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硯
“嘿,硯,你準備出發(fā)了嗎?”
在啟航前,硯被羽叫住了。
這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羽來自于最高優(yōu)勢基因組,僅比硯成年早幾年的時間,卻已經(jīng)執(zhí)行過多次任務,記錄大量數(shù)據(jù)甚至擁有自己獨立的研究室。
而與之相比,硯只是一個普通的培養(yǎng)個體,他緊張地看著美麗的羽飄蕩著來到自己的面前:“是……是的……這是我成年后的第一次任務?!?/p>
這是硯的夢中情人,還沒有成年,硯就夢想著,如果能獲得羽的一段基因組,哪怕只是一小節(jié),并入自己的后代基因組序列中,都可以讓硯后代提升一個位階。
羽輕笑道:“我看到了,觀察者,是個很考驗耐心的活,很適合你?!?/p>
硯愣了愣,有些沮喪地說:“你也看到中央主腦對我的評價了?”
“當然?!迸c硯的緊張局促不同,羽一直表現(xiàn)的很輕松,她身上的如彩虹般閃動,似乎帶著別的目的,“謹慎指數(shù)評級達到峰值,在記錄中,這好像是第一次出現(xiàn)?!?/p>
這是一種夸贊。但硯聽了卻恨不得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我……這……”
這一指數(shù)過高,讓硯為此蒙羞,它的上層基因提供者甚至都認為硯辜負了他們的基因。據(jù)硯所知,部分人甚至覺得硯發(fā)生了罕見的基因突變。前段時間,甚至專門有不少進取型學者前來圍觀硯,想要搞清楚它是怎么在中央主腦的調(diào)控下還還能發(fā)生如此嚴重的基因突變的。
也許,羽也是來“圍觀”基因突變的。
硯說道:“這……我不是基因突變,你看,中央主腦沒有銷毀我,它認為我很正?!遥f一中央主腦錯了呢?也許……這一指數(shù)峰值是誤判,只是中央主腦不想打破自己的權威不愿意修正而已——羽,我該走了……”
語無倫次中,硯想要落荒而逃,不想被自己心中的女神也當成基因突變的奇怪家伙來圍觀。
“這怎么能是基因突變呢?中央主腦也不會犯錯。中央主腦沒說你是基因突變,你就不是基因突變——你有很優(yōu)秀的基因喲?!庇痫h起來,在硯的面前轉了個圈,美輪美奐,“嘿,硯,其實……我有事想要你幫助?!?/p>
“什……什么事?我真的該出發(fā)了?!背庍€是有些自卑,他心中悄悄想:一定是中央主腦的判斷錯了。
這個想法很快連硯自己都吃了一驚。
因為從沒人敢質(zhì)疑中央主腦,之前硯也不敢,這時候突兀地冒出這個想法,讓他自己不由得也開始思考:難道自己真的出了問題?但中央主腦又說自己沒有問題,那么究竟是誰出了問題?
硯陷入奇怪的自我邏輯悖論里。
就在這時候,羽的聲音將硯拉回現(xiàn)實:“等你完成這一輪任務,能給我一段基因嗎?我想要把你的這部分基因編碼到我的后代的基因組里。”
這讓硯的思緒戛然而止,吃驚地看著羽。
羽的要求像是夢里才會出現(xiàn)的情況。雖然不是將羽的基因組并入自己的序列里,但這是一樣的,而且比那更不可想象。硯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從中央主腦給予他那樣的評價后他就一直渾渾噩噩,因此他探出身軀,張大所有微觀感受器,希望可以得到再次確認。
可是羽卻已經(jīng)輕盈地跳開:“任務順利喲,我等你回來。”
第二章 訪客
第七中微子感受器微微閃爍了一下。
硯關注到這一變化,從忙碌中回過神來。
此刻,他已深處一座陌生的恒星系的氣態(tài)巨行星中。
從中微子反饋的信息來看,一艘銀色的、呈現(xiàn)出流線型結構的宇宙飛船,從星際間的邊緣駛來。
它們從一處天然形成的宇宙蟲洞中跳躍而來、目標是位于麒麟座黑洞外環(huán)的一顆宜居星球麒麟座57。
那艘飛船的外壁勾畫著許許多多的圖案,那像是這艘飛船所隸屬的文明的自己的涂鴉、也像是它們的象征或旗幟。
這是一個種族內(nèi)部未統(tǒng)一的文明,意識形態(tài)和文明形態(tài)都相對落后。
這是一群倉促的逃難者,威脅性并不高。
硯在中微子信息流日志中留下自己的個人判斷,隨后他向中央主腦反饋部分信息,并得到回饋。
【堅守任務,持續(xù)評估,危機指數(shù)抵達紅線需立刻啟動應急預案,提醒、本族將采取后撤措施?!?/p>
【執(zhí)行者:編號7169。硯,評定:謹慎技術型工作者?!?/p>
這就是硯的任務。
幾個宇宙時之前,硯的上級觀測站在這一區(qū)域發(fā)現(xiàn)了頻繁的躍遷活動,未知文明不斷向這里投放無人探測器,似乎是準備移民過來,而隨后,中央主腦發(fā)現(xiàn)一艘來自于未知文明的飛船將通過天然蟲洞逼近麒麟座57號所在恒星系。
而麒麟座57所在恒星系已經(jīng)無限接近硯與本族的活動范圍,為此,硯被派來觀察這艘未知文明的飛船和它們的行動,以確保它們不會威脅到本族的利益。
此刻,他位于麒麟座57號同星系的一顆氣態(tài)巨行星內(nèi),設備吞吐甲烷和氫氣,為他和整個系統(tǒng)供能。
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以上帝視角觀察這些星際間移民者——
中微子信息系統(tǒng)將無時不刻地記錄、反饋全部數(shù)據(jù),而以對方所表現(xiàn)出來的文明水平,甚至不可能意識到自己正被全方位無死角的觀察。
這是一個輕松的任務。硯只需要保證系統(tǒng)正常運行,定時進行風險評估即可。這意味著他甚至可以在氫氣的世界里打個滾,或者做些有益于生命活力的基礎運動。
但硯仍然有些緊張。這是硯成年來第一次獨立執(zhí)行任務,在過去的人生里,他一直都在本族的蔭蔽之下生活。
在孩提時代就被確定了發(fā)展方向,按照基因反預判性格模式,根據(jù)優(yōu)勢基因組確定未來發(fā)展方向。最終,硯被定向培養(yǎng)成為實驗與觀察者,而在成年時,中央主腦對他做出的、決定其一生的使命方向的評價指標中,性格一欄的謹慎數(shù)值達到了有史以來的峰值。
羽的請求讓硯興奮了一會兒,但很快他就又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似乎被沖昏了頭腦,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因為羽希望得到的那部分屬于硯的基因其實是硯自己最反感的一部分內(nèi)容。
要不要拒絕羽呢?可是……和羽培育一個后代,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那意味著可以為本族貢獻優(yōu)秀個體,進一步提升自己的意義與價值。
這時,那艘來自于宇宙深處的未知飛船就在硯的胡思亂想中漸漸抵達了它們的目的地——那顆宜居行星。
它們在那顆星球著陸、感受那顆星球上的自然與空氣。
那顆星球有水、氧氣……
硯悄悄地分析了一下那艘飛船上的“兩腳獸”——沒錯,硯把它們稱為兩腳獸,因為它們靠雙足行走,從成分和外觀上來看、像是一顆蛋白質(zhì)與脂肪混合成的樹,只是沒那么多枝椏、毛發(fā)也是黑黢黢的。
而水和氧氣,是這些兩腳獸生存的必需品。
麒麟座57號是它們想要的宜居行星,可以滿足它們的一切生存需求。
黑色的兩腳獸、黃色的兩腳獸、白色的兩腳獸在那顆星球上歡呼雀躍。
透過中微子回饋的數(shù)據(jù),硯得知,原來,這些兩腳獸的母星不知道為什么出了問題,為此,它們在遠渡星空,尋找新家,而現(xiàn)在,它們終于找到了新家。
硯和它們一樣高興。
這些兩腳獸只是想要搬家,這意味著它們不會對自己和本族產(chǎn)生威脅。
這個任務就會安全許多。
硯在心底里長松一口氣,提著心的仿佛終于放下來了一點。
盡管如此,硯還是謹慎地為自己設置了一個備用的、緊急避險方案。
硯心想:這些兩腳獸的技術并不先進,一旦發(fā)生危險,自己可以跑到黑洞邊兒上貓一會兒,把它們都熬死。
