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浩,王娜穎,康森
(1.南京林業(yè)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江蘇南京 210037;2.蘇州市廣播電視總臺,江蘇蘇州 215000)
無論是在東方社會,還是西方社會,一個人,無論長多大,無論走多遠,出門在外,給家人時不時地報個平安,告訴他們一切都好,讓他們不要擔心、牽掛(即使自己過得并沒那么好),這是件普通、正常的事。但隨著新冠肺炎在中國的肆虐,“報平安”這種本來是個體之間極為私密的傳播行為,逐漸成為一種非常特殊的大眾傳播景觀。具體而言,在此次疫情中,抗“疫”一線的工作者,除了繼續(xù)使用一些日常生活中比較常用的電話報平安、視頻報平安、微信報平安外,還新增越來越多富有實踐智慧的“報平安”方式,譬如暗號報平安、閃手電筒報平安、點贊報平安、發(fā)圖報平安、打卡報平安,甚至出現(xiàn)了集體報平安的現(xiàn)象與對大量奮戰(zhàn)在疫情一線的工作者們多種多樣的報平安方式進行新聞報道的現(xiàn)象,一時間“報平安”已成為一種公開的大眾傳播現(xiàn)象;而且其功能、作用越來越多,除了單純報平安之外,還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管理、辟謠、安撫人心、穩(wěn)定社會秩序等作用。為何作為一種個體之間相對比較私密的行為能夠逐漸演變成一種集體行為、大眾傳播行為?難道只是新冠肺炎疫情的爆發(fā)促使其發(fā)生?或者還有其他的緣由?本文所要研究的是,這種疫情中貌似特殊的對個人或集體報平安行為進行新聞報道的方式的發(fā)展、演變,其歷史依據(jù)為何,現(xiàn)實意義又為何?一個社會中廣為使用的詞匯,實際上不僅“已被眾人有意無意地推敲、琢磨、比較和篩選過了”,而且經過人們千百年來的日常實踐、淘洗與錘煉,“必然是高度適合于人們每每遇到的社會場景,必然簡練而又恰當?shù)乇磉_出了人們在這種社會場景中所要表達的情愫,也必然暴露出這個社會的結構和其價值觀”[1]29。“報平安”作為中國社會中一種較為普遍的社會傳播行為、現(xiàn)象和詞匯,亦是如此。
故為了更好地探究這個問題,文章將借助傳播考古學、傳播社會學等理論與方法對“報平安”這一古老而現(xiàn)代的傳播現(xiàn)象進行歷史-社會學意義上的考察,以期挖掘與刻畫出“報平安”傳播現(xiàn)象發(fā)展、演變的歷史,并梳理當下疫情中“報平安”方式的當代演變形式及探尋其背后的深意。
從思想史的角度來講,任何知識、思想、觀念、理論的生產都不是憑空而來的,而是有其具體的產生、發(fā)展語境與承繼脈絡,即任何一個現(xiàn)實問題都包含著歷史的因素。故在理解和解釋當前社會及其所存在的問題時,要將其放到一個恰當?shù)臍v史時段內,并運用歷史的思維與挖掘歷史的資料來理解其演變的內在邏輯[2]29-30。具體到“報平安”傳播現(xiàn)象的研究也是如此?!皥笃桨病?,一般是指日常生活中人們親自或通過寫信或通過他人向親朋好友告知一切安好、讓其放心的人際傳播行為。但通過歷史考察之后發(fā)現(xiàn),“報平安”的方式并不只如此,而有著更為豐富、多元的形式,其除了具有用于人們之間報平安之外,還是戰(zhàn)爭中軍隊相互傳遞平安信號的方法等。不過,若想更好地理解“報平安”傳播現(xiàn)象的演變,則需要首先對“報平安”中的“報”字進行字源、字義、字形考證。
根據(jù)《說文解字詁林》對“報”的注解:報(報,bao),當罪人也。從?(niè,手銬形),從“報”,(fú,用手從后面將人制服),“報”服罪也[3]10170??芍褐袊F(xiàn)代漢字中的“報”字,其實,源始于甲骨文或金文中“左邊為雙手戴著刑具跪地的人(即‘執(zhí)’字);右邊為用手從后面將人制服”組成的,意為“制服、判決罪人”之意的“報”,如圖1所示。
