁吁、嗓音嘶啞。好在反復練習后，孩子們總算達到了要求，基本步調(diào)一致、動作整齊地唱完了這首歌。紫微挨個豎大拇指，由衷地夸著：“太好了！真棒！”看得出，學生的進步，就是她的快樂。

課后我問紫微，對于自閉癥的孩子而言，這樣的課除了可以培養(yǎng)孩子的音樂素養(yǎng)，還有怎樣的意義？紫微告訴我，自閉癥兒童的主要問題是溝通障礙，音樂表演是他們感受和表達美的一種重要形式，學會溝通與表達，學會與其他人合作，可幫助自閉癥兒童改善癥狀、克服溝通障礙、培養(yǎng)融入社會所需的關(guān)鍵能力。

紫微想得長遠，她珍視做班主任的福分，在她眼里，自閉癥兒童也有權(quán)利追求美，有權(quán)利擁有正常孩子都有的對美的向往，所以，她要為他們實現(xiàn)夢想搭橋鋪路、夯實根基，讓他們在自己身邊的每一天都不浪費，每一節(jié)課都有收獲，每一件事都有助于成長，為將來離開學校做好準備。

大課間鈴響了，全校師生都來到了操場，達達在前面領(lǐng)操，動作標準，神情專注，一絲不茍?？吹贸鰜?，他對自己有很高的要求，知道站在這個位置要起到怎樣的示范作用。而紫微，一直站在班級的隊伍里，瘦小的她，摟著班里最弱最小孩子，手把手扶著他做操。站著遠處的我，禁不住想，也許，從前的達達也是這樣被紫微老師一路“扶”過來的，相信終有一天，這個小男孩也能像達達一樣，有足夠的能力為全校師生領(lǐng)操。

第三節(jié)朗讀課：被紫微和校長愛著、被詩文浸潤的孩子們心中有愛，眼中有美，未來愿盡一己之力去擔當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從明天起，關(guān)心糧食和蔬菜……”不同于敲著非洲鼓載歌載舞時的熱鬧，齊聲背誦海子的詩《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時的孩子們稚氣未脫、語調(diào)平和、面帶微笑，散發(fā)著由內(nèi)而外的溫柔和圣潔。

這一刻，我發(fā)現(xiàn)，教育給這些殘障孩子的影響已悄然發(fā)生——他們不僅身體狀況日漸改善，內(nèi)心也變得柔軟起來；命運給了他們殘缺和不幸，他們卻在努力發(fā)現(xiàn)并還給世界完整和美好——哪怕自己能力有限。他們有不幸中的幸運，老師牽著他們在詩里面朝大海，校長陪著他們在教室里暢想春暖花開，他們自己可以借著誦讀把心底的愿望告訴世界：我也要像正常的孩子一樣，“和每一個親人通信”“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想為陌生人祝福，“愿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愿你在塵世獲得幸福”……忽然覺得，這首詩寫的就是他們的心聲。對比健康人，他們也許知道，命運給他們設(shè)的坎兒很難完全跨越，所以只能“從明天起”去做那些想做的事。他們分明最懂這首詩，因為懂，才讀出了詩中那平常又脫俗、質(zhì)樸又詩意、昂揚又悲涼的美感，有著特別的打動人心的力量。

沉浸在詩中的達達忽然發(fā)現(xiàn)毛校長站在門口，立刻停下背誦，一本正經(jīng)地喊了句：“春暖花開校長好！”我問達達，為什么這么稱呼校長？達達認真回答，因為校長一直教他“春暖花開”這首詩。毛校長說，平時不忙時，她也會利用早上的時間給他們一些文學的啟蒙，教他們讀詩。沒想到，達達從此就稱她“春暖花開校長”，她聽著，特別幸福。