硯想到這里,便覺得十分穩(wěn)妥且毫無危險,縮起自己的身軀,吸進大量的甲烷氣體,隱沒在氣態(tài)星體中、和電子機械緊密相連的粒子身軀變換著彩虹般的光芒,像是有無數(shù)的化學反應在其中誕生,碳元素被留下,然后,他才長長吐出一口氫氣。
第三章 逃難者
胡玥出生在人類地球時代的最后時光。
作為幾乎是最后在地球上出生的孩子,她來自于“優(yōu)育”計劃,人類優(yōu)生選種的產(chǎn)物,一出生就承載了使命,父母雖也是被指派的優(yōu)勢養(yǎng)育者,但對胡玥一直很好。因此從小胡玥就有一個夢想,想要在研究出一種可以在極端天氣下生長的新蔬菜來。
但她還沒有長大,地球的土地便再幾乎長不出東西了,二氧化碳的濃度呈現(xiàn)出空前的增長,人類時代進入最后三十年的倒計時,曾經(jīng)的夢想由此變得無妄起來。
然而上帝為人類打開了另一扇門。透過在柯伊伯帶發(fā)現(xiàn)的一個天然蟲洞窗口,他們?yōu)樾请H移民找到了可能。人類在生存面前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統(tǒng)合力,全球超過兩百多個國家形成了人類命運共同體,新聯(lián)合體制誕生,共同管制、共同前進,并在短短的二十余年間,倉促地踏上了星際移民的旅程。
進入休眠之前,胡玥看還對宣傳片里描繪的美好世界與未來心馳神往。
麒麟座57號的環(huán)境和地球很類似,雖然靠近一座黑洞,但在天文距離下,黑洞并不能對人類的生存產(chǎn)生威脅。而麒麟座57號山水如畫,是一座待開發(fā)的寶藏星球。
人們將此視為奇跡,是宇宙為地球打開的新的生存之門。彼時已經(jīng)成為地球病毒學專家的胡玥很幸運地拿到了一張船票,作為專家組成員前往這顆星球。
但真實的情況與她的預期大不相同。
當她在長達二十一年的休眠旅行中醒來,等待她的是一片狼藉的殖民飛船和慘烈的情況。
她所在的七號逃生船在航行中被宇宙風暴和隕石奪走了三分之一的外部結構、大量物資因此流浪太空,除位于核心區(qū)域的受精卵殖民庫沒有受損之外,其他各區(qū)域都出現(xiàn)了不同程度的損壞。殖民飛船中超過三成的“旅客”永遠無法再從休眠艙中蘇醒。
胡玥站在自己父親的休眠艙前,看著屏幕灰色,中央猩紅的“已死亡”格外顯眼。
他死于五年前一次飛船外掛零件剝離而引起的電路紊亂,短暫停電后,這一整個區(qū)間模塊的休眠者都進入永眠,重啟的休眠艙保證他們身軀不腐,生命卻定格在前往新家的道路上。
他不是胡玥生物學上的父親,卻是她成長的導師。
“節(jié)哀順變?!?/p>
胡玥扭過頭來,看見一位身穿筆挺軍裝的軍官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也凝望著定格在休眠艙里的男人:“嚴格地來講,這不是殖民,這是逃亡。逃亡,就不可能是一路坦途?!?/p>
胡玥看向他:“這么說我聽說的、計劃啟動前的大混亂這是真的?”
據(jù)說,殖民計劃比預計中提前了整整五年。
“沒有人會笑著迎接死亡?!避姽偃鲱^和胡玥年齡相仿,面容像是刀削斧鑿,委婉地回答:“政府只代表文明的利益。”
胡玥沒來由的生出一點憤慨:“宣傳片都是騙人的嗎?杰森的計劃……”
杰森是新聯(lián)合體制的時任負責人,偉大計劃的發(fā)起者,他將本該在五年后啟動的逃亡計劃提前,將大把沒有船票的人類丟在地球,帶著無數(shù)受精卵和手握船票的“幸運兒”倉促進入宇宙。
“那是未來。小姐,你的問題太多了?!避姽倩卮鸬?,“胡玥,歡迎來到麒麟座57號殖民地,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將進入軍事化管理。
“我前來是保護你前往中國第三國家實驗艙,加入七號研究項目。
“——我們在麒麟座57遇到了大麻煩,需要你所擁有的專業(yè)知識?!?/p>
第四章 末日
兩腳獸實在是太可憐了。
硯睡了一覺醒過來,發(fā)出了如上的感慨。
中微子記錄器沒有在硯睡覺的時候偷懶,它如實地記錄了這段時間里兩腳獸的行為。
用兩腳獸時間觀念里的年的單位來計算,可能大概過了十幾年。
那顆宜居星球麒麟座57上出現(xiàn)了更多的兩腳獸的飛船——它們依靠著一堆破破爛爛的飛船跨越了星際,花了十余年的時間,才剛剛完成了一場壯烈的大遷徙。
如果沒有天然蟲洞,以他們的技術,幾百年都不可能抵達麒麟座。這是一支孱弱的文明,宇宙間窗口幫它們解決了第一個大麻煩,但新星球的環(huán)境同樣是他們難以克服的大麻煩。
可以殖民。不代表能夠在這里生存。
饑餓、瘟疫、病毒、麒麟座57號上的本土生物,對它們的生存造成了巨大的威脅。而在兩腳獸種群間滋生的不滿與瘋狂,亦將吹滅這支文明火種的第一縷勁風。
兩腳獸擁有奇怪的文明結構,眾多“國家陣營”之上,才是一個主體的管理體系。
幸運的是,它們似乎有一個鐵腕的政治家。
名叫杰森?福斯特。
從硯的本族命名系統(tǒng)來看,這是個冗長而糟糕的名字。
不過,在它的引導之下,殖民地軍隊全面裝配武器,毫不猶豫地給所有暴亂因子宣判死刑。
饑餓與瘟疫下滋生的移民小別扭被強行鎮(zhèn)壓,兩腳獸的文明開始執(zhí)行強有力的計劃經(jīng)濟,殖民地高速擴建。
食物問題在調(diào)控下得到緩解,資源漸漸變得豐富起來,來自于其母星的、成千上萬的優(yōu)秀受精卵開始投入培育,那是那位鐵腕政治家計劃中最完美的下一代——這些兩腳獸將成為殖民下一代更迭的中流砥柱。
鐵腕政治家從被萬眾謾罵,很快就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因為生活變好了。
統(tǒng)一意識形態(tài)的文明仿佛就要初見端倪。個體化的差異漸漸抹除,歷史的洪流下,龐大的文明正如同一個自我演化的先進程序一樣向前推進,無數(shù)兩腳獸個體成為其中的一個個代碼。
硯有些來了興致。這種文明的演化呈現(xiàn)出了一種與他本族類似的趨勢,不過,鐵腕政治下表現(xiàn)出來的兩腳獸的好戰(zhàn)和殺戮性,讓硯也有些警惕,瞌睡感褪去,硯開始研究眼前的兩腳獸文明,想要計算出它們會以何種方式發(fā)展下去。
但很快,硯得到了一個令人沮喪的結論——在三十年后,剛剛走上正軌的兩腳獸文明,將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將滅亡在麒麟座57的本土病毒里。
這種病毒在兩腳獸登陸之初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經(jīng)過多代的演化,兩腳獸沒能擊敗它,相反,它在飛速地變異中獲得了更大毒性和傳播力,像是一枚枚炸彈根植于兩腳獸之間,馬上就將引爆一場席卷兩腳獸文明的狂潮。
它們將在這場狂潮中掙扎整整三十年,但它們的生物技術演化,三十年仍不足以戰(zhàn)勝它,反而將被它所毀滅。這是新星球對外來物種劇烈的“排異反應”。
這同樣也是低等文明的悲哀。
辛辛苦苦來了一場星際搬家,但結果還是躲不過死局。
在末日到來的前三十年,硯就得到了這個結論,以強大的技術作為基礎,他分析得出的結論將十分精準。但硯還是悄悄觀察著,他希望這些兩腳獸能制造文明的奇跡,達成那百分之十不會滅亡的選項,順利在麒麟座57號上生存下去。
但在硯看來,兩腳獸們似乎也并非是全無希望。
起碼它們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正在嘗試組織人力破解難題。就在這時候,兩腳獸中那位杰出的鐵腕政治家提出了一個超前的計劃。
那是一個于兩腳獸而言惠風和暢的清晨,兩腳獸政治家登上演講臺,通過通訊網(wǎng)絡向全兩腳獸的世界發(fā)布了它宏大的演講。
硯坐在三億公里外的觀眾席上,看著這位杰出的兩腳獸發(fā)表它的言論。
“……過去,我們有太多無用的感情與情緒,親情、友情、愛情,欲望、嫉妒、快樂、悲傷、憤怒……
“這些感情與情緒,干擾著我們的每一個選擇、消耗著我們的資源與生命,讓我們的文明四分五裂、讓我們的社會意識止步不前,就連螞蟻和蜂群,都比我們更像是一個積極的文明。
“我們正迎來人類自誕生以來最艱難的考驗,我想要說:我們是時候該進化了!
