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木屋酒館
冬日邊城的小酒館暖黃的燈光下,粗獷的笑聲和嚷嚷各占一半,拿著啤酒杯的冒險者們把厚重的斗篷隨意地搭在椅背上,挽起的袖口下露出粗糙的皮膚和深深淺淺的傷疤。寒冷的冬天不是探險的好時候,低溫和大雪會給他們帶來很多不必要的傷害和麻煩,這種風(fēng)險遠大于收益的冬日旅程,哪怕是血液中燃燒著冒險因子的探險者們往往也要慎重考慮。
“我從前可辦成過不少大事,”一個戴著扳指的冒險者大聲說,“你們肯定聽過我的名號,雪原巴圖爾,五年前我和隊伍一起去納爾科高原抵御獸潮,我一個人就揍趴了三頭雪豹?!彼贿呎f一邊自豪地挺起胸膛,“不是我吹噓,那可是雪豹,出了名的靈活兇猛,一般的冒險者可做不到。”
“巴圖爾又開始了,”酒館老板是一頭棕熊,他用一塊灰棉布細致地擦著酒杯,沖吧臺旁一個戴著黑色兜帽的矮人撇了撇嘴,“那回是你和他一起去的,還是瓦力?”
矮人不在意地聳聳肩,“我們都去了,獸潮嘛,你知道的,”他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手邊的重劍,他的老伙計在前一次的旅途中又添了幾道傷疤,他還沒找到合適的修理匠,于是時不時就會去摸一摸那幾道裂痕,“雖然聲勢浩大,只要沒有人刻意制造混亂,不過就是一次較大范圍的遷徙罷了,我們的任務(wù)大多也不過是維持秩序。雖然煩瑣,不過報酬頗豐?!?/p>
“是嘛?!崩习搴俸僖恍ΓD(zhuǎn)向坐在另一側(cè)始終一言不發(fā)的少年,“亞當(dāng)你呢?聽說你又去了馬鹿的聚集地,這個天氣跑到那里去,肯定大有收獲吧?”他的小眼睛里透出幾分狡黠的光彩,隱晦而審慎地睨著少年。少年一頭凌亂的棕發(fā),斗篷隨意搭在手邊,解開的領(lǐng)口露出健康的小麥色皮膚,或許是有些異族血統(tǒng),他淺褐色的眼珠仿佛一對剔透的玻璃球,讓人無端感到幾分危險。
“還好吧?!鄙倌旰啙嵉貞?yīng)了一聲,“這是委托者的隱私。”
“哎呀,你就是太嚴(yán)肅了?!弊匦苡樞茁?,盡管對他的性格有所了解,依然不想放棄這個深挖秘密的機會,“馬鹿的族群,好東西可不少啊,我認識一個術(shù)士就對他們很感興趣,如果你愿意牽線,”他把擦好的酒杯放回架子上,沖他張開自己厚實的手掌,“起碼這個數(shù)起?!?/p>
少年垂下眼睛沒有接話,小口小口地喝著酒。
矮人瞇起眼睛盯著棕熊老板,繼續(xù)摩挲著重劍,慢吞吞地說:“你也知道亞當(dāng)?shù)男愿?,悶葫蘆一個,術(shù)士們的要求向來離奇,和他們打交道也是個苦差事?!彼v了幾個古怪術(shù)士的笑話,引發(fā)了一陣感同身受的笑聲,這個話題就輕飄飄地揭過去,他們又開始熱熱鬧鬧地談?wù)撈馃嵫ぐ旱拿半U,離譜奇幻的傳說,家長里短的八卦故事以及更多人關(guān)心的、雪原上無盡的資源和寶藏。
就像這個冬天已經(jīng)過去的和還未到來的大多數(shù)傍晚,啤酒和橡木厚重的香氣讓人們不由自主地舒緩緊繃的神經(jīng),短暫地忘記了屋外殘酷的風(fēng)雪和陰暗的道路,沉浸在浮夸的歡樂氣氛中。
2.奇怪的委托人
“出來吧!”亞當(dāng)主動停下腳步,他這時離那個喧鬧溫暖的小木屋已有很長的一段距離了,遠遠看去雖能看見一點隱約的燈光,但酒館的輪廓卻早已被黑夜吞噬,壓低的兜帽帽檐遮住了亞當(dāng)?shù)哪槪吐暤溃骸皬倪_熱平原一直跟到這里,你想讓我做點兒什么呢?”
漆黑一片的樹林里遮遮掩掩地探出一個羞澀的小腦袋,這是一頭馬鹿幼崽,他起初開始長角,時不時就下意識地想找個什么蹭一蹭腦袋。這么小年紀(jì)的馬鹿是不被允許離群的,天敵和暴風(fēng)雪隨便哪一個都能輕易奪取他們脆弱的生命。能從千里之外的達熱平原的草場一直有驚無險地跟到千湖,除了亞當(dāng)?shù)目v容和照顧,不得不說,這個小家伙的運氣也確實好得驚人。
“勇者大人,我叫賽圖,來自達熱平原的馬鹿部群?!彼话驳难劬飶浡”〉乃?,這實在是一頭很漂亮的小家伙,盡管年紀(jì)還小,卻能預(yù)見未來的健美身姿?!澳?,你聽過喀納斯精靈的故事嗎?”