果然，如紫微之前所說，老師們的好，孩子們都記得。就如達達，記得的不僅是海子的詩，還有教他這首詩的校長。

受到鼓勵的孩子們欲罷不能，接連背誦了臺風少年團的歌詞《少年郎》和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令我驚訝的是，孩子們不僅能流暢地背誦全文，還能迅速轉(zhuǎn)換情緒，由平靜溫和變?yōu)榧で闈M懷，讀出了“堂堂少年郎，志存在四方；馬步扎穩(wěn)當，走路一道光”該有的萬丈豪情。

紫微說過，孩子們學會一個動作、一個知識點要耗時很久，這兩篇作品無論內(nèi)容還是語言難度都不小，孩子們竟能一氣呵成、倒背如流，老師的付出、孩子的努力，難以想象。

看來，學校沒有因為教育對象是殘障兒童而簡化所有學生都必須接受的人生必修課——愛國主義教育，反而因材施教，潛移默化，巧妙設(shè)計適合自閉癥孩子的教學，從小培養(yǎng)他們對祖國的感情，讓他們像正常孩子一樣擁有本該有的青春感和“少年力量”。眼前的孩子們，目光中分明也有“心系天下、勤學苦練、赤血滿腔、不懼風霜”的堅定。那種即便在茫茫人海里只是“一點星光”，也要努力活成“萬丈艷陽”的活力震撼了我。

有夢想誰都了不起，為所有學生創(chuàng)造實現(xiàn)夢想的條件，才是學校公平教育應(yīng)有之義，才是紫微心中“最好的教育”中核心的部分。

放學的鈴聲響了，教室里想起了小虎隊的歌《蝴蝶飛呀》，這恰好是一首關(guān)于童年和夢想的歌，孩子們都會唱。他們一邊唱一邊收拾書包，整理桌椅，有秩序地站成一排離開教室。

一天下來，學校給孩子們的，有數(shù)學、音樂和文學；伴隨孩子們的，有本領(lǐng)、撫慰和夢想。這一切，即便不會徹底治愈孩子們身體上的殘疾，也會讓他們感受并體會這個世界的希望、美好和善意。

班里好多孩子，紫微從六七歲陪到高中畢業(yè)，十幾年如一日

來到操場，別的孩子都走了，宏宏因為住校，邊溜達邊等著吃晚飯。

我跟宏宏聊天，上課累不累呀？宏宏連著回答了好幾個“不累”，說完歪著頭，湊過來悄悄告訴我：“李老師可喜歡我了。”我問他，老師是怎么喜歡你的呀？他甜甜地回憶：“給我買蛋糕吃?！彼f喜歡紫微老師，因為老師教他學習、畫畫、唱歌。他還得意地告訴我，他坐過大飛機，是體育張老師帶他去的，為的是參加冰壺比賽，還得了全國第三名呢！毛校長告訴我，學校一直創(chuàng)造機會，老師們盡全力培訓，讓孩子們參加各種文體活動，從中增長才干、體會快樂，盡快融入社會、獲得療愈。

看到宏宏愿意與我這個陌生人交流，能準確表達自己的感情，主動與人分享喜悅，溝通時有問有答、自然順暢，始終揚著頭，笑瞇瞇，自信滿滿，我猜，這是一個自閉癥兒童視野被打開、有了成功的體驗之后自我肯定的樣子。對老師而言，還有什么比這種進步更值得驕傲、更有成就感呢？果然，站在一旁的紫微笑而不語，滿足地看著達達，眼里滿是幸福。

不過，沒安靜多一會兒，紫微就發(fā)現(xiàn)，宏宏腳上的襪子已多日沒換。于是，她又忙著催促宏宏換襪子。紫微說，對自閉癥孩子，老師的長期堅持很重要；如果不勤檢查、常督促，孩子們就不會主動換洗衣服，往暖氣上尿尿的習慣就改不了，非洲鼓這種有技術(shù)含量的樂器也不可能學會。我問紫微，“長期”有多長？紫微舉例，單是非洲鼓，孩子們就學了5年；而向老師表達日常訴求，更有難度，每一點進步，都需要幾倍于常人的時間和付出。為了這樣的進步，紫微每天都有“小目標”，然后事無巨細地操心，一點點接近這個目標。

