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
下午三點的公交車像一個寒酸的儲蓄罐,零星的乘客塞在綠色的鐵皮罐子里,發(fā)出刺耳的聲響。龍美伊坐在臨窗的位置上,在奶油一般黏稠的陽光中昏昏欲睡,忽然聽到一聲訓斥:“寵物不讓上公交車?!?/p>
“可是,”少年的聲音青澀,仿佛雨后的某種草本植物,“點點不是寵物,它是我的導盲犬?!?/p>
“那也不讓上車,萬一咬到人怎么辦?”司機是個有脾氣的中年男人,說話時語速極快,幾乎水潑不進,“再說了,導盲犬哪有你這種雜色的?”
的確,導盲犬一般由金毛或者拉布拉多訓練而來,或黃或白,毛色純凈。相比之下,少年腳邊的狗明顯不合格,一張極似金毛的臉上多了幾塊灰斑,壓在臉上,仿佛古時候的黥面之刑。
龍美伊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好像有火在燒。正是這份灼痛感迫使她站出來,像一個人質一般,顫抖地向外界發(fā)出了自己的求救信號:“公共交通工具允許工作犬乘坐,所以,你不該趕他下車?!?/p>
五分鐘后,笨重的公交車再次啟動,龍美伊和少年一起站在陳舊的公交站臺前,被濃郁的汽車尾氣嗆了一臉。龍美伊揉了揉發(fā)紅的鼻尖,忽然看到導盲犬將頭擱在少年的腳背上,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濕漉漉的,發(fā)出細微的嗚咽聲。
“沒關系,你做得很好了,那不是你的錯……”少年半蹲在地上,撫摸著狗,與它說話。他語氣溫和,神色鎮(zhèn)靜,卻因為眼神沒有焦點,呈現(xiàn)出一種目空一切的傲慢。身體的孱弱與靈魂的高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幾乎令人心悸。
下一刻,龍美伊幾乎是不受控制地與少年搭話:“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陪你過去。”
少年似乎辨認出這個聲音之前幫助過自己,臉上少了兩分警惕之色,小心說道:“那樣不會太麻煩你嗎?”
“沒關系,反正我現(xiàn)在沒什么事,”龍美伊假裝忘記了自己應該去補習的事情,熱情地做了自我介紹,“對了,我叫龍美伊?!?/p>
“你好,我是秦慕?!?/p>
秦慕讓龍美伊帶自己去了一家私人電影院。說是私人影院,其實只是老式居民樓里的一個小房間,里面鋪設了廉價的紅色化纖材質地毯,架了一臺投影儀,隔三岔五播放一些老電影。這一次,他們來得有些遲了,逼仄的房間里已經坐了六七個觀眾。龍美伊拉著秦慕在角落坐下,安靜地聽。
沒錯,是聽。在屏幕的側面,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拿著麥克風,溫和地為觀眾描述電影中的畫面:光影、色彩、角色神態(tài)變化……那些話語是細碎的光子,在黑暗中奔涌、堆積,最后灑滿一地,仿佛溫暖的琥珀糖。
“你以為,就因為我貧窮、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既沒有靈魂,也沒有心嗎?你想錯了!我跟你一樣有靈魂,也完全有一顆心!”這段臺詞透著豐饒的熱氣,燙得龍美伊不自覺后縮了一下,心底涌出了巨大的悲哀。
“如果我臉上沒有斑點的話,”那些陰暗的念頭在胸口彼此糾纏、啃噬,留下一個又一個空洞,“如果我可以長得更漂亮的話,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像電影里的女主角一樣,說出這種明亮滾燙的誓詞呢?”