“此前我們就做過類似的嘗試,在末地球時代就已經(jīng)開始。但那只是萌芽,并未普及。
“而現(xiàn)在,我宣布,我們將全面推廣新的模式。
“我們要成為文明的磚瓦、徹底摒棄愚昧的個體意識……
“這顆星球不再缺乏資源,我們可以在擇優(yōu)的前提下,盡情地培育后代,我們現(xiàn)在有一千兩百萬人口,我希望在二十五年之內(nèi),借助于胚胎培養(yǎng)技術和所有人的無私奉獻,將人口恢復到地球最鼎盛的時期——也就是七十億人!
“而龐大的人口將幫我們適應新的家園。
“歡呼吧、雀躍吧,這將是人類新的革命?!?/p>
第五章 蝗蟲計劃
“杰森已經(jīng)瘋了,你知道我們管他的計劃叫什么嗎?蝗蟲計劃——哈哈,他想要人類像是蝗蟲一樣在這里繁殖,靠自然選擇戰(zhàn)勝麒麟座57號的病毒?!?/p>
軍車在新建的六號實驗基地中穿行。
開車的軍官扭頭看向自己身邊的胡玥:“很難想象,七號實驗室發(fā)生了那么嚴重的病毒擴散,你還能保持輕松?!?/p>
“這可不是輕松?!焙h指著自己的腦袋,調(diào)侃道,“這是瘋掉了,腦袋瓦特了?!?/p>
軍官知道女人意指杰森——那位提出并踐行瘋狂倡議的狂人。
軍官猶記得,在此前胡玥對他的評價還是“力挽狂瀾的弄潮兒”,但這評價一夜之間就發(fā)生了變化。
在演講結束后,杰森得到的反對與支持幾乎一樣多,然而因為手握權柄,他還是如愿地展開了自己的計劃,對培育中心進行瘋狂擴建的同時,給予整個人類社會前所未有的強壓管控,這是為了保證文明的存續(xù)與統(tǒng)一性。
杰森要求完全割裂下的社會關系,個體的情緒與情感被控制到無,一切以文明與種群的發(fā)展為最優(yōu)先級,并出臺了一系列的法案,在半個月后的今天開始生效。
同時開始啟動的,還有育種計劃。軍官聽上面的人說,杰森在某次會議上當眾表態(tài),在病毒還沒有全面爆發(fā)達到峰值之前,就要讓人類孩子出生的速度快過病毒致死的數(shù)量,讓人類像是蝗蟲一樣蔓延,最終戰(zhàn)勝麒麟座57號的本土環(huán)境。
他得到了一部分人的支持。
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病毒的影響似乎已經(jīng)到了很嚴重的地步——起碼比看起來要嚴重多了。
“也許……”
軍官的話才開了個頭就被打斷。
“快看!”胡玥瞪大眼睛,指著軍車外掛在拔地而起的殖民地建筑外層的公幕——上面正播放著正在殖民地一號區(qū)域進行的一場公開審判。
雄偉的廣場上聳立著達爾文的雕像,雕像森嚴的目光下是一群被等待被處決的人。
一如此前的鐵腕鎮(zhèn)壓暴亂,為了保證新條例可以得到施行,強壓管控下的新殖民地統(tǒng)治者很自然選擇了強硬的控制手段。
現(xiàn)今殖民地也是整個人類最高的指揮官站在高處,親自審判人們的罪行。
這些人不曾偷雞摸狗殺人放火,他們觸犯了新世界下的新規(guī)則。
有人為一己之私打壓有能力的同事、有人不肯與自己的愛人分開、有人不愿意承擔分配給他的工作……
在處決開始之前,圍觀的群眾中群情激奮,有人支持有人反對,雜亂的喊聲幾乎要蓋過一切。但當槍聲響起,場中只剩下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漸漸散去。
杰森站在高處,這是一個五十出頭的白人男性,臉上的胡茬都有些發(fā)白,眼睛圓圓的,仿佛一直處在怒瞪的狀態(tài)要和這世界的一切戰(zhàn)斗。
他高亢地說:“我們已經(jīng)停滯太長時間,我們的技術無法進步、我們的文明每況愈下,為什么?因為我們還沒有擺脫原始動物的本能,我們想要站起來,在這顆星球活下去,就要克服我們所有的陋習,未來的人類,不再會有我和你的概念、不再會有家庭,只有文明,只有我們!”
第六章 萌芽
胡玥瞪大眼睛:“放屁,這是暴權——我真后悔我曾經(jīng)支持他?!?/p>
胡玥其實來自于地球舊時代的優(yōu)生育種計劃,但舊時代的計劃并未拋棄對人的感情的培養(yǎng)。
不過,軍官其實能從一定程度上理解杰森的行為。
移民想要成功,必須需要統(tǒng)一的聲音和強壓,去武裝化只會帶來更大的混亂。稍有不慎文明就將毀滅,因此才需要唯一的政權來統(tǒng)籌與計劃一切,成為掌舵者。
因此,軍官想了想,提醒道:“嘿,這種話可別亂說。”
“我哪里有亂說?”胡玥扭頭,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年輕軍官,眼睛里寫著滿滿的憤慨,“雖然我也是優(yōu)育計劃的‘成果’,但我是因為我的家人才成為今天的我的,沒有家庭,我壓根就不想搞生物學,可能也是躺在魔都街頭的末日流浪漢,連船票都拿不到——我們還遠遠沒到可以分割家庭與感情的地步?!?/p>
說到這里,胡玥像是意識到什么,有些惱火地說:“你要是想要把我抓起來,可以不用客氣。”
不知道為什么,胡玥覺得眼前的軍官也應和自己保有同樣的立場,她對軍官先生的憤慨也由此而來。
年輕的軍官也正看著胡玥,他手握著方向盤,看著胡玥像是女斗士一樣揮舞著拳頭慷慨激昂,有些呆住了:“你生氣也好看。”
“什么?”
胡玥臉上覆蓋的紅潤轉成驚慌失措的紅暈。
“啊……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沒想抓你,干嘛要抓……”軍官有些手足無措,這導致他沒有注意到迎面駛來的一輛運輸車差點相撞,手忙腳亂之下,才緊急剎車在了路邊。
兩個人像是都嚇壞了,但誰也沒說話。
片刻后,還是軍官抬起頭來,又一次看向自己身邊的女人。
從飛船上第一次見面到現(xiàn)在,這是他認識她的第九十三天。
軍官一直從事的都是保護科研技術人員的工作,但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專家。
長得這樣好看,年紀輕輕,又滿腔地熱血,當著自己的面就敢質(zhì)疑上面的政策,局面再惡化,她仿佛也有自己的想法,認真地觀察著自己的理想,按照自己的理念去行走。
她仿佛不被任何條例所約束,只為她自己所擁有的、成熟的道德所引領。
胡玥的臉色越來越紅:“你盯著我看什么?”
