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曉
一天,領導突然打電話,叫我去他辦公室一趟。我進去后,他沏茶、倒水、嘮家常,熱情得讓我很不自在。
領導說:“你家是不是有一處平房要出租,現(xiàn)在租出去了嗎?”
“領導,還沒有呢。”
“咱們說的是私事,別叫我領導,叫我哥。”
“嗯?!蔽易焐洗饝煤芡纯欤]有真叫,總覺得不那么順當。
領導接著說:“你哥我遇到點麻煩,你嫂子吧,這兩天不知道怎么了,放著大房子不住,總跟我說要找個農(nóng)村的小院住住,這不是給我添亂嗎?農(nóng)村太遠,我上班也不方便,來回跑也累。你要是出租房子的話,那就租給我們吧。”
我也沒多想就答應了。
領導送我到門口,壓低了聲音囑咐:“咱單位人多嘴雜,你千萬不要跟別人說起,一定要替哥保密,切記,切記!”
從領導辦公室出來,我越想越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兒,放著大房子不住,非要租老房子,說不通啊。我總覺得這里面有蹊蹺,再說租房子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情,為什么要我保密呢?莫非領導有了新歡,想金屋藏嬌?領導位高權重,也不是沒有可能。如果是這樣可就麻煩了,哪有不透風的墻,要是有一天露餡兒了,嫂子知道了,可就糟了。一想到這些,我就覺得左眼皮突突跳個沒完。
過了幾天,雙休日,一大早領導就打電話給我,說要搬家。我連忙趕過去送鑰匙,心里還是很忐忑,一路上不斷地告誡自己,看到什么也不能說。
等到了約定的地點一看,謝天謝地,領導帶的還真是嫂子。很久不見,嫂子還是那樣端莊賢惠,一頭栗棕色披肩的卷發(fā),沒化妝。眉毛淡淡的,唇線若有若無,沒涂口紅。嫂子穿著白色開衫,黑色麻料休閑長褲,腳下是一雙繡著團花的老北京布鞋,手腕上只戴著一只白玉鐲,笑盈盈的,眼神親切。
和嫂子相反,那天領導表情多少有點陰郁,不是很高興的樣子。特別是打開房門的那一刻,看見屋子里二三十年前的老式木制家具,笨重且零亂,領導的臉色更不好了。嫂子倒是無所謂,耐心地收拾著。剛搬完簡單的行李,領導就接到一個電話,說有應酬,很快就走了。嫂子皺眉了,雖然無奈,但也沒說什么。我一直幫著嫂子收拾,忙到大中午才收拾好。我本想回家,卻被嫂子留下來吃午飯。嫂子做的是打鹵面,可能沒想到領導會臨時有事出去,面條和鹵子都準備多了。嫂子做了兩種鹵子,一種是芹菜肉丁鹵,一種是青椒雞蛋鹵,都挺好吃的。她還切了一小盤黃瓜絲、胡蘿卜絲和蔥絲做配菜,紅紅綠綠的。嫂子做的手搟面真香,勁道有彈力,過完水更爽口,我忍不住吃了兩碗。
回來的路上,我還是有些小擔心。吃飯時,嫂子自言自語地說:“這回好了,終于安靜了?!边@話有點怪,父親的老房子我去過多少次,也沒覺得哪里安靜。領導家住在縣里最豪華的舒悅小區(qū),電梯洋房,聽說裝修得非常好。小區(qū)里設施相當完備,除了綠化好,還自帶噴泉和游泳館。平時閑散人員根本進不去,有時候就連房主自己回家,要是不帶門卡想進去都難。哪像這里,四周的鄰居素質參差不齊,干什么的都有。平日里人們在巷子里出出進進,大聲打招呼聊天都是常事兒,各種小販也來湊熱鬧,叫賣聲時不時就會響起。剛搬家,領導就忙著走了,難不成兩口子有矛盾鬧分居?這樣想來,領導不讓我告訴別人,似乎就解釋得通了。
隔些天,領導又叫我去,我想準是住不慣要搬家,沒想到領導竟然說住得還不錯,晚上可以在院子里走走,順便看看星星,兩個人的睡眠質量都明顯提高了,也不失眠了。他給了我半年房租,我推脫不過,也替父親收了。后來我又去了兩次,都是嫂子叫我過去喝茶聊天,領導當時都在家。為了不被打擾,領導索性連手機都關了,和嫂子兩個人說說笑笑,十分開心的樣子,看來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樣。嫂子知道我兒子上初三,需要營養(yǎng),我又不怎么會做菜,還特意教了我好幾道清爽可口的拿手菜。接觸久了,我反倒覺得領導也不是天天板著臉,還挺幽默的。
一年后,領導提前離休,賣掉了縣里的房子,到鄉(xiāng)下買了一套農(nóng)舍,院子里種了很多蔬菜,門口種了很多花草樹木。我去過,像個大花園。日子又恢復了往日的樣子。偶爾我也會像嫂子那樣端一杯茶,站在窗前待一會兒,只是無論如何,我也做不到她那樣氣定神閑。
有一次,因為孩子和老公拌了嘴,心里難受,又無處可去,我就回到老院子。晚上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披衣起來。走到院子里,忽然發(fā)現(xiàn)頭頂?shù)男强諏掗熯|遠,如同湖水般靜謐。長長的銀河就斜掛在蒼穹之上,北斗七星格外明亮,無數(shù)顆星星在銀河兩岸熠熠生輝。星云繚繞的天空是那樣迷人。
站在星空下,看著小院里的一草一木,我的心里充滿了寧靜和安詳。不知從何時開始,我自己深陷現(xiàn)代社會物欲橫流的羅網(wǎng)里,對人心的猜疑一直頗有忌憚,內心多少有些浮躁。只有面對星空的時候,才有難得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