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華

小薇的母親剛過60歲，是一個挺講究的人。不管是去鄉(xiāng)鎮(zhèn)趕集，還是去縣城購物，或是去工地監(jiān)工，抑或是外出打牌，都要穿裙子和高跟鞋。她頭發(fā)梳理得很整潔，頭上飾品要與衣服、裙子和鞋子協(xié)調(diào)，脖子上帶一個金項鏈或是銀飾品。她要做到身上的任何地方都不給人以違和感，不會急匆匆出門。

在頭一兩次去我湘南老家做客時，小薇依照湖北孝昌農(nóng)村中年婦女的形象和著裝要求給我母親買了裙子和高跟鞋。但是，我母親即便是上縣城買年貨時都不會穿裙子和高跟鞋，更不用說下地干活或待在家里的時候了。這不是因為我母親思想不開通，而是因為我老家當?shù)氐霓r(nóng)村婦女就沒有穿裙子和高跟鞋的，年輕婦女可能會涂抹一下，但也不明顯，穿金戴銀的現(xiàn)象就更少見。

孝昌有一位56歲的中年婦女，在家?guī)『?，順帶推銷保健品。家庭條件一般，老公在附近打零工，有1個兒子3個女兒，兒子初中畢業(yè)后到廣東東莞打工，現(xiàn)在工資一天300元左右，30歲了還沒有結(jié)婚。他們家在縣城旁邊的一個商品房小區(qū)買了房子。這位婦女說，自己年輕的時候受了苦，現(xiàn)在上了年紀要好好享受一下生活。這名婦女喜歡五六人成群結(jié)隊地去縣城逛商場、買衣服，還時不時地聚餐和K歌。這是孝昌農(nóng)村典型的中年婦女形象，沒有負擔和壓力，在乎自己的個人感受，活得自在瀟灑。

瀟灑生活緣于負擔不重

這些農(nóng)村中年婦女之所以能夠過自己的瀟灑生活，有幾個方面的原因。一個是她們屬于農(nóng)村負擔不重的人。年輕婦女雖然也可能像她們那樣在意自己的形象，但是她們必須外出務工賺錢養(yǎng)家，否則就沒有辦法送她們的小孩到縣城上學讀書，更沒有辦法在縣城買房子。但是等到她們的子女從學校畢業(yè)、參加工作之后，她們就開始輕松了起來。這時，家庭不再有較大的開支，老公卻仍是壯勞動力，能夠種地和打零工，一個月能賺兩三千塊錢。因此，她們不需要外出務工。農(nóng)村生活的支出不大，日常生活都能自給自足，菜園子一年也不需要幾茬種，一般只種蔬菜和花生。

另外，每到過年的時候，女兒女婿都會給母親孝敬幾千塊錢不等的“打牌錢”。孝昌中年婦女的丈夫打零工及其他的收入用于抽煙喝酒、人情往來及孫輩上學等，再就是用于她們的穿著打扮、逛街打麻將。歸結(jié)起來，這些中年婦女的家庭尚有收入來源，而支出壓力又不大，因此她們可以將家里的“閑錢”用于個人的消費。

在當?shù)?，父母將子女養(yǎng)大成人，給他們操辦了婚姻后，就算完成了任務，不會有太多繼續(xù)勞動賺錢的壓力。

尤其是那些本來就沒有多少技能和賺錢機會的父母，他們在子女成婚之后，早早地進入退養(yǎng)的階段，不向子女索要生活費用，就算是他們對子女最大的恩惠了。小薇三姐的公婆一向被小薇視作比較“慫”的人，才五十多歲，除種點菜地之外就不干活務工賺錢了，兩公婆還爭相在麻將桌上過日子，每年要欠下幾千上萬的打牌賭資。小薇三姐夫婦每年要向父母支付兩三萬元的生活費用。

這在當?shù)厥钦，F(xiàn)象，父母不勞作不再為子女作貢獻，子女出錢養(yǎng)父母卻天經(jīng)地義。當然，有本事的父母則希望給子女多留一些財富，但這不是硬性的任務。一般的父母認為，既然自己沒有好的技術，又不是老板，再怎么干也賺不了多少錢，還不如不干，以免為了賺幾個小錢把身體給拼壞了。他們和子女都認為，把身體養(yǎng)好，不生大病花大錢，修身養(yǎng)性就是對子女最大的支持。

家庭間的面子競爭

孝昌農(nóng)村家庭之間競爭的表面化，在當?shù)貗D女身上也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中年婦女是農(nóng)村在村時間最長、最活躍的群體，是村莊社會交往的主體，她們相互比較后代買房買車之外，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穿著打扮、逛街購物和打麻將。

自己的形象是家庭的門面，形象越好，在婦女群體中就越有面子和底氣。即便老公和子女沒有賺多少錢回家，自己的形象也要讓人看起來覺得一家人過得蠻好。婦女在一起打牌聊天的內(nèi)容都與子女條件、家里狀況有關，比如今年買了什么衣服、明天要買什么化妝品、這次女兒買了項鏈、那次媳婦買了鞋子等等。

總不能把自己比下去，甚至要比人家強。她們見到從外邊回來的村里人都會指指點點，看人家的穿著和行走工具。這種狀態(tài)會給當?shù)孛總€人帶來壓力。外出務工回來的人如果沒有豪車，就可能借人家的豪車開回來。在小薇娘家，每到過年的時候，小薇的母親看到其他婦女穿貂皮大衣時，會跟4個女兒說這個事情。小薇有幾次和二姐合買了貂皮大衣給母親，母親穿著衣服到外邊去打麻將，炫耀說這是二女婿、四女婿買的。

老公或后代賺的錢越多，家庭條件就越好，中年婦女在村莊里就越能嘚瑟得起來，在外表上下的功夫就越足。家里沒錢的中年婦女跟其他有錢的婦女在一起雖然有壓力，但為了不讓人家看扁，也要盡量在外觀上保持光鮮亮麗。

中年婦女在村莊里還相互比較打麻將。一個村莊有多個麻將室，麻將室為了撈生意，會給在村里的人打電話邀客。既然人家打電話叫你去打了，說明人家是看得起你，你也會有面子。不經(jīng)常被叫去打麻將的人會有失落感，會感到?jīng)]面子和有壓力。為了面子，這些中年婦女就得去打麻將，沒有錢也要打腫臉充胖子。在麻將室打麻將有打大的局，也有打小的局，但一般不會打最小的。越是打大的，輸贏就越大，打牌的人就越有成就感。

當?shù)氐淖哟矘芬庾约旱哪赣H經(jīng)常上麻將館玩，輸贏不是問題，關鍵是她們能在麻將館打麻將，也說明了子代孝順、經(jīng)濟條件好，能夠支撐母親打麻將的輸贏。另外子代還認為，打麻將可以活動筋骨，不易得老年癡呆。

以孝昌為例，農(nóng)村的面子競爭之所以十分表面，講面子不講里子，一方面是當?shù)剞r(nóng)村社會競爭與攀比之風很激烈，另一方面父代對子代的責任感不重，所以競爭的標的物沒有與父代的人生任務掛鉤，當?shù)剞r(nóng)民也就不會在子代婚姻、建房、就學等方面展開競爭，而只在一些有顯示度的外在方面進行比較和競爭。競爭越激烈，競爭的標的物就越是外顯化和表面化。

所以，孝昌一些中年婦女好面子，家庭負擔不重，又有余錢和閑暇時間，在即便家庭條件不太好的情況下，也能過上“有錢有閑”的城市小資婦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