圖1 “報”的字源考
“報”字,按照中文造字法,屬于會意造字。因此,要把握其意義則需要從字形及其演變的角度來探尋。雖然,從字源的角度來講,有人也將“報”字的最早字形:甲骨文字形“”釋為“執(zhí)”字的繁構,但多數(shù)學者將其釋為“報”字。其后,其字形雖然不斷演變,但大致是以左“?”(niè)、右“報”的“報”字為原型,變化不大。只是隨著現(xiàn)代漢字的簡化,“報”才據(jù)漢代草書簡化為“報”[4]916,如圖2所示。
圖2 “報”的字形演變譜系[4]915-916
“報”字之本義為“制服、判決罪人”。而“判決罪人”需要上報,故由此引申為作為動詞的“報告”之意;而“報告”又引申為“告訴、回答、傳達、通知、報答、報復、報應”等義;隨著語言的演變,其又用作名詞,意為“告訴或傳達信息的各種載體”,如“電報”“簡報”“報刊”等[4]916。
故在綜合考察“報”字的字源、字形、字義之后可知,“報平安”一詞中的“報”字之義,最初應源自作為動詞的“報”字,所指為“告訴、報告、傳達、通知”之意。其后,意為“報告平安”的“報平安”雖然報告的方式不斷發(fā)展變化,但其意義一直源自于此。
從目前所能收集到的資料來看,“報平安”傳統(tǒng)至少有三個起源:歷史起源,民間起源和文字釋意起源。
歷史起源說認為,“報平安”一詞可以追溯到晚唐著名志怪小說家段成式《酉陽雜俎續(xù)集·支植下》中所記載的“北都惟童子寺有竹一窠,才長數(shù)尺。相傳其寺綱維每日報竹平安”。這句古文即指北都(即晉陽城,唐代將晉陽城稱為北都)童子寺(位于晉陽城城西的龍山上)里有一叢竹子,剛數(shù)尺高,主管寺院事務的綱維和尚每日都向寺院有關人員報告,竹子沒有枯萎,很平安。因此,承續(xù)這個典故,中國人一般將意為“報告竹子平安”的“竹報平安”來喻指報平安的家信,如宋代韓元吉在《水調歌頭·席上次韻王德和》中所寫的“無客問生死,有竹報平安”;清代袁枚在《隨園詩話》中所寫的“君欲尋梅問消息,我能替竹報平安”等。隨著造紙術以及其他信息傳播技術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人們報平安的方式、途徑也不斷發(fā)展、變化,但其名稱一直延續(xù)這個傳統(tǒng),稱為“竹報平安”,并同時簡化為“竹報”或“報平安”。其后,不僅竹子被當作具有平安寓意的意象的文化傳統(tǒng),而且還由此引申出中國社會中以一些其他事物或文化意象所代表的美好意蘊來報平安的習慣或傳統(tǒng),如紅梅花開報平安、喜鳥或喜鵲報平安、春風把平安、五德之禽(雞)報平安、菊報平安,如圖3所示。
圖3 中國文化中一些以意象報平安的畫作①
民間起源說認為,“報平安”這種傳統(tǒng)源自于一個名叫“山魈”的鬼怪危害人類,而通過燃燒竹子或敲打竹子的聲音能夠將其趕跑的傳說。只是后來這個傳說又與中國人過年時燃放鞭炮的傳統(tǒng)匯合在一起。據(jù)說,這是因為新舊年份交替之際,山魈出游最為頻繁,所以人們在這時舉行公眾性的爆竹儀式,互道平安。這種通過爆竹退鬼的手段與儀式,人們逐漸將它作為替代爆竹的燃響物來退鬼。不過,人們仍管它叫“爆竹”,以明確其功能和過去生火爆竹退山魈并無二致[5]1。這便是“報平安”的另一淵源。
文字釋意起源說則認為,“報平安”雖然也是來自于“竹報平安”,但這個“竹報平安”是指至少從漢代開始普遍使用的保密性比較高的竹簡通信。這種通信方式是用大約一尺長的兩塊竹簡,一頭穿上小孔,竹簡內寫上內容,竹簡外寫上收信人的地址、姓名。然后用繩子把兩篇竹簡捆扎牢固,穿上小孔打上結。最后,再用很粘、很軟的紫泥或紅泥封好,蓋上發(fā)信機構或發(fā)信人的印章之后進行傳遞[6]47。
因此,無論是歷史起源說,還是民間起源說、文字解釋的起源說,“報平安”一詞都與竹子密不可分:以報告竹子平安引申出來的喻指報平安的家信,通過燃燒或敲打竹子發(fā)出聲音獲得平安和將竹子作為寫信的材料與信封。