“……”亞當(dāng)沉默地看著他,沒有接話。
“就是,就是能幫人實現(xiàn)愿望的精怪,”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補充,“長老們說他們曾經(jīng)幫勇士昆都解救了雪兔部落的明珠。”他緊張地復(fù)述著這個不知從哪里聽來的傳說,鼓起勇氣問道:“勇者大人,你能帶我去找他們嗎?”
面對這樣澄澈又信任的目光,少年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良久才嘆了口氣:“你有什么需要他們實現(xiàn)的愿望嗎?”
“我的妹妹莎木爾才三個月大,”小馬鹿輕聲說,“她是白色的,像一團新雪,非常漂亮??墒撬撊趿?,直到現(xiàn)在也沒站起來,族醫(yī)說,她也許根本活不過這個冬天?!彼蚯蟮哪抗馔高^濃密的睫毛,像是一把碎玻璃撒在人心上,“我希望她能健壯一些,能看到明年春天的草原……”
沒有人能拒絕這樣充滿哀求的稚嫩目光,但或許不說出真相也是另一種殘忍。“那么,你能給我什么樣的回報呢?”亞當(dāng)問道,他還沒有老冒險家那樣的鐵石心腸,天性中的熱血和善良使得他說不出更為直白的拒絕,只能努力使自己顯得更冷酷一些,“我的要價可不便宜,你最好還是回到族群里去,我或許近期還要去一趟達熱平原,你可以和我同行。”
“我知道你和坦庫爾大叔的交易,”這個孩子急匆匆地打斷他,“牲牲花和晶盞草對不對?我知道哪里能找到,你只要去喀納斯湖的路上帶上我就好。我聽斯坦?fàn)敔斦f你對那里很熟,也認識一些湖邊的小妖精……不管是草藥晶石,還是其他的什么條件……只要能讓莎木爾活下去,我什么都可以做?!?/p>
“好吧,”亞當(dāng)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不管怎么說,跟著自己總比讓他一個人瞎撞要安全得多,讓這個孩子早早放下執(zhí)念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我確實需要去一趟喀納斯湖邊,可以捎上你。報酬可以之后再談,不過我并不知道喀納斯精靈的故事,也不知道他們的行蹤,這趟行程很可能會一無所獲?!彼D了頓,再次確認道:“即使是這樣,你也依然堅持要去嗎?”
“是的,勇者大人。哪怕只有一分希望,我也一定要去?!?/p>
“那么跟我來吧,之后就是同伴了?!眮啴?dāng)朝這個孩子伸出手,耐心地等待著對方慢慢蹭到自己身邊,他伸手壓低帽檐,帶著賽圖朝更深的黑夜里走去。
3.妖精的市集
“快來買我們的水果?。碣I,來買!蘋果和阿娜爾!石榴和甜瓜!玉呂克與巴旦杏!我們有最好的皮斯特!葡萄剛剛從藤上摘下!桑葚和沙棘是無法形容的甜美!”
“快來買我們的水果?。“⒖颂K紅富士和伊犁黃元帥!塔特勒克阿娜爾!喀什與和田!庫爾勒的香梨!阿圖什的無花果!胡安娜、色買提和木亞格策勒!小白杏、黑葉杏還有樹上干杏!挑剔的客人呀!我們總能滿足你!”
“快來買我們的水果??!來買,快來買!來看看我們的伽師西梅,飽滿又鮮艷!石河子蟠桃,甜蜜又多汁!或許你更喜歡我們的蜜瓜!西州蜜又酥又脆!香氣迷人的東湖瓜!或許你更偏愛紅心脆和雪里紅!黑眉毛和伽師瓜!每一種都值得嘗試!”
“快來買我們的水果??!來買,快來買!我們有各種各樣的葡萄!無核白馬奶子白家干和木納格!和田紅喀什哈爾粉紅太妃和黑葡萄!吐魯番的葡萄!絕對不能錯過!”
…………
小馬鹿賽圖從來沒見過這么熱鬧的市集,盡管亞當(dāng)帶著他只站在市集的最邊緣,妖精們熱情的吆喝依然幾乎要將他淹沒了。不過亞當(dāng)警告過他妖精們的危險,故而盡管眼睛瞪得滾圓,他依舊緊抓著亞當(dāng)?shù)亩放裣聰[,努力轉(zhuǎn)開目光以擺脫這些新鮮的誘惑。
“快來嘗嘗我們的葡萄!這是今年最好的無核白葡萄,剛剛從藤上摘下來的葡萄!”一個長臉妖精擠到他們身邊,熱情地舉起手里的托盤,“親愛的客人們,冬天的新鮮白葡萄難得,你們可千萬不要錯過!”
“看看我這里的蘇勒坦杏呀!”一個腰間系著一條黑綁帶的妖精也靠過來,托盤幾乎要湊到小馬鹿的鼻尖下,“瞅瞅這漂亮的金紅色,絕對讓你回味無窮!”