秦慕喜歡“看”電影,尤其是老電影,哪怕是在失明后,依然愿意為一部老電影摸索著出門。
因此,在那家私人電影院被取締后,龍美伊就惡補了為盲人講電影的技巧,然后順理成章地成為秦慕的“電影講解員”。天氣好的周末,他們會約在秦慕家附近的小公園碰面,一人帶筆記本電腦,一人帶筆記,點點則穿著導盲犬的工作服,在長廊下追逐飛遠的落花。天空藍得格外高遠,而少年少女仰望天空的眼睛,比天空更藍。
“人都會經歷這個階段,看見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碑斶@句電影臺詞響起時,龍美伊想,自己應該和秦慕一起翻過那座山,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路上,當暴雨降臨時,龍美伊幾乎是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去秦慕家避雨。那是一間普通的二居室,面積狹小,卻因為家具很少,顯得十分空曠。門窗邊角都被用柔軟材料做成的護角包裹著。
秦慕給龍美伊倒了一杯熱水。綠色的塑料杯子,杯身上的米老鼠圖案磨損得微微發(fā)白,呈現(xiàn)一種與苦難格格不入的稚嫩。
“杯子很可愛?!?/p>
“這是我媽媽買的,”秦慕的語氣里聽不出任何情緒,“自從我出事之后,她把家里所有的餐具都換成了塑料的?!?/p>
這是他第一次提及自己的家人。一個愛子如命的中年婦女,在兒子因意外而致盲后,便立刻換掉了家中所有可能會令他受傷的東西,生怕有一絲疏忽。然而,同樣是這份濃烈的愛意,讓她難以面對秦慕的殘缺,寧可用繁重的工作來麻痹自己,也不愿回到家中,注視一雙失焦的眼睛。
至親至疏。龍美伊想起了自己的媽媽,一個漂亮如仙子的女人,會為女兒受到嘲笑而脫下高跟鞋與人打架,卻始終無法接受女兒的平庸長相,覺得那是一個需要被修正的錯誤。可是,為什么呢?明明自己的缺陷并沒有給這個世界造成任何傷害啊。
龍美伊想不通這個問題,也不愿意去想。她能做的,是和一個看不見自己缺陷的人做朋友,用他人的苦難來掩蓋自己的痛苦。
電腦屏幕中,主角們的旅程仍然在繼續(xù),驚險刺激,跌宕起伏??墒前。侵皇且环N規(guī)律之內的恢宏壯闊,而真正的人生不是這樣的,它更加失控,讓人難以找到自己的來處與歸途。
雨不知何時停了。龍美伊起身告辭的時候,看到門后藏了許多課本和試卷,亂糟糟地壓成一團,翹起的邊角像一瓣瓣柔軟的花。
“秦慕,你有想過回到學校嗎?”“什么?”
“如果你想的話,” 龍美伊忽然有了勇氣,“也許我可以幫你?!?/p>
點點并不是真的導盲犬,在和秦慕第一次見面時,龍美伊便懷疑過這一點,原因是它太跳脫了,不僅會被路邊的聲響吸引注意力,還會對她手上的食物垂涎三尺——不管哪一點,都和資料上介紹的經過嚴格訓練的導盲犬相差甚遠。
這個疑惑,一直到她在網(wǎng)上看到了和點點同款的導盲犬工作服后,才有了答案??墒撬诿鎸η啬綍r,依然什么都沒有說,因為她知道,人是需要遮掩的,就像她用劉海來遮掩臉上的雀斑那樣,秦慕需要用一條假的導盲犬來假裝自己正在失明后的世界里積極求生。
可是,謊言并不會因為重復而變成真實,在自我欺騙的背后,依然是難堪的現(xiàn)實,如蛆附骨,如影隨形。
市里唯一的特殊教育學校建在郊區(qū)。要去那里的話,秦慕就必須穿過三條馬路,爬上一條蜿蜒的山坡,穿過長長的河堤,最后站在一塊生銹的、巴掌大小的公交牌下,等半個小時來一趟的公交車。
龍美伊按照網(wǎng)上看來的知識,笨拙地教秦慕如何辨認盲道:凹凸不平的暗黃色磚塊,直條代表直行,點狀代表轉彎。它們拼接在一起,像一條渾濁的河流,裹挾著兩條年輕的生命,奔向遙遠的未知之境。
小城市里的盲道建設不規(guī)范,常常有消防栓、電線桿、窨井蓋一類的障礙物攔在路中間。有好幾次,秦慕都被“突如其來”的障礙物絆倒在地,手中的盲杖飛出,落下,仿佛一道暗色的鴉影,發(fā)出不祥的聲響。
“再堅持一下吧,”龍美伊幫秦慕包扎傷口的時候,總會說這種徒勞而重復的話,“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而秦慕總是低著頭,一聲不吭,唯有殷紅的血珠自傷口滾落而下,宣告一場身體輸?shù)舻膽?zhàn)爭:屢敗屢戰(zhàn)是一種美德,可是屢戰(zhàn)屢敗呢?是恥辱。
“夠了吧?!痹邶埫酪猎俅涡踹丁皥猿志褪莿倮睍r,秦慕終于給出了言語上的回應,措辭冰冷,語音卻細弱,反差之大,幾乎讓人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
“你說什么?”