年輕的軍官沉思片刻,抬頭看了一眼在遠處大屏幕上還在播放的杰森的演講,很嚴肅地回答道:“我剛才思考了一下,我其實應該抓你,但我為什么沒有抓你呢?”
“為什么?”
軍官猶豫一下,說:“我覺得我可能喜歡你。”
“可能?”
胡玥抬起頭來,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
年輕的軍官伸出手,像是想要撓撓頭,但動作很快又僵住了——因為他注意到胡玥一直在盯著他。
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在胡玥的印象里,這就是一個可靠的男人,一絲不茍、自信而驕傲,像是電視機里演的那種軍人的樣子,但今天,她才意識到,這個人也有另外一面。
呆呆的,有些緊張、有些木訥,有些羞澀……甚至有些慌亂。
小小的車內(nèi)空間里,兩雙眼睛,彼此對視。
片刻之后,胡玥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好呀!”
“好呀是什么意思?”
“你說你可能喜歡我我說好呀你說這是什么意思?”
“你慢點說話我沒聽明白?!?/p>
“嘿,小軍官,要不我做你的長官吧。”
“這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傻?。∥业囊馑际恰?/p>
“什么?你怎么又不說了?”
“唉——可能我也喜歡你呢?”
第七章 疾病
雖然很多兩腳獸都認為那位兩腳獸政治家瘋了,但仍有不少人選擇支持,這些支持者,不乏高官與頂尖科研領域的專家。
硯也是支持的。
兩腳獸的那些情緒、感情與人際關系,在硯看來,都是文明前進的絆腳石,甚至是一種疾病,理應被剔除。
而硯的本族的生存模式與那位人類瘋狂政治家所暢想的未來圖景很是相似,基于這一點出發(fā),硯很自然地認為,這條路應該是能走通的,然而硯對兩腳獸文明命運的分析結果卻沒有發(fā)生改變。
數(shù)據(jù)得出的結論顯示,兩腳獸還是會在多年后滅亡,概率高達百分之九十。
硯不是很明白這是為什么,難道是自己的系統(tǒng)出了問題?兩腳獸看起來在走正確的道路,為什么還是無法生存呢?
如果自己的系統(tǒng)會出問題,那就證明中央主腦也會出問題。
中央主腦對自己的判斷就不是正確的。
我并不膽小。
過于謹慎背后的含義就是膽小如鼠。
硯冒出這個念頭來,但他緊接著又想到。
如果中央主腦對他的評價是錯誤的,他根本沒有那么高的謹慎評級,羽也許就不會需要他的基因片段了。
出奇地,想到這里,硯竟然并不沮喪,他夢寐以求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時候竟變得不那么讓他激動了。
——他并不滿足于將自己的部分基因交給羽,他希望自己的基因可以和羽的基因如兩段兩腳獸的基因螺旋結構那樣彼此交織,不分你我的、公平的完美結合,只有他和羽的基因,每一段、無論優(yōu)秀的與不優(yōu)秀的,都完美地交融在一起,最終培育出只屬于他和羽的后代。
這個想法讓硯大吃一驚,再次懷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硯越想越是害怕,生怕自己生病了出了故障,那豈不是要死了?因此,他連忙開始對自己與系統(tǒng)進行全方位的自查。
自查中,他卻仍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維,遐想與羽的結合的畫面,如癡如醉,產(chǎn)生生理與心理層面的雙重興奮,甚至有些不想找出問題。
不過,硯真的發(fā)現(xiàn)了問題。
問題不來自于他和系統(tǒng)本身,而是——
他可能被那些兩腳獸感染了!
經(jīng)過仔細地分析,硯發(fā)現(xiàn),他這些古怪的想法和感覺,與兩腳獸現(xiàn)在正被命令禁制的情緒和感情非常近似。
這對于硯來說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他果真生病了。
硯這回就是真正地毛骨悚然起來了,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恐慌起來,他連忙開始著手要解決這一問題,然而他卻發(fā)現(xiàn),就算找到了問題源頭也無從下手。
這種來自于兩腳獸的病毒不是生物也非代碼,以硯的文明,竟然無法及時剔除。在數(shù)據(jù)庫里,硯也沒有找到可以借鑒的前輩的案例。
隔著三億公里,無聲無息間就被感染了。
這嚇壞了硯,他甚至都動了要逃跑的念頭,離這些可怕的兩腳獸越遠越好,但他很快意識到,那并無意義,沒法祛除他的疾病。
因此,他只能持續(xù)觀察兩腳獸,希望從兩腳獸的身上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在麒麟座57號上,雖然管控已經(jīng)開始進行,但仍然有很多兩腳獸無法摒棄自己的情緒和感情。
家庭悄悄聚會、雌雄兩腳獸相互戀愛……這些情況大都集中在兩腳獸的文明底層,底層兩腳獸顯然更無法理解上層管控的意義與重要性,與優(yōu)秀的兩腳獸相比,底層的兩腳獸更情緒化更情感化,由此也更難適應條例,而無一例外地,這些兩腳獸皆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但硯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個例。
那不是底層兩腳獸,而是兩個優(yōu)秀的兩腳獸。
一位是兩腳獸中病毒學專家,一位是優(yōu)秀的兩腳獸軍官,它們皆身居要職,甚至肩負著兩腳獸文明的未來,卻悄悄結合,形成了一種被兩腳獸現(xiàn)行法律所明文禁止的私密關系。
它們之間萌發(fā)了愛情的種子。
第八章 第三類接觸
愛情、親情是兩腳獸的情感疾病的最終形態(tài)。
因此硯將這兩個戀愛的兩腳獸作為了典型,著重地觀察與研究,試圖從它們的身上找到解決自己的問題的辦法。
在硯看來,在“戀愛”這種疾病下,生物的原始沖動會被無限放大,這將直接影響到生物體的生活乃至其對本族文明的貢獻,嚴重地發(fā)展下去,必將危及一切。
然而硯觀察到的情況卻出乎了他的預料。
這個優(yōu)秀的兩腳獸沒有變得混亂與失敗,相反,它們在生活與本職工作上表現(xiàn)出了更大的積極性,它們把每一件事都得更好,甚至超越了它們原本的層次,達到了更優(yōu)秀的層面。
硯的驚悸漸漸變成困惑。
他無法理解這種情況。
如果他也能發(fā)生這種變化,從生病的初級階段上升到與這兩個典型兩腳獸類似的最終階段,那他是不是也可以發(fā)生良性改變,進而可以讓中央主腦修改其對自己的判斷,甚至是和羽……
這讓硯前所未有地興奮起來,投入了更大的關注度。
為此,硯持續(xù)跟進觀察,他意識到這對于他來說或許是一個契機。但硯一直觀察,也沒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結果與成果來,以他的先進與技術,似乎也不能簡單破譯這其中的奧秘。
然而,這兩個優(yōu)秀的兩腳獸的關系卻沒能一起維持下去。
因為它們的“戀愛關系”被兩腳獸現(xiàn)行政府發(fā)現(xiàn)了。
在兩腳獸現(xiàn)行條例下,這是不被允許的行為,尤其是作為兩腳獸社會里高級與重要的個體。
那位鐵腕政治家決定給予它們嚴懲。
這讓硯坐不住了。
他的典型案例被毀滅了,他卻還沒有得到它想要的答案,那他要怎么登上人生巔峰?
不對,是怎么治好自己?
硯扭動了一下自己的粒子身軀。在治好自己與人生巔峰之間糾結不已。
欲望驅動行動。他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既然旁觀與觀察無法得出結果,為什么不直接去問問兩腳獸呢?甚至是自己體驗一下?