其后,隨著人民群眾的創(chuàng)造性使用與媒介技術的發(fā)展,“報平安”傳統(tǒng)又不斷地豐富與發(fā)展。隨著使用主體、使用媒介、使用場景的不同,“報平安”這一傳統(tǒng)所發(fā)揮的功能與作用也不同,主要分為以下幾種:
1.面對面報平安
正如“報平安”的緣起中意為“報告竹子平安”那樣,這種直接的面對面報平安方式,常用于出門在外的人歸家之后,向親朋好友,尤其是長輩,當面報告一聲,以示自己平安歸來、一切都好及對其的尊重、禮貌。如果因時空阻隔,個人既無法脫身直接當面報平安,又暫時不方便寫信或通過其他媒介來報平安,人們常采用另一種報平安方式——請他人代為報平安。如唐代岑參在《逢入京使》中所寫的“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等。
2.書信報平安
通過寫書信報平安,在中國歷史上有著悠久的歷史。從傳播主體與接收對象來看,其不僅是親人之間往來的重要方式,如“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而且也是朋友之間相互寄托情感的重要溝通方式,如明代甘瑾在《寄馬彥會》中所寫的“百戰(zhàn)孤城血未干,故人書札報平安”等。從傳播媒介或方式來看,這種書信報平安方式,既可以通過家里的傭人、官方的驛傳系統(tǒng)進行傳遞,也可以通過飛鴿或鴻雁等傳書報平安,如宋代李流謙在《飛烏道中》中所作的“殷勤祝福送書雁,為傳片字報平安”詩句;清代屠繼善在《恒春縣志》中所記載的“波斯舶上多養(yǎng)鴿。能飛行數(shù)千里,輒放一鴿至家,以報平安信”等。近代,隨著國家郵政系統(tǒng)的發(fā)展,通過郵局進行書信往來越來越方便與大眾化,這也無怪乎豐子愷為郵工(郵遞工人)專門作了“憑君傳語報平安”的漫畫(見圖4)。
圖4 “憑君傳語報平安”漫畫[7]119
另外,在書信報平安中,清代海外僑胞在給國內親人報平安的過程中,還發(fā)展出一種比較特殊的報平安方式,即將銀票匯款與書信合二為一的家書“平安批”。“批”是福建方言對書信的稱呼[8],目前保留下來的“平安批”有如1935 年新加坡華僑劉呈祥先生通過光裕興僑批局寄給潮安江桂區(qū)家鄉(xiāng)母親報平安的僑批與1939 年新加坡華僑姚永合先生寄給潮安庵埠家鄉(xiāng)母親報平安的僑批[9]等,如圖5所示。
圖5 劉呈祥(左)與姚永合(右)寄給母親的“平安批”[9]
3.擊鼓或烽火報平安
在古代社會,報平安除了用于親朋好友之間之外,還被用于軍事領域。詳而言之,不僅設置了相關的軍事職位負責軍隊的警戒,如唐代李筌在《太白陰經》中這樣寫道“報平安者,諸營鋪百司主掌皆入五更,有動靜報虞候知,左右虞候早出,大將軍牙前帶刀,磬折大聲通曰:左右?guī)R及倉庫營并平安。諾。復退本班。如有盜賊動靜緊急,即具言其事,若在野行軍,即言行營兵馬及更鋪并平安”,而且還通過事先規(guī)定一些媒介及其傳遞方式,用來傳遞各種軍事信息,如擊鼓、烽火及其多少等。如元代柯九思在《遼金元宮詞》中所寫的“卻喜邊關無寇警,但憑球鼓報平安”、清代畢沅在《續(xù)資治通鑒》中所輯錄的“烽燧四路,凡一百六十二烽,早晚舉火,傳報平安”、宋代曾公亮在《武經總要》所寫的“若依式放烽至京訖,賊回者,放烽一炬報平安。凡放烽告賊者,三應三滅;報平安者,兩應兩滅”等。
4.電報報平安
隨著電報技術的發(fā)展,電報技術也開始被人們拿來向親朋好友報平安,雖然,由于其使用費用較高,使用人數(shù)較少,但其也或多或少地被人們用來報平安。如朱辰彬在《中國搖錢古卜講義》中所寫的“當時此翁閑坐在家啃玉米,女與婿正于東南亞等地婚游,突聞電視播出新聞:印度洋大海嘯,萬余人遭難。不覺大驚,手腳冰涼,急以我所教之法自占,第一次就搖得上述子孫持世之卦,心中稍覺安定,但仍是整夜忐忑難眠,及至次天,女婿致電回家報平安,心境方始大定”。
5.電話或手機報平安