“我說,”秦慕的聲音又細又顫,仿佛是暴雨降臨前搖搖欲墜的蛛絲,“已經這么久了,你該玩夠了吧?!?/p>
“我是為你好!”龍美伊氣得臉頰通紅,“你的眼睛看不見,要是再不比普通人多吃點苦,難道要一直靠一只假的導盲犬來自欺欺人嗎……”
然而下一秒,她的滿腔的熱血便因為對方的一句話而凍結成冰。
秦慕說:“龍美伊,我早就在學校見過你?!?/p>
在失明之前,秦慕一直和龍美伊在同一所中學讀書,只是不同班。他第一次注意到龍美伊,是在一節(jié)體育課上。那時,女生進行體能測試,跑800米的時候,所有人都鉚足了勁兒向前沖,只有她因為忙著抬手壓住劉海而落到了隊伍末尾,并因此被老師大聲呵斥,要求重跑。
一遍,兩遍,三遍……很快,龍美伊的劉海被汗浸透,不必刻意用手去壓,也會緊緊地貼在額頭上。而她似乎對這一切無知無覺,依然死死地壓著劉海,抬起的胳膊微微僵直發(fā)脹,仿佛死后依然盤踞在珠寶堆上的惡龍。
操場邊,完成體測的同學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對場上的少女指指點點,“她干嗎一直捂著劉海?。俊?/p>
“因為她臉上有很多斑,丑得要命?!?/p>
“我初中和她一個學校,那時候學校不允許女生留劉海,為此,她媽媽還來大鬧了一場,說學校不尊重孩子的隱私?!?/p>
“哈哈,這也太搞笑了吧……”
在這些流言蜚語中,秦慕不自覺地記住了主角的名字——龍美伊。因此,當他在公交車站受到龍美伊的幫助時,心底閃過一瞬的吃驚:在他的印象中,龍美伊自閉得幾乎要抱蚌而居,根本不會主動對陌生人伸出援手。
“說到底,你當初為什么會選擇和我做朋友呢?”秦慕幾乎笑出了眼淚,“難道不是因為我看不見你的臉嗎?”
“蟲蛆也許是不干凈的,但它們并沒有自命清高;鷙禽猛獸以較弱的動物為餌,不妨說是兇殘的罷,但它們從來就沒有豎過‘公理’‘正義’的旗子,使犧牲者直到被吃的時候為止,還是一味佩服贊嘆它們?!?/p>
在書上看到這段話時,龍美伊已經與秦慕斷了近半年的聯(lián)系。在這半年時間里,她雖然有過懊悔一類的情緒,但是從來沒有真切地察覺到自己做錯了什么。直到這一刻,似有閃電劃破濃厚的夜色,頭腦忽然一片清明。
“我做了一件多么卑劣的事情啊?!饼埫酪料?。明明自己一直在享受秦慕的殘疾,卻因為可笑的自尊心,故意以一種救世主的姿態(tài)俯視他,用近乎虐待的方式來告訴他,你必須依賴我而生??墒?,人無完人,我們都一樣殘缺不堪,所以才需要交友,來讓自己感到完整。
直到書頁濡濕,龍美伊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竟然哭了起來。她哽咽著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秦慕,我現(xiàn)在可以來見你嗎?”
“我想見你。”
“求求你,讓我來見你?!?/p>
無論撥打多少次,電話那端永遠是忙音——自從那次決裂后,秦慕便拉黑了她。最后,龍美伊丟開手機,抓起了椅背上的外套,在母親的驚呼聲中,跌跌撞撞地沖出了門。
“不接電話也沒關系,”龍美伊想,“我可以去他家找他……我本就該親自向他道歉?!?/p>
她跑得那樣快,那樣急,厚重的劉海先被汗水濡濕,又被風吹干,最后輕飄飄地揚起來,仿佛一尾墨色的鴉羽。然而,當她氣喘吁吁地趕到秦慕家門口時,開門的卻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而是他的母親:“小慕今天不在家?!?/p>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不知怎么地,龍美伊忽然有些心慌,“我可以等他?!?/p>
“他今天不會回來了,”女人說話的聲音很輕,仿佛聲音稍大一些,就會驚醒某種苦難,“他生病了。”
“他在哪個醫(yī)院?我想去看他?!?/p>
長久的沉默。就在龍美伊以為對方不會回答自己時,一個詞突然快速地溜進了耳朵:“六院?!?/p>
六院是當?shù)匚ㄒ灰凰癫♂t(yī)院。
這一天,龍美伊聽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故事里,盲少年在某個夜晚忽然獨自出門,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要走,走了多久,抑或是摔了多少次……女人只知道當自己找到他時,他正站在高闊的河堤上,滿身是傷,卻仿佛絲毫感覺不到痛苦一般,對著河面發(fā)呆。在那里,濕潤的水汽自河堤深處涌起,團聚,飄散,最后落在少年的臉頰,像一個冰冷的吻。
“小慕,你一個人瞎跑什么?還不快跟我回家!”找人找了一晚上的女人又急又氣,粗暴地拽住了少年的手,隨即遭遇了對方自眼盲以來最為歇斯底里的一場大哭:“就因為我看不見,我就無法被人們平等地看待嗎?”