“不用了,”亞當(dāng)沉聲道,一手把幾乎要被擠到一邊的賽圖護在身前,“我們只想看看榅桲醬,只要喀納斯冬日滿月時才有的榅桲醬?!边@句話仿佛一個暗號,或是一盆涼水,妖精們立刻沒了方才的熱情,他們中的一些甚至直接轉(zhuǎn)身背對著他倆,或是托著滿是果香的盤子,熟視無睹地從他們身旁穿過,喧囂和叫喊像是有意識地把這兩個不被歡迎的客人排斥在外,無聲地拒絕他們進入。
“跟緊我,別吃任何東西?!眮啴?dāng)?shù)吐晫悎D說,一個端著紫色水果的路過的小妖精狠狠瞪了他一眼,跳著腳擠開他,躥到另一邊去了。亞當(dāng)渾不在意妖精們的敵視,熟練地帶著賽圖穿梭在熱鬧的妖精市集,仿佛一個最專心的客人,目光在各式各樣鮮妍多汁的蔬果上一掃而過,偶有罐裝的果醬才讓他的視線稍作停留。妖精們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著這兩個闖入者,似乎確實相信了他們只是在尋找榅桲醬,注意力很快就從他們的身上移開了。
他們轉(zhuǎn)過半個集市的攤位了似乎依然一無所獲,妖精們不滿地瞥著他們,路過的時候不時發(fā)出帶著驅(qū)趕意味的鼻音,妖精們顯而易見的惡意讓賽圖不安地抓緊了亞當(dāng)?shù)囊陆?,小聲而遲疑地問道:“勇者大人,我們還要繼續(xù)嗎?”
亞當(dāng)拍拍他的肩,沒有出聲,他們又走過好幾個熱鬧的水果攤和雜貨鋪,才在一個只有兩把椅子寬的小攤前停下來。比起周圍擺滿了蔬果貨品的攤位,這個小攤甚至不能用簡陋來形容,一眼望去只能看見幾個其貌不揚的小鐵皮罐子隨意地散落在一張灰撲撲的地墊上,攤主是個長著長耳朵的老妖精,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煙袋,見有人來也不過緩慢地抬了抬眼睛,絲毫沒有招待的意思。
亞當(dāng)蹲下來,一本正經(jīng)地翻看著那幾個小鐵皮罐:“這些都是什么?”
“去年的榅桲干,”老妖精不情不愿地說,“走開走開,我這兒沒有你要的東西?!?/p>
“不管怎么說,先讓我看看貨吧,”亞當(dāng)并不介意對方輕慢的態(tài)度,反而耐心地與對方商量,“我有急用,榅桲干沒準(zhǔn)也能湊合,至少讓我看看成色?”
“我說沒有就沒有,”老妖精把頭一擺,瞇著眼睛又抽了口煙袋,“我這兒不看貨,這是規(guī)矩。”
亞當(dāng)遺憾地站起身,領(lǐng)著賽圖走向剩下的攤位,不一會兒又隨手抄起不知道哪個角落小攤上臟兮兮的毛玻璃瓶,招惹來一個跳著腳的矮個兒妖精,罵罵咧咧地想要回自己的商品。
“討厭的草原小崽子,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我出一袋銀幣,夠不夠?”亞當(dāng)從斗篷里摸出一只小巧的錢袋,在矮個兒妖精眼前晃了晃,嘩啦啦的銀幣撞擊的聲響似乎讓對方態(tài)度稍有軟化,但頂著周圍打量的目光,這個矮個兒妖精嚷嚷起來:“不夠,不夠!”他的嗓音又尖又細,滿是惡意,“不愿意嘗我們的水果,多少銀幣都不行!”他一把搶回瓶子,又鉆回自己的角落。
“對!對!”周圍的妖精也附和著喊起來,“拒絕我們的水果的客人,休想從我們這里得到別的寶貝!”“把他們趕出去!”他們義憤填膺地揮著拳頭,亂七八糟地叫嚷。
一個戴著頭巾、看起來是集市的管理者的細長眼睛妖精分開鬧哄哄的妖精們,走到他們身前鞠了一躬,“雖然有些失禮,但二位真的不嘗嘗我們的水果嗎?”他彎著眼睛,稍稍側(cè)過身讓出起哄的妖精們以示為難,“我們這里的水果都是一等一的好,絕不用擔(dān)心吃虧上當(dāng),絕對的物超所值。”
亞當(dāng)把賽圖護在身后,搖搖頭說:“我們只要冬日滿月的榅桲醬,這對我們很重要?!?/p>
“哎呀,不要這么死板嘛朋友,”管理者依然眉眼彎彎,彎腰湊近賽圖,“這個來自草原的小朋友還沒有嘗過我們湖邊妖精的特產(chǎn)吧,要是錯過了我們可是憾事一樁,來一點兒,只當(dāng)是我個人一點點心意嘛?!彼f著又直起身,友好地拍拍亞當(dāng)?shù)募绨?,“我保證,之后你們就是我們的座上賓啦,看上什么了都好商量!”
“對呀對呀,快看看我們的水果!”他身后的妖精們又熱情起來,七嘴八舌地推銷起來,一時間兩人的身前就滿是托著果盤的妖精,金紅的紫紅的果實水靈靈地滾動著,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賽圖拽著亞當(dāng)?shù)囊陆?,緊張地咽了口口水,哪怕他年歲尚輕又涉世未深,也能感覺到幾分違和,既想答應(yīng)下來破解眼下的尷尬局面,又怕這不過是另一個騙局的開端。
“既然沒有我們想要的東西,我們也就不多留了?!眮啴?dāng)強硬地拒絕了集市管理者的調(diào)解建議,對妖精的惡意熟視無睹,“祝諸位度過愉快的一天。”他半護著賽圖的后背,不快不慢地朝著集市的邊緣倒退著走去。
頂著妖精們仿若實質(zhì)的目光,兩人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見集市的影子,聽不見喧鬧的叫賣聲,周圍再次被森林的寂靜所包圍才停下腳步。
“亞當(dāng)大人,我們還要去別的集市碰碰運氣嗎?”賽圖垂頭喪氣地癱坐在地上,“妖精們?yōu)槭裁床辉敢獍褨|西賣給我們,非要我們買水果呀?”
