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

摘 要 金匱蔡氏兄弟——蔡廷相、蔡廷楨是清中后期的藏書家，其藏書處“醉經(jīng)軒”收藏宋元本很多，是清代中后期善本遞藏的重要一環(huán)。論文詳考金匱蔡氏兄弟的籍貫、行第、字號，確定蔡廷相，字孫峰，號伯卿，為兄;蔡廷楨，字慕周，號卓如，為弟。結(jié)合旁證，推測二人生卒年大致為1835—1887年。綜合書目記載，輯錄金匱蔡氏舊藏書，共得35種，其中宋元刻本12種，罕秘孤本至少有4種，并進(jìn)一步考訂其流傳過程以及現(xiàn)藏地。

關(guān)鍵詞 金匱蔡氏;蔡廷相;蔡廷楨;宋元善本;汪士鐘

分類號 G256

DOI 10.16810/j.cnki.1672-514X.2022.03.014

A Research on the Life and Collection Books of Qing Bibliophiles Cai Tingxiang and Cai Tingzhen

Li Jian

Abstract Cai brothers of Jingui： Cai Tingxiang and Cai Tingzhen were bibliophiles in the middle and late Qing dynasties. They collected a lot of books edited in Song and Yuan Dynasties for Zui Jingxuan. It wa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transfer of rare books in that time. This article investigates the native place， ranking and name of the Cai brothers in detail， confirms that Cai Tingxiang， named Sun Feng or Boqing， is the elder brother; Cai Tingzhen， named Mu Zhou or Zhuoru， is the little brother， and speculates that their birth and death years are roughly 1835 and 1887. Cais’ catalog of collection of the old books （totally 35 books， among them 12 Song / Yuan edtions， 4 unique editions at least） and the spreading process of them are compiled and eventually it shows the current storage location.

Keywords Cai brothers of Jingui. Cai Tingxiang. Cai Tingzhen. Song and Yuan rare books.Wang Shizhong.

在清末民初的古籍收藏史上，汪士鐘、陸心源、姚覲元、繆荃孫、孫毓修等均占有重要地位。考察這些藏書家的舊藏書目和藏書題跋，可以發(fā)現(xiàn)“金匱蔡氏”“蔡廷相”“蔡廷楨”的名號頻頻出現(xiàn)，而流傳海外的諸多宋元善本上，同樣名號的印章也為數(shù)不少。顯然，在晚近的古籍收藏史、特別是宋元善本收藏活動中，金匱蔡氏兄弟是很重要的一環(huán)。金匱蔡氏兄弟究竟何許人也，筆者決定對此一探究竟。

1 蔡氏兄弟行第、字號、籍貫考辨

關(guān)于金匱蔡氏生平的最早記錄，當(dāng)屬涵芬樓秘籍本《太和正音譜》的孫毓修跋：

右《太和正音譜》二卷，明寧獻(xiàn)王撰。卷端題丹丘先生涵虛子，蓋其別號也?！趺骺玖鱾鹘^少，此尚是從洪武本影寫，精雅絕倫，收藏有“汪印士鐘”“平陽伯子”印記，又有“蔡印廷楨”“卓如真賞”“醉經(jīng)主人”“梁溪蔡氏”“伯卿一字孫峰”等印記。按蔡氏居無錫北鄉(xiāng)張?zhí)翗?，諸生，雅好收藏。值汪氏藝蕓書舍之書不守，傾囊得之，所儲益富，光緒中葉乃散。辛勤一世而名字翳如，故附記于此。庚申（1920）春日無錫孫毓修跋[1]。

據(jù)孫毓修此跋，僅知蔡廷楨為無錫人①，諸生，曾得汪士鐘藏書，光緒中葉書散。核對南圖所藏原本②，發(fā)現(xiàn)書上共鈐印十枚，除孫跋所列七枚外，尚有三印：“蔡廷相印”“伯卿甫”“廷相”。可知，“梁溪蔡氏”為蔡廷楨、蔡廷相兄弟二人合稱，伯卿、孫峰為其中一人的表字。

