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棵鼠尾草,從馬蹄印里抽出了紫色的長穗。
阿拜蹲著,大氣不敢喘。滿眼都是綠,綠里夾雜著黃的白的紅的小花,苜蓿、糙蘇、薹草、金蓮花……他熟悉布爾津原野上的植物,羊吃草,他跟著嘗過,有苦澀的,也有嚼起來脆脆的帶清香味兒的。他要找的不是草,是那些嘶嘶鳴唱的草蟲。
哈薩克人愛彈唱,阿拜央求爸媽給他買冬不拉,阿爸老說,先學(xué)會聽,才可以彈唱,練耳聽音是基本功。傳說有人能聽清很遠(yuǎn)的聲音,阿爸說,你先練練順風(fēng)耳吧。放學(xué)后,阿拜常常騎著小白馬找個(gè)安靜地方,盤腿坐在草地上,閉目傾聽。最響亮的是鳥鳴,還有牛嚼草、馬甩尾、羊抖摟毛的聲音,這都不算什么,后來,他能聽見幾百米外的布爾津河最細(xì)微的浪花聲了,那是許多小氣泡涌起又破裂的聲音。他從浪花里聽出了起伏的旋律,手指就不由得比畫起彈琴的動作來,耳邊仿佛真有琴聲繚繞。
這天黃昏,積雪的遠(yuǎn)山鑲了一道夕陽,草蟲開始歌唱了。阿拜把小白馬牽到白樺樹下,自己躡手躡腳走進(jìn)草地,想尋到那只嗓門兒嘹亮的蟋蟀。好幾天了,那好聽的歌喉迷住了他。可是,他剛一靠近,歌聲就消失了,飄來一聲嘆息,像一縷輕風(fēng)掠過耳邊。嘆息聲沒完沒了,蟋蟀不唱了。阿拜伸手在草叢里狠狠地?fù)芾幌?,草葉沙沙響,然后什么動靜都沒了。
二
小白馬禿嚕嚕打了個(gè)響鼻,催主人回家。
“嗨—”阿拜剛直起身,就聽見一聲輕輕的呼喚。
一顆晶瑩剔透的水珠掛在他的手背上。
他抬起手,問:“沒下雨,你從哪來的?”
“我是露珠?!陛p柔的聲音像說悄悄話。
“是你在嘆氣嗎?”
“是啊,我在等能聽見我聲音的人,幫我找到兄弟姐妹,一起回北冰洋?!?/p>
阿拜知道北冰洋。老師講過,北冰洋的水汽飄到阿勒泰上空,凝聚成了雨雪,落在阿爾泰山上。春雪融化了,匯入布爾津河、額爾齊斯河,又流回了北冰洋,那是個(g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
阿拜說:“那條大河會送你們回去的?!?/p>
“波浪那么兇,我害怕?!?/p>
“太陽出來,你變成小白云,也能飄回去。”
“我有七個(gè)兄弟姐妹,凝成了七顆露珠,我們走散了?!甭吨檎f,“綠巨人、歌王、飛行家,都在幫我找,你和白馬愿意幫忙嗎?”
阿拜點(diǎn)了點(diǎn)頭,盡管他還不知道怎么個(gè)幫法兒。
露珠擠出一顆小水滴,說:“喝了它,我們一起去綠林谷!”
阿拜伸出舌尖一舔,涼絲絲的,他瞬間就縮小了,和露珠差不多大。
“哎呀!”露珠驚叫一聲,蹦到一片草葉上,“這馬真狡猾!”
小白馬趁露珠不注意,舔了他一口,也變成了小不點(diǎn)兒。
阿拜拍拍馬脖子,笑著說:“他很聰明的?!?/p>
他們走進(jìn)草叢,就像進(jìn)入了原始森林,野草又高又壯,仿佛活了千百年的老樹,遮天蔽日。
“綠巨人,我又多了個(gè)幫手!”露珠興奮地蹦蹦跳跳。
阿拜問:“你在跟誰說話?”