隨著電話、手機在中國的日益普及,人們也使用電話、手機進行報平安。從目前所能見到的史料來看,大致晚清時期,電話傳入中國。如清代惲毓鼎在《澄齋日記》所記載的“寶惠在署以電話報平安”、現(xiàn)當代著名畫家孫戈所作的利用電話來“忙里偷閑報平安”的油畫[10]50(見圖6)等。由于快速、便捷,電話逐漸取代書信等報平安方式,成為現(xiàn)代人最常用的報平安方式。手機成為中國人之間相互通信的方式,則是近三十多年的事情。
圖6 “忙里偷閑報平安”油畫
6.活動報平安。這種報平安方式,雖然一般仍是以書信形式展現(xiàn),但由于其集體性、組織性,使其具有一定的目的性、政治性。如我國沁水縣縣委對臺辦在1989年6月17日上午,在學習了中央領導同志有關平暴的講話精神之后,為消除臺灣同胞對此的擔心與牽掛,組織全縣臺灣親屬開展了“寫家信、傳佳音、報平安、消疑慮”活動[11]83。
7.新聞報平安。所謂新聞報平安是指報平安作為一種報道題材如何進行新聞報道之意。新聞本來是一種追求反常的信息,而報平安卻是一種生活日常,沒有什么新奇、奇特之處。因此,對報平安進行新聞報道是一件比較難的事情,正如吳生華、顧北臺在《新聞如何報平安》中所言,“弄得不好,往往會寫成沒話找話,無事說事,套話一大堆,可看性比較差”[12]347-348。
現(xiàn)代,新媒體技術的發(fā)展,中國人報平安的方式更加豐富,除了上述的這些報平安方式之外(當然有些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逐漸消失了,如飛鴿報平安、烽火報平安等),還有短信報平安、微信報平安等。甚至微博這種具有一定公共性的媒介都被一些明星、網(wǎng)紅用以報平安,證明自己的存在。
故通過沿著歷史的脈絡對“報平安”進行類型學的考察與回顧之后可知,“報平安”這種最初只是用于親朋好友之間互相告知自己一切安好、讓其安心、放心的私密信息傳播行為,經過人們的不斷實踐與創(chuàng)造性使用,不僅方式方法不斷豐富、發(fā)展,許多新的、富有實踐智慧的功能被開發(fā)出來,如活動報平安、新聞報平安,而且其功能也不斷豐富、多元,即從單純的只是報平安發(fā)展演變?yōu)橹袊松钪芯徑庀嗨紶繏熘嗟囊环N方式、軍隊預警防衛(wèi)、明星證明自己存在的方式等。
在了解了關于“報平安”的歷史淵源之后,再來理解當下新冠肺炎中“報平安”傳播現(xiàn)象也就更容易了。
隨著新冠肺炎疫情的爆發(fā)致使中國社會整體陷入突然的停擺與緊急狀態(tài),工作在抗擊疫情一線的醫(yī)生、警察、志愿者、公共服務部門、全國各地支援湖北的隊伍,為了防控疫情,不顧個人生命安危,奮戰(zhàn)在抗擊疫情的一線。因此,他們的情況如何,是否安全,有何困難……時刻牽掛著家人、家鄉(xiāng)與全國人民的心。雖然,他們每天也會告訴家人“自己一切都好,不用擔心”,但他們真的都好嗎?會不會只是報喜不報憂,家人無從得知,社會也無從得知。
抗擊在一線的工作人員可能是我們的父母、叔伯、嬸嬸等親人,抑或是朋友、同學、同事,也可能是與我們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但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等新媒體的信息傳播,我們知道了他們的遭遇與事跡,比如被中國人稱為“吹哨人”的李文亮醫(yī)生。于是,這些原本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與我們發(fā)生交集的人,因為這個將我們裹挾在一起的疫情,走近了我們的生活,他們與我們的命運交織在一起,這些與我們一樣普通的人的安危就是我們的安危,并且在一定程度上他們的安危反映著疫情的發(fā)展情況。故而,他們的情況,也就成為一個社會普遍關心的話題。而我國新聞媒體作為黨和人民的耳目喉舌,義不容辭地承擔起報道疫情中抗“疫”在一線的工作者們這個任務。