筆者以“孫峰”“伯卿”等為關(guān)鍵詞進(jìn)行搜索時，發(fā)現(xiàn)《新民晚報》2012年8月5日刊載了李志希的文章《孫峰是何人？——沉晦一百五十年的藏書家》。文章說道，李志希在閱讀日人村上哲見的《宋詞研究》時，發(fā)現(xiàn)村上在附錄中提出一個問題：靜嘉堂文庫所藏《典雅詞》，其跋尾署名“孫峰”，“不知孫峰是何人”。巧合的是，李志希同樣利用藝蕓本《太和正音譜》上的孫毓修跋，初步認(rèn)定孫峰為蔡廷相、蔡廷楨兄弟中的一人，并列舉了國內(nèi)外善本中確為蔡氏舊藏者8種，其中包括“影鈔洪武刊本《太和正音譜》”①（即藝蕓本）。筆者進(jìn)而查考《宋詞研究》，發(fā)現(xiàn)村上哲見原話如下：

此本（按：指靜嘉堂文庫藏《典雅詞》）處處有涂改，而跋尾云：

此書抄誤處，俱用粉抹去而糾正之，今漸脫落，故重為涂改一通，又列其字于本行之上，可云萬無一失矣，間有全字脫去，而無從識之者，則表紅△于其字之旁以別之。同治己巳（八年，公元1869）孟夏月廿日，孫峰記[2]556。

不知孫峰是何人，俟博雅指教。

但很顯然，李志希并沒能完全解決村上的疑問。李志希在文中直言：

這位“孫峰”姓蔡，生卒年未能詳考，約為清代中后期人?！瓘慕駛鞲鞣N有蔡氏印鑒的善本書上看，共有兩人，似是兄弟：一名蔡廷相，一名蔡廷楨，而“孫峰”必是他倆中一人的別字。但因筆者所見材料有限，兩人的行第和這個別字的歸屬尚不能確考?！淌闲值苡治茨艿玫歉叩冢▽O毓修跋稱“為諸生”），應(yīng)該也沒有做過什么官，于是姓名也慢慢湮沒，逐漸不為人所知了[3]。

為了弄清“孫峰”到底是何人，筆者轉(zhuǎn)而查閱現(xiàn)今可見的各種藏書家辭典，發(fā)現(xiàn)對蔡氏兄弟有記錄且最為詳細(xì)的，當(dāng)屬李玉安、黃正雨編的《中國藏書家通典》。相關(guān)記錄如下：

蔡廷楨（約1803～？）清藏書家。字卓如，號佳木，祖籍江蘇金匱（今無錫），遷居浙江山陰（今紹興）。生平履歷未詳，兄蔡廷相，字伯卿，家均富于藏書，其中宋元刻本甚多，如《后山詩注》《周易本義經(jīng)》《新刊劍南詩集》、明刻本《賈長沙集》等，均為珍善之本。且經(jīng)過汪士鐘、陳鳣等藏書家遞藏過。其《新刊劍南詩集》一書中有墨記一方，告誡后人珍惜圖書：“借人典籍，皆須愛護(hù)，先有缺壞，就為補(bǔ)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崦孔x圣人之書，未嘗不肅靜對之，其故紙有五經(jīng)詞義及顯達(dá)姓名不敢穢用也?！辈貢鴺怯小白斫?jīng)軒”，藏書印有“梁溪蔡氏”“金匱蔡氏醉經(jīng)軒收藏章”“翰墨緣”“蔡廷楨印”“蔡廷相印”“金匱蔡廷楨印”“讓王故國人家”“濟(jì)陽蔡氏圖書”“卓如真賞”“醉經(jīng)主人”“伯卿甫”等。孫蔡元培，民國著名教育家[4]。

此書對蔡氏兄弟行第、字號的表述可稱詳細(xì)，但所據(jù)為何，仍然不明。受藏書印這一線索的啟發(fā)，筆者廣泛搜羅蔡氏兄弟舊藏古籍的信息，共輯得蔡氏舊藏古籍信息35條（詳后文），得蔡氏兄弟印文35種（形制不同但文字相同的，仍算作一種）。蔡氏印文按內(nèi)容可分五類：

（1）書齋?。骸白斫?jīng)軒”“金匱蔡氏醉經(jīng)堂攷藏章”“金匱蔡氏醉經(jīng)軒攷藏印”“金匱蔡氏醉經(jīng)軒收藏印”“醉經(jīng)軒攷藏章”“醉經(jīng)主人”。