“這些綠巨人?!甭吨橥車囊安荩叭克麄冋陉?,我才等到了現(xiàn)在?!?/p>
阿拜仔細(xì)聽,野草搖晃著,窸窸窣窣,果然在說話。
“小露珠,你是幸運(yùn)兒!”這是老鸛草的贊美。
“有大家?guī)椭?,你一定會兄妹團(tuán)聚的!”鼠尾草在祝福。
“哦,第一次看見這么小的馬!”薹草歡呼著。
…………
忽然,眼前出現(xiàn)一只高大的黑蟋蟀,須子長長的,牙齒像鐵鉤一樣鋒利。
露珠跳到蟋蟀跟前,給阿拜介紹:“這位,綠林谷大名鼎鼎的蟋蟀歌王,你不是很想見到他嗎?”
哦,那只嗓門兒嘹亮的蟋蟀!阿拜趕忙問好。
“您好!”蟋蟀的嗓音像哨子一樣響亮,“來了新朋友,咱們搞場歡迎晚會吧!”
三
露珠也不打聲招呼,突然躥上了馬背,小白馬嚇一跳,掙脫韁繩奔跑起來。這馬沒配鞍子,露珠的屁股滑溜溜的,沒跑幾步就被顛下來,咕咚一聲摔在地上。
“啊,我騎過馬啦!我是第一個(gè)騎過馬的露珠!”露珠歡呼著。
老鸛草說:“勇敢的小露珠,這事兒值得載入綠林谷史冊!”
“你沒摔壞吧?”阿拜跑過去,要攙扶他。
“謝謝你,讓我嘗到了騎馬的滋味!”露珠自己跳起來,“我還是一股水汽的時(shí)候,就盼著成為一名騎手,可惜呀,風(fēng)真霸道,我剛一靠近馬,他就把我吹出老遠(yuǎn)。騎馬夠刺激,不過呢,這種事不適合露珠,還是躺在綠巨人的懷里最舒服?!闭f著,他跳上老鸛草的葉子。
“學(xué)騎馬,誰沒摔過跟頭呢?從摔跤中學(xué)會走路,這是老牧人說過的話。”
“我們可不怕摔跟頭!”露珠不服氣了,“從北冰洋飄到阿爾泰山,一路上有多少危險(xiǎn)??!白天我們伴著云飄,隨著風(fēng)飛,晚上就凝成露珠,養(yǎng)精蓄銳。我們用自己的水分滋潤萬物,創(chuàng)造一個(gè)又一個(gè)奇跡,只要還有一絲水汽在,夜幕降臨,我們又會凝成一顆露珠,水汽不止,生命不息,我們是了不起的小不點(diǎn)兒!”
連珠炮似的一串話,弄得阿拜漲紅了臉。
“哦,我不該太沖動。找不到伙伴,我心急呀!”露珠語氣緩和了,“朋友,我忘記問你的名字了!”
“我叫阿拜。”
露珠趕忙從草葉上滑下來,深鞠一躬:“尊敬的阿拜,了不起的詩人,草原人經(jīng)常吟唱您的詩篇,我的身體里也流淌著您的詩句!您,您有一百多歲了吧?”
“我十歲!”阿拜笑了,“你說的阿拜是位大詩人,生活在一百多年前,能即興吟詩,是咱們哈薩克人的偶像。我出生那天,阿爸去看演唱會,有人彈唱了阿拜的詩篇,他被歌聲灌醉了,回家就給我取了這個(gè)名字。”
“好名字??!”露珠贊嘆。
“你叫什么名?”
“我有七個(gè)兄弟姐妹,小嘟、小來、小咪、小發(fā)、小嗖、小拉,我叫小西,連起來就是——嘟來咪發(fā)嗖拉西!”
“哈,七個(gè)音符!”