班里好多孩子，紫微從六七歲一直陪到高中畢業(yè)，漫長的十二三年，紫微十幾年如一日，從擦洗大小便、換襪子這樣的日?，嵤麻_始，幫助他們克服自身的障礙，教會他們生存的本領(lǐng)，慢慢長大成人。

見過太多家庭的不幸，在紫微心里，“自閉癥”三個字已不再是個冷冰冰的專業(yè)詞，而是需要用愛來澆灌的生命

紫微說，特殊教育學校的孩子多來自不幸的家庭，要么家庭貧困，要么父母身患重病，要么缺少親人關(guān)愛，身體的殘障又進一步加劇了這種不幸，而特殊教育學校可以給這樣的家庭帶來希望和安慰。放學后，我見到了幾個來接孩子的家長，他們跟我聊得最多的，是學校和老師給自己和孩子帶來的信心。

這個班就像是孩子的第二個家，孩子在這里學了本事，有了朋友，獲得了榮譽

小義的媽媽說，孩子8歲來到這里，今年已經(jīng)16歲了，是重度自閉癥，入學前特別情緒化，幾乎不說話，不與人對視，行為刻板，經(jīng)常有出乎意料的危險行為。之前求學無門，絕望之中，經(jīng)人介紹來到這里。當時自己心里很忐忑，不知道孩子能不能被接收。沒想到，校長和李老師二話不說留下了孩子，還讓我放心，我特別激動。8年過去了，孩子不僅學會了寫字、畫畫、唱歌、打非洲鼓、朗誦，還學會了輪滑，能安靜地站排參加升旗儀式，行注目禮。孩子還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了，會幫助同學，懂得團結(jié)，智商達到了7～8歲孩子的水平。他記性好，能記住周一到周五的全部課程，記住所有教他的老師。本來因為孩子，我?guī)缀跻钟袅耍瑤状蜗敕艞壓⒆?，不想活了，但李老師和校長都開導我，讓我看到孩子的進步，對生活、對未來抱有信心。李老師表面上像個男孩子，但心思很細。她記得班里所有孩子的生日，自己收入不高，卻舍得為孩子們準備禮物。這個班就像是孩子的另外一個家。班里有一個孤兒，李老師已經(jīng)給他過了11個生日。她還注意發(fā)現(xiàn)每個孩子的長處，并把長處變成優(yōu)勢。小義好動，有運動天賦，李老師就親自教他學輪滑。輪滑可以訓練孩子的平衡能力，有助于康復。小義剛開始學時情緒不好，每次回家又哭又鬧，弄得我也沒啥信心了。可李老師鼓勵小義堅持，勸我不要著急，放學后帶著小義去校外練。一個半月后，小義愛上了輪滑，還參加了省殘奧會，拿了金牌，現(xiàn)在一直堅持練習。李老師做事真的做到我們心里了，她是孩子的第二個媽媽。在這里，老師和學校不僅給了我生活的信心，也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感謝學校，感謝老師。

明明的媽媽說，孩子今年13歲，智力障礙，之前跟誰都不交流，膽子小，說話快，發(fā)音不清楚，只有我這個當媽媽的能明白他要說什么。孩子9歲才從幼兒園畢業(yè)，到普通學校待了3個月，只偶爾跟大人說話，從不跟小朋友玩。沒辦法，我只好來這里看看有沒有適合他的教育。孩子的父親癱瘓在床，我實在沒有精力、也不知怎么教育他。來這兒半年后，李老師針對每個孩子的特點進行教育，孩子發(fā)生了很大變化，開始有了同學之間的友誼，喜歡跟小朋友交流，每天一到家就說想同學了；每天上學都要換上干凈好看的衣服，也懂得美了。學校中午發(fā)的水果、酸奶，他自己舍不得吃，還特意帶回來給我吃。孩子的這些變化，以前我想都不敢想。我們做家長的，有的時候會急躁，孩子犯錯了，忍不住打孩子。老師會勸我們，給我們減壓。其實，每天面對那么多殘障孩子，老師的壓力一點也不比我們小。這樣想，我慢慢也就放平了心態(tài)，能夠接受孩子，欣賞孩子的每一點進步。

