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省濟南外國語學校/陳奕鐸
時隔多年,作家余華出版了他的新書《文城》。在我的印象中,余華是一個外表溫和但言語犀利的中年男子,寒假里讀了他的新書后,我卻對他以及他的作品有了些新的感悟。
故事的主人公名叫林祥福,他的家鄉(xiāng)在遙遠的北方。林祥福為了一個女人和他們的承諾放下土地、用掉積蓄,將自己連根拔起,漂泊至溪鎮(zhèn)。在溪鎮(zhèn)人的眼中,他是一個身披雪花、頭發(fā)和胡子遮住臉龐、手里總是抱著一個小女孩的男人,有著垂柳似的謙卑和田地般的沉默。哪怕后來成了木器社的主人,擁有了很多田地,他的性格依然沒有改變。他的過去和一座謎一樣的城聯系在了一起,沒人知道他為什么要找那個根本不存在的“文城”。往后的日子,他雖然沒有找到“文城”,卻見識到了溫暖赤誠的心和冷酷殘暴的血;雖然沒有找到那個拿走他的金子又為他生下女兒的人,但許多人的牽掛和眼淚都留在了他的身上。
《文城》作為一部民間小說,可以用“無?!薄皻埧帷焙汀皽厍椤比齻€詞來形容。
“無?!笔怯嗳A小說的一大特點,不管是小美和林祥福的經歷,還是林祥福來到溪鎮(zhèn)后的生活,都讓我們感到世事無常。即便林祥福死后,作者還是要寫上一段補敘,使文章中的人物也變得無常甚至充滿玄幻感。結局也出人意料,作者仿佛將目光停在了溪鎮(zhèn)西山這個隱蔽之處,我們不再跟隨主角,而是看著護送靈柩的人們離去,聽著他們的交談聲越來越遠,直至消失。
“殘酷”一詞用在余華的任何一部小說上都不顯夸張,這部也不例外。遇到潰敗流竄的“流氓”般的北洋軍,遇到真正心狠手辣、屠村殺人的土匪,遇到肆虐的暴風雨和狂雪——文中處處充滿了殘酷與無情。作者對陳耀武一行人割耳朵的情節(jié)和顧益民“壓杠子”“劃鯽魚”“搖電話”等酷刑的描寫,更是讓人看后產生生理上的不適。而余華的厲害之處也再次體現了出來:他不僅能寫出命運的殘酷,更能寫出命運背后的人性之殘酷、社會之殘酷……
也許是為了給更多的人保存生的希望,在殘酷之余,余華也不忘體現“溫情”。文章中,無論是主角,還是更多普通人,都表現出一種純粹的、令人感動的善意。林祥福在小美偷走金條后又回到她身邊,他并沒有因此責罰她,只是請求她不要再離開他;林祥福到達溪鎮(zhèn)后,去各家給自己的女兒要奶喝,而陳永良一家以博大的胸懷收留了他們父女倆。文中還有一個小細節(jié),陳耀武在母親的忍痛默許下,自己追上土匪,機智地換回林祥福的女兒林百家,林百家在回家之前還不忘囑咐陳耀武離那些較兇殘的土匪遠一些。殘酷與溫情相交,處處體現著根植于人性深處的復雜。
讀完這本書后,我既有感慨,也有疑惑。感慨在于,我感覺這本書的風格與余華以往的作品風格迥然不同?!对S三觀賣血記》《活著》《兄弟》等著作中的余華像尖刀一樣刺進混濁的現實,有著鋒利又無情的“狠勁”,飽含著一種文學之外的力量。而在《文城》中,這種尖銳消失了,似乎多了一些面對命運的坦然和歲月的溫情。疑惑的是,余華的書為何還是以民國時期為創(chuàng)作背景?思考后,我認為小說創(chuàng)作不應該局限于時代的設定,憑靠自身的經歷才能寫出好的作品。小說不是完全描摹現實,它并不需要將時間線準確到當下,也可以是之前或者未來——這也正是小說的魅力所在,通過小說,我們既可重溫歷史的場景,又能憧憬未來的世界。這部小說像是在我面前鋪開了一幅蕩氣回腸的時代畫卷,在民間敘事中融入魔幻色彩,時空綿延,人物交雜,情節(jié)跌宕,譜寫了一曲關于命運的荒誕史詩。
《文城》的書簽上有這樣一段話:“人生就是自己的往事和他人的序章,時代的洪流推著每個人做出各自的選擇。這是一個荒蠻的年代,結束的尚未結束,開始的尚未開始?!泵總€人都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每個人都有著各自不同的命運。從小到大,許多人在我的身邊悄悄溜走,只在我心中留下了一個模糊的記憶。我曾經以為我會跟那些好朋友的人生軌跡永遠重疊,但隨著理想的差異,我們終究漸行漸遠。這殘酷的分別化作一座記憶中的“文城”,時時散發(fā)出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