“可惜,沒人聽得到我們的聲音。”小西有些失望。
“你們太小了。”
小西垂下頭。的確,露珠太小了,聲音微弱。露珠本來沒有自己的名字,今天做露珠,明天是水汽,后天變白云,然后又凝結(jié)成露珠,他們用不著名字,沒人會記得他們??墒牵@七兄妹羨慕騎馬唱歌的牧羊人,羨慕邊彈邊唱的阿肯,也羨慕歌聲嘹亮的蟋蟀,就用音符給自己取了名字,他們有個(gè)夢想,盼著在一把琴上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小西知道,這只是個(gè)夢。
一彎眉毛似的新月掛在天上,不見星光。往日,夜空是纖塵不染的湖,星星是水底的寶石,伸手就能撈一顆。今夜的云層真厚,黑影子還在飄移聚集。阿拜和牧羊人學(xué)過觀云的本領(lǐng),知道是驟雨將至了。
“雨要來了?!卑萏嵝研∥?,“得抓緊時(shí)間去找你的兄妹們了?!?/p>
小西說:“他們喜歡彈琴唱歌,蟋蟀張羅這場晚會,也是為了召喚他們?!?/p>
許多草蟲都來了,有安靜的螞蚱、飛蛾、毛毛蟲,也有愛唱歌的蟈蟈兒、山仙子、油葫蘆,一到這里就嘟嘟喳喳吵不停,他們都是蟋蟀歌王招呼來的好搭檔。還有些花花綠綠的蟲子,相貌奇怪,阿拜叫不出名字。這時(shí),四只小蟋蟀用草葉托盤抬來五顏六色的花瓣。蟲子們湊過來,端起花瓣,一飲而盡。
“哈斯木酒,嘗嘗吧!”蟋蟀歌王熱情地說。
看到花瓣里盛著的藍(lán)色液體,阿拜搖搖頭:“酒,我不行?!?/p>
“這是哈斯木花流出來的汁液,能讓歌喉更動聽?!?/p>
阿拜端起酒,聞了聞,沒什么氣味。其實(shí)這酒很香,濃濃的草木香,只不過到處彌漫了這種清香,酒香就顯不出來了。小白馬湊過來舔了一口,甩起鬃毛,仰頭嘶鳴了一聲。阿拜也喝了,有淡淡的甜味,嗓子里有股力量開始涌動,他要放聲歌唱了。
四
蟋蟀歌王一聲長鳴,草蟲們放開歌喉,獻(xiàn)上一首大合唱,飛蛾舞蹈,毛毛蟲扭腰,綠巨人搖晃著身子,小白馬也甩動著尾巴。露珠四處蹦跳,尋找著兄妹們的身影。
歌聲停了,蟋蟀宣布:“請尊貴的客人阿拜登場!”
阿拜連忙說:“唱歌要用冬不拉伴奏,爸媽還沒給我買?!?/p>
“我有!”鼠尾草自告奮勇,采下自己的幾片葉子,左彎右繞,編出了一把冬不拉,琴柄上點(diǎn)綴著幾朵紫色小花。
蜘蛛跳上琴柄,爬來爬去,銀閃閃的琴弦出現(xiàn)了。
阿拜撥動銀弦,嘭嘭嘭,單調(diào)的聲音像彈棉花。他學(xué)過琴,但琴藝不算高。要用冬不拉伴奏,是他不好意思登場的托詞,現(xiàn)在,冬不拉捧在手上,他漲紅了臉。
“沒有音符,怎么能發(fā)聲呢?”鼠尾草說,“可惜,只有小西在,如果七兄妹都在,這琴就能伴你歌唱了。”
阿拜輕輕撫摸著懷里的琴,聞到鼠尾草汁液的氣味。他摸過阿肯的冬不拉,白松木的琴板那么光滑,雕刻了鹿角花紋,聞一聞,好香哦,是松木的香氣。撥動琴弦,琴音一下子就鉆進(jìn)他心里,癢酥酥的。他多么盼望這把綠琴也能飄出美妙的旋律呀!