亞當(dāng)嗤笑一聲道:“那哪里是水果,這個季節(jié)倒是可能有精靈們窖藏,但也絕沒到能大量交易的儲備量,那些你看見的水果,不過是哥布林們整人和威脅的手段罷了。吃了妖精的水果,就要被妖精留下了?!彼澷p地拍拍賽圖的小腦袋,“小伙子,這次表現(xiàn)不錯?!?/p>
“可是,我們好像什么也沒有找到啊?!北M管被夸獎了,賽圖依然無法高興起來,“我們可能再也遇不到下一個妖精集市了。”
“誰說的!”亞當(dāng)哈哈一笑,從內(nèi)袋里摸出兩個小瓶,“看,這是什么?”
“這不是你剛剛在攤位上看的……”賽圖看著熟悉的臟兮兮的玻璃罐和鐵皮罐一愣,“你什么時候拿到的?我們沒有付錢,他們難道不會來追我們嗎?”
“放心吧,錢已經(jīng)給他們留下了。”亞當(dāng)收好小瓶,“這不過是這里妖精集市的一種地下交易方式罷了,平時其他人更喜歡偽裝成妖精的樣子找線人帶進集市,我們兩個人一道還是太顯眼了一點兒。不過你不用在意這些,既然東西拿到了,咱倆也就算不虛此行了。”
4.喀納斯湖怪
喀納斯湖是一個特殊的地方。
當(dāng)然,喀納斯湖的美麗景色是其最為稱道之處。盡管這里大多數(shù)時候都處于冬季,但現(xiàn)在被霜色籠罩的喀納斯湖的確稱得上是正處于冬日中最好的時候。近處的大地和遠處的山脈都被皚皚白雪所覆蓋,霧凇帶來的交疊的濃墨重彩的灰分隔開這成片的渾然一體的白,樹影和棉絮一般的云霧倒映在結(jié)著薄冰的湖面上,給這幅令人震撼的天然水墨畫加上了最具靈氣的點睛之筆。處在這樣極美又極靜的世界里,往往使人陷入極矛盾的兩種情緒,一方面不敢肆意喧嘩擾亂了這一方凈土,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想攪亂這些悠然浮動的煙霧和色彩,讓它們隨著潺潺的水流,輕快地流轉(zhuǎn)。
喀納斯湖最特殊的地方是少有部族把部群駐扎在湖邊?;蛟S與這里的漫長冬季有關(guān),或許與此地人們的習(xí)性有關(guān),又或許是有什么古怪的規(guī)矩,盡管阿爾泰的各個族群時常遷徙,但都默契地避開了湖邊的位置。
冒險者們知道的則更多一些,他們雖然經(jīng)常由于種種原因需要到湖邊駐扎,但往往都十分警惕,或是遠遠避到森林里扎營,或是專門尋找守林人廢棄的小屋,即使是靠近河邊,也會提起十二萬分的小心,畢竟喀納斯湖令人沉迷的湖面風(fēng)光之下暗流涌動,有著足以使粗心大意的家伙們丟掉小命的危險。傳聞中,很多勇士在這里不見了蹤影,能全須全尾地結(jié)束行程離開這里的冒險家,也屬少數(shù),這也就為喀納斯湖邊又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這就是喀納斯湖嗎?”賽圖輕聲問道,冬日清冽的寒風(fēng)讓他的鼻頭濕漉漉的,說話間一團團的白霧從他的嘴里冒出來,他不習(xí)慣地眨了眨眼。他們已經(jīng)很接近了,遠遠地能看見喀納斯湖如一條深色的緞帶,蜿蜒在無際的雪原上。
“是的,這就是神秘的喀納斯湖?!眮啴?dāng)?shù)统恋貞?yīng)道,“我們得在這附近稍作休整,然后我們要去拜訪一位老朋友?!彼嗣饲霸诩欣镎业降男∑孔樱拔覐膩頉]聽過喀納斯湖精靈的故事,他對這里的事情還是很熟悉的,也許他會有什么線索吧?!彼鞠虢o賽圖提前潑一點兒冷水,但看著這孩子臉上洋溢的興奮和期待,到嘴邊的話打了個轉(zhuǎn)兒又咽了回去,只讓他好好休息,畢竟連續(xù)的趕路和風(fēng)餐露宿,對體能和心智都是極大的考驗。他們計劃第二天一早就去拜訪亞當(dāng)?shù)哪俏弧翱{斯湖百事通”朋友。
不過,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人算不如天算。
當(dāng)亞當(dāng)帶著水囊看向坐在小馬扎上和賽圖侃侃而談的家伙時,忍不住揉了揉眉頭,第一次懷疑起了自己的運氣。這個大爺一樣把賽圖指揮得團團轉(zhuǎn)的是一只個頭兒不大的紫貂,雖然周圍冰天雪地,但他一身毛皮油光水滑,神情愜意地拿著一只成色極好的牛皮水囊,一邊喝一邊指點江山,底氣十足,沒有半點兒不請自來的心虛。
“喀納斯湖邊哪有我?guī)鞄焯岵恢赖氖虑椋』镒?,碰上我,是你小子走了大運……啊亞當(dāng),我的老朋友,”他遠遠望見來者的身影,噌地從小馬扎上跳起來,小小打了個趔趄,但很快就穩(wěn)住了自己,一雙小眼睛真摯地看著亞當(dāng),一副驚喜萬分的模樣,“我就知道,能帶個愣頭青跑到這里來的沒幾個,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p>
亞當(dāng)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把水囊遞給賽圖,“庫庫提?杜西,幾個月沒見我怎么不知道你改名了?”
