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 青

在我們短暫的生命中，能有多少機會邂逅一個令人刻骨銘心的人，又有多少機會邂逅一座令人此生難忘的城市？在多數(shù)情況下，后者與前者同樣艱難，雖然我還未來得及遇見令自己刻骨銘心的人，可所幸，我遇見了令自己此生難忘的城市——北京。

因為見你一面，才更覺這個世間溫柔、繾綣。

過往的皆過往

曾經(jīng)，我在南京住了整整三年，南國的風總宛若洶涌的潮，一下子把所有的情緒淹沒。去年一月，長達一年半的實習結束后，我整個人從極度緊繃終于轉(zhuǎn)變?yōu)闃O度放松，于是，便和朋友定下了去北京的計劃，想讓北方深冬干冷的風，將我渾身潮濕的戾氣澆滅。

那是個凜冽的寒冬，溫度穩(wěn)定在零下十幾度，寒風徹骨，出門需要戴口罩，目之所及是沉沉的霧靄。我們拉著行李箱到了網(wǎng)上預定的一家民宿，這家民宿的老板娘為每個房間都起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我們住的那一間房叫作“白夜”，其他房間的名字有“季節(jié)”“言蹊”……色調(diào)大多是純白，點綴其中的有淺藍、淡棕和焦黃。房間里香薰的氣味一下子把人裹住，這樣馥郁的溫暖讓人產(chǎn)生一種難得的歸屬感。入了夜，我們蜷在柔軟的被子里，我倚著燈光看書，她溫一杯牛奶捧在手里，窗外偶有樹木的陰影劃過，風與枯葉輕輕地摩挲，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第二天，我們和民宿的老板娘攀談，她說自己的女兒在西班牙留學，回北京的空隙置辦了這家民宿，并自己策劃、參與裝修設計，作為媽媽，她退休后便來看管，曾遇到過很多有趣的房客。阿姨耐心地教我們使用熱水器、暖氣的方法，并且告訴我們?nèi)ツ睦锔荏w會這座城市的風情。

一個人對一座城市的最初印象，總是來自于這里的陌生人，人容易被感情牽動，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終將成為記憶里不可磨滅的一部分。而我在這里遇見的那些親和、溫柔的人，便是我愛上北京的第一個理由。

我們在一家四合院的店鋪里吃過銅鍋涮羊肉后，便逛到了什剎海附近，這時，天空下起了雪，北方就連落雪都是干燥的，直到看到衣物上漸漸有了雪的顏色，我們才恍然大悟原來下雪了。我們裹著一條圍巾看路人淡然的表情，便也收起了歡喜的眉眼，默契地坐在后海邊的長凳上，等白晝漸漸落下帷幕。

不知是哪家酒吧傳來了沙啞的民謠，混著風聲，我聽出了是宋冬野的《安和橋》。這樣的聲音讓我想起了某種不知名的煙草，還想起了慶山在《水仙與彗星》里的那句，“凌晨三點，北京的大街，他即將離開。這樣冷，大風呼嘯”。

以后的歸以后

出于對北京的喜愛，在第二年的十月，一片舒朗的深秋里，我再次抵達北京，與上次不同，這次是孤身一人。

喜歡和思念一樣，是很玄的東西，它會讓你長時間地陷入某種難以言說的情緒中，無法自拔，當你回憶起當初經(jīng)歷過的許多美好時，在某個合適的時刻，這種喜歡會支撐你做出決定，再度出發(fā)，再度行走。

于是，我獨自從南京坐了一整夜的火車，清晨時再一次到達北京。我在火車站旁邊的早餐店里吃了焦圈，喝下一碗香噴噴的豆汁，北方喧囂的白晝便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我去了故宮，排三個小時的隊看一望無際的《千里江山圖》，喜歡畫里幽寂的藍、深邃的翠；我在無人問津的文淵閣里聽風聲，等陽光直射進瞳孔，那一刻，感覺整個世界都被明亮所覆蓋。

一個人在路上的時候，時間總過得很慢，因為需要花很多時間決定去哪里，花很多時間尋路，也要花更多的時間抉擇，花更多的時間走出迷路的困境，但是所幸，不會有人介入到這場只屬于我一個人的行程里，于是，我可以享受到更多的美好與絕無僅有的自由。

旅行的途中，如果能偶遇一些美好的人和事，簡直是錦上添花。這次，我慕名來到楊梅竹斜街上的鈴木食堂，它藏在一個胡同里，像一座小小的日式庭院，庭院里擺著橡木桌，桌上的花瓶里置放著干枯的花束，除此之外，還有陶瓷兔子、浸泡青梅的酒罐。因為獨身一人，我和一個戴眼鏡的清秀男孩拼桌。彼時恰逢萬圣節(jié)，玻璃窗上都貼著咧嘴笑的南瓜貼紙，可愛極了。我點了日式牛肉小火鍋，佐一杯桂花梅子酒，拼桌的男生點了咖喱雞肉和杏仁豆腐，看他拘謹?shù)匾痪湓捯膊徽f，在白紙上不知寫些什么。我剛吃到一半，他便離開了。過了很久，我才發(fā)現(xiàn)桌上擺著兩顆糖果，旁邊躺著一個小紙團，我打開，上面端正地寫著“萬圣節(jié)快樂”。陌生男孩離開了，但空氣中仍留有溫暖的氣息，像一簇煙火，在我的心里絢爛地綻放。

我想，人與人之間最舒適的關系就像人和城市的關系，不要太過靠近，也不要遠離，短暫地相擁后，就此別過，各自奔赴天涯，然后在漫長的旅途中，希冀下一次的重逢。

在離開北京前的那個下午，我突然回憶起去年落雪時的深冬，在后海聽到的那首沙啞的《安和橋》，便倔強地乘一個半小時的地鐵，窮過人山人海，抵達安河橋北，耳機里，宋冬野唱道“讓我困在城市里，紀念你”，淚水頃刻而出。我把歌分享到朋友圈，定位是安河橋，配文：我愛北京。

恍恍惚惚一年逝去，我已經(jīng)安穩(wěn)下來，變成一個中規(guī)中矩的大人。從舊的一年去往新的一年，我獨自在南方的某座城市度過，在某個深夜，我難以避免地思念起北京。

新的一年，只要思念尚存，我相信，我與北京仍會在某一天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