突然,狂風(fēng)吹進(jìn)綠林谷,鼠尾草搖擺起來,俯身躲避嗚嗚作響的天風(fēng),小西躲到老鸛草的葉片下。轟隆隆,雷聲滾過頭頂,一道白光劃過天空,宛如一柄巨劍刺了過來。一道接一道的霹靂震碎了夜空,大雨鋪天蓋地嘩嘩而下。蟲子們有的鉆進(jìn)洞里,有的抓住葉子不敢動,有的蹦跳著奔向遠(yuǎn)處。雨滴砸在地上,像炸彈轟然爆裂。阿拜和小白馬見識過草原上的狂風(fēng)驟雨,可是這時(shí)候,他們個(gè)頭兒太小,到處都是水,雨水要把他們淹沒了。他左手抓著冬不拉,右手牽著韁繩,和小白馬在雨水中掙扎。
雷公的戰(zhàn)車穿過濃云隆隆奔來。他手舉雪亮的寶劍,劍光一閃,照亮了夜的世界,照亮了綠林谷。阿拜抹去臉上的雨水,總算抓住了老鸛草的手臂,也躲到葉子底下。雨水順著草根滲進(jìn)土里,小西順著草莖奮力往上爬,躲避著奔流的雨水。他不想消失,他要讓夢想成真。
雷公駕著戰(zhàn)車逼近了!他是個(gè)束著黑發(fā)的巨人,腮下一把憤怒的胡子,被風(fēng)吹得飄過了肩膀。他身軀后傾,緊緊挽住兩匹戰(zhàn)馬的韁繩,立在烈焰騰騰的戰(zhàn)車上,亮閃閃的斗篷呼啦啦地在風(fēng)中狂舞。戰(zhàn)馬渾身如同黑玉,嘴里口沫飛濺,鬃毛像飛動的紫色火焰。小白馬四蹄亂動,咴咴嘶鳴。戰(zhàn)馬聽見了呼喚,向這邊奔來了。
“阿拜!”小西在呼喚,“快,快彈冬不拉,讓雷公聽見!”
說著,他縱身一躍,琴弦上閃過一星銀光,小西融進(jìn)了琴弦。
阿拜撥動琴弦。琴弦不再嘭嘭響,總算傳出了琴音,但,根本算不上什么旋律,很枯燥的調(diào)子,卻異常響亮。這琴聲穿透了車輪的隆隆聲,圍著戰(zhàn)車盤旋,鉆進(jìn)了雷公的耳朵里。他勒住戰(zhàn)馬,透過雨幕,盯住了阿拜手里的琴。
“快彈!快彈!”小西在催促。
阿拜手指飛舞,一串急促單調(diào)的旋律彌漫開來。
戰(zhàn)車落地,車輪上的烈焰漸漸熄滅,雷公下了車,提起斗篷遮住老鸛草,笑瞇瞇地贊嘆:“哇,這琴聲真好聽!”
“還缺六個(gè)音符,音符全了才好聽呢?!卑莸男拟疋裉?。
“現(xiàn)在就好聽!”雷公急性子,一把奪過琴去,“大家都嫌雷聲難聽,把琴送給我吧!”
琴到了雷公手里,迅速變大,正配得上他粗大的手指。他笨拙地?fù)軇忧傧?,冬不拉飄出單調(diào)又憂傷的嗚咽,緩緩地鉆進(jìn)烏云,鉆進(jìn)雨滴里。憂傷在綠林谷彌漫,雨點(diǎn)放慢了飄落的速度,閃電也有氣無力,戰(zhàn)馬低垂著頭,小白馬失神的眼睛望向迷蒙的夜。
雷公抽了抽鼻子,停住手,紅著眼圈說:“這哪行,誰會喜歡憂傷的雷聲呢?咸澀的雨水會把一切都泡壞的!”
“快彈!快彈!”小西又在催促。
雷公聽不見小西的話。
阿拜趕忙喊:“雷公雷公,這琴聲能召喚來更多的音符,七個(gè)音符湊齊了,才有好聽的音樂!”
“到哪去找他們呀?”
“就在綠林谷里?!?/p>
雷公看看四周,嘀咕著:“綠林谷?”
“我的小白馬熟悉這里,他可以帶著我們?nèi)ァ!?/p>
雷公伸手托起阿拜和小白馬,跨上戰(zhàn)車。瞬間,他們恢復(fù)了原樣。小白馬領(lǐng)路,“駕——”雷公一聲吆喝,火輪飛轉(zhuǎn),戰(zhàn)車忽地升空了,盤旋在布爾津草原上。
五
戰(zhàn)馬跑慣了,老想超過小白馬。雷公勒緊韁繩,控制著速度。雨勢小了,變成了和風(fēng)細(xì)雨。
琴又到了阿拜手里。他眼前浮現(xiàn)出露珠圓溜溜的樣子,想到“嘈嘈切切錯(cuò)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手指忽輕忽重,彈撥出錯(cuò)落有致的節(jié)奏,每一聲都是小西的呼喚。雷公捋著胡子聽著,他喜歡這新奇的雷聲。
茫茫雨夜,阿拜的順風(fēng)耳過濾掉風(fēng)聲、雨聲、車輪聲,終于,白樺林里傳來嘟嘟聲。阿拜吆喝小白馬奔向白樺林,樹葉下,一顆露珠跳上了琴弦,琴音頓時(shí)豐富了。就這樣,在圖瓦人木屋的檐下找到了小來,在白山布廣場發(fā)現(xiàn)了小咪,河堤夜市傳來小發(fā)的呼喊,小嗖躲在俄羅斯步行街的長椅底下,老碼頭的臺階縫隙里蹦出了小拉。琴聲越來越動聽,阿拜的指尖一觸到琴弦,立刻飄出悅耳的旋律,是好琴才有的那種深沉寬廣的音域。阿拜聽過那么多的阿肯彈唱,旋律早就刻在心里了,他想到什么調(diào)子,那曲調(diào)就源源不斷地飄出來了。這神奇的冬不拉能讀懂他的心!