賽圖聞言倒是睜大了眼睛,一臉疑惑地看著這個沒一會兒就給自己換了好幾個頭銜的前輩。
“哎呀,別計較這點兒細節(jié)啦!你也知道這年頭,小心點兒總是沒錯的,”紫貂杜西大手一揮,熱情洋溢地說,“重要的是,命運讓我們再次相逢!這難道不值得慶祝嗎?”
亞當(dāng)無奈地擺擺手:“你放心,不和你計較那點兒酒。不過你得給我說說湖邊有沒有什么新鮮事?!?/p>
紫貂聞言瞬間收斂了過分熱情得有些虛假的笑容,換上一副標(biāo)準(zhǔn)的商人嘴臉:“我這里的消息是明碼標(biāo)價的,你想知道點兒什么?”
“你知道我不是來找你的吧,不過你的消息我是一定會帶到你們部落的,老布勒想必還有能把你腿打斷的精神的?!眮啴?dāng)鮮有表情的臉上難得地帶了一絲笑意,“我也很久沒去拜訪他老人家了,這趟回去順路我也想去看看他。”
紫貂聞言驚得都有些奓毛了,一臉討好地說:“亞當(dāng),好兄弟,我們好歹也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老朋友了,這點兒小事就犯不著驚動我家年邁的老父親了吧。想聽哪方面的消息,你只管開口?!彼闹馗WC,“我敢說,你們上哪兒也找不到比我這兒更新鮮的消息了?!?/p>
亞當(dāng)東拉西扯地問了一圈,最后狀似無意地提到喀納斯湖的水下王國,紫貂杜西倒也沒藏私,畢竟在他看來,亞當(dāng)并不像是個會為童話故事冒險的人?!氨嫦碌募一飩儯课乙埠芫脹]有聽到他們的動靜了。”他聳聳肩,“這也沒什么稀奇的,冬天里失聯(lián)的族群可就太多了,畢竟冰天雪地的,大家也只顧得上自己了?!?/p>
“可是,喀納斯湖的精靈總該不畏寒冬吧?!辟悎D忍不住出聲問道。
“也許吧,”紫貂順口應(yīng)道,“等等,什么精靈?”他疑惑又好笑地問道,“這又是從哪里聽來的故事?我就說草原上很多傳說都莫名其妙……小家伙,我在這兒待了七八個年頭了,喀納斯湖可沒有什么精靈,喀納斯湖里,只有一個故事—”說到這個,他來了興致,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喀納斯湖怪?!?/p>
“我們這里的孩子都知道,不要隨便靠近湖邊,畢竟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湖怪就會出現(xiàn),把不聽話的家伙帶回他的水下宮殿。”賽圖的小臉一片慘白,杜西還以為是自己的故事起了作用,又安慰道,“其實不過是個告訴大家注意安全的故事罷了,具體也不過是水邊的小動物和幾匹老馬不見了而已,也有可能是別的什么捕獵者路過嘛,有亞當(dāng)在,你們稍微注意一下就好?!?/p>
亞當(dāng)忍不住打斷了這個嘴碎的家伙:“好啦杜西,你今天帶來的消息已經(jīng)夠多啦,我們也該準(zhǔn)備明天的行程了。替我捎個話給扎木措,我們很快就會去拜訪他?!?/p>
紫貂瞅了瞅賽圖并未好轉(zhuǎn)的臉色,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當(dāng)然當(dāng)然,你們休息,我這就告辭了?!彼麏A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收拾好的小馬扎,提溜著裝滿的水囊,一邊擺手一邊后退,最后一溜煙地跑遠了。
紫貂離開后,亞當(dāng)和賽圖都陷入了沉默。小馬鹿紅著眼眶低頭看著地面,抑制不住地發(fā)出一絲泣音。
亞當(dāng)猶豫了一瞬還是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賽圖,你還想去找喀納斯湖的精靈嗎?”
“可是,喀納斯湖的精靈根本就不存在是不是?”小馬鹿怔怔地抬眼看向他,“您之前就知道了?”