對于過早面對人生苦難的孩子，紫微成了可以依賴的主心骨

紫微介紹，班里孩子的家長文化水平都不高，要么在城市打工，要么在家務(wù)農(nóng)，要么收廢品，要么無業(yè)，家庭經(jīng)濟條件很差。本來就活得艱難，孩子患上自閉癥，他們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有些孩子面對的就不僅僅是經(jīng)濟問題了，他們在本該被呵護寵愛的年齡，過早地體會到了人生的苦難和命運的殘酷。

“你是指小義媽媽提到的那個孤兒？”我問。

紫微點點頭告訴我，他叫寧寧，本是不幸中的幸運兒，盡管患上了自閉癥，可他有疼他愛他的爸爸媽媽，有豐衣足食的生活，是家人寵愛的寶貝，跟學校里那些缺爹少媽、缺衣少食的孩子比，算是幸福的。可這樣的幸福在2016年的一天戛然而止。那天，寧寧一直沒來上學，我給他父母打電話也無人接聽。入學5年來，寧寧從不缺席，總是早早到校。我預感不好，直接找到寧寧的家，卻發(fā)現(xiàn)寧寧的爸爸媽媽意外去世。平時那么熟悉的兩位家長，躺在石板上，血肉模糊。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場面，之后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敢一個人走路回家，不敢一個人睡覺，不敢一個人待在房間中。每天晚上我坐9點的火車回營口父母家，第二天早上4點再坐火車回遼陽上班。這樣通勤了一段時間，才慢慢調(diào)整過來；但那種場面對我來說是一輩子的陰影，每每想起都難過。

面對不幸，昔日的親朋好友像躲瘟疫一樣躲著寧寧，寧寧父母的后事無人料理。我?guī)е嗬锏募议L，幫助寧寧處理了父母的后事。整整5天，我們一起守在殯儀館。我特別害怕那種場景，但我告訴自己，不能退縮，我是家長的主心骨。

寧寧成了孤兒。面對這個教了5年的孩子，別人可以不管，我怎么也放不下。我四處安頓他以后的生活，連吃飯這種最簡單的事都成了難題，更別提上學了。在和寧寧親屬三番五次溝通、請求無效的情況下，我決定和幾位家長一起照顧寧寧的日常生活，接送他上下學，中午我負責看護，平時的學習用具、換季的衣服都是大家你一件我一件爭著買。隔三岔五，我就把寧寧接回家里玩，給他做好吃的。我家只有一張床，為了讓孩子睡得舒服，寧寧睡床上，我睡地板，守著他。

經(jīng)歷了這樣慘痛的變故，寧寧總是哭，亂發(fā)脾氣，找爸爸媽媽。我不知道該如何跟孩子解釋這件事，怕解釋不好，會傷到孩子，只好“騙”他說爸爸媽媽去北京掙錢給他買好吃的了。為了讓他信以為真，我經(jīng)常趁他不備，把吃的、喝的、玩的放到他的書包里，告訴他是爸爸媽媽買的。寧寧羨慕別的孩子有父母給買新輪滑鞋，我就買了一個漂亮的輪滑鞋送給他。過生日我會給他買一個大大的蛋糕，帶著全班同學一起給他慶祝生日。別的孩子有的，我也要讓寧寧有，不能讓他因為沒有了爸媽，就沒有了關(guān)愛。

一天早晨，寧寧到學校就大喊大叫、哭個不停。我問他怎么了，他說不明白，就一直跟我說2018年1月20日。后來，我讓他寫下來，他在作業(yè)本上寫下了：“2018年1月20日上外面玩，遼化賓館，去西關(guān)買電話，掛電話，爸爸……”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眼淚奪眶而出。原來，遼化賓館是他以前的家，他想給爸爸掛電話，讓爸爸帶他出去玩。顯然，寧寧想家、想爸爸了。孩子也許還不理解生死，但他知道想家、想爸媽。每次看見寧寧這樣，我都特別心疼，在各個方面關(guān)心他、愛他。特殊教育其實是一個愛心事業(yè)，心中有愛，才能心安理得地面對孩子純潔的眼睛。