愛情。
親情。
中央主腦的判斷并不準確,我并未謹慎到膽小的地步——
麒麟座57號,光線昏暗的純白牢房里,等待審判的病毒學專家忽然抬起頭來。
光芒突兀亮起。
那是中微子撥動了世界,它觸動更大的微觀粒子,閃閃發(fā)光,構建出一個恢宏的、龐大的、無法理解的圖像,出現(xiàn)在在那座山峰上享受周末時光的兩腳獸夫妻與孩子的面前。
硯用這種方式,出現(xiàn)在距離自己三億多公里外的麒麟座57號上。
當光芒照亮雌性兩腳獸的面孔和瞳孔,它的表情變得無比震撼,如同孩童第一次仰望浩瀚的星河。
硯卻突然有些后悔起來。
他只承擔著觀察者的任務,現(xiàn)身有些違反規(guī)定。
不過……這個文明就快滅亡了。
它們滅亡了,誰能知道自己違反過規(guī)定呢?
這樣想來的話,自己這么做也沒什么關系。
在頭腦風暴了那么一會兒之后,硯才發(fā)出他與兩腳獸之間接觸的第一個信息。
他不太知道該如何開啟交流,于是便開門見山地發(fā)出信息。
“告訴我,什么是愛情。
“你們倆是都是你們本族里的優(yōu)秀個體,為什么被感情病毒影響卻能夠獲得更多成就?
“還有我想體驗一下愛情,弄清楚這是什么。
“我還需要知道剔除這種感情的辦法,以及達到這種感情的最終階段的辦法?!?/p>
硯有些自相矛盾的話說完了。面前的雌性兩腳獸卻毫無反應,硯有些擔心,是不是自己粒子振動學兩腳獸的發(fā)音并不標準對方根本聽不懂自己的話?
不過硯的擔心很快被證實是多余的。
因為此行兩腳獸在呆了片刻之后,便忽然行動起來,它站起身,甚至主動靠近硯的光影,平靜地說道。
“可以,但你要幫我們度過難關?!?/p>
硯為這份平靜而驚訝,甚至有些驚悚地想:對方是不是早知道自己的存在,不然怎么能這么平靜?
恐懼又悄悄爬上硯的心頭。
“你怎么不激動也不害怕?”
雌性兩腳獸仍然很平靜地答道:“那沒有任何意義。我需要幫助,幫我們度過難關,不光是我和我的丈夫,還有我們的文明——我們需要戰(zhàn)勝麒麟座57號病毒的‘解藥’?!?/p>
硯有些感慨,這個雌性兩腳獸于它們的種群而言確實非常優(yōu)秀,感染了“情感”病毒甚至“病入膏肓”也沒有抵消掉這份優(yōu)秀,恰恰相反,似乎讓它變得更好了。
這讓硯越發(fā)感覺不可思議。
但硯回答道:“不行,我最多能夠保證你們兩個人的安全,不能給你們提供‘解藥’。”
硯只是想要保住這兩個典型案例以便自己進一步的研究它們、得到成果。
徹底的幫助,在他的計劃之外。
第九章 兩全之計
兩腳獸的交換條件讓硯非常為難。
他是基于“搬家來的兩腳獸訪客即將滅亡”這一點出發(fā)才和對方接觸的,因為這樣,他即使接觸了兩腳獸,它們隨后一滅亡,他的接觸也不算違規(guī)了,而他要是能研究明白兩腳獸的奇怪之處,也許他就能夠改變中央主腦對自己的評價、甚至想辦法實現(xiàn)自己和羽完整基因組結合培育后代的可能……
硯尤其不喜歡膽小這個評價。
他又扭動了一下自己的身軀。
但兩腳獸雖然答應了可以想辦法讓硯體驗一下所謂的愛情、親情,但條件卻是,要硯幫助它們度過眼前的病毒危機。
病毒危機是目前兩腳獸在麒麟座57號上最大的威脅。
麒麟座57號原生環(huán)境下存在的病毒,完全超出了這些從其他星球搬家過來的兩腳獸的自然免疫系統(tǒng)的防御范疇,不能擊敗那些病毒、它們就注定不可能在這顆星球上活下去。
因此,它們在這時候遇到硯,根據(jù)硯的要求提出這樣的交換條件,以換取它們文明的生存,這并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
但這讓硯感覺有些難辦。
甚至有些后悔此前要露面的決定。
沖動了。
這怎么辦?
硯躲起來悄悄思考,卻還是難以放棄讓中央主腦改變對自己評價的渴望,他還想促成這件事,因此想要想出一個折中的辦法來。
他安慰自己:就算不為了那些事情,他也得治好自己的病,這就免不了尋找答案。
他嘗試與兩腳獸們不斷溝通。試圖讓對方無條件或者先行滿足自己的體驗要求,但兩腳獸也不傻,它們將突然出現(xiàn)的硯當成了救命稻草,自然不肯松口。
你幫我們,我?guī)湍?,不然都別想。
而這段時間,麒麟座57號上的兩腳獸們卻因為硯的出現(xiàn)而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此前那位鐵腕政治家努力穩(wěn)定下來的局面體現(xiàn)出其難以想象的脆弱一面。病毒的嚴峻性也隨著時間的推移無法隱藏,伴隨著外星生物出現(xiàn)、病毒全面爆發(fā),杰森努力維持起來的、寫著人類未來幾個字的“高樓大廈”像是紙糊的一樣崩塌,這就像是多米諾骨牌,強壓下的不滿與憤懣早已堆積起來,硯的出現(xiàn)推倒了第一面紙牌,緊接著引發(fā)連鎖反應。
當未來可以預期的不會變的更糟的時候,人總是會選擇逆來順受,等待情況好起來,但一旦人們發(fā)現(xiàn)未來只會越來越糟、甚至死期將至,那么再老實的老實人,也會生出些古怪而瘋狂的念頭,做出匪夷所思的危險舉動。
于是體系開始崩塌。那位鐵腕政治家的政權開始變得搖搖欲墜起來,它似乎也焦頭爛額起來,甚至提出了一套破罐子破摔般的休眠火種計劃,要留下一萬個待啟動的受精卵,休眠一萬年后啟動,延續(xù)他們文明的火種。
這個方案雖聽起來靠譜一些,但硯推算了一下,也沒得出太樂觀的結果,就算這個方案成功了,兩腳獸的文明還是至少倒退一千年,如果算上休眠的時間,那就意味著倒退一萬一千年,那還不如現(xiàn)在喜迎末日。
但讓硯“猝不及防”的是,在動蕩與亂局之中,這位鐵腕政治家兩腳獸提出了一個幫硯解圍的好方法。既可以滿足硯的要求,又可以迅速安撫動蕩的局勢。
它提議,先送東西到硯的氣態(tài)巨行星來,完成硯渴望體驗兩腳獸感情的想法,然后,硯再決定要不要幫助兩腳獸度過文明寒冬。
但這件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這個計劃只是這些兩腳獸表面上的計劃,其實兩腳獸們的妥協(xié)有著更深層次的目的。
它們試圖隱藏自己的目的,但它們不知道的是,硯是觀察者,他觀察著整顆麒麟座57號和所有兩腳獸,麒麟座57號上發(fā)生的一切對話,除了兩腳獸腦子里的思考和想法無法被硯窺探,沒有什么信息是硯無法得知的。
因此,硯很輕松地便掌握了兩腳獸們的全部計劃——
兩腳獸們之所以答應先讓硯體驗兩腳獸的感情,是因為它們認為,體驗過兩腳獸的感情后,硯一定會選擇幫助兩腳獸。
兩腳獸的自信在硯看來有些空穴來風、自以為是。
硯覺得兩腳獸是太過落后、得出了錯誤結論,但這件事情對他沒有壞處,他體驗了兩腳獸的感情,到時候幫不幫兩腳獸,都是他說了算的,他完全可以不幫。
因此,硯同意了這個請求。
硯覺得,那位兩腳獸的鐵腕政治家雖從未明確表態(tài)過,但他看起來似乎也并不看好這個計劃,借助這個計劃本身,開始進行一種從兩腳獸的角度來講叫做“作秀”的手段——兩腳獸鐵腕政治家的團隊對外宣稱它們正在與硯這個外星生物溝通即將取得突破性的進展,成功將麒麟座57號上的兩腳獸暴亂平息下來了一點,無數(shù)兩腳獸靜待這一切的結果。
希望又燃燒起來了。
第十章 偉大的兩腳獸
承載著這些希望,兩腳獸唯一的一艘核聚變飛船便從麒麟座57號上出發(fā)了。它們攜帶著天量的壓縮氧氣,為保證可以讓兩腳獸可以長時間生存在氣態(tài)巨行星內(nèi)部,以充分滿足硯的需求,繼而獲得硯的幫助。部分兩腳獸專家對這一計劃信心滿滿。
值得一提的是,還是那位鐵腕政治家親自帶著兩位雌性兩腳獸前往硯隱匿的氣態(tài)巨行星。
硯有些無法理解,為什么體驗兩腳獸的感情要送兩個雌性兩腳獸過來?