亞當(dāng)不自在地撓撓頭:“我確實沒有聽過你說的傳說……但是賽圖,我是個冒險者,我的天性就是去探索那些不被人們相信的傳奇。”他慢慢認真起來:“雖然可能這里確實沒有什么精靈,但或許你會有其他的收獲呢?這里可是喀納斯湖,什么樣的奇跡都可能發(fā)生?!?/p>
這樣的說法對于賽圖來說無疑是一針強心劑,給了他些許信心,又或許他只是需要一個肯定的聲音,告訴他這一路并非徒勞無功?!澳f得對,”他喃喃道,“總會有奇跡發(fā)生的。”
亞當(dāng)嘆了口氣,盡管他并沒有思想家的天賦也不擅長和人講道理,但還是盡可能地想和這個年幼的孩子分享一些自己的觀念,“賽圖,我是個冒險者。”他沒想到怎么開頭,只能把這句話又重復(fù)了一遍,但接下去就順暢多了,“我的經(jīng)歷中有過成功,當(dāng)然就會有失敗,會有歷經(jīng)長途跋涉最后卻顆粒無收的旅途,你可以認為是徹底的失敗。但下一次,新的機遇到來,我依然會義無反顧地踏上新的旅途,你可以理解成這是某種天性。賽圖,如果讓你妹妹康復(fù)這件事對你來說如此重要,那么多試幾次又何妨呢?哪怕結(jié)果不像你期待的那么好,我不會用‘至少努力過’這樣的話來安慰你,但至少你不會在此后不停地后悔為什么當(dāng)時沒有去嘗試。”他第一次一次性對賽圖說了這么多話,自己也有些不大習(xí)慣,“賽圖,你是為自己活著的,別為你無法控制的事情自責(zé)?!彼詈罂偨Y(jié)道。
這些話對賽圖來說還有些晦澀,但對于冒險者釋放的善意他依然很感激:“謝謝您,亞當(dāng)大人,如果沒有您,我甚至走不到這里??墒且驗槲蚁嘈帕诉@個荒唐的故事,才讓您陪著我空跑一趟,我真的很抱歉。”
“你付了報酬,我接受了你的委托,這就是你情我愿的交易了,我并沒有什么不劃算的地方。”亞當(dāng)不在意地揉揉他的腦袋,“別想這些啦,好好休息吧。晚些時候我們就動身去找扎木措?!彼穆曇糨p快起來,“你會喜歡他的。”
5.長尾鴨扎木措
長尾鴨扎木措從幾天前就開始不停地打噴嚏,盡管現(xiàn)下確是隆冬,但他依然對自己的身體充滿了擔(dān)憂:“等春天到了,我要去森林里找一找游醫(yī)了,”他憂心忡忡地低頭捋了捋自己白色的羽絨,“唉,歲月不饒人啊,我年輕的時候什么時候擔(dān)心過這么多……”他懶洋洋地浮在湖面上,和所有的長尾鴨一樣,順著水流沉沉浮浮。
“扎木措,扎木措!”一只高山嶺雀從高處的枝干上輕盈地溜下來,停在一段靠近湖面的枝丫上,“你有客人啦。”
“是嗎?”
長尾鴨慢吞吞地抬起腦袋,他離湖邊有很長一段距離了,小嶺雀和他說話還有點兒費勁,最后還是沒壓住自己的好奇,飛到半空,傳遞著知道的新消息,“是個年輕的冒險者,帶著一頭小馬鹿。扎木措,那是你的朋友嗎?這個季節(jié)敢跑到湖邊來的人不多啦,他們可真有意思。”
“大概是哪個老朋友吧。”扎木措瞥了一眼興致勃勃的嶺雀,轉(zhuǎn)了個方向向湖邊游去。
“好久不見呀,亞當(dāng)?!彪S著年輕人的身影慢慢從灌木后顯現(xiàn)出來,扎木措也認出了自己的客人,“你看起來氣色可真不錯,有什么養(yǎng)生的訣竅嗎?”
“早上好啊,扎木措?!眮啴?dāng)沒回答他的問題,這個家伙對保養(yǎng)一事有著超乎尋常的熱忱,以至于打聽養(yǎng)生訣竅已經(jīng)成了他的口頭禪了。他把賽圖推到前面,向老朋友介紹道:“這是賽圖,我們想來和你打聽點兒水底世界的消息?!?/p>
扎木措優(yōu)雅地伸展一下翅膀,順著水流又往他們的方向游了一段才停在淺水處,他偏頭看著略有些局促的小馬鹿,開口問道:“那你們想知道些什么呢?最近的喀納斯湖好像并沒有什么大新聞?!蹦侵桓呱綆X雀也落到近處的樹杈上,熱情地插話:“是啊是啊,冬天里大家都休眠啦,新鮮事也不太多啦?!?/p>
賽圖有些猶豫地說:“我妹妹身體不好,我聽聞喀納斯湖有一些能實現(xiàn)愿望的精靈,我們這一趟來,就是想向他們尋求幫助的?!彼⌒牡赜^察著扎木措的神情,不安地補充,“沒有精靈的話,也許有其他的妖精和精怪?”
