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恩杰 李彤
妖怪故事有很大的文化價值,是了解中國社會變遷的一個切口。
歷時10年,80后作家張云從浩如煙海的典籍中“捉”出了1080種妖怪,出版了《中國妖怪故事(全集)》。此后,張云相繼出版了《妖怪奇譚》《作妖》兩部小說,并推出了妖怪文化普及節(jié)目《妖怪調(diào)查局》。
給1080種妖怪上“戶口”
敲完《中國妖怪故事(全集)》最后一個字的時候,張云仿佛聽到了所有妖怪們在他身后的歡呼聲?!皩τ谘謥碚f,名字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妖怪的名字被忘掉了,就徹底被人忘掉了?!?/p>
與妖怪結緣,幫它們落戶,似乎是一種冥冥之中的召喚。自幼在皖北鄉(xiāng)村長大,張云最愛與村民們一同聚在村口的大槐樹下,聽老者講述奇談怪論。上學讀書后,張云對歷史頗有興趣,他發(fā)現(xiàn)正史典籍“不夠過癮”,“寫的都是帝王將相的事,我想知道當時的老百姓是怎么生活的”,于是格外愛好讀志怪筆記、稗官野史,“那是一個有趣的世界,里面時不時蹦出讓我喜歡的妖怪”。
2007年的一次動漫展上,張云發(fā)現(xiàn)不少孩子都打扮成了妖怪,姑獲鳥、天狗、饕餮等,“幾乎全是我們祖先創(chuàng)造并書于典籍的妖怪。而在他們眼中,這些全是日本的”。張云的心被刺痛了,妖怪學在日本是一門顯學,但實際上有70%的日本妖怪原型都來自中國,“可中國人自己都不知道我們到底有多少種妖怪,妖怪學的相關工作在中國還是空白”。自此,張云開始了“捉妖”的歷程,為中國妖怪正名。
整理中國妖怪,首先需要解決兩個問題:妖怪的定義以及妖怪的分類?!叭毡娟P于妖怪的定義拿到中國水土不服,而中國一直以來并沒有準確的妖怪定義”。為此,張云花費了近兩年的時間,了解中國幾千年歷史妖怪演變的流程。最終,參考東晉文人干寶的《搜神記》,他將妖怪定義為:根植于現(xiàn)實生活中超出人們正常認知的奇異怪誕的事物。因此,“《西游記》里的牛魔王、白骨精不算妖怪,妖怪必須來源于現(xiàn)實生活”。
在分類問題上,以前中國人對妖怪的稱呼很多,并沒有刻意分類,比如妖、怪、精、魅等等,內(nèi)涵不一。在弄清中國古人對于妖怪的理解的基礎上,張云從妖怪學的角度,重新歸納,將中國妖怪分為白澤、方相氏兩大“統(tǒng)領”以及“妖、精、鬼、怪”四大類。
解決了定義及分類問題,張云又花費了7、8年的時間,從浩如煙海的中國典籍中打撈妖怪,找出其源流,記錄下妖怪的故事,并將文言文翻譯成白話文。“中國妖怪的歷史一直沒有中斷,分散在各類典籍尤其是志怪作品中。那幾年我去各地的圖書館翻閱,很多時候,一兩個星期都找不出來一個?!弊罱K,張云羅列了以《白澤圖》《汲冢瑣語》為代表的262部參考文獻,“其實翻閱的參考資料遠不止這些”。
當遇到不同典籍中記載的妖怪故事不一致的情況時,張云會根據(jù)典籍的共性做很多校對工作,有所取舍和歸類。 “1080種妖怪,實際上個數(shù)會更多,比如說貍妖,故事幾十個都不止,每個朝代都有。我會寫出了‘貍妖’這一種,相關的故事都歸納到其中?!倍鴮τ谝恍┮颉安恢渌^何怪也”而無名無姓的妖怪,張云只能遺憾地放棄,“總體上還是選擇有確切名稱記載的妖怪,這樣身份也更明確”。
