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菜
2020年5月,畫廊老板錢華因砷中毒死在自家別墅的地下室里,種種跡象表明,其系生意失敗、精神抑郁而自殺。
然而,鐘點工無意間的一句話,竟讓事情驟然反轉(zhuǎn)——
別墅地下室:畫家神秘死亡
2020年5月19日,江蘇省鎮(zhèn)江市一別墅小區(qū)有人報案,稱地下室內(nèi)發(fā)現(xiàn)屋主錢華的尸體。報案者系這家長期雇傭的鐘點工李阿姨,李阿姨稱自己每周末來此打掃衛(wèi)生。這次來,別墅大門虛掩,她轉(zhuǎn)了一圈沒見屋內(nèi)有人,于是通過微信給錢華留言,稱自己開始打掃了。
別墅地下室的浮灰也在打掃范疇內(nèi),可地下室的門卻是從里反鎖的,李阿姨覺得奇怪,致電錢華又無人接聽,于是把異常情況告訴了保安,同時聯(lián)系了錢華的妻子凌敏。
之后,保安強行打開地下室的門,赫然發(fā)現(xiàn),錢華尸身橫陳,早已僵了。
錢華的妻子凌敏隨后趕到現(xiàn)場,看到丈夫的尸首,泣不成聲:“好好活著比死了好啊,為什么會這樣,你是不是想不開呀……”
錢華,歿年34歲,是一家小畫廊的老板,這幾年,畫廊的生意每況愈下,認識他的人普遍反映,案發(fā)前他四處舉債,精神狀態(tài)很差。
警方通過技術(shù)手段恢復(fù)其刪除的網(wǎng)購記錄,發(fā)現(xiàn)他曾買過抗抑郁類藥物,在他身故前,還購買過三氧化二砷,他正是死于這種毒物。錢華手機的通訊記錄顯示,去世前,他曾給妻子凌敏撥打過電話,但是由于沒有信號,電話并沒有接通。
別墅地下室內(nèi)有扇小氣窗供排氣,無法進出,唯一的門也是從室內(nèi)上鎖的,沒有撬動的痕跡,儼然一座密室。現(xiàn)場遺留的食物和礦泉水瓶子上,提取到了死者右手拇指、食指的指紋。種種跡象表明,錢華系生意失敗自殺。
就在警方初定這是一起自殺事件時,鐘點工李阿姨無意中提到的一個信息引起了辦案人員的注意。李阿姨提到,她在二樓衣帽間、盥洗區(qū)等多處發(fā)現(xiàn)了貓毛,可上次,李阿姨來打掃,家里還沒有貓毛。
警方了解到,錢華和凌敏原本恩愛,但關(guān)系逐漸轉(zhuǎn)淡,錢華對毛發(fā)過敏,可凌敏偏偏喜歡養(yǎng)貓,兩人從爭執(zhí)發(fā)展到冷戰(zhàn)、分居,家中出現(xiàn)貓毛,難道,凌敏曾經(jīng)回來過?
調(diào)查中,有位收藏家前來相告,前不久,他從錢華處訂購一幅名為《陽光下的青草地》的畫,已支付一半資金20萬元,可現(xiàn)在錢華死了,畫不僅沒交付,還沒了蹤跡。買家稱,這畫是錢華的岳父凌霄的珍藏之作,但其他人,包括凌敏均表示不知情。按正常的邏輯,如果有資金運轉(zhuǎn),錢華還會自殺嗎?而那幅神秘的畫,又是怎么一回事?