“明明我一個人爬上了這座河堤?。 边@是秦慕說過的最后一句話。
之后,崩潰的秦慕便把自己關進了房間里,不再與任何人交流。為此,女人勸過,罵過,最后只能帶他去看心理醫(yī)生。心理醫(yī)生給出的診斷結果是“鴕鳥綜合征”,即因為無法接受自己的殘疾而選擇了逃避現(xiàn)實,建議住院治療。
女人的嘴一張一合,龍美伊看著她,恍惚間,以為看見了自己的母親。自從她進入青春期后,母親便一直張羅著要帶她去醫(yī)院做祛斑手術,為此與她爆發(fā)了多次爭吵。最激烈的一次,龍美伊砸碎了家里所有的鏡子,最后在粼粼的碎片中泣不成聲——似乎人人都默許,長有斑點的臉是一種殘缺,注定要低人一等??墒?,憑什么呢?
自己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啊。
同樣,秦慕沒有做錯任何事,他根本不需要逃避。
龍美伊去醫(yī)院看望秦慕。
正是初秋時節(jié),陽光中蕩漾著桂花甜膩的香氣,秦慕穿著寬大的藍白條紋病號服,獨自坐在沙發(fā)與墻壁形成的逼仄空間中,微垂著頭,仿佛沒有悲喜的人偶??墒驱埫酪林?,那些傷害仍然存在,它們仿若杯弓蛇影,在臟腑中時時翻攪,令人不得安息。
之前,龍美伊問過秦慕的主治醫(yī)師,知道秦慕對外界仍有著一些感知,只是不敢亦不愿做出回應。對于他而言,世界仿佛一出荒誕戲劇,他可以看見戲中人的喜怒哀樂,但他選擇了無動于衷。
龍美伊知道自己該如何撕破這層“幕布”。
“從記事起,我的臉上就一直有雀斑,它們就像是商品的條形碼,與我的人生牢牢綁定?!饼埫酪涟牍蛟谇啬缴磉叄裰氐膭⒑8苍陬~頭上,像是半副假面,遮掩了她所有的情緒,“其實一開始,我并不討厭自己臉上的斑點,即便旁人覺得礙眼,可是我依然覺得,它們只不過是斑點而已。那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有了將它們藏起來的想法呢?”
初中的一個晚自習,班上的男生閑來無事,開始評選班上最丑的人。龍美伊聽見他們喊出一個又一個候選人的名字,心生慌亂,便連忙趴到桌子上,假裝睡覺,卻不想真的睡著了。醒來時,早已放學,教室里空蕩蕩的,只余下她一人。龍美伊迷迷糊糊地抬頭,在黑板上看見了自己的名字,下面是滿滿的“正”字,以及一個滑稽的、嘲諷的豬頭。
后來,這件事被好事者傳到龍美伊的母親耳朵里。她“殺”到了學校,當著眾多老師學生的面,拎著高跟鞋與人打架。一片混亂中,龍美伊被人推倒在臺階上,點點鮮血自膝蓋滴落,恍如花壇里色澤猩紅的美人蕉。
“從那天起,我便知道,人有時候就是要為自己沒有做錯的事付出代價的?!?/p>
這份代價是母親的失態(tài),是膝蓋上的傷口,是額頭上厚重如烏云的劉海,是恨不能從人群里消失的憂郁。人對強加于己身的“代價”多少會有一些不甘心,是以,無論母親如何勸說,龍美伊都不肯去祛斑,不肯像母親口中的其他女孩子那樣,干凈清爽地活下去。
“我覺得,如果我祛除了臉上的斑點,祛除了我與生俱來的一部分,那么,我就是在對那些人投降妥協(xié)?!?/p>
說話間,龍美伊從背包里掏出了一把銀色剪刀,然后鄭重地將柄端塞到秦慕手里?!拔乙婚_始的確是因為你看不見我的臉而與你交往,可是到后來,這種心態(tài)逐漸改變,我愿意和你做朋友,是因為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看到了一個明明憤怒卻只能躲起來的靈魂?!?/p>
就像龍美伊不在乎自己臉上的斑點一樣,真正讓秦慕心灰意冷的并不是殘疾本身,而是在眼盲后,來自他人的自以為是的、看待異類的目光。
少女牽動少年的手,讓銀色的刀刃如一扇燕尾,鉗住了自己額前的劉海。龍美伊說:“可是,躲避比投降更為卑劣,它會讓我們在不知不覺中,成為自己最厭惡的那種人?!薄斑青辍币宦?,烏色的碎發(fā)飄落空中,仿若一場沉冤的飛雪?!肮律硪蝗伺c世俗規(guī)則相對抗,是一場壯烈的悲劇。可是對于當事人來說,做到自我坦率就是一種勝利?!?/p>
她用力地抓著他的手,讓他的掌心貼在自己赤裸的額頭上。那里有新冒出來的幾顆青春痘,溫軟得仿佛一團少年心事。她說:“這是我們能夠達成的、最愉快的悲傷結局!”
淚眼蒙眬中,龍美伊感到秦慕覆在額頭的手掌輕微地彈動了一下,緊接著,她聽到了此生里最響亮的抽泣聲。她知道,那是少年的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