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蘊慧 朱沁琰

摘要：吳郡陸氏家族被譽為“宰相世家，孝廉雙全”，后世有“天下陸氏出吳郡”之說。陸氏一族名賢輩出，郁林太守陸績、中唐賢相陸贄、以清潔為天下第一的陸耀、姑蘇最后一名狀元陸閏庠，均為清廉的典范。陸氏“克己奉廉”的家風家訓傳承了千年，以立德筑廉、立業(yè)成廉、治家守廉為要義，被譽為江南四大名門之一。

關(guān)鍵詞：吳郡陸氏 克己奉廉 家風 家訓 傳承

古往今來，家庭建設(shè)備受中華民族重視，家風家訓更是成為家風門范和家族文化建設(shè)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家訓，不僅是來自于家族祖輩的言傳身教和庭訓格言，是祖輩對后世子孫持家治業(yè)、修身立世的期盼，更是成為家族道德標準和精神風貌接續(xù)的載體和標志。

吳郡蘇州自古以來文化繁榮，世家大族勃然蔚興。名門望族的繁衍延續(xù)，也成為蘇州的文化標識之一。望族的賡續(xù)，離不開家風的陶冶。作為江南望族的吳郡陸氏家族被譽為“宰相世家，孝廉雙全”，后世有“天下陸氏出吳郡”之說。吳郡陸氏是因戰(zhàn)國時期齊宣王少子田通受封于平原陸鄉(xiāng)（今山東平原縣境內(nèi)）而得姓。據(jù)記載，吳郡陸氏為陸通的直系后裔，其開山始祖為西漢時的陸烈。東漢時，陸氏發(fā)展為江東士族，三國時該家族登峰造極，號稱江南第一名門。

一、吳郡陸氏的代表人物

陸績（ 187-219），字公紀，東漢末廬江太守陸康之子，后出任廣西郁林郡太守。陸績白幼聰穎，知禮節(jié)，懂孝悌，“懷桔遺親”的故事被列為“二十四孝”之一，代代傳頌。陸績博學多識且又胸懷大志，在軍旅艱苦的環(huán)境中堅持著述，作《渾天圖》，注《易經(jīng)》，撰《太玄經(jīng)注》，精通天文、歷算。其為官清廉，造福百姓，兩袖清風。陸績從郁林返回蘇州時以廉石壓艙的事跡廣為傳頌，那塊沉甸甸的壓艙石，更是成為廉潔為官的象征和廉政文化的符號。

陸贄（ 754-805），字敬輿，溧陽縣令陸侃第九子，人稱“陸九”。唐代宗大歷八年考取進士，開始了半生侍主的日子。任翰林學士時，接母親進京近身照顧，母親年邁去世后，解職回鄉(xiāng)為母守孝。陸贄位居宰相時，革除弊政、廢止苛稅，極力挽救唐朝危局。他以“上不負天子，下不負所學”為人生信條，致力于執(zhí)政清廉，時時為民，事事為民，深受后世敬仰，留下了“小心精潔，未嘗有過”的美譽。

陸耀（ 1723-1785），字青來，蘆墟人。自小深受父親陸廷瓚“為官不名一錢”的影響，篤志于學、為好官，孝順父母，忠于家國。雖然生活清苦，但不曾喪失志向，一心求學，終在乾隆十七年（1752）會試中舉。乾隆在位時，陸耀以清廉為天下之首，官拜湖南巡撫，任上潔身自好，兢兢業(yè)業(yè)，面對民生問題，竭盡所能，以致積勞成疾。

陸潤庠（1841-1915），字鳳石，元和人。同治十三年（1875），一舉奪魁，成為大清王朝第一百○一名狀元，也是蘇州的最后一名狀元。陸潤庠為官數(shù)載，半生浮萍。辛亥革命后，留清官，任太傅，后因母親疾病而歸鄉(xiāng)返蘇，總辦蘇州商務(wù)。陸潤庠處世謹慎，清廉奉公，鞠躬盡瘁，始終如一。

從郁林太守陸績到姑蘇最后一名狀元陸潤庠，陸氏家族綿延了千余年。朝代的更替、時局的動蕩，均未改變過吳郡陸氏的家風門范。陸氏家族篤孝悌、修操行，可謂“孝”“廉”兼?zhèn)?，難能可貴的是“克己奉廉”的家風家訓更是歷久彌堅，生生不息。

二、吳郡陸氏“克己奉廉”家風家訓的要義

吳郡陸氏“克己奉廉”的家風家訓以“廉”為宗旨——立德以筑廉、立業(yè)以成廉、治家以守廉，體現(xiàn)了“一人義則一家舉義”的清風正氣。陸氏世代子孫恪守“廉”道，在立德、立業(yè)、治家方面盡顯家風家訓之要義。