紫微最開心的，是孩子愛上學了，學會表達愛了

紫微還給我講了達達的故事。

達達也出生在一個不幸的家庭。爸爸不僅不管孩子，還經(jīng)常對孩子和媽媽施以拳腳，有嚴重的家庭暴力傾向。后來，達達的父母離異，達達和媽媽被爸爸趕出家門，凈身出戶。達達有精神障礙，情緒不穩(wěn)定，有安全隱患，需要24小時看護。媽媽如果全天照看孩子，就不能上班，沒有收入，每月只能靠低保生活。沒地方住，媽媽無奈帶著孩子在學校附近住每晚20塊錢只有一張硬板床的小旅店。后來，住旅店的錢也沒有了，他們娘倆就東家住一天西家住兩天，天天漂泊，最后實在沒地方去了，就借住在飯店打烊后大廳的桌子上。

那陣子，孩子和媽媽的狀態(tài)都不好，達達上課總犯困，還哭鬧、喊餓；媽媽不接電話，行為異常，要跳河。我找到媽媽了解情況，媽媽才哭著和我說了實情。我實在不忍心，就把孩子和媽媽接到我的住處。我的房間小，只有一個臥室、一張床。我讓媽媽帶著達達睡臥室，我在客廳打地鋪。每天早晨，我上班時就把達達帶去上學，給他買喜歡吃的小肉餅，下班后再給孩子和媽媽買東西回去吃。等孩子情緒穩(wěn)定了，媽媽心情也好一些，我又幫媽媽給達達辦了殘疾證，他們母子住上了廉租房。國家提供的保障，解除了媽媽的后顧之憂。我又借錢給她，讓她做點小生意。她每天擺地攤、穿肉串，能賺二三十元。安全感有了，生活改善了，達達媽特別感恩。她樸實、直爽，跟我說，老師我沒錢，沒辦法報答你，但以后班級的任何活動，我都全力支持?，F(xiàn)在，達達媽是班級家長群里的大班長，班里任何活動都不用我操心，她就負責張羅了。她知道我一個人在遼陽工作不容易，家里做什么好吃的都惦記我，用飯盒送來。家長雖然沒什么文化，但都特別善良，孩子足夠讓他們操心了，可他們反倒想著照顧我。

現(xiàn)在，達達的狀態(tài)特別好。從前滿地打滾，一心想逃學，連筆都不會拿，現(xiàn)在成了代表學校發(fā)言的優(yōu)秀生。他學會了朗誦、唱歌、跳舞、輪滑和非洲鼓，已經(jīng)3年沒發(fā)病了，還能幫我管理班級，成了我的小助手。放假前，達達一個勁兒地問我，我還能來上學嗎？我反問他，你還想不想上學？他說，想來學校玩、寫字，我心里別提多高興了。

最讓我感動的，是達達會表達愛了。有一天，達達趁我低頭給他畫藍貓的時候偷偷親了我一下，清楚地說：“李老師，我愛你！我請你去我家吃咖喱飯?！币?，咖喱飯是達達的最愛。那一刻，我擁抱了達達，對他說，老師也愛你。

面對“打遍學校無敵手”的孩子，紫微的擁抱最管用

小哲是自閉癥兼智障，媽媽有精神問題，姐姐出車禍去世了，爸爸做環(huán)衛(wèi)工作，家里特別貧困，沒人管他，任他野生野長。他打遍全校無敵手，每天都有孩子被他打傷了身體、抓花了臉，大家都怕他，但這個淘氣包卻跟紫微特別好。每天早晨來學校，他不回自己班，先來紫微班教室躺一會兒，下午放學也得來跟紫微擺手說再見。他犯錯別人都說不得，誰說打誰；但只要紫微看他一眼，他馬上服軟認錯。