警方再次傳喚了凌敏,不久后,她被攻破心理防線,交代錢華是她謀殺的。因為,她恨他入骨——
2012年,25歲的錢華從美院畢業(yè),在小廣告公司打工勉強糊口,這不是他要的生活。后來,他拜在了實力派畫家凌霄名下,當了名住家學(xué)生。
錢華善于察言觀色,把凌霄服侍得妥帖周到,他畫畫的基本功不錯,可創(chuàng)意幾乎沒有。凌霄癡迷于作畫,在人情世故方面很差,雖然覺得徒弟實非良才,但卻看中了他的溝通能力,漸漸將和出版社、畫廊、買家等接洽的事務(wù)都轉(zhuǎn)給了錢華。錢華鉆研宣傳之道,師父凌霄的名氣漸大,畫作的售價是之前的2倍多。
錢華對師父的女兒凌敏很是心儀,多次表白之下,其誠意打動了凌敏,兩人談起了戀愛。
凌霄慎重地說,愛妻早逝,凌敏是他捧在手心里長大的,錢華必須證明自己有賺錢的實力,他才能放心地讓女兒和錢華在一起。
2014年,錢華在凌霄的經(jīng)濟支援下開了間小畫廊,他感動地發(fā)誓,絕不讓師父失望。此后,他專心經(jīng)營畫廊,還干起了畫家經(jīng)紀人,一年后,不僅回本,還有較可觀的營收。
2015年春,錢華終于將凌敏娶回了家,二人的婚房是郊區(qū)一棟小別墅,符合他們自在的性子,他們過得也算其樂融融。
然而,和美的日子平地起波瀾。原來,凌霄多年來情緒一直不佳,他的畫作漸漸出名后,各種議論也很多,他無法調(diào)節(jié)好情緒,常飲酒自哀。
2016年夏,因為和另一個畫家的罵戰(zhàn),凌霄的情緒一度到了谷底,甚至被確診中度抑郁癥,吃藥控制。
就在凌敏以為父親逐漸好轉(zhuǎn),放下心來時,2016年11月,噩耗卻傳來——凌霄墜樓身亡,死前,還劃爛了自己最后一幅畫作……
驚痛的隱秘:深情丈夫也出軌
凌敏突遭喪父之痛,崩潰至極,好在,錢華一直守護在她身邊。父親離世后,錢華接手了岳父的畫廊,和凌敏一起打理。他充分利用岳父和自己苦心經(jīng)營來的人脈關(guān)系,畫廊的畫賣得很好,有了更多合作的畫家和買家,生意源源不斷。凌敏見丈夫勤勉,很感動,也很知足,覺得自己沒嫁錯人。
2018年春,凌敏懷孕了,原本一心撲在畫廊經(jīng)營很少做家務(wù)的錢華竟主動系起了圍裙,表示以后要掌勺,親自照顧妻子,直到孩子順利出生。
凌敏心里暖暖的,很期待孩子茁壯成長,順利降生。然而,沒多久后,她的小腹總莫名墜痛,下體流出棕褐色液體,去醫(yī)院檢查后,B超提示她先兆流產(chǎn)。
凌敏開始吃藥、保胎,沒想到,僅2周后,她腹部劇痛,來不及送醫(yī)便流產(chǎn)了。錢華強打起精神寬慰她:“心情好才能身體好,等你調(diào)整好了,咱們就再積極地要孩子!”
有如此體貼的丈夫在旁,凌敏不止一次覺得自己無比幸運,休養(yǎng)過后,她徹底放手了店里的事情,安心做起了家庭主婦,運動、養(yǎng)花,調(diào)理,研究排卵期,想早點再孕育一個健康可愛的寶寶。不過,忙碌的錢華太累,對于配合妻子“造人”這件事有些力不從心。
2018年夏,錢華艱難地說起,因為盲目擴張,手頭資金流嚴重吃緊,他已在外面借了好幾筆貸款,利息不菲,再這樣下去,隨時要崩盤。
凌敏不忍看著她最愛的人的努力付諸東流,忍痛拿出自己珍藏的父親的幾幅畫,要錢華出售、套現(xiàn)。
過去父親在畫室專注作畫、寵溺地抬臉看她的一幕幕不斷在她腦中回放著,每送走一幅畫,就像是送走至親一般,凌敏哭濕了眼眶,仿佛在離所有熟悉的溫暖越來越遠。她寬慰自己,至少到最后,自己手上還保有父親臨終前劃亂的那幅畫,也算是留了個念想。
錢華對凌敏的無限付出十分感動,有了這筆錢,畫廊的經(jīng)濟危機解除,穩(wěn)住了。
經(jīng)歷過一次經(jīng)濟危機后,錢華變得十分謹慎,幾乎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在了經(jīng)營上,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錢華說,為了和客戶搞好關(guān)系,讓他們愿意多收藏、購買畫廊的畫,他必須多和他們走動,喝喝茶,吃吃飯。獨自在家的凌敏有些落寞,但又很理解丈夫,也就隨他去了。
2018年11月的一天,晴空萬里,凌敏忽然很想和錢華一起去戶外看看風(fēng)景,而當天,錢華剛好去了外地分店巡店。她準備給丈夫一個驚喜,自駕了兩個小時的車,直奔外地分店。哪知,興沖沖到了店門口,卻看到玻璃門上赫然掛了個“暫停營業(yè)”的牌子。她正準備打電話給錢華問問是怎么回事時,屋內(nèi)忽然傳來嬉笑聲,但那聲音有點遠。
凌敏覺得奇怪,繞到店鋪的后門,手剛觸到把手上,就清晰地聽到了一個女人撒嬌的聲音,而那個連聲應(yīng)和的男聲,是錢華的。她頭皮發(fā)麻,大腦宕機,幾乎站不住腳,好不容易穩(wěn)住后,掏出備用鑰匙,擰開門沖了進去。
眼前的一幕無比刺激,錢華和另一個女人衣衫不整,女人身子半裸,身上裹著錢華的外套,兩人的關(guān)系,一眼便能看穿。
凌敏如遭雷擊,怔怔地看著他們,女人嚇得尖叫,慌亂地穿上衣服后拔腿就跑。
凌敏沒有去追,一雙含淚的眼狠狠盯著錢華。她想不明白,這個從前在她父親面前慎重起誓,要給她一生一世呵護的男子怎會瞞著她出軌?