其實他更想直觀地研究那兩個典型兩腳獸。
但硯完全不了解兩腳獸的情感機制,也沒法從兩腳獸的文化與社會信息中獲得清晰而準確的答案,不過,兩腳獸的專家們認為這是可行的辦法,術業(yè)有專攻,沒人比兩腳獸更懂兩腳獸,因此,在自己的陌生領域里,硯選擇遵從兩腳獸的這一判斷,靜靜等待兩腳獸飛船的到來。
無論兩腳獸在想些什么,硯并不在乎,他只想獲得自己想要結果。
只是,兩腳獸的飛船飛的很慢,三億多公里的距離,飛了整整一年,那位兩腳獸鐵腕政治家才帶著兩個雌性兩腳獸來到了硯的居所。
氣態(tài)行星的深處。
對于兩腳獸來說,這是一次偉大的會面;對政治家與統(tǒng)治者來說,這也是作秀的一部分,因此全程都在直播中進行。整整一年的飛行旅途中,直播都沒有間斷,那位鐵腕政治家釋放出更多的利好信號,引爆了全民對他的支持,他的呼聲似乎要重回頂峰。
這位鐵腕政治家甚至表示,決定暫停此前推行的育種計劃,不再擇優(yōu)留存并大規(guī)模機械化育種后代,而是依照人們的選擇,隨便生,只要你想要生孩子,怎么都可以,不需要進行優(yōu)勢配種,想和誰生都可以,和幾個人一起生都可以,可以自己母胎生殖,也可以借用機器……而且生的孩子多了還能夠得到一筆豐厚的政府獎金。
這看起來像是鐵腕政治家政權體系的妥協(xié)與放棄,或者說是更人性化的表達。但坐在旁觀席上的硯清晰地看清楚了這位政治家的目的。
——在過去的一年間,麒麟座57號上的兩腳獸們對本土致命病毒的研究屢屢失敗幾乎沒有任何進展,那位鐵腕政治家不愿意將所有牌都壓在硯或者科研團隊的身上,因此,它仍然準備奉行它此前提出用大量人口來實現(xiàn)自然選擇戰(zhàn)勝病毒的計劃,看似“退了一步”,實則是在新形勢下推進這一計劃的正確選擇。
根據(jù)那位兩腳獸政治家團隊的分析。強壓下的釋放,哪怕有末日情緒的影響,仍然會有大量的兩腳獸選擇繁衍后代,大幅度地提升人口。
這位兩腳獸政治家玩弄本族的手段讓硯有些瞠目結舌,但他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觀察,這一系列的計劃也許并不從兩腳獸的任何一個個體的利益出發(fā),但確實是從種族延續(xù)與文明未來的角度而出發(fā)的。
為此,硯特意去找了一下這位鐵腕政治家在兩腳獸母星的詳細資料。對方的前身是一位物理學家,隨后成為一位資本家,然后在大動蕩年代成為了如今的兩腳獸掌舵人,畢生的夢想十分偉大。
——它在末日之時被寄予厚望,成為文明的船長,因此,它希望自己可以帶著文明走向希望之國,為此,它愿意使用任何手段、付出任何代價。
這是一個偉大的兩腳獸。
如果有誰能帶著兩腳獸走出絕境,硯判斷,一定會是這個人。
第十一章 狂徒
經(jīng)過一年的漫長等待,飛船還沒有來到氣態(tài)巨行星的深處,硯就已經(jīng)開始著手準備研究了。在觀察那個引人矚目的兩腳獸政治家的同時,硯也沒有忘記自己的真正目的。一直在觀察兩腳獸文明之中的情感爆發(fā)與變化。
他將之視為自己修改中央主腦對自己評價的重要途徑,十分重視。
那兩個優(yōu)秀的兩腳獸典型個體成功地存活下來了。而與此同時,伴隨著約束體系與法律的崩塌,在這段時間的壓抑下,兩腳獸的感情不但沒有減少,反而爆發(fā)式地增長了。
增長呈現(xiàn)出來的、是一種文明在末日前夕不可思議的欣欣向榮。
硯越發(fā)無法理解,他希望可以從兩腳獸政治家親自送來的兩個雌性兩腳獸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兩腳獸們期待著這一次會面,硯也同樣如此。
而硯也沒有想過這一次會有什么意外,因為兩腳獸在它面前沒有任何秘密可言,對方無法威脅自己。
但硯沒有想到,那位兩腳獸政治家的腦袋里,還藏著一個只有它自己知道、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的plan C。
那是一個瘋狂的計劃,原來,兩腳獸的鐵腕政治家壓根不相信那些兩腳獸情感、心理學專家認為依靠感情可以獲得硯的幫助的判斷,它認為這是一種愚蠢的、沒有腦子的想法,唯有真正的武力下的談判,才能夠保證兩腳獸可以得到百分之百的幫助。但它謹慎地沒和任何人說起自己的想法,仿佛它早已猜到硯正無孔不入地監(jiān)控著它們所有人。
它將計劃藏在心底,直到它成功來到氣態(tài)巨行星——它親自前來,不僅僅是為了作秀,也是為了依靠自己來實現(xiàn)這個計劃。
這是只有它自己知道的計劃。它不愿意將自己文明的希望交給虛無縹緲的感情并等待外星種族善心大發(fā)。為此,它甚至愿意犧牲自己。
來到氣態(tài)巨行星的深處,瘋狂政治家兩腳獸亮出了它的“武器”——它攜帶來的這艘兩腳獸最先進的核聚變飛船和無數(shù)的壓縮氧氣。
它表示,要硯立刻臣服,并幫助它們兩腳獸度過難關。
否則,它將引爆它的飛船核聚變反應堆。核聚變加上反應堆以及大量的氧氣,足以在氣態(tài)巨行星的深處引起一次連鎖的核聚變反應,這將吞噬幾十萬公里的范圍,這場爆炸對于體積足足是麒麟座57號上千倍的氣態(tài)巨行星來說微不足道,就和人臉上劃出一道一厘米左右的小口子差不多,但卻足以將硯和他所在的設施炸的灰飛煙滅。
起碼這位兩腳獸政治家是這樣認為的。因此,它以這樣的超級炸彈作為威脅,要求硯幫助它們。
當這位政治家掀開自己的計劃,他帶來的兩個雌性兩腳獸直接驚呆了。
在麒麟座57號上觀看著這一次直播的無數(shù)兩腳獸隔著了三分鐘多鐘后看見這畫面也驚呆了。
硯卻被嚇壞了。毫不猶豫地啟動了自己備用的緊急避險方案。
他收回了自己此前對這個兩腳獸政治家做出的“偉大”判斷和認可——這是一個瘋子。
第十二章 黑洞邊緣
兩腳獸太危險了!
