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洲自綠
公元490年,北魏著名的文明太后馮氏去世,南齊派人來吊唁。當時出使北魏的兩位南齊官員穿著平常的官服,這引起了北魏方的不滿:“吊喪是有禮節(jié)的,怎么能穿著紅色的官服進入令人悲痛的祭堂!”南齊方裴昭明等人回答說:“我們受本國朝廷之命前來吊喪,不敢輕易地更換服裝?!?/p>
雙方爭執(zhí)不下,魏孝文帝就找人和南齊的人辯論,成淹被推上了辯論的前臺。這里就發(fā)生了一次關(guān)于喪葬禮儀的爭執(zhí)。
原文較多,我簡單把對話內(nèi)容描述一下:
南齊人:“外來使節(jié)不能穿自家的官服,你們這規(guī)矩是從哪個經(jīng)典來的?”
北魏人:“喜事和喪事不一樣,衣著華麗是不能去吊喪的,這連三歲小孩都知道,你們卻問這是出自哪本經(jīng)典,使節(jié)之間的差距,咋這么大呢!”
南齊人:“兩國之間的交往禮節(jié),應(yīng)該平等且標準一致。我們高帝(蕭道成)去世的時候,你們李彪來吊喪,一開始也沒穿喪服,我們也沒說你們什么!”
北魏人:“你們的君主不能嚴格地遵守居喪禮儀,死者下葬一個月,就穿上了便服。李彪來的時候,你們君臣都穿金戴玉,首飾亮瞎人眼。如果沒有你們主人的同意,李彪怎么敢一個人穿著喪服站在衣著華麗的你們中間!我們皇上仁義孝敬,他親自守喪,住破屋,喝稀粥,怎么能和你們相比呢?”
……
南齊使者覺得,也行吧,人家尊孝道重規(guī)矩,沒毛病。他們沒帶喪服,只能讓北魏給配。但他們又覺得這樣換了官服,是違背自己朝廷的命令了。北魏的人又說了,如果你們國家有君子,你們這是在別國舉止得體,會得到重賞。如果沒有君子而受罰,這也是保住了國家的面子,也值,而且還能青史留名。于是南齊方就換上了喪服。
這個事情很有趣,這是雙方在吊喪禮節(jié)上的爭執(zhí),最終北魏有理有據(jù)地贏得了這次辯論,并且讓南齊使者遵從了自己的喪葬規(guī)矩。
中國從西晉滅亡分裂成南北兩個部分,到再次統(tǒng)一,中間經(jīng)歷了超過270年的時間,在這段時期內(nèi),南方的漢族政權(quán)和北方存在漢族勢力的外族政權(quán)之間進行了長期的角力。在我看來,這種角力不僅僅存在于政治、軍事和經(jīng)濟等硬實力方面,還存在于文化、制度和禮儀等軟實力方面。誰能更代表中國,誰能更好地繼承這塊土地上傳承下來的文化,誰就更有可能最終勝出,再次統(tǒng)一天下。
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所以,中國是禮儀之邦。禮儀這東西,看起來是繁文縟節(jié),但經(jīng)常又不可或缺。它作為一種交往的規(guī)范,約束著人們的行為和舉止,牽絆著文明的邊界,沒有約束,人就散漫了。很多禮儀就是給人看的,因為儀式感,會給人一種強烈的心理暗示。很多重大場合禮儀繁復,他們就是要把這個樣子做出來,否則怎能服眾,怎能忽悠人。
顯然,在這里,北魏在喪葬方面做得更加周到。馮太后去世后,魏孝文帝非常悲痛,在服喪方面更是極盡能事,恨不得就跟著馮太后去了。為此,他還和大臣們經(jīng)常辯論,大臣們說:皇上啊,差不多得了,你還得主持朝政呢。從史載看,魏孝文帝對馮太后應(yīng)該是非常有感情的。
但話說回來,這些禮節(jié)及哀思行為,不管是真的也好,裝的也好,都表現(xiàn)出對死去祖先的尊重及對孝道的重視。北魏的人能駁倒南齊,就是站在了禮儀的高點,這說明雙方都認可這一點,這已經(jīng)是這片土地上深入人心的觀念,誰做得更到位,似乎誰就更占理。
在同一年,南齊改了祭祀祖先的規(guī)矩,在祖先靈牌前供奉的是他們愛吃的東西,比如在宣皇帝靈牌前供奉面餅和鴨肉羹,在孝皇后靈牌前供奉嫩筍和鴨蛋,在高皇帝靈牌前供奉細肉和肉醬粥,在昭皇后靈牌前供奉清茶、粽子和烤魚。
這些吃的能把人看餓了,但是司馬光批評了這件事情,他認為這是違背禮教的:你不能因為死者愛吃什么,就供奉什么,這是平民的禮儀,而你是皇帝,不能這么做。
然后齊武帝因為父親齊高帝蕭道成托夢說,前朝劉宋的皇帝都跑自己那搶吃的,讓給自己換個地方祭祀,于是就給換了個地方祭祀,而且讓自己的一個兒子的妃子來主持供奉。司馬光繼續(xù)批評:你怎么能把祭祀祖先的儀式降到自己的私宅中進行,而且還讓自己庶子的妻子來主持!
喪葬和祭祀只是禮儀的其中一類,但從這些地方看,似乎在這一時段(北魏孝文帝時期,南朝齊),南北方在一些禮儀上走在相反的方向,北方愈隆重,而南方偏敷衍。禮儀都是做樣子,但會給天下人一個心理暗示,連華夏長久的禮儀傳統(tǒng)都做不到位,漢人統(tǒng)治的南朝未見得比胡人統(tǒng)治的北朝更讓漢人有歸屬感。
當然這種南北在軟實力和硬實力上的對比是階段性的,可能此消彼長,此起彼伏,但總體來說,在長線的角逐中,最終勝出的一方,一定是在各條戰(zhàn)線上綜合實力更強的一方。禮儀怕也不能例外。
(李伊諾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