（一）立德以筑廉

陸績一生都將廉潔白律奉為道德標準，君來一葉輕舟，君去兩袖清風。陸績在郁林任職期間，拒賄肅貪，顧惜民力，深受百姓敬愛。雖說郁林是蠻荒之地，民風不曾開化，但卻是奇珍異寶的出產(chǎn)之地，珍珠、翡翠、琉璃、象牙、香料等數(shù)不勝數(shù)。郁林的前任太守歸鄉(xiāng)，均是滿載而歸，唯有陸績?nèi)螡M還鄉(xiāng)時，行囊太薄，船只吃水太淺，不避風浪，只得在岸邊搬了塊石頭，當作壓艙石。陸績身體力行，淡泊明志，立廉德、奉廉行。

陸贄清廉剛直，公私分明，有“不拘小節(jié)敗名節(jié)”的覺悟。曾有人反映陸贄謹慎太過、不近人情。唐德宗獲悉后也曾勸他不必事事嚴謹、過于剛正，偶爾接受饋贈未嘗不可。陸贄不以為然且不為所動。他認為一旦接受賄賂、饋贈，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就無法約束自己內(nèi)心。陸贄堅守初心，知羞識廉、行己有恥，以廉為德，知行合一。

陸耀為巡撫時，正是和坤當朝，受賄成風。但陸耀以廉修德，宣揚廉之理義，從來不送一物，面對權(quán)威無所畏懼。即使是贈送乾隆皇帝，也不過是尋常的土特產(chǎn)。幸而乾隆知其廉潔，不但不怪罪，反而樂意接受其微不足道的土特產(chǎn)。陸耀為山東布政使時，某次進京入覲，守城門的胥吏對封疆大吏入城必索重資，而陸耀實在是身無長物，只得喬裝百姓入城。在陸耀看來，“惟明善，而性善乃可得而見焉”。他從“明善”出發(fā)，躬身實踐，詮釋著“清節(jié)”。

陸潤庠雖為狀元、貴為一品，但恪守勤儉、穿著如寒士。《清史稿》評價其“性和易，接物無崖岸，雖貴，服用如為諸生時”，“非濟變才，而鞠躬盡瘁，始終如一，亦為人所難者也”。陸潤庠不置田產(chǎn)，忠于朝廷，為人處世小心謹慎，以“和、易”二字保持廉潔。陸潤庠為官終能允中守直，行穩(wěn)致遠，簡約行事。

吳郡陸氏子孫立德修廉，將清廉、廉直、廉潔、廉政作為德行的標準，厚植德之根基，牢筑廉之堤防。

（二）立業(yè)以成廉

陸績不僅有廉之高操，更有廉之實績。陸績?nèi)螐V西郁林郡太守時，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筑郡城、修水利、挖水井，改善了當?shù)氐纳a(chǎn)、生活條件，尤其是飲水條件。陸績開鑿的井被百姓稱為“陸公井”“懷橘井”。陸績在落后而又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中不氣餒、不妥協(xié)，想方設(shè)法為民辦實事，輕徭薄賦，愛惜民力;在貪腐成習的官場上不取絲毫、肅貪拒賄，官無長物唯求石。

陸贄以公私分明為律己之尺，以慎初守廉來度己之身。陸贄在任時，公忠體國，竭忠盡心，極力向唐德宗諫言，要求朝堂大臣生活勤儉，對百姓輕徭薄賦，使民安居樂業(yè)。陸贄深受百姓愛戴，常有百姓送來一些小禮品，他都拒之不受。陸贄后因時常向皇帝直言進諫而遭讒言，被貶謫到了偏遠的忠州。但他仍舊心系黎民。當?shù)匾呒擦餍?，百姓困頓，陸贄便發(fā)奮摘抄醫(yī)書，匯編成《陸氏集驗方》五十卷，供百姓預防治療。陸贄居廟堂之高，能為良相;處江湖之遠，能為良醫(yī)。其耿直清廉，終以天下為己任。

陸耀為官時曾說“利莫大于阜民財，害莫大于奪民食”。乾隆年間，鹽價高漲，百姓因鹽價過高，選擇堅忍淡食。陸耀初任湖南，當?shù)佧}商抬來白金萬兩。陸耀問其故，鹽商只說是老規(guī)矩，打點生意之道，陸耀果斷拒收，如數(shù)平抑市面上的鹽價。一時湖南的鹽價一度低于其他地方，當?shù)匕傩找黄泻谩ｊ懸J為，大臣貪、下級更是不能不貪，民生問題追究溯源還是源于大臣為官原則問題。正是基于這樣的認識與清晰的自我定位，鑄就了他清廉為民的政績。

