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馨月
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是周三,我逃了上午的導(dǎo)演課,在工作室錄訪談作業(yè)。
那天風(fēng)很大,云都被吹亂了,頭頂上一大片淡淡的灰總也散不去,像極了寺廟臺階上積年未掃的香塵。
我遇見他了。
他是在食堂門口被我們隨手抓到的幸運(yùn)兒,我們采訪他,問了他好多問題。他答得很認(rèn)真,可我一個字也沒聽進(jìn)去。
我只是呆呆地看著他,周遭來來往往的人群都逐漸模糊起來,灰蒙的天霎時雪亮,所有的光都落在了他一個人身上。
朋友攛掇我要了他的微信,我看見他笑了。
我們第一次一起看電影,是認(rèn)識的第三天。在工作室,他帶我看了一部很晦澀難懂的片子。為了那天的見面,我提前了三個小時洗頭化妝換衣服,可看電影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直盯在屏幕上,甚至連我的假睫毛掉了都沒發(fā)現(xiàn)。
那是我們第一次交流對一部電影的想法。兩個靈魂一旦碰撞出火花,就如野火燎原,生生不息。
我們看了第二部、第三部、第四部、第N部電影。我們從宗教談到人性,從理想聊到愛情。
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總是理智又冷靜地聊藝術(shù)。最令我欣賞的就是,他能將自己的情緒隔絕在每一部文學(xué)作品之外,始終用旁觀者清醒的思維,來將沉溺于故事中的我拉上岸。
一直潛藏在我生命里的,那些無人問津又精彩獨(dú)特的思想,終于找到了出路。它們在我與他每一次交談的間隙悄悄涌出,一點一點,把我推向他的世界。
每次看完電影,他送我回去時,我總盼著走到宿舍大院門口的那一刻。因為我可以玩笑似的拉他的手,和他說,進(jìn)來玩呀。那已經(jīng)是我能想到的,最合理、最自然、最不經(jīng)意的親密了。
我喜歡上了他。
我們一起看完我最喜歡的一部電影后,我問他,你覺得易先生愛過王佳芝嗎?
他說,愛過。
我抱了抱他,那是我第一次和他靠得那么近。他身上有很淡的香水味,和我用的竟然是同一個牌子??嗵鸬脑捗诽桥c焚香味浮動在我身側(cè),我像在夢中跌進(jìn)了一汪平靜的湖里。
漣漪四散。
在一起之后,我不止一次問他,你喜歡我什么?我始終不能理解,他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男孩子,有那么多仰慕他的人,他為什么會選擇我。
在我問完之后,他總會放下手頭的事,然后很認(rèn)真地對我說:“靈魂。”
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們幾乎踏遍了這座城市的每一間廟宇,這是我們很特別的一個愛好。當(dāng)我們同跪在佛前祈愿,然后一身香火氣地走出大雄寶殿,躲進(jìn)后山聊天時,我漸漸理解了他所說的靈魂究竟是什么意思。
人生很長也很短,只有和步調(diào)一致的人同路,才不會覺得辛苦。
在我們讀書、看電影、拜佛、看海的日子里,冬天過去了。緊接著是春天,是夏天。在鳳凰花開的那個月里,他畢業(yè)了。
又一載春夏秋冬,我也畢業(yè)了。
我們先后離開了大學(xué)。籃球場外,我們一起走過的那條路上,每個秋天依舊鋪滿焦脆的落葉。工作室外的芭蕉樹,也還伸著扎人的葉子。食堂二樓的奶茶店,每周一次一塊錢喝奶茶的活動已經(jīng)取消了。我們買過糖雪球的那家店,也早就換了老板。
我?guī)ё吡宋覀円黄痧B(yǎng)的小烏龜。它總是沉默著,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它什么都不用說,只要看著它,我就能想到,和他一起共度的那段溫暖又明亮的青春。
可我們再也不是情侶了。
因為,我們要結(jié)婚了。
寫在書桌上,筆記本里的名字,終于印在了同一張喜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