為什么呢？我好奇，紫微難道有什么“魔法”？

紫微說，這個孩子特別不講衛(wèi)生，幾個月不洗一次澡，大家都離他遠遠的。他好像也知道沒有人愿意碰他，每次我擁抱別的孩子時候，他總是特別羨慕地站我跟前，也不敢靠近。我意識到，他一定也渴望有人抱抱他，摸摸他。以后每次看見他，我都讓他坐在我跟前，抱抱他，給他提提褲子，拽拽衣服，他很高興，從此愿意跟我親近，我說話他都聽。去年夏天，他的腰上被村里人用刀刺了個特別深的口子，當時家里沒人，他自己用破圍巾在腰上亂七八糟地纏了一圈，也沒去醫(yī)院處理。我給他提褲子時發(fā)現(xiàn)肉都翻出來了，就趕緊帶他去醫(yī)院。醫(yī)生說已經(jīng)長肉了，縫不了。我怕小哲被感染，就買來藥，天天給孩子擦洗、消毒，整整治了一個多月，孩子居然好了，沒留下后遺癥。后來，我無意中了解到，小哲的爸爸有輕微腦梗，頭暈迷糊，沒錢買藥，一直硬挺著，我就給小哲爸爸買藥治療。爸爸不好意思，總說藥還有。我就勸他不要有心理負擔，為了兒子也要保重身體。有一天，在校門口等著接孩子的他，突發(fā)心梗，順著墻就躺下了，我跟其他家長一起把他送到了醫(yī)院，直接進了ICU。大家一起湊了住院費，后來康復了。小哲爸爸是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不善言談，不識字，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但他知道感恩，不止一次告訴我，老師你家裝修有啥力氣活，我給你干。放假前，他給我買了一袋桃子，一個勁兒說，李老師你吃你吃，挺甜的。我知道，對他來說，一袋桃子是特別奢侈的東西，自己一年也吃不上幾次，他要省下了幾天的生活費才能買得起。可我又不能傷了他的心，就留了兩個，剩下的都偷偷給孩子裝到書包里帶回家了。

自閉癥孩子很抗拒與人身體接觸，但在紫微的懷抱里，他們的目光沒有恐懼

經(jīng)歷了這些，你對自閉癥患者是不是有了更多的情感關(guān)懷？我試著理解紫微。

紫微說，從前，自閉癥對我來說只是個冷冰冰的專業(yè)術(shù)語；現(xiàn)在，它在我心里是一個個有血有肉有感情、值得尊重的鮮活生命，而生命是需要愛來澆灌的。我愛孩子，也要求孩子們一定要學會愛。

愛是需要學習的，在愛的環(huán)境里，自閉癥的孩子也能學會愛，對嗎？我進一步向紫微了解。

紫微向我介紹，孩子們會用自己的方式表達愛。比如達達要請我吃咖喱飯，是表達對老師的愛；明明把學校發(fā)的水果留給媽媽，是表達對父母的愛；放學時大孩子幫小孩子收拾書包，是表達對同學的愛。對于自閉癥的孩子來說，講道理沒有用，只有用愛去喚醒。我愿意好好愛他們，陪他們，也希望他們在接受愛、享受愛的同時，也能學會愛別人，力所能及地表達對父母、同學、老師和這個世界的感激，就像泰戈爾詩里寫的，“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報之以歌”。因為只有愛，才能療愈痛，才能彌合殘缺，才能創(chuàng)造奇跡和幸福。很多人認為自閉癥的孩子冷漠、沒有情感，其實他們只是不懂得如何表達；給他們釋放的機會，找到和他們溝通的方式，他們也會呈現(xiàn)出一個與眾不同的情感世界。他們的愛，也許不那么洶涌澎湃，但沁人心脾，細水長流，很溫暖。