（2）地望印：“梁溪蔡氏”“濟(jì)陽蔡氏”“濟(jì)陽蔡氏圖書”“讓國故國世家印”“讓王故國人家”。

（3）蔡廷相印：“廷相”“廷相之印”“蔡廷相藏”“蔡廷相印”。

（4）蔡廷楨?。骸巴E”“廷楨私印”“蔡廷楨印”“蔡廷楨卓如”“金匱蔡廷楨卓如章”“蔡廷楨字慕周號卓如”“金匱蔡廷楨藏”“濟(jì)陽蔡廷楨”。

（5）歸屬不明：“伯卿”“伯卿甫”“伯卿父”“蔡氏伯卿”“孫峰審定”“伯卿一字孫峰”“卓如”“卓如甫”“蔡氏卓如”“卓如心賞”“卓如真賞”“卓如鑒賞”。

從第4類中的“蔡廷楨字慕周號卓如”一印可知，卓如為蔡廷楨的號，則第5類中的“卓如”“卓如甫”“蔡氏卓如”“卓如心賞”“卓如真賞”“卓如鑒賞”應(yīng)全部歸入第4類。第5類中的“伯卿一字孫峰”表明，“伯卿”“孫峰”為同一人的字號，蔡廷楨字號已定，則“伯卿”“孫峰”當(dāng)歸入第3類，即蔡廷相印中。又，國家圖書館藏清抄本《鬼董狐》跋尾署“同治甲子清和三月孫峰蔡廷相識”、鈐“廷相之印”“蔡氏伯卿”印，更加確定孫峰屬于蔡廷相字號。

如此，蔡氏兄弟的行第、字號得以完全確定：蔡廷相，字孫峰，號伯卿，為兄;蔡廷楨，字慕周，號卓如，為弟。至此，村上哲見的疑問才得以完全解答：孫峰即金匱蔡廷相。

但筆者又發(fā)現(xiàn)了新的問題：上文所引《中國藏書家通典》的內(nèi)容，其中“孫蔡元培，民國著名教育家”這一點令人生疑，且稱蔡氏“祖籍江蘇金匱（今無錫），遷居浙江山陰（今紹興）”，“遷居”一說，也不知所據(jù)為何。

蔡元培為近代教育史上一大家，又與民國政要多有往來，其出身、履歷當(dāng)為一般學(xué)人所共知。涵芬樓秘籍本《太和正音譜》于1920年出版，孫跋即寫于這一時期。此時孫毓修已在商務(wù)印書館工作13年，蔡元培已就任北京大學(xué)校長4年。若此金匱蔡廷楨為蔡元培之祖父，為什么與蔡元培（1868—1940）幾乎同齡且從事學(xué)術(shù)出版工作的孫毓修（1871—1922）對此卻毫不知情呢？孫跋明言“蔡氏居無錫北鄉(xiāng)張?zhí)翗颉?，若真有“遷居浙江山陰”之事，不會不在跋中點明，更不會不提蔡元培。面對如此矛盾，筆者只能繼續(xù)查閱蔡元培的傳記資料。根據(jù)現(xiàn)存的各種蔡元培傳記，可知蔡元培家族世系表[5]。據(jù)世系表可知，蔡元培祖父名叫蔡廷楨，1872年去世。后五年（1877年），蔡元培的父親蔡寶煜（蔡廷楨長子）去世，此年蔡元培11歲，其家因此陷入困頓。但蔡元培是否有一伯祖或叔祖名叫“蔡廷相”，則不得而知。好在蔡元培參加過科舉考試，筆者在《清代科舉人物家傳資料匯編》[6]上找到了蔡元培更為詳細(xì)的家族信息，其上記載：“遷山陰始祖諱恭政（明季自諸暨遷山陰）”“世居紹興府城筆飛坊”[6]197?？芍?，蔡氏先祖籍貫為浙江諸暨，明季遷來山陰，此后一直居住在紹興府筆飛坊。又其“祖諱嘉謨，譜名廷楨，字佳木，國子監(jiān)生，議敘從九品鹽提舉銜，誥贈奉直大夫”[6]198，其“族祖”中有“廷相”（無字）。可以看出，紹興蔡廷楨、蔡廷相并不是親兄弟，且關(guān)系較遠(yuǎn)，失其表字。

