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斌
華羅庚印及邊款
聞一多先生既是一位著名學者、詩人,又是一位偉大的愛國主義者和堅定的民主戰(zhàn)士。出身書香門第的他,在美術、篆刻等方面亦有很深的造詣。20世紀上半葉,他在西南聯(lián)大執(zhí)教時期,為紓解生活困難自謀生計,掛牌擺攤、刻章治印以貼補家用,留下了“文字是我斗爭的武器,刻章刀是我掙錢養(yǎng)家的工具”的錚錚之語,彰顯了聞一多作為學者的硬氣和骨氣。
聞一多自幼研習繪畫,赴美留學時主攻美術,回國后研究甲骨文、金文與文字訓詁,擅長楷隸,小篆亦別有風致。深厚的書面功底,為他的篆刻奠定了基礎。1927年5月,他在好友潘光旦家中閑居無事,篆刻了一枚“勝殘守闕齋藏”的藏書章,并為其他友人刻下閑章“談言微中”。初次操刀,即受推崇。聞一多對此也甚為鐘愛,并開始專注篆刻,甚至連常習的繪畫與詩歌都暫時擱置一旁。
1938年后,隨著抗戰(zhàn)形勢的日益嚴峻,昆明經(jīng)濟凋敝、貨幣貶值、物價飛漲,教授們的生活水平變得窘迫不堪。聞一多全家老少八口,開支較大,憑他當時的薪水已不足以養(yǎng)家。無奈之下,他把僅有的一件皮大衣送去寄賣行,并把從北平帶來的幾部古籍賣給學校圖書館,以此來換錢買米。目睹聞一多每況愈下的生活狀況,朋友們鼓勵他以“治印”謀“開源”之道。聞一多思慮再三后,最終接受了大家的建議,通過篆刻印章來添補用度。他對夫人高真說:“我還有一雙手,別的勞動不會,刻圖章的力氣還有呀!”
為此事,浦江清教授還特意撰寫了一篇文采斐然的駢文《聞一多教授金石潤例》:
《聞一多教授金石潤例》浦江清
文中將聞一多與明代篆刻名家黃濟叔、清代治印高手兼經(jīng)學名家程瑤田并論,極言其學識淵博、刻印精湛。校長梅貽琦獲悉后,與馮友蘭、朱自清、潘光旦、沈從文等11位教授具名推薦。
1943年秋,聞一多委托昆明城內(nèi)青云街、華山南路、正義路上的多家筆墨店,在顯眼位置張貼治印啟事和潤例,并代收印章。自己則備了一張桌子,在街頭擺起地攤,鐫刻圖章。據(jù)吳宗濟在《補聽集》中披露,當年他親眼看見聞一多在路旁鋪了一塊舊布,上面放上十幾方圖章石和刻章,盤膝半蹲半坐在小板凳上。數(shù)日后,慕名求印的市民接踵而至,絡繹不絕。但印攤擺了沒多久,聞一多就被朋友們勸了回來,在家里“設點”治印。
聞一多刻印,專心致志,廢寢忘食,但究竟刻了多少方印章,已無從統(tǒng)計。不過,自1944年4月至1946年7月的兩年多時間里,僅在印譜上就留下了1400多方印,平均算下來接近每天一方。
聞一多操守極嚴,當時的權貴要人附庸風雅,請其刻印,許以豐厚潤例,他卻斷然拒絕??墒?,當和平民主運動組織需要印章時,聞一多分文不取。1945年10月,西南聯(lián)大成立時代評論社,出版《時代評論》周刊,他連夜趕刻了一枚“時代評論社章”,邊款為“評論社成立之夕,吳晗捐石,聞一多刻印。卅四年十月二日,昆明”。據(jù)考,這是聞一多傳世的唯一一方隸書印。他在犧牲前的一個月,還熬夜為民盟云南支部趕刻了4枚應急用章。
吳晗
更名字曰希聲
張晴山璽
時代評論社章
馮友蘭、吳晗、浦江清、朱自清、吳有訓等許多當時西南聯(lián)大的教授,都有聞一多篆刻的名章或藏書章。他贈給華羅庚的印章,邊款為“甲申歲晏,為羅庚兄制印兼為之銘曰:頑石一方,一多所鑿。奉貽教授,領薪立約。不算寒傖,也不闊綽。陋于牙章,雅于木戳。若在戰(zhàn)前,不值兩角”。華羅庚對此視若珍寶,3 0 年后仍能完整背誦下來。而為好友孫毓棠篆刻的名章亦別有意義,其邊款為:“忝與毓棠為忘年交者十有余年??箲?zhàn)以還,居恒相約,非抗戰(zhàn)結(jié)束不出國門一步。傾者強虜屆膝,勝利來臨矣,而毓棠亦適以牛津之邀,而果得挾勝利以遠游異域。信乎?必國家有光榮而后個人乃有光榮也!承命作印,因附數(shù)言,以志欣慰之情,非徒以為惜別之紀念而已也。卅四年九月十一日,一多于昆明之西倉坡寓廬?!眱煞接∵吙畹淖掷镄虚g,真實地刻畫他與華羅庚、孫毓棠之間同患難、共甘苦的深厚友情,以及高度統(tǒng)一的愛國熱情,傳為印壇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