場面不出所料地又陷入了沉默,扎木措好一會兒沒說話,似乎陷入了沉思,嶺雀轉(zhuǎn)著黑溜溜的眼珠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忍不住丟下一句:“我聽見有鳥在叫我。”逃也似的飛走了。
“果然,其實是沒有精靈對嗎?”賽圖沮喪地垂下頭。
長尾鴨眨了眨眼,不緊不慢地回答他:“喀納斯湖確實沒有什么精靈,不過湖怪倒是不缺的。據(jù)說這群湖怪確實知道一點兒治病的偏方,不過嘛,對你們馬鹿的效果就還真不好說了。不過我可以幫你找到他們?!彼谫悎D驚喜的目光中往水里一扎,顯然他精于潛水,不僅一點兒水花也沒濺起,還消失了好一會兒,直到賽圖都忍不住開始擔(dān)心他是不是溺水了才露出水面,咂吧著嘴道:“等一會兒吧,這些家伙可不是什么早起的魚兒,不休息夠他們是不會輕易露面的?!?/p>
亞當(dāng)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包裹向他拋過去:“我給你帶了狗魚干,沼澤集市里老頭的手藝?!?/p>
“謝啦,”扎木措靈活地接住包裹,隨意套在脖子上,“我就喜歡他的手藝,得省著慢慢吃,下次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吃上呢?!?/p>
“我可以幫您帶來,”賽圖急忙道,“帶多少都可以?!?/p>
“哈哈,那就提前謝謝你啦,”扎木措溫和地笑起來,“那個攤主已經(jīng)不怎么出攤啦,不然我們也不能這么惦記他的手藝?!?/p>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最近的趣事,亞當(dāng)和賽圖也坐下就著湖邊的美景吃了頓飯,湖面才又有了動靜。
6.哲羅魚
不知何時,水面上開始泛起點點胭脂紅,卻又不時有銀光閃過,似乎有什么在水面下成群結(jié)隊地游竄,站在湖邊往水面下看去,仿佛一朵巨大的紅花徐徐綻放開,靈動漂亮卻帶著危險的血氣。賽圖手攥著自己的袖口,一雙眼睛緊盯著湖面,緊張得連呼吸都放緩了,直到一個其貌不揚的腦袋探出水面,掃視一圈又縮了回去,那朵漂亮的血色紅花便慢慢散成零零碎碎的小紅花,不一會兒又分出幾點猩紅,像幾雙探究的眼睛,示意著他們并未離開。
“他們就是喀納斯湖的湖怪哲羅魚,”亞當(dāng)?shù)吐晫悎D說,“那些荒唐的故事和傳說,都是因他們而起?!?/p>
扎木措依然是那副老神在在的表情,直到一個粗獷而沉悶的聲音隨著一串氣泡從水下浮上來:“扎木措老兄,你讓小刀魚找我們來,怎么,我們來了你又不說話了?”
長尾鴨不緊不慢地答道:“我只說想請你們的族醫(yī)來一趟,哪知道你們會帶來這么大的驚喜,達達錫,你們這次怕是連最小的哲羅勇士都給帶出來了吧?”
那個聲音干笑兩聲:“這不是冬禁了嘛,我們在這次的越冬地實在也待得太久了,小崽子們也想出來透透氣不是?”他話鋒一轉(zhuǎn),“河邊這兩位就是你把我們喊來的原因了吧?初次見面,我是哲羅魚達達錫,達達族的族長?!?/p>
扎木措笑道:“你可別拿我們當(dāng)作打破冬禁的幌子,你們這么浩浩蕩蕩的一大家子跑到這兒,路上可沒少捕食吧。被其他魚群知道了可有你受的了?!彼坏日芰_魚再給自己找補求情,又道:“亞當(dāng)和我可以幫你解釋過去,不過你得先幫幫這個小伙子。”
“一定一定,”哲羅魚達達錫滿口答應(yīng),“可是我們雖然對水里的事情知道不少,森林里草原上的事情咱卻是有心無力?。 ?/p>
“族長大人,”小馬鹿吃吃地開口,“我想向您詢一個主意,是我三個月大的妹妹莎木爾,一頭白色的馬鹿。莎木爾從出生開始就虛弱得站不起來,又趕上這個寒冬……您有什么辦法能讓她強健起來嗎?”
水底的魚群似乎被他的話觸動了,水面下的胭脂紅一陣亂竄,水面翻騰,窸窸窣窣的魚群的私語也慢慢響了起來,只是依然分辨不出他們的只言片語。
好一會兒,達達錫粗獷的大嗓門又響起來:“小家伙,我們可從來沒有給森林里的伙計們拿過這種主意。你要知道,幼崽的虛弱有很多原因,胡亂給你妹妹用藥并非良策,很可能會起反作用的啊?!?/p>
“可是我沒辦法什么都不做,眼睜睜看著她就這么沒了呀?!辟悎D固執(zhí)地說,“不管您有什么樣的辦法,怎么也比我兩手空空地回去要好得多。”
水面一陣波動,另一個更大個兒的腦袋探出水面,看了賽圖一眼就又縮了回去,一個更年邁的沙啞聲音響起:“回去吧小家伙,你想找的是奇跡,不是醫(yī)生,這個忙我們可幫不了。”
賽圖難堪而固執(zhí)地杵在湖邊,幾乎要哭出來,但卻一步也不愿離開,他把哀求的目光投向水面:“求求你們……”他小聲說,“你們一定有辦法的,哪怕只是能讓她感覺好一點兒的法子也可以,你們要我做什么都行。”
那個蒼老的聲音聞言涼涼地笑了,嘲諷道:“小家伙,我是個醫(yī)生,不是魔術(shù)師,不會變法術(shù),你可別用這一套可憐的把戲來綁架我,喀納斯可憐的家伙那可是車載斗量,我又不是救世主,哪能解決每一個可憐人的煩惱?!?/p>