此外，《蔡元培自述》對家族遷居山陰后得生活有更為詳細(xì)的描述[7]。由此可以確定，蔡元培家族在明末從諸暨遷到山陰后，世代居住在此，并沒有在無錫待過。因此，無錫蔡氏兄弟與蔡元培之祖父蔡廷楨、族祖蔡廷相只是碰巧重名而已，與蔡元培并無關(guān)系，自然也不存在“遷居浙江山陰”這么一回事?！吨袊貢彝ǖ洹返淖髡邞?yīng)該也看到了上述資料，但因為二人名字相同，就誤認(rèn)作同一個，又以“遷居”來強(qiáng)行解釋兩種籍貫的問題，自然屬于臆測了;同時將紹興蔡廷楨之字“佳木”一變而成無錫蔡廷楨之號，更是張冠李戴了。此外，又稱蔡氏藏書“經(jīng)過汪士鐘、陳鳣等藏書家遞藏過”，此說亦誤。據(jù)孫毓修跋，蔡氏兄弟藏書多是從汪士鐘處購來，且陳鳣（1753—1817）生活年代遠(yuǎn)遠(yuǎn)早于蔡氏兄弟的年代（詳后），所以應(yīng)是“陳鳣、汪士鐘藏書經(jīng)蔡氏兄弟遞藏過”才對。

2 蔡氏兄弟生活年代考

蔡氏兄弟的生卒年，依據(jù)現(xiàn)有的資料，還不能確知，但根據(jù)孫毓修跋以及野史筆記所載，能夠大致推算出其活動時間。前述蔡氏兄弟藏書有一部分得自汪士鐘。據(jù)《清稗類鈔·鑒賞類》記載：“汪閬源（汪士鐘）起家布商，居山塘?！浛苤?，宋元善本悉為鄰人所盜，不可蹤跡矣。” [8]山塘在蘇州，粵寇指太平軍。太平軍攻蘇州在1860年。汪士鐘的后人中業(yè)儒者少，其藏書在咸豐（1851—1861年）末年就已逐漸散去。孫跋云“值汪氏藝蕓書舍之書不守”，應(yīng)當(dāng)指的就是1860年太平軍攻蘇州這個時段。蔡氏兄弟能在此時“傾囊得之”，則兩人年紀(jì)當(dāng)不小于二十歲;“所儲益富”，說明二人的藏書活動早在1860年之前就開始了，至遲也當(dāng)在1855年左右。以1855年蔡氏兄弟約20歲計算，則蔡氏兄弟生年當(dāng)在1835年左右。

又，蔡氏舊藏圖書中，有兩種是有跋語的，版本信息如下：

（1）鬼董狐，清抄本，蔡廷相校并跋，國家圖書館藏。鈐?。骸伴_萬樓藏書印”“汪士鐘讀書”“周進(jìn)”“蔡氏伯卿”“廷相之印”。跋尾署“同治甲子（1864）清和三月孫峰蔡廷相識”。國家圖書館藏[9]。

（2）典雅詞（存十四種），毛氏汲古閣影宋抄本，五冊。鈐“‘汲古閣’‘子晉’‘毛扆之印’‘斧記’諸印，其為汲古原抄，不容懷疑，又有黃丕烈、蔡廷相、陸樹聲等諸家印記，可推知其流傳歷程，清光緒間由歸安陸氏皕宋樓，歸于靜嘉堂文庫?！卑衔彩稹巴渭核龋?869）孟夏月廿日，孫峰記?！比毡緰|京靜嘉堂文庫藏[2]555。

從以上兩條信息可知，遲至1869年，蔡廷相仍在進(jìn)行校跋古籍的工作，依上述推算，此時，蔡氏兄弟約34歲。

此外，繆荃孫在給孫毓修的一通信札中，提到“金匱蔡氏”：

連讀兩函，不勝艷羨。荃孫病后如坐井底，書估早不上門。夏炳泉又去，并無所聞也！兄得何種，可見眎否？金匱蔡氏是否蕩口？姚咫進(jìn)齋于丁亥年得其一大批，現(xiàn)在京城圖書館①。又《儒學(xué)警悟》為宋代叢書之祖，先于《百川學(xué)?！菲甙耸?書只六種，《石林燕語辯》 （孤本葉刻）、《演繁露》（止后六卷）、《捫虱叢談》 （與刻本名目不同，二百條，前后兩葉序跋，全勝毛刻，不全）、《懶真子》 （較《稗?！酚蓄}目）、《程氏考古編》《螢雪叢說》六種，后二種無可校，能代假否？明鈔將出售故也。今年用款巨，來款少，只可又作蛀蟲矣！種德堂阮氏本《左傳》《清虛雜著》，殘本注《東坡先生集》與殘本《荊公集》均影鈔副本為均，人看定。醫(yī)書一箱，亦有元本兩種、舊鈔兩種，明刻十余種，只好棄之。蕘圃跋擬請板權(quán)，如何措詞？用款若干乞詳眎。想須登報，如辦得妥即奏謝?！稄V記》十二卷亦可付印，兄為我謀之。