那個政治家簡直是個瘋子,野蠻而不可理喻。
得出這一結論后。硯毫不猶豫地逃跑了。
他在氣態(tài)行星里化成了一股“煙兒”,就和他此前設計的撤離方案一樣,登上穿梭機,呲溜一下沖出了氣態(tài)行星,把兩腳獸都拋在腦后,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經(jīng)來到了黑洞的邊緣。
那是位于麒麟座V616雙星系統(tǒng)的一個黑洞,當硯在星空遙遠處觀察它的時候,這里是一片黑暗的虛無。
光、粒子、時間,在龐大的引力下,皆被束縛在黑洞的周圍。
黑洞是宇宙中最貪婪的居住者,恨不得把所有東西都劃歸己有,卻從不愿意分享,哪怕一點輻射都十分吝嗇。
而當靠近它的時候,便能夠看見它如夢似幻般的姿態(tài)。
黑洞不是完全的黑暗,由彌散物質(zhì)組成的吸積盤像是光帶、又像是不專業(yè)的科幻電影里隨便添加的特效一樣圍繞著黑洞,一些星球甚至也被捕獲,追著在它的附近奔跑,伴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點地越過吸積盤的光弧,墜向中心深不見底的黑暗。
而硯就躲在了這里。
以兩腳獸的能力,應該追蹤不到自己,而且,它們也沒法那么快的飛到這里來。
兩腳獸的危險超出了硯的想象,躲在一顆黑洞邊緣的巖石星球上,硯有些無奈地承認,自己似乎就是有些膽小。
承認自我對于任何生命來說都是一件艱難的事情,而承認自我之后的躲避就顯得簡單多了。
硯只是有些沮喪:自己好像真的不配和羽的基因結合。
原來中央主腦真的沒有錯。
硯心安理得的在這里躲了一會兒,心想:幸虧我跑得快。
用兩腳獸的時間來換算,可能只有幾個小時。
但在時間膨脹效應之下,兩腳獸的時間大概過了十七年左右。
這對于兩腳獸來說,是漫長的時間,漫長到足夠叫囂著要沖上外太空的暴躁幼崽長成一個的中年兩腳獸。
按照硯的推算的末日時間,這時候兩腳獸應該已經(jīng)滅亡了。
就算沒有滅亡,文明之火應該已經(jīng)萎縮,至少倒退一千年,需要漫長的時間適應新環(huán)境來重新生長。
硯心想,是吧,我們不需要武器、不需要戰(zhàn)爭也不需要沖突,熬一熬,想要打我們的文明就都死光了,野蠻的文明就都不見了。
硯想到一個許久他們本族的一個前輩專家說出過的一個號稱宇宙中顛撲不破的真理:誰能活得久,誰就能獲得更多。拳頭大,沒有用。
于是,算好時間,硯的逃跑計劃隨之“暫時”結束,它也選擇離開了這里,又回到了氣態(tài)巨行星。
瘋狂的兩腳獸政治家和它的飛船都消失了,硯有些遺憾,因為它差點就要研究到這些兩腳獸那種神奇的、介于繁衍與擇優(yōu)中間的那種名叫“親情”“愛情”的狀態(tài)了。
然而更讓硯驚訝的是,兩腳獸并未迎來末日。
在硯的推算中百分之九十應該發(fā)生的末日級的文明毀滅事件沒有發(fā)生,沒有硯的幫助、兩腳獸還在麒麟座57號上擁有大量的人口,甚至比原來更多了。
它們甚至爆發(fā)了戰(zhàn)爭。
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成千上萬的人出生,一邊的人戰(zhàn)勝另一邊的人,又一邊的人又跑過來戰(zhàn)勝這一邊的人。
硯翻看了恪盡職守的中微子探測器記錄的全部數(shù)據(jù)。
瘋狂政治家的瘋狂伴隨著硯的逃跑而失敗,它算到了很多事情,卻終究還是低估了文明與文明之間的差距,硯表現(xiàn)的小心翼翼,不代表兩腳獸就可以和它們站在同一個水平面上談判甚至威脅。
瘋狂政治家也沒有引爆核聚變飛船,當它意識到憑它們的力量甚至無法使用硯逃跑后留下來的先進設備之后,它便很沮喪地返航了,希望組織更多專家團隊來研究硯的技術,以找到可以幫助兩腳獸文明延續(xù)的辦法。然而這位瘋狂政治家還在回家的路上,麒麟座57號就爆發(fā)了前所未有的戰(zhàn)爭,它的失敗是最后的助燃劑——兩腳獸們徹底失控了,感到被愚弄的人掀起反抗之火,混亂與惡念在心中瘋長。
那位瘋狂政治家一心想要回去平定亂局,但它回到麒麟座57號不久,就在亂戰(zhàn)中荒唐地死掉了。
第十三章 未來的未來
這場戰(zhàn)爭一開始,就是整整十七年,打著打著,它們仿佛就一下子適應了環(huán)境、戰(zhàn)勝了病毒。硯重新計算了一遍,得出新結論:兩腳獸們將面對更大的災難——它們自己掀起的戰(zhàn)爭將徹底摧毀它們的文明。
這簡直太野蠻了。
這場兩腳獸的戰(zhàn)爭看的硯心驚肉跳,尤其當他在數(shù)據(jù)中發(fā)現(xiàn)了這樣一條記錄——戰(zhàn)爭中,兩腳獸的理智派仍不忘硯這個外星生命,多次派出飛船在當前恒星系尋覓,試圖可以找到硯、
這讓硯的“血壓”一下子又飆得老高——他也來不及仔細查看過去七十年的記錄尋找兩腳獸戰(zhàn)勝麒麟座57號本土病毒的秘密,就又夾著尾巴匆匆逃跑了。
太危險了。
太嚇人了。
這群兩腳獸簡直是一群瘋子。
萬一它們腦袋一熱又沖到這里來怎么辦?
得趕緊跑路。
硯將??吭跉鈶B(tài)行星內(nèi)部的設施全部隱匿起來,自己則又跑回到了黑洞邊兒上去躲了起來。
這是個好辦法,他準備熬到這群兩腳獸的戰(zhàn)爭結束再出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群兩腳獸的技術有限,而且疲于內(nèi)戰(zhàn),既找不到硯,也不可能找到硯的本族。
而這一次,硯等了整整一天的時間。
躺在巖石星球的地面上,感受著引力吸引著組成他的粒子不受控地緩緩漂浮起來,硯有些沮喪地想:原來中央主腦的判斷沒有錯,我真的很膽小。
麒麟座57號過了一百七十多年。
硯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才又從黑洞邊緣離開,回到了這里,繼續(xù)來看兩腳獸們的狀態(tài),驚訝的發(fā)現(xiàn),兩腳獸沒有被它們自己的戰(zhàn)爭所滅亡,它們奇跡般地在戰(zhàn)爭中存活了下來。
戰(zhàn)爭在持續(xù)了五十三年后結束,隨后百余年,兩腳獸迎來了和平,它們在和平中成長,但硯再一次回到這里的時候,它們甚至已經(jīng)比原來在科技的道路上前進了一大步。
沒有末日,沒有文明的倒退。
預料中的一切還是沒有發(fā)生。
甚至,這一次不再有戰(zhàn)爭,硯的恐懼也隨之褪去,它躲在自己的氣態(tài)巨行星里,吞吐著甲烷,翻看著中微子的記錄。
硯安下心來,翻看記錄,這一回他看的仔細,找到了兩腳獸躲過了兩次毀滅的原因。
那是硯第一次躲起來后不久,戰(zhàn)爭就在兩腳獸之間全面爆發(fā)了,那時候病毒還在肆虐,與戰(zhàn)爭一起奪走大量兩腳獸的生命。但有一群兩腳獸卻自發(fā)地跑到了麒麟座57號的極地里建立了一座基地,遠離戰(zhàn)爭與其他兩腳獸,它們在那里窮盡生命研究麒麟座57號的病毒,一茬子又一茬子的人死去,人快死光了,它們就向其他戰(zhàn)爭的地方呼喚,就又一茬子又一茬子的人來到極地。
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兩腳獸們也曾一遍遍地尋找過硯的身影,直到它們意識到它們根本找不到硯,甚至連氣態(tài)巨行星里的外星設施都不見了,它們才徹底放棄。而最終,它們是依靠著生命的接力,依靠著自己的力量,找到了“解藥”。
那不是幸運,它們真的成功了,沒有依靠任何人,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
它們這一代的人死光了,躲在防空洞里的下一代和在防空洞里出生的下一代,卻不再會因疾病而死去。
而這些下一代,是長達五十三年戰(zhàn)爭也沒有毀滅的火種。
這不是因為這些兩腳獸的國家在戰(zhàn)爭中多么注意保護了這些下一代,而是參與戰(zhàn)爭的每個兩腳獸,都在保護它們自己的下一代。
人和人彼此握緊彼此的手撐起了文明的巨傘。
于是火種延續(xù)下來。
文明沒有退步。
在隨后的百年間,它們的文明大踏步地向前。
廢墟中,新的世界誕生了。
跨越星際的大搬家,磕磕絆絆,沒有走進絕路,而是終于走向成功與穩(wěn)定。
那位瘋狂的政治家成功了,似乎也失敗了,因為它的文明確實存續(xù)了下來,但卻又是完全與它暢想的不同的方法。兩腳獸們的意識并未“進化”。
硯覺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沒明白。
讓文明存續(xù)的愿景并非存在于每個兩腳獸的心中,它們不是每個人都那樣偉大,也很難做到那樣的無我,絕大多數(shù)的兩腳獸都只看著自己眼前的東西,或喜或憂,或熱愛或依戀,但卻又仿佛正是這些無端端的情緒,浪費著資源與時間,卻迸發(fā)出更多的力量,推動著兩腳獸跌跌撞撞地前進,懵懂中,它們是為自己的家庭、愛情、欲望而前行,但無數(shù)人為此而行動起來,就將不知不覺中,推動文明的前進與永續(xù)。
它們確實需要統(tǒng)一的意識和分配。但并不需要抹去它們本能的力量與動力。那是“疾病”是“桎梏”,卻也是這個欠發(fā)達文明的文明之源。它們在欲望中生根,也從中汲取著養(yǎng)分,茁壯成長。
這從硯的本族的角度看來,似乎是正是原始與落后的表現(xiàn)。
但落后與先進,并不能抹去文明所擁有的光輝與色澤。
其他文明的選擇,與他們并不相同。
每個文明,皆有自己克服困難、邁步向前的方式。
也許,這會兒也有個其他文明的星際間觀察者在觀察者自己呢?它們也許也在嘲笑著自己熬掉其他文明和困境的想法與觀念?