這番話已經(jīng)近乎刻薄了,但魚群并沒有出現(xiàn)第三個聲音來反對他,似乎這也是他們的態(tài)度了。賽圖眼睛里搖搖欲墜的淚花映著雪山頂上的天光,碎成一片一片,正如他破碎的期待。一路上的見聞多少讓他明白了當(dāng)初聽了一個幾乎荒誕的故事就憑著滿腔孤勇穿過整個達熱平原的做法有多魯莽,對這樣的結(jié)局、這樣的答案他心里或許也早已有所準(zhǔn)備,但真正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這只年幼的馬鹿還是幾近崩潰。但他還是不想顯得太過狼狽,咬著牙忍住鼻酸得幾乎脹痛的感覺,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布爾津的寒風(fēng)真的可以如此寒冷,冷到他的腦袋都被北風(fēng)吹得嗡嗡作響。
“達達錫,我們并不想提什么苛刻的要求為難你們,”亞當(dāng)開口道,“我們想要的是你們從洋流中找到的水生蓮花。我們有妖精做的榅桲醬,我知道你們最近在找這個,我們可以以這個作為交換。”
“榅桲醬?”達達錫帶著幾分謹慎,又很有些商人的狡詐,經(jīng)過賽圖那番雖然不長,但幾乎把自己的老底揭了個底朝天的話,他顯然覺得自己能得到更多的好處,“榅桲醬?我們確實喜歡這個,但用這點兒東西就想和我們交換水生蓮花,實在也有點兒太獅子大開口了吧?!?/p>
“你們可不缺水生蓮花,”亞當(dāng)深諳這群大魚張口就來的特性,和他討價還價道,“但這可是妖精的榅桲醬,這可是你們這些水下世界的老伙計弄不到的,我們也是費了不少功夫才從他們的市集里帶出來的?!?/p>
妖精們的榅桲醬對哲羅魚確實很有吸引力,他猶豫了一會兒,不滿地說:“單單榅桲醬也太便宜你們了,我們還要加上這個小家伙成年后頭兩年的鹿茸才行?!?/p>
“老伙計,你這就是坐地起價了,”亞當(dāng)分毫不讓,“兩年的鹿茸還搭上我們從妖精那里弄來的榅桲醬?那我們不如去找森林里的倒賣商人,就算他們行蹤不定,這么高的價錢,絕對也能吸引來幾個和我們做買賣了。沒準(zhǔn)他們還能給我們找來更好的藥材也說不定?!?/p>
扎木措也幫腔道:“按今年情形,錯過了這茬,少說大半年內(nèi)也不會有人愿意拿妖精們的東西出來做交易了,到時候你可別后悔,我可是給你牽過線的?!?/p>
達達錫吐出一串小氣泡,爭執(zhí)再三,還是做出了讓步:“加上他的頭茬鹿茸,不能再少了!我這可是虧本買賣?!?/p>
經(jīng)過又一輪的討價還價,他們最后同意用現(xiàn)有的兩瓶榅桲醬作為定金,先換一朵水生蓮花,拿到賽圖的鹿茸后,之后的每瓶榅桲醬能換一朵水生蓮花?!翱丛谏徎ǖ姆稚?,亞當(dāng)老弟,你可要在冬禁的事上替我說說好話,”達達錫嘟嘟囔囔地說,他還是覺得自己虧大了,“冬天不是我們的休養(yǎng)期,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啊,總不能讓我們餓著肚子挨過冬天吧……”
雙方通過長尾鴨扎木措進行了交易,亞當(dāng)收好水生蓮花,哲羅魚達達錫檢查了一番到手的榅桲醬,也很快率領(lǐng)他的族人們浩浩蕩蕩地離開了,水面又是一陣翻騰,好一會兒才恢復(fù)平靜。
7.尾聲
“這是你的族長斯坦托我?guī)Щ氐牟菟?,”亞?dāng)轉(zhuǎn)向滿臉迷惑的賽圖,對他解釋道,“很抱歉之前一直沒有告訴你,但在拿到水生蓮花之前都不對你透露消息,是你們族長的要求。你的族長已經(jīng)支付過此行的酬勞了,所以你也不用再去替我搜尋草藥了?!?/p>
賽圖摸著自己的角,高興的同時又有些許被隱瞞后的復(fù)雜,困惑道:“那族長爺爺為什么不能直接告訴我呢?是覺得我的想法太過天真愚蠢嗎?”
“或許是不想讓你再一次失望,又或許是他覺得這個法子也許可行,”亞當(dāng)搖搖頭,認真地說,“畢竟,只有孩子才能這樣赤忱地相信每一個傳說,而相信本身或許就有著別人意想不到的力量。而那些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太多失望的成年人往往做不到全心全意地信任,所以也就不會有產(chǎn)生奇跡的可能了?!?/p>
“賽圖,從你下定決心要找到湖怪的時候開始,你就不會后悔,不是嗎?”
小馬鹿的眼眶還一片通紅,他對太過深奧的道理依然有些費解,但這件事能有一個相對不錯的結(jié)尾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一個驚喜了。他眨巴著眼睛,緩慢而認真地點了點頭,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
“你們準(zhǔn)備返程了嗎?”扎木措沒有打斷他們的交談,過了好一會兒才出聲問道。
“是的,”亞當(dāng)撣了撣斗篷,重新戴好兜帽,“這次行程匆忙,等到過了冬禁我再來尋你,也許到時還能小住幾天。森林里待久了,有時也有些向往住在水邊的日子。這回多謝你的幫助,我們這就告辭了?!?/p>
“再會啦,扎木措?!辟悎D朝長尾鴨揮揮手,亦步亦趨地跟著亞當(dāng),儼然是一個再合格不過的小尾巴。
“再會啦,我的朋友。”
扎木措嘎嘎地笑起來,目送著他們一大一小消失在叢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