這種溫暖基于信任和認可，也是紫微堅持下去的動力?？墒牵@個過程太漫長了，紫微是怎么堅持的呢？

紫微告訴我，每天早晨，自己都會早早地站在教室門口，迎接每一個孩子，拍拍他們的頭，抱抱他們，主動打招呼，送給他們第一個微笑，每天如此。第一時間看見我，他們會感到心安。我無數(shù)次地教他們說“早晨好”，但他們常常目光茫然，看你一眼后就轉(zhuǎn)向別處。但突然有那么一天，他們居然回應(yīng)我了，比如下課時，他們會說“老師辛苦了”。我的學生可以不會寫字、不認識顏色、不會算數(shù)，但不能不會愛。最初一些孩子發(fā)起脾氣來就摔東西、打滾、傷人，經(jīng)過幾次斗智斗勇、翻天覆地折騰后，我發(fā)現(xiàn)有一個辦法效果最好，那就是擁抱。孩子再發(fā)脾氣時，我會緊緊地抱住他，不停地說：“老師喜歡你！老師愛你！”其實，自閉癥孩子很抗拒與人身體接觸，但我抱著他們時，他們不那么掙扎，會看著我，眼里沒有恐懼。

同一句話，紫微每天要重復幾百遍上千遍，因為對自閉癥孩子來說，語言刺激是最重要的學話方法

紫微說，記得一年冬天的雪后，孩子們在操場奔跑、打雪仗、摔跤，我領(lǐng)著一個孩子站在邊上看，嘴里不停地對那個孩子講著身邊的事情：早晨誰送你來的，昨天吃的什么；這個是松樹，今天下雪了；現(xiàn)在是冬天，小哥哥在跳繩；《好孩子畫報》是12月份的；這個是老師，那個是阿姨，小姐姐摔倒了……”重復說話是我每天必不可少的工作，同一句話，每天重復幾千遍上萬遍是很正常的事情。因為對自閉癥孩子來說，語言刺激是最重要的學話方法，只有多聽才能會說。結(jié)果，孩子的眼睛一直看著玻璃門，手揮來揮去，似乎根本沒在聽我說話。

我也不氣餒，還是不停地和他講話，不停地糾正他的手上動作。忽然，他把頭轉(zhuǎn)向了我，好像很努力地想說什么。我蹲下來看著他，孩子居然很用力、但很不清晰地說了3個字：“喜—歡—你！”我愣住了，這是他第一次有意識地說出表達情感的語言。我難以置信，激動地問：“你是不是想說‘喜歡老師’？”他還是很用力但很模糊地說出了3個字“喜—歡—你”。我高興地拍著孩子的臉蛋，告訴他：“老師也喜歡你！老師愛你！”那一天，陽光燦爛，世界如此美好！

在紫微看來，自閉癥孩子最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尊重；而尊重特殊孩子最好的方式不是捐錢捐物，而是互動和認可

我問紫微，做特殊教育十幾年，陽光燦爛的日子固然令人鼓舞，有成就感，可遺憾也一定有吧？會不會有無力感？畢竟殘障的現(xiàn)實不可能完全改變。紫微說，遺憾當然有，比如那些不能來學校上學、需要送教的孩子，想起來就難過。

我知道，“送教上門”是國家為保障特殊兒童受教育權(quán)而出臺的“特殊”政策。按照國家要求，學校對轄區(qū)內(nèi)的特殊兒童要做到零拒絕，不能到學校學習的孩子，學校要送教上門。除了班里這十來個孩子，紫微還承擔著送教上門的任務(wù)，每周一次，送教下鄉(xiāng)。紫微負責的4個農(nóng)村特殊孩子都在遼陽的偏遠地區(qū)，她早上天不亮就走，晚上天黑才回來。