硯覺得自己似乎終于體驗到了兩腳獸的那種感情。它依托于物理的規(guī)則與基因而產(chǎn)生,卻又可以誕生出超越它的力量。
不……
不對,不該叫兩腳獸。
這是一個蓬勃的文明。
人類的文明。
……
硯心中一動:也許我可以說服羽,讓她和我談個戀愛?
……
硯驚恐起來:我的病還沒好!
……
第十四章 微光
被關在麒麟座57號的獨立監(jiān)管室里等待審判的日子,胡玥總是會回想過去。
還在地球的時候,她的父親總喜歡用老式的液晶電視播放關于麒麟座57號的宣傳片。
在宣傳片里,麒麟座57號是一顆美麗的、和曾經(jīng)的地球差不多的星球,初步的探索證明,那里擁有可以孕養(yǎng)人類所需要的一切,雖然還有很多東西沒法立刻得出結論,但前往麒麟座57號,總比留在地球等死要好。
兩鬢發(fā)白的父親坐在昏暗的燈光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電視里的美好世界。那仿佛是地球末代人對未來的向往。
她也幻想過未來。一切都很順利,她將在麒麟座57號上有自己的新家,從事自己熱愛的工作。移民的路上雖有不順,胡玥失去了自己的父親,但她遇到了一個嚴謹卻又可愛的男人,黯淡的未來仿佛就又重現(xiàn)光輝。
當飛船從空緩緩降落,俯瞰著麒麟座57號山水如畫的風景,人們喜悅地將這里稱為新地球。
她曾經(jīng)也是這樣想的。
未來的圖景仿佛已經(jīng)在人類的面前展開,雖然還有些困難,但總是能克服的。
早在降落之前,胡玥就聽說過病毒的事情,可她沒有想到過事態(tài)會那樣嚴重。麒麟座57的本土病毒,是來自于另一顆異星球上的人類所擁有的免疫系統(tǒng)根本無法抵抗的。
更可怕的是杰森的集中管制和對人性的抹殺,病毒的事情被嚴密地控制住了,胡玥其實也明白,杰森在試圖用自己的方式拯救人類,但她并不喜歡這種方式。胡玥亦來自于地球末代的育種計劃,給予她生命的受精卵來自于誰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家和家人都是指派與拼湊起來的,但她從不認為她的成功僅來自于優(yōu)秀的基因,更在于后天家庭的引導和人性的培養(yǎng)。
優(yōu)秀的家庭和良性的感情引導,才是真正重要的。
因此她才會有想要建立一個歡聲笑語的世界的渴望,想要自己也可以自己家人生活在蔚藍的天空下無憂無慮地暢想未來的初衷。但大部分這份意義被抹除,只剩下對人類未來的拼搏,就連胡玥都會感到動力的喪失。
她對杰森和麒麟座57號失望透頂,甚至有些慶幸自己的父親沒有來到這里??匆娺@樣的未來,老人一定會失望。
直到那天在那輛剎停的軍車里,胡玥看著那位年輕又羞赧的軍官露出笑容,心砰然一動,她似乎才又找回了那種力量。
不過現(xiàn)在,一切似乎都要結束了。
他們將成為違反條例的典型、接受來自于杰森的審判。罪名是阻擋人類文明前進的腳步。
胡玥已經(jīng)兩天沒有見到他了,有些思念。
她還有些惦念自己的研究。如果人類不能取得進一步的進展,也許她死后不久,人類的文明也將緊隨其后。
這樣想來,胡玥更有些沮喪。她熱愛的與努力的似乎都要泡影般破碎了,她心想,等審判的時候,要是杰森也在,自己一定要沖他破口大罵,發(fā)一發(fā)心中的怒氣。
而就在這時候,微光在昏暗的牢房里亮起,一個恢宏而夢幻的生命突然出現(xiàn),點亮了她的瞳孔。
外星生命就那樣突然而不可思議地出現(xiàn)了。
這是一個看起來完美的生命,哪怕只是一道粒子和光組成的投影,也猶如夢幻,讓她心馳神往。
但接觸下來,胡玥發(fā)現(xiàn),從人類的角度看,它的性格、思維有些幼稚甚至是天真。
這與它所表現(xiàn)出的驚人的生物形態(tài)、技術呈現(xiàn)出相當?shù)姆床罡小?/p>
它和他們完全不同。
因此,它確實懷揣著唯物的目的而來,但它卻不想幫助人類。
最開始,她和其他人一樣,覺得這是可以談的,這個外星生物的性格也許是某種突破口。
雖然對方開出的條件她也覺得很難做到,但只要有可能,就都有希望。
很多人抱著和她一樣的想法,這也許是上天的恩賜。
就像是最開被發(fā)現(xiàn)的那個蟲洞一樣。
沒有發(fā)現(xiàn)那個蟲洞,他們根本無法開始這次搬家。
也許真的有神在幫助人類克服困難前進呢?
外星生物的到來,帶來了巨大的變化。胡玥得以釋放,杰森的政權搖搖欲墜。病毒的事情再也隱藏不住,動亂開始爆發(fā)。那個外星生命成為最后的希望。
后來,杰森的計劃震驚了所有人,但就連他也失敗了,那個偉大的外星生物似乎生氣了,也離開了,再沒出現(xiàn)過。
那時候人們似乎才真正明白:那個偉大的外星生物所表現(xiàn)出的幼稚和天真的背后,其實是另一種與人類完全不同的文明與意識形態(tài)的絕對冷酷與精準。
然后,戰(zhàn)爭就那樣爆發(fā)了。
戰(zhàn)火里,胡玥生下了屬于自己的孩子。沒有依靠外部設備,她是用最原始的方式誕下的孩子。
彼時年輕的軍官已不再年輕,他站在搖籃邊上,軍裝還是那樣一絲不茍,他伸手撥弄孩子粉嘟嘟的小手,然后做出決定。
他要去戰(zhàn)場的前方,他想要結束這場戰(zhàn)爭,讓他的孩子可以在和平的世界里長大。
他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再然后,胡玥前往了極地研究所,在麒麟座57號的極地研究所里,彌留之際才忽然間明白。
沒有什么上天的恩賜。
文明的火種,是由文明自己點亮與延續(xù)下去的。
當銅燃燒起來,火焰是幽幽的綠;當鉀燃燒起來,是深重的紫……
每一個火種的光芒都不相同。
沒有誰能拯救誰。
是人最原始的欲望與情感,帶來了文明的磕磕絆絆,也造就了文明的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