雨中的大地充滿歡樂,人們跑出屋子,鉆出氈房,撐開了傘,眨巴著眼睛仰望夜空。炸雷換作了琴聲,一陣陣飄過迷人的旋律,有人掐了一下自己,懷疑自己還在夢里。
烏云漸漸散去,雨絲消失了,雷公沉醉在琴聲里。戰(zhàn)馬收住四蹄,戰(zhàn)車落在草地上,他拄著寶劍的樣子就像老人拄著拐杖。
一彎新月,映著如茵綠草,阿拜邊彈邊唱:“布爾津河起波浪,小馬帶我去飛翔。先輩在上,你們的話語,讓迷途的小馬看見了陽光,飛翔在布爾津草原上……”
歌聲像溪流蕩過雷公的心頭,他的心都要化了。
綠林谷靜悄悄的,綠巨人紋絲不動,生怕打擾了這股溪流。草蟲伏在草葉上,趴在月光里,傾聽著,心中涌起軟綿綿、甜滋滋的感覺。
“哈哈,讓這把琴陪著我吧!我的雷聲有了升級版?!崩坠χ舆^冬不拉,撥動琴弦。
他的大手挺笨拙,阿拜抓著他的粗手指,教他識別嘟來咪發(fā)嗖拉西,美妙的旋律飄出來了。雷公彈啊彈,不知疲倦地彈,兩匹戰(zhàn)馬甩著尾巴,打著拍子。
六
遠(yuǎn)山躍出朝陽,晃得人睜不開眼。
琴聲消失了,只剩下單調(diào)的嘭嘭聲,雷公茫然地看著琴。
這時(shí),空中傳來輕柔的歌聲:“我在草尖上,我在花蕊里。我不是星星的眼淚,也不是璀璨的明珠,我就是我,一滴純潔的甘露。明媚的清晨,我升成一朵云,一朵潔白的云……”
藍(lán)天上,一朵小云向西飄去,那是北冰洋的方向。
阿拜朝他們揮了揮手?!班絹磉浒l(fā)嗖拉西,嘟來咪發(fā)嗖拉西,”雷公的大胡子顫抖著,喃喃自語,“再見吧,但愿還能遇上你們?!?/p>
烏拉爾山的寒風(fēng)就要吹來了。阿拜知道,那時(shí)候,青草會衰敗,夏蟲也將告別草原,露珠沒了,枯草上掛滿潔白的霜。綠林谷里的小生命是短暫的,也是充實(shí)的,他們?nèi)顼L(fēng)如露如夢,讓每個(gè)時(shí)刻都閃耀光彩。
布爾津河升起晨霧,悄無聲息地彌漫著,把草原和小鎮(zhèn)裝扮成了童話仙境。
雷公手里的冬不拉散落了,化作幾片鼠尾草的葉子和花瓣,他很小心地揣進(jìn)懷里,然后跨上戰(zhàn)車,忍不住輕彈幾下寶劍,那是他彈琴的手勢,伴著悅耳的金屬聲,戰(zhàn)車啟程了。
阿拜騎上小白馬,雙膝一磕,嘚嘚嘚嘚,沐浴著晨風(fēng)奔跑起來。一場好雨清洗過的草原,到處都亮晶晶的,草木和泥土的清香一陣陣冒出來,擁抱了阿拜,他心底涌起夜露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