“老婆,我錯了!”錢華想要抱住凌敏,可凌敏嫌惡地推開了,渾身顫抖著哭出聲來。錢華不斷地解釋著,說那女的百般勾引他,而他只是一時鬼迷了心竅,雖然身體出了軌,可他心里只有她。
這件事后,凌敏原本剛剛放晴的心墜入了無邊的深淵,盡管錢華多次顯示出求和之意,但她對他的態(tài)度淡薄了很多,夫妻感情再也回不到從前。
孤獨的凌敏壓抑到了極致,她開始養(yǎng)貓,有軟萌的小動物在她身上蜷著,很治愈。
可錢華有嚴重的過敏性鼻炎,只要走進房間,就連續(xù)打噴嚏,他抱怨,凌敏卻置之不理,兩人關(guān)系更差了。
不久后,凌敏無意間發(fā)現(xiàn),錢華竟在組織年輕畫家畫高仿畫來蒙騙買家,她十分不齒,并憂慮這類下作行為會徹底毀掉畫廊的前景。二人大吵一架后,凌敏對錢華感到無比心寒,如今的他陌生得可怕。2020年3月,她抱著貓搬出了別墅。
萬沒料到,3月17日,凌敏回別墅收拾東西時,有了一個奇怪的發(fā)現(xiàn)……
魔鬼在身邊:父親的遺作死而復(fù)活
那段時間,畫廊再次陷入經(jīng)濟危機,錢華清退了一家畫廊,忙著降價出售一些畫作,有些畫被搬回了家暫時存放。
凌敏回別墅地下室內(nèi)拿東西時,看到那些堆放的畫作,隨手翻看,看到有幾幅畫已經(jīng)包上了厚厚的紙,還貼了小標記,應(yīng)該是已有買家,馬上要出手的記號。她忍不住打開看了看,哪知,看到其中一幅畫時,她傻眼了。
金色的陽光下,春天的草地很綠,一望無垠,天空中遠遠有飛鳥展翅飛過。這幅畫,是父親生前繪制的最后一幅,他在上色時,凌敏曾看過兩次,當時稱贊,這是人間至美。可,那幅畫明明被毀得不能看了。她趕緊找出自己保存的那幅被劃亂的父親的遺作,盡管畫已面目全非,可那配色,那細節(jié),分明就是同款!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凌敏細細看著那幅準備出售的畫,在涂滿了丙烯顏料的畫布上發(fā)現(xiàn)了異常!綠意盎然的青草地上,散布著一些褐色的痕跡,像是噴濺在畫布上的水漬,形成了斑點狀。
父親的畫作,絕不會出現(xiàn)這種痕跡,凌敏大惑不解。這些斑點究竟是什么?她小心地用鑷子輕輕刮取斑點,取樣,找鑒定中心檢驗。幾天后,她錯愕得知,褐色的斑點是血跡!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凌敏困惑又焦慮時,2020年4月,一個女人來找她,正是那天凌敏現(xiàn)場捉奸的女人!
女人稱,自己曾是錢華包養(yǎng)的情人,錢華生意垮塌后,連給她的錢都拿不出來,最后更是翻臉無情,她氣恨之下,提出要賣給凌敏一個秘密。
考慮到將來若和丈夫離婚,會涉及財產(chǎn)分割問題,多掌握對方一點黑料也好,凌敏痛快地支付了5萬元“辛勞費”。哪知,女人說出一個驚天秘密。
一次,錢華喝得大醉,拉著女人說,當年,岳父走紅之后,他偷偷模仿他的畫作,試圖假畫真賣,走偏門撈快錢,不料竟被發(fā)現(xiàn)。爭吵中,他不小心推倒凌霄,凌霄的頭磕破了,患有心腦血管疾病的他居然猝死了。為掩飾罪行,錢華只好將人推下樓,想到岳父的“真跡”值錢,他便把自己的模仿版故意劃花了,以讓眾人誤以為,岳父是因為抑郁發(fā)作毀掉畫作后自殺的!