此上，敬請文安！

莘如仁兄大人閣下

弟繆荃孫頓首②

此信沒有署年月日，但與《藝風(fēng)老人日記》相關(guān)條目相對照，可知此信的寫成時間當(dāng)不晚于1919年五月七日。

《藝風(fēng)老人日記·己未日記》“五月三日”此條載：?！堆莘甭丁?。《儒學(xué)警悟》只收十一至十六卷，校卷十一至十三[10]139?？芍?，五月三日這天，繆荃孫?！堆莘甭丁罚菚鵀椤度鍖W(xué)警悟》所收本，但只有“十一至十六”這六卷。信中言“《演繁露》（止后六卷）”，與“十一至十六卷”合;“后二種無可?！?，正說明繆荃孫此時正在?！度鍖W(xué)警悟》的前四種，與“?！堆莘甭丁贰焙?。

在“五月四日”此條載：連接孫莘如（毓修）柬[10]139。此日繆荃孫接連收到孫毓修來信兩封，即信中所提到的“連讀”的“兩函”。

在“五月七日”此條載：發(fā)南京孫莘如信、常熟丁丙衡信?！弧吨x四溟集》《金石記》與老夏[10]139?？芍?，繆荃孫于此日復(fù)信孫毓修、丁丙衡。發(fā)給孫毓修的即上面所引的那封信。因此，該信應(yīng)不晚于1919年五月七日寫成。

又，“四月十六日”此條載：夏炳泉赴劉翰怡處上工[10]136。此條中的“夏炳泉”即“五月七日”條中的“老夏”。夏炳泉是一名抄手，由此條可知，他自四月十六日起，到劉翰怡那里上工抄書，一直到五月七日，中間二十日，均無他的信息，結(jié)合“五月七日”條中“交《謝四溟集》《金石記》與老夏”，可知此次老夏只是臨時性上門取書，因此信中說“夏炳泉又去”。

此外，該年的“正月廿三日”此條載：三更夜嘔血盈盆，虛乏已極，遂困臥十日[10]122。

在此后的日記中，頻繁出現(xiàn)繆荃孫病情反復(fù)、請醫(yī)用藥的記錄。又《張元濟(jì)全集·書信》收1919年6月6日繆荃孫致張元濟(jì)信札一通，提到：惟弟于正月廿三嘔血盈盆，幸醫(yī)治未誤，偷活至今，已過百日，藥仍未斷，亦未下樓，即使能存，而精神亦非昔比矣[11]?？芍?，繆氏致孫毓修信中所言“荃孫病后如坐井底”，即是指正月廿三嘔血之后，居家養(yǎng)病的情形。“已過百日”，也和正月廿三至五月七日的時間跨度相吻合。

信中言“蕘圃跋擬請板權(quán)，如何措詞？”此事在之后的七月十日的日記中有下文：十日己丑，晴。再?！蛾柷铩肥?。理金石。孫莘如來。為想出黃跋辦法，歸。商務(wù)印書館經(jīng)理并挈《秦淮廣記》藁本以去。……商務(wù)館送《捫虱新話》三種[10]150。此日孫毓修正是為五月七日信中所言“蕘圃跋擬請板權(quán)”之事而來。黃跋板權(quán)事直到十月才算完結(jié)，十月十八日日記云：十八日乙酉，晴。……又黃跋三部送宗與瞿、丁。又寄售七部白一（三元六角）、賽六（二元五角，共十六元六。）子敬送還黃跋樣本。商務(wù)館送板權(quán)呈來，押印仍持去。又還《御覽》一冊[10]173。

綜上可知，繆荃孫在1919年五月四日接連接到孫毓修兩封書信，并于五月七日回信。同時，根據(jù)此信可以推知，繆氏五月四日接連收到的兩封書信，信中當(dāng)包含孫毓修新購古籍的信息。從“兄得何種，可見眎否？金匱蔡氏是否蕩口？”的語氣推測，這些善本正是從金匱蔡氏那里購得，或原屬于金匱蔡氏。同時，也表明繆氏此時并不確定此金匱蔡氏是否就是他認(rèn)識的蕩口蔡氏。