陸潤庠砥礪廉隅，小廉大法。雖貴為帝師，陸潤庠始終兢兢業(yè)業(yè)，忠于“當差”的職守。在職期間，他致力于推進政治和行政改革、為國選拔培養(yǎng)人才、改進官員考核方式，并協(xié)助張之洞創(chuàng)辦三江師范學堂。光緒二十六年（ 1900），北京遭受八國聯(lián)軍侵犯，《永樂大典》淪于狼煙之中。陸潤庠深知《永樂大典》的價值，暗中將其運回府中保存。經(jīng)陸潤庠之手搶救保存的《永樂大典》善本占現(xiàn)存總數(shù)的六分之一左右。陸潤庠在世變推移之際，莫之為而為，“一力肩承，不辭勞怨”，創(chuàng)辦實業(yè)，推動了清末民族工業(yè)的發(fā)展。

吳郡陸氏子孫立業(yè)成廉，為官兢業(yè)，恪盡職守，關(guān)心百姓，為民造福，終能堅守廉之初心，成就廉之美譽。

（三）治家以守廉

被譽為“郁林石”的陸績，自小深受父母影響，研讀經(jīng)史，學習古圣先賢，幼時就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謹記百善孝為先。長大成為國家之棟梁，也能恪守自我，為人為民。為官期滿回鄉(xiāng)后，其母見兒子兩袖清風，頗感欣慰，并說：“若是滿載財物回來，便不與之相認?！标懣冃心沂捜?，卻遠勝衣錦還鄉(xiāng)，其“官無長物唯求石”的事跡從此也銘刻在陸氏家訓之中，代代相承。

陸贄以廉自守一畝心田、不與他人同流合污的品行，得益于寡母的諄諄教誨。陸贄自幼喪父，與母親相依為命。其母韋氏是吳郡傳統(tǒng)的水鄉(xiāng)女子，雖深居簡出、溫婉爾雅，卻十分注重子女的教育。韋氏克勤克儉、言傳身教，使陸贄深得“廉”之要義。陸贄后雖官至宰相，仍是清廉度日，府邸之大，卻是空空如也，沒有裝飾，沒有古董，唯有些許書卷。陸贄謹遵母教，恪守奉行，使“廉”之家訓得以知行合一。

陸耀教育子女亦是以“廉”為重心。在湖南巡撫任上，因有事要讓他兒子還江南，臨行前再三叮囑隨行的塾師陳駕千：“過郡縣，勿使官吏知吾子?！逼渥右嗍呛唵沃棉k行李，一路無人知悉是巡撫之子過境。陸耀官至巡撫，生活卻廉儉如初。他在箱子里一直珍藏著一件破棉衣，時常拿出來訓誡子女：天寒地凍的時候，我日日去私塾讀書學習，母親不舍我吃受凍的苦，將自己衣裳中本就不多的棉絮補進我的衣裳里。陸耀睹物思人，借物言志，告誡子女及家仆隨從勿忘以廉為本。

陸潤庠曾在《百字銘》家訓中寫道：“貴自辛勤得，富從儉約來?！备毁F來源于辛勤勞動，財富來源于勤儉節(jié)約。陸氏先祖、清代第十八位狀元陸肯堂曾給祖孫留下告誡：不置田產(chǎn)，忠于朝廷，為人處世小心謹慎為上。陸潤庠歷同治、光緒、宣統(tǒng)三朝，始終謹遵祖訓、忠君不渝，更能奉行至簡之道，提攜才俊、拒絕跑官要官之人，以儉養(yǎng)廉、以廉教化后輩子孫，不僅塑造了一個清廉的姑蘇狀元的形象，而且將家族的信念風骨、治家理念發(fā)揚光大。

著名作家馬伯庸曾說：“一個家族的傳承，就像是一件上好的古董?！惫哦行?，而傳承則無形無質(zhì)，每一點每一滴都需要一代代族人精心呵護與打磨，滲透到家族后代的骨肉血液之中。吳郡陸氏家族千年傳承不衰的密碼便是“克己奉廉”的家風家訓，以“廉”教化后世，接續(xù)繁衍，世家大族正氣綿延不絕，文武勛官列鼎銘者幾千人，出現(xiàn)了“一門三代四尚書”的盛況，家族清官廉吏更是不勝枚舉。