對于新聞如何報道“報平安”這一題材,客觀地講,在新聞界,早已不是一個新鮮事物。而且新聞界在長期的新聞實踐中,早已積累了比較豐富的經驗、心得,正如經驗豐富的老新聞工作者吳生華、顧北臺在《新聞如何報平安》中對“新聞如何報平安?”這一問題的具體論述所言:
一是要寫出平安中的“不平安”,特別是不要遺漏及早防范、化險為夷的細節(jié),就是遇到什么樣情況?報道對象又是怎么處理贏得平安成果的?這樣的細節(jié)能夠適當?shù)卦鰪娗楣?jié)性,增加可看性。二是要注重抓人物,在社會治安、交通安全工作中,一定要注意參與其中的人物的抓取……報平安的文章,無事之中要找事,不妨學學這一辦法,找事先找人,有了人就會有事可報。我們平時說,寫報道要“見人見事”,報道有了人物就會有人物的行動,就有了事情,有了具體的人和事,報道就有了血和肉,就會具體和生動起來[12]348。
那么,在當下新冠肺炎疫情中,新聞界是如何報道報平安題材、報道了哪些報平安的方式、有何特殊性、其報道邏輯為何等,這些問題均十分值得探究??埂耙摺痹谝痪€的工作者們,除了繼續(xù)使用一些日常生活中比較常用的電話報平安、視頻報平安、微信報平安外,還在實踐中發(fā)明創(chuàng)造出許多新的、富有實踐智慧的報平安方式,如暗號報平安、閃手電筒報平安、點贊報平安、發(fā)圖片報平安、軟件(App)打卡報平安,甚至出現(xiàn)了集體報平安的現(xiàn)象(如圖7)。因此,這就使得關于報平安的新聞報道具有極強的故事性、情節(jié)性、新奇性,借用吳生華、顧北臺的話來說,即既能“見人”又能“見事”。于是乎,新聞界對奮戰(zhàn)在疫情一線的工作者多種多樣的報平安故事進行了大量的新聞報道,甚至儼然間“報平安”已從一種相對比較私密的個體行為發(fā)展演變?yōu)橐环N公開的大眾傳播現(xiàn)象。
圖7 江蘇援助黃石的第一批醫(yī)療隊隊員用特殊的方式向家鄉(xiāng)人民報平安[13]
在這些我們可以觀察到的事件背后,還蘊藏著更為深刻的意義。正如胡翼青等針對新聞傳播史論的研究現(xiàn)狀所言,“我們可以觀察到的事件,只是為了進一步探索和詮釋那些還沒有被發(fā)現(xiàn)的歷史事實與歷史關聯(lián)”,而“并不是研究的終點與目的”[14]2。因此,我們更需要反思這些顯性的新聞報道作用于現(xiàn)實社會之后會起到什么樣的社會效果與作用。概言之,從現(xiàn)實或社會的角度來講,這些報平安新聞報道至少還有兩層更為深刻的意義。
第一,報平安主題的新聞報道對于奮戰(zhàn)在疫情一線的工作者而言,是一種關心與尊重,更是一種心靈的慰藉、精神的關懷。在這些為抗擊新冠肺炎依舊堅守在一線的工作者當中,他們或為人父人母,或為人妻人夫,或為人子女,他們中有的人可能身體也不是很好,甚至本身就是帶病“出征”、帶病堅守崗位;他們中可能有的人為了不讓父母擔心,還沒有告訴父母[15];他們中有的已為人父人母為了不讓年幼的孩子擔心害怕,可能會用“美麗的謊言”告訴孩子:爸爸/媽媽是去“打怪獸”,你呆在家里聽話,等我回來;他們中有的人可能打算近期結婚的,但為了抗擊病毒、支援疫區(qū),主動延后婚期,甚至可能永遠回不來;他們中有的人為了保護家人,可能在工作之后就主動隔離;他們中有的人為了讓家人安心而又不給家人帶來不必要的風險,發(fā)明了各種特殊的方法向家人報平安。但當工作需要時,防控疫情需要時,國家需要時,他們冒著可能會被病毒感染、丟點性命的危險,選擇前往疫區(qū)支援或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因此,對于這些為了防控疫情堅守在一線的工作者的事跡與故事,需要書寫與記錄。他們的安危,更需要社會給予關心。