繆氏為何會有此一問呢？這要從其在1909年所作的《草堂雅集跋》說起?！端囷L(fēng)老人日記·己酉日記》“五月二日”條云：發(fā)大理院推事董綬經(jīng)信，寄《草堂雅集》跋[12]。可知1909年五月二日，《草堂雅集跋》完成并寄出?！端囷L(fēng)堂文續(xù)集》卷七收錄了這篇跋文，其中有“歸安姚彥侍方伯，在蕩口收得明玉蘭堂所藏元刻本”“今姚氏書盡出，而此集歸寶華尚書”“嘉慶間歸張月霄，咸豐間歸胡心耘，后歸蕩口蔡氏，是書源流略可述云”[13]等語?？芍恫萏醚偶肥且τP元從蕩口蔡氏手中購得，姚氏書散，此本歸端方（寶華尚書）?？娛夏贻p時曾入川做姚氏幕賓，姚氏晚年居蘇州，二人過從更密，《藝風(fēng)老人日記》相關(guān)記錄很多。因為交情甚篤且都愛藏書買書，繆氏對姚氏購書頗為關(guān)注，因而對蕩口蔡氏印象深刻，在十年后的信中有此一問。

孫毓修是如何回復(fù)此信的，現(xiàn)在難以知曉，但蕩口蔡氏和金匱蔡氏的關(guān)系問題，仍然可以從現(xiàn)有的古籍遞藏信息中找到答案。王文進(jìn)《文祿堂訪書記》卷一載：

《周易本義》十二卷

宋朱熹撰。宋臨安刻本。半葉七行，行十五字，注雙行。白口。版心上記大小字?jǐn)?shù)，下記刊工姓名。（吳炎、張元彧、周嵩、王華、蔡友、馬良、蔡明、賈端仁、蔡仁、何彬、游熙。）首《本義圖》十九葉，卷末附《五贊》七葉，《筮儀》五葉。汪士鐘依宋補(bǔ)鈔《彖》上下及卷中十余葉。夾板刻“宋槧周易本義”，右角上刊一“費”字。附俞氏刊題，曰：“舊藏陳仲魚先生向山閣，后歸藝蕓精舍，屺懷太史得之蕩口蔡氏。古雅可愛，中有鈔補(bǔ)諸葉，亦甚精。光緒丙申（1896）仲春，俞樾記。” [14]

同樣，傅增湘《藏園群書經(jīng)眼錄》載：

周易本義經(jīng)二卷傳十卷? （宋朱熹撰?！跺琛飞舷?、《傳》二卷影鈔補(bǔ)完，各卷亦有鈔葉。）

宋刊本，半葉七行，每行十五字，注雙行同，白口，左右雙欄。版心上記字?jǐn)?shù);下記刊工姓名，有：吳炎、張元彧、黃埜、蔡明、蔡友、蔡仁、□恭、游熙、周嵩、王燁、王華、何彬、馬良、賈端仁、祖、杲等。宋諱恒、貞、桓、構(gòu)皆缺末筆，字體方嚴(yán)厚重，似浙杭刊本。前有本義圖，卷末附筮儀、五贊。

收藏印記有：“升菴”（朱）、“汪文琛印”（白）、“平陽汪氏藏書印”（朱）、“汪士鐘讀書”（朱）、“金匱蔡氏醉經(jīng)堂攷藏章”（朱）、“伯卿甫”（朱）、“廷相”（白）、“宋本”（橢圓朱文）、“翰墨緣”（白）、“蔡廷相藏”（白）、“濟(jì)陽蔡氏”（朱）、“蔡廷相印”（白）、“卓如心賞”（朱）、“金匱蔡廷楨藏”（朱）、“陳鳣攷藏”（朱）、“鳣讀”（白）。（文奎堂送閱? 壬午（1882）三月六日）[15]

很明顯，兩條引文中加粗的部分，即版本形態(tài)、首尾所附、鈔補(bǔ)情況等均相同。所不同的是，王文未載印鑒，但有俞樾的題記，且所記遞藏源流與傅文所載的印鑒正相合①;王文所載刊工姓名不如傅目多，但均不出傅目的范圍，可知王文只是省略了一些刊工的姓名?？芍瑑晌乃浀摹吨芤妆玖x》是同一個本子②。如此一來，傅文中的“金匱蔡氏”與王文中的“蕩口③蔡氏”，便可確定是同一個人了。