三、吳郡陸氏“克己奉廉”家風家訓的特點

吳郡陸氏家族千年的綿延，得益于家風的熏染，得益于家訓的教化。吳郡陸氏世代以廉根基，以廉為起承，以廉為發(fā)展，對家族成員立德、立業(yè)和治家具有深遠的影響?？v觀吳郡陸氏家族“克己奉廉”家風家訓，具有以下三個方面的特點。

（一）自律性

“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扒迦缭S”寓意著家風家訓的傳承似流水一般源源不斷，綿延流長;“活水來”更是象征著家風家訓具有自律性。奉行“廉”的宗旨和要義，離不開克制自己的欲望。

吳郡陸氏家族中陸績清廉一生，歸舟載石千秋贊，將清廉風氣以家風家訓熏染到后代子孫中，成就一代又一代的清官或名人。時間的流逝，沒有磨滅先輩的足跡，吳郡陸氏家族以“廉”為家風家訓教育后世子孫，促使陸氏子弟學會克制自我欲望，懂得禮義廉恥的真諦。對“廉”恪守與奉行離不開高度的自制和自律，離不開對欲望的節(jié)制和堅守。隨著時代的更迭，“廉”文化已經(jīng)與吳郡陸氏家族的精神文化交相融匯，成為陸氏家族延續(xù)、發(fā)展、壯大的密碼?！翱思骸辈拍芊盍?，“克己”方能自制?！翱思骸币砸环N無形勝有形的方式浸染后代，助力“廉”心。

（二）繼承性

從郁林太守陸績到姑蘇最后一名狀元陸潤庠，跨越的是千年的時空。歷經(jīng)千年，物是人非，而吳郡陸氏家族推崇的廉潔家訓卻在歷經(jīng)了朝代的更替、政局的動蕩之后發(fā)揚光大，吳郡陸氏世代子孫取“廉”之精髓且深發(fā)“廉”之新意。前代的輸出和厚植，后代的傳承和反哺，這才促成了吳郡陸氏“克己奉廉”家風家訓的傳承。“一家善則一地向善，一地仁則一國興仁”。吳郡陸氏“克己奉廉”的家風家訓又與蘇州區(qū)域文化相輔相成。吳郡陸氏一族的小“廉”融入并成為蘇州區(qū)域精神文化特質(zhì)重要內(nèi)容，這也使得吳郡陸氏一門之“小廉”成為之影響更為深遠、生命力更為強勁、傳承更為持久的“大廉”。

（三）發(fā)展性

光緒二十一年（1895），清政府因甲午戰(zhàn)爭失敗而被迫簽訂《馬關(guān)條約》，允許日本臣民在蘇州、杭州等地的通商口岸設(shè)立工廠。條約傳出，國內(nèi)轟動一時?！恶R關(guān)條約》的簽訂，更是激發(fā)了愛知識分子創(chuàng)辦近代工業(yè)。陸潤庠等人私下密商對策，決定在日本人還未勘清界限時搶先創(chuàng)設(shè)商務(wù)局，并在蘇州開設(shè)了面積約為兩千畝的商埠，使日本人無法干涉。隨著洋人洋物的涌現(xiàn)，“開眼看世界”成為時代的必然趨勢。光緒二十二年（1896），張之洞奏準朝廷任命陸潤庠為“蘇州商務(wù)總辦”。從此，陸潤庠開始親力親為、四處奔波，在蘇州創(chuàng)辦了蘇綸紗廠和蘇經(jīng)絲廠。

在傳統(tǒng)“重農(nóng)抑商”的觀念下，“狀元開工廠”可謂轟動一時。陸潤庠雖是為救清朝國運而創(chuàng)辦實業(yè)、“經(jīng)綸天下”，但對于滿腹經(jīng)綸的封建王朝官員來說，已經(jīng)是艱難地邁出了歷史性的一步，同時也將吳郡陸氏家訓“廉”之要義進行了拓展和創(chuàng)新。作為中國近代工商實業(yè)史上第一位狀元經(jīng)理的陸潤庠，致力實業(yè)救國并為之心力交瘁，始終清廉度日，以廉奉公，以廉辦廠，將為官清廉延伸至實業(yè)清廉，使吳郡陸氏之“廉”與時俱進，格局更為高遠。

吳郡陸氏“克己奉廉”的家風家訓傳承了千年，以立德筑廉、立業(yè)成廉、治家守廉為要義，被譽為江南四大名門之一。如今“廉石”不僅是吳郡陸氏一家“官無長物”清廉自守家風的寫照，更是蘇州廉潔文化的品牌和標志。吳郡陸氏以一家之廉倡導了一地之廉，以一家之義譜寫了一地之義，其“克己奉廉”的家風家訓在新時期也將滋養(yǎng)更多的家庭、成就更多的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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