幾經(jīng)努力,1080種妖怪被成功落上了“戶口”。張云說:“我當時很惶恐,因為擔心一些妖怪仍是‘黑戶’。但基本上絕大部分的妖怪都在里頭。我希望這能為中國未來妖怪學的研究打一個基礎。”
“九成妖怪不會主動傷害人”
與“妖怪總是作惡”的印象相反,給1080中妖怪上“戶口”后,張云發(fā)現(xiàn),“幾乎90%的中國妖怪都是與人為善的,除非被招惹,否則不會主動傷害人”。
“妖怪的性格,是人的性格,也是一個時代的性格”。不同時代的妖怪故事,折射出了不同時代的煙火氣、社會狀態(tài)與人類心理。
張云還發(fā)現(xiàn),志怪小說往往與歷史記載交織在一起,妖怪敘事除了會影響人的日常生活,甚至會潛移默化影響到歷史的發(fā)展。
“花月精”記載于唐代《甘澤謠》。武則天奪權后,在選侄子武三思還是兒子做繼承人上猶豫不決。武三思家一歌姬名叫素娥,舞姿優(yōu)美。一次武三思邀狄仁杰赴宴,想請素娥出來表演,卻不料素娥躲在屋內(nèi)哭泣,稱自己是花月之精,天帝派她來動搖武三思的心志,要興李氏天下。狄仁杰是正直之人,她不敢見。說罷便消失不見。第二天,武三思秘密向武則天奏明此事,武則天嘆道:“看來,李唐當興,這是上天的安排呀”,最終讓位給了自己的兒子,還政李唐?!斑@個故事反映了當時老百姓的思想,他們在情感上還是懷念唐朝”,張云說。
中國人講神仙,為什么還要創(chuàng)造妖怪
這些年,張云始終在為中國妖怪學的建立與推廣努力。在推廣中國妖怪學的過程中,張云遇到了很多質(zhì)疑,其中一點在于,中國人講神仙,為什么還要創(chuàng)造妖怪?我們現(xiàn)在講妖怪,有什么意義?
對此,張云解釋道,妖怪與神仙的源流一致,“人類在最初要去征服、改造自然的時候很渺小,很多事情解釋不了,因此創(chuàng)造了神話、妖怪等進行祭祀和巫術”,妖怪與神話故事都是人同自然等未知世界溝通的橋梁,它們與文明的根系糾纏在一起。
推廣中國妖怪學過程中,張云還發(fā)現(xiàn),最難之處在于改變?nèi)藗兊挠^念,“大家一聽妖怪就覺得是封建迷信,但其實并非如此,應該從文化學、社會學、歷史學、民族學的角度辯證看待。妖怪故事有很大的文化價值,是了解中國人從哪里來以及中國社會變遷的一個切口,也是推廣中國文化影響力的一張名片。”
張云還設想創(chuàng)作一本以現(xiàn)代為背景的小說,妖怪可能出現(xiàn)在地鐵里,或在天橋俯視川流不息的人群,融入其中卻無人在意。雖然自己目前的小說背景與現(xiàn)在可能不同,但張云相信情感是相通的,他希望傳達出古代社會里最完美的生存狀態(tài),“現(xiàn)代人太忙碌了,物質(zhì)豐富,反而缺失了堅持本真的精神狀態(tài),好像都在被迫追趕著什么,忘記了自己真正的需要”。
未來,張云會繼續(xù)堅持開展中國妖怪文化的研究工作,并推出相關作品。張云指出,“我的書得到了認可,證明大家已經(jīng)意識到了中國妖怪文化的價值”,中國妖怪學“現(xiàn)在處于一個剛剛萌發(fā)的狀態(tài)”,相信未來會有更多人加入研究中國妖怪、弘揚中國妖怪文化的隊伍中來。畢竟,“中國妖怪文化流傳近萬年,至今沒有消失,中國妖怪是根植于老百姓現(xiàn)實生活中的,它的生命力也正在于此”,張云說。
摘編自《北京青年報》2022年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