第二,報道抗“疫”在一線的工作人員的工作、生活近況與安危,將在很大程度上起到安撫人心、穩(wěn)定社會秩序的作用:一是因為堅守在抗擊新冠肺炎一線的工作者們,對于疫情可能是最為了解的。因此,他們對疫情的發(fā)言可能更具可信度;二是如果通過新聞報道讓全國人民得知具有很大感染風險,但不顧自己的安危、依然堅守在一線抗擊疫情的工作者們都比較的安全,這不僅對時刻關注他們的家人、單位而言,并且對全國時刻關注疫情發(fā)展的人民來說,都是一種極大的寬慰;三是奮戰(zhàn)在疫情一線的工作者們戰(zhàn)勝疫情的信心與熱情,將極大地激發(fā)他們投入到抗擊疫情的熱情,鼓舞堅守在抗擊疫情一線的工作者與全國億萬封閉在家的人民的心,增強人們戰(zhàn)勝新冠肺炎疫情的信心。
因此,綜上可知,新聞界通過對奮戰(zhàn)在疫情一線的工作者們在危險而困難重重的疫情現(xiàn)實中所發(fā)明創(chuàng)造出來的各種各樣的報平安方式的新聞報道,確實起到一種以小主題反映大時代,進而發(fā)揮出以新聞安撫人心、穩(wěn)定社會秩序的建設性大作用。
“報平安”傳播現(xiàn)象有著自身特定的歷史與現(xiàn)實淵源。從歷史的角度來講,“報平安”傳播行為這種最初只是用于親朋好友之間互相告知自己一切安好、讓其安心、放心的私密信息傳播行為,之所以能夠逐漸發(fā)展演變?yōu)橐环N大眾傳播行為是因為繼承與發(fā)展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與媒介技術的發(fā)展,人民群眾在實踐中發(fā)明創(chuàng)造出的許多新的、富有實踐智慧的報平安方式,如活動報平安、新聞報平安等。從現(xiàn)實的角度來講,則是因為當下新冠肺炎的爆發(fā)直接促使“報平安”傳播行為成為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大眾傳播行為。由于抗“疫”在一線的工作者們的生命安危成為一個社會普遍關心的話題,促使疫情中抗“疫”在一線的工作者的報平安故事成為非常值得報道的新聞題材;而報道之后,報平安新聞這種題材又以小主題發(fā)揮大作用,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安撫人心、穩(wěn)定社會秩序的作用。故“報平安”傳播行為能夠逐漸發(fā)展演變?yōu)橐环N公開的大眾傳播現(xiàn)象。
最后,文章還想以本文的“報平安”研究為例,從研究的認識論與方法論兩方面來對當下學界剛剛興起的媒介研究做一點探討。因為根據(jù)米爾斯在《社會學的想象力》中對學術研究何以具有想象力的闡發(fā)可知,這一選題具有展開學術想象力的潛質。從研究主體的角度來講,“報平安”這一學術問題,是一個可以將個人的社會關懷、時代關懷聯(lián)系到公共問題上的話題。從研究對象上來講,“報平安”這一研究對象是一個兼具時間與空間雙重脈絡的歷史性的學術話題,即既是一個當下疫情新聞報道中的話題,又是一個中國社會古已有之的傳播現(xiàn)象。因此,以此具有一定代表性與學術想象力潛質的研究對象為例,反思如何打開與校準當下新聞傳播學界中剛剛興起的媒介研究的學術飛行姿態(tài),并增發(fā)其研究的新性情,也就“順理成章”了。
從認識論的角度來講,媒介研究并不只是對媒介物質史的考古或其線性進化史的發(fā)掘,而是要在這種媒介考古發(fā)掘的基礎上,考察與探究其與人、政治、經濟、文化、社會、時代等之間經過日常生活實踐所引發(fā)的關系變革及其所產生的意義[16]。而在研究的方法論上,則不僅需要從理論上進行反思、批判,同時更需要嘗試著采取不同的研究路數(shù),沉下去,多做一些個案研究。然后,在總結研究的經驗與得失的基礎上,從理論與經驗、抽象與具體、歷史與現(xiàn)實、全球與地方等維度對其進行適恰的抽象、比較,從而“從具體材料中窺視背后的理論意義”[17]。接著,再在學術脈絡上與以往的思想、理論、歷史進行真正的學術對話,才有可能活絡思想,增發(fā)媒介研究的新性情。
注釋:
①注:創(chuàng)作者左上(陳子毅),左下(丁子剛),中(賈德江)右(方若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