為什么一定要送教？不能上學的孩子一定是嚴重失能的孩子，教育還有意義嗎？帶著疑惑，我問紫微。

“當然，每個人都有受教育的權(quán)利”，紫微說，她送教的孩子基本都無法學習，對于這些孩子，教育更多的是陪伴和交流。有個孩子患有交替性偏癱，特別渴望學習，卻又不能上學，只能在家里等我們?nèi)ニ徒獭Ｋ恐芏寂挝覀內(nèi)?，其實也不能學到啥，但他特別希望有個人能去看他，和他玩，說說話。孩子很不幸，爸爸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患癌癥去世了，媽媽一個人帶他，腿腳不好，生活特別艱難。孩子平時總給我掛電話，每次都說，老師我就是想和你說說話，這樣我心里就好受了。還有一個是自閉癥學生，我從八九歲就帶著，后來畢業(yè)了，我也一直送教，現(xiàn)在20多了歲了，能照顧自己，我挺欣慰的。另一個是“唐寶寶”，哥哥18歲時因車禍去世了，父母50多歲有了他。父母現(xiàn)在六十多歲了，孩子才10來歲，生活的艱難可想而知。送教時我就多給他買點好吃的，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只想著孩子開心就好。最遺憾的是一個植物人孩子，我心里一直不得勁。

植物人孩子也送教？我不解。紫微說，去了之后，更多時候是寬慰家長，跟他們交流，為其解困，幫助孩子，讓這個家庭感受到來自社會的牽掛和國家的關(guān)懷。孩子14歲了，長得還沒有我的胳膊長，四肢也就我兩個手指粗細，但肚子特別大，占全身的三分之二。孩子媽媽很堅強，把孩子照顧得干干凈凈。孩子后期病重，媽媽跟我說，希望有一個帶圍欄的兒童床給孩子?？蓻]想到，孩子不久就去世了，沒能等到這張床。每天面對被病痛和不幸籠罩的家庭和孩子，我能理解紫微竭盡全力之后的無奈和自責，安慰她已做得足夠好，孩子能遇見她足夠幸運。那些無數(shù)的榮譽，就是對她工作的肯定。紫微搖搖頭說，榮譽不屬于她自己，而屬于和她一樣從事特殊教育工作的同事們。

我問紫微，對她而言，這些榮譽最大的價值是什么？紫微說，是可以讓更多的人了解自閉癥、了解特殊教育，給自閉癥孩子應(yīng)有的尊重，而不僅僅是同情。我懂了，紫微所渴望的對自閉癥孩子的尊重，實質(zhì)上是對社會文明的呼喚。

那么，怎樣才算尊重特殊兒童？我問。紫微說，尊重特殊孩子最好的方式不是捐錢捐物，而是互動和認可。比如，到學校跟孩子們踢球，義拍孩子們的作品，這樣孩子們不會覺得自己是弱者，會有健康積極的心態(tài)，有利于身心成長。

采訪結(jié)束前，紫微用潔白的餐巾紙包裹了一塊自己刻的印章送給我，上面清晰地寫著兩個字：自由。我心里不由一震：這是她心底最深的渴望！對于自閉癥的孩子來說，自由誠可貴，沒有什么比獲得身心自由更迫切、更美好的事了。為了這個目標，紫微始終堅守自己的職業(yè)選擇，無怨無悔、引以為傲。她說：“在我20歲出頭的生命里，做了一件直到80歲都會感到欣慰的事，那就是從事了特殊教育?！?/p>

無意中，紫微見我把她的名字錯寫成了“紫薇”，就悄悄糾正我，她的名字不是“紫薇”，而是“紫微”，跟紫微星同名。這真是一種奇妙的緣分：傳說紫微星就是北極星，北斗七星繞著它四季旋轉(zhuǎn)，而自閉癥兒童常被比作“來自星星的孩子”。在遼陽市特殊教育學校，紫微如同紫微星，“一閃一閃亮晶晶，掛在天上放光明”，有著超強的能量，閃耀著獨特的光亮，吸引著“好像千萬小眼睛”的星星寶貝縈繞在她的身旁。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星寶們被她的光芒吸引、溫暖、照亮、成長，找到如國家《“十四五”特殊教育發(fā)展提升行動計劃》中描述的“人生出彩機會”，成為更亮的自己。在這個意義上，紫微與星寶們的日常，映照著教育發(fā)展的高質(zhì)量，折射著社會文明與進步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