因此，繆氏信中所稱“金匱（蕩口）蔡氏”即本文的研究對象金匱蔡氏兄弟。

繆氏回信中稱姚覲元（咫進(jìn)齋）在丁亥年（1887年）得到一大批金匱蔡氏的書，這批書現(xiàn)在京師圖書館。姚覲元“道光癸未年（1823年）十二月初二日生于京師”，“光緒己卯（1879年）十二月升廣東布政使，次年（1880年）六月上任”，1882年，因云南軍需報銷浮濫案被參，是年冬天被革職④。罷官后，“因湖州老家無屋”，姚氏“僑居蘇州蕭家巷”，1890年十月初七日卒[16]。丁亥年得書之時，正是姚氏居蘇州養(yǎng)老之時。

孫跋稱，蔡氏藏書“光緒中葉（1886—1897年）乃散”。其時蔡氏兄弟年齡約在51歲到62歲。姚覲元得書的時間1887年正處光緒中葉，而且姚氏所得并非零星散本，而是“一大批”。蔡氏兄弟并非書商書估，1887年蔡氏大批藏書的流出，表明蔡氏兄弟家族很可能遭遇家庭變故。更大的可能性在于：蔡氏兄弟至遲于1887年已相繼過世，子孫不能保其藏書，才有賣書之舉。

綜上可知，蔡氏兄弟的生年大約在1835年左右，其卒年則應(yīng)不晚于1887年。

3 蔡氏兄弟藏書聚散考

根據(jù)前述蔡氏兄弟藏書印可知，蔡氏兄弟讀書、藏書之所為“醉經(jīng)軒”，亦稱“醉經(jīng)堂”。筆者根據(jù)印章信息，按圖索驥，查得中國境內(nèi)圖書館以及日本靜嘉堂文庫①共收藏蔡氏兄弟舊藏35種，其版本信息及遞藏情況如下表：

表1 金匱蔡氏舊藏版本信息及遞藏情況表

上述35種古籍中，宋刻本11種，元刻本1種，金刻本1種，明刻本4種，影宋抄4種，影元抄2種，明寫本4種，影明抄1種。僅宋元舊刻就有12種，其他也多屬罕秘難得之書，如影宋抄天圣明道本《國語》、明寫本《乙巳占》、影明抄《太和正音譜》俱系傳世孤本，原刻均已亡佚，賴此影寫才得以保存原本面貌，因而彌足珍貴。此外，尚有書志中有著錄但目前下落不明者，如孤本元刊《草堂雅集》[11]等，由此可見金匱蔡氏昔日收藏之盛。

金匱蔡氏醉經(jīng)軒所藏宋元本，是由汪士鐘藝蕓書舍而來。咸豐年間，“值汪氏藝蕓書舍之書不守，傾囊得之，所儲益富”。（孫毓修跋）而藝蕓書舍宋元本則得自黃丕烈士禮居。黃丕烈《玄機(jī)詩思圖跋》詩注中說：“吾家百宋一廛中物，按圖索驥，幾為一空”。按圖索驥之人即汪士鐘。《吳縣志》載：“黃蕘圃孝廉歿，其書為汪觀察士鐘捆載而去?！?[17]黃丕烈所藏宋元本既富且精，舉世聞名，金匱蔡氏醉經(jīng)軒也成了清代宋元本遞藏的重要一環(huán)。

光緒中葉，蔡氏書散，得其善本較多者為姚覲元。據(jù)前文繆氏信，姚氏1887年得一大批;1919年，孫毓修得數(shù)種。但咫進(jìn)齋藏書不久也面臨著相同的命運(yùn)。得蔡氏舊藏后的第三年（1890年），姚覲元病逝;次年（1891年），其子姚慰祖亦病逝[12]，姚氏“喬梓連槁，孤孫尚幼，書樓扃閉二十年，一旦全數(shù)落賈人手，除鼠嚙蠹食外，散若云煙?！?[18]繆荃孫為避免故人藏書落入悲慘的命運(yùn)，于1910年主持將咫進(jìn)齋剩余藏書售予京師圖書館。如今藏于國家圖書館的蔡氏舊藏9種，大抵就是由此而來。此外，藏書家陸心源亦曾購得金匱蔡氏舊藏善本若干，但同樣令人唏噓的是，陸心源去世后不久，皕宋樓藏書即被日本人整船載去。表1中有日本靜嘉堂文庫所藏蔡氏舊藏14種，即是當(dāng)年陸心源所得醉經(jīng)軒善本。