凌敏想起了畫上的血跡,想起自己此前發(fā)現(xiàn)的丈夫模仿畫作的下作手段,不敢相信這一切的她特地拜訪了父親的精神科醫(yī)生,得知,父親那陣子精神狀態(tài)很好,他的死,令醫(yī)生都感到很意外。
凌敏渾身血液都要凝固了!從種種細枝末節(jié)里,她能篤定,錢華害死了她父親。凌敏甚至懷疑,就連自己流產(chǎn),都可能是對方的算計。錢華人前人后兩張皮,其惡行令人發(fā)指。
她本想報警,可沒有實物證據(jù),僅憑一點血跡,幾句酒后的話,連案都立不了。
如果無法用法律制裁錢華,哪怕是把事情揭露,傳得沸沸揚揚也毫無意義,因為,以錢華的秉性,他可能干過不少賣仿畫的事情,到時候,父親的名譽,畫廊的生意,都會受到影響。
凌敏一念成魔,這以后,她開始偷偷登錄錢華的賬戶,用自己搞來的抑郁癥診斷書,通過網(wǎng)上途徑開具了處方藥,形成其有抑郁癥的痕跡。也是從那天開始,凌敏故意避開鐘點工來家里打掃的時間,數(shù)次回到別墅,借機用錢華的賬號購買抑郁藥物和三氧化二砷,并刪除記錄,還四處透露其精神抑郁的消息,扮演關(guān)心丈夫的好妻子人設(shè)。
2020年4月到5月期間,凌敏在網(wǎng)上買了數(shù)個虛擬號碼,天天給錢華發(fā)信息催債,還和錢華哭訴稱,他的債主也找上她,錢華焦灼不堪。
2020年5月17日,凌敏假稱回家拿衣服,回到了別墅,一進門便稱,自己看到一群人在小區(qū)內(nèi)轉(zhuǎn)悠,那些人身上有刺青,沿路打聽錢家在哪。
錢華慌了手腳,掏出手機就要報警,凌敏抓住他說:“報警能解決問題嗎?到時候,全天下都以為你要破產(chǎn)了,你那些客戶會往死里壓價,借錢給你的人全都會急著找你要錢,那你就真玩完了!”
兩人正說著,忽然傳來了“砰砰”的敲門聲,錢華臉色都變了,凌敏催促他趕緊去地下室避避風(fēng)頭,自己去應(yīng)付。
錢華早就沒了判斷能力,進了地下室。凌敏叮囑他反鎖好門,別出聲。
她回到客廳,斷斷續(xù)續(xù)播放自己之前準備好的嘈雜的錄音,令錢華誤以為這群人遲遲不肯離去,緊張的他不敢離開地下室,只能蹲守。
當天半夜,凌敏輕輕敲門,塞給錢華一袋面包,一瓶可樂,又用氣聲說,債主們在客廳打盹,她得趕快上去以免被人發(fā)現(xiàn)異常,錢華趕緊點點頭。
地下室沒有信號,錢華和外界是徹底隔離的,在這種極度緊張和恐懼之下,他的精神會不由自主被凌敏控制,相信她說的話。
等凌敏再去地下室門口聽聲音,里面已全無聲息,她渾身顫抖,凄涼地笑著流淚了。她在面包和可樂里都下了毒,錢華終入了她的殺人陷阱。此后,她離開別墅,如常生活,約閨蜜逛街,粉飾太平,直到錢華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才假裝慌張趕回家……
凌敏最后一次回家時帶了愛貓,結(jié)果,鐘點工無意間的一句話,撕開了整個案件的一角。
2021年12月,凌敏被江蘇省鎮(zhèn)江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無期徒刑。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相關(guān)信息做了技術(shù)性處理。)
[編后]藝術(shù)創(chuàng)作者以純粹與執(zhí)著的精神創(chuàng)作出獨一無二的作品,老畫家凌霄便是如此,但也有些心術(shù)不正之人試圖通過偷天換日,去賺取本不屬于他們的錢,錢華便是如此。兩個畫家之死,一個冤,一個扎心,凌敏遇人不淑,但以暴制暴并不可取,復(fù)仇的同時,也毀了自己的人生。
編輯/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