4 結(jié)語

綜上可知：金匱蔡氏兄弟，蔡廷相，字孫峰，號伯卿，為兄;蔡廷楨，字慕周，號卓如，為弟。兄弟二人一直居住在無錫，不存在“遷居浙江山陰”一說。二人的生卒年大致為1835—1887年。根據(jù)現(xiàn)有資料輯得蔡氏舊藏35種，其中宋元刻本12種，占1/3，罕秘孤本至少有4種：影宋抄天圣明道本《國語》、明寫本《乙巳占》、影明抄《太和正音譜》及下落不明的元刻本《草堂雅集》。

金匱蔡氏醉經(jīng)軒藏書雖然數(shù)量不是很大，但是精品甚多，且大都是前輩名家如黃丕烈、汪士鐘等收藏過的珍品。追溯這些珍本的源頭，最早可以接續(xù)到明嘉靖以前（如朱大韶）甚至元代的藏書家（錢應(yīng)庚）;在蔡氏二人身后，醉經(jīng)軒藏書也繼續(xù)受到內(nèi)行如姚覲元、陸心源的青睞與保護(hù)。客觀來說，蔡氏兄弟二人僅以中等之資，購得汪氏藝蕓書舍數(shù)目可觀的宋元本，并藉此與前后數(shù)百年的藏書名家產(chǎn)生因緣，可謂是二人的幸運(yùn)，也是愛書人的幸事。古籍的收藏與流通，反映著一個時代的人文風(fēng)貌。金匱蔡氏兄弟雖然身無功名，其藏書事跡后來也隱沒不彰，但他們珍護(hù)古文獻(xiàn)的功勞應(yīng)該被銘記。蔡氏舊藏現(xiàn)在大都?xì)w公立圖書館所有，對于私家藏書來說，也許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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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0-12-03 編校：馬 晴，田 豐）

①梁溪為無錫境內(nèi)河流，無錫古稱“金匱”。

②涵芬樓秘籍本《太和正音譜》系以汪士鐘藝蕓書社藏影抄明刻本（已下簡稱藝蕓本）影印而成，原本今藏南京圖書館。

①“影鈔洪武刊本《太和正音譜》”，此說法不確。藝蕓本影鈔底本并非洪武刊本，詳見拙文《〈太和正音譜〉版本源流考》（《戲曲與俗文學(xué)研究》第七輯，社會科學(xué)文獻(xiàn)出版社，2019年6月版）。

①“此信原無標(biāo)點，此句末尾，《江陰翰墨珍賞》用“？”，不當(dāng)，應(yīng)用“?！?。姚氏于1890年去世（詳后），1910年其藏書由繆荃孫主持，售予京師圖書館。此信的寫作時間為1919年（詳后），已是姚氏藏書入藏京師圖書館九年后了?？娛洗颂幯约按耸拢囟ㄊ强隙ǖ恼Z氣，因此用“?！辈攀?。

②見夏國賢《文取博涉藝風(fēng)堂——繆荃孫的對聯(lián)和尺牘》（載《江陰翰墨珍賞》，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第44-45頁）此封書信應(yīng)是新發(fā)現(xiàn)，并未被收入《繆荃孫全集》。作者不察“莘如”為孫毓修名號，誤認(rèn)為任起莘。

①陳仲魚即陳鳣，藝蕓精舍即汪士鐘藏書處。王文所記遞藏順序：陳鳣——汪士鐘——金匱蔡氏——費屹懷。前三人的印章均出現(xiàn)在傅文的記述里。

②宋刊本《周易本義》現(xiàn)藏臺灣“中研院”傅斯年圖書館。

③蕩口為無錫（金匱）東南一小鎮(zhèn)。

④《中國藏書家通典》載姚覲元1882年任廣東布政使，誤。據(jù)《清代職官年表》，可知姚覲元于1882年十一月二十日（公元12月29日）罷官。

①日本靜嘉堂文庫所藏金匱蔡氏舊藏共14種，表中所列信息參考自《靜嘉堂文庫漢籍分類目錄》1930年版，以及王紹仁《皕宋樓藏書流布及宋元版追蹤》下篇，吉林人民出版社，2009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