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景蒂
(華中科技大學教育科學研究院,湖北 武漢 430074)
工具導向的教育評價積習已深,嚴重阻滯科研創(chuàng)新,目前已受到世界各國的高度關注。西方學者[1-2]認為,績效評估不僅導致生產最大化的真正危險,而且嚴重影響學術研究的可靠性。據統(tǒng)計,在發(fā)表過學術論文的科技工作者中,93.7%的人是為了評職稱,90.4%的人是為了完成考核要求[3]。對此,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扭轉不科學的教育評價導向,堅決克服唯分數、唯升學、唯文憑、唯論文、唯帽子的 “五唯”頑瘴痼疾[4]。學界對 “五唯”弊端存在共識,即 “五唯”的形成起于數量、成于剛性、錯在單一[5],給科研人才評價帶來諸多消極影響,嚴重制約科研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科研評價改革的當務之急在于破 “五唯”。但是,破 “五唯”的關鍵在于 “立什么”,若不能提出 “立什么”,則破 “五唯”的意義不大。進一步講,學術評價中長期存在的工具理性是否百害而無一利?如果不采用工具理性的評價標準與方法,又將用什么標準和方法開展學術評價?完全否定工具理性在評價中的作用,是否又將陷入 “二元對立”的泥潭,并最終導致評價的 “一元化”?基于此,本研究借鑒馬克思·韋伯、尤耳根·哈貝馬斯、馬丁·布伯、安東尼·吉登斯等社會學家的相關理論對高??蒲腥瞬旁u價概念進行再認識,明確工具理性與對話理性 (交往理性)作為高??蒲腥瞬旁u價內涵的合理性,反思當前高??蒲腥瞬旁u價中工具理性僭越、對話理性式微的原因,重構基于工具理性與對話理性的科研人才評價機制。
工具理性可追溯至古希臘時代的傳統(tǒng)意識哲學,馬克思·韋伯使之理論化。他將人的行為分為基于非理性的傳統(tǒng)行為、情感行為,基于理性的工具理性行為、價值理性行為。工具理性指通過對外界事物的情況和其他人舉止的期待,并利用這種期待作為條件或手段,以期實現合乎理性成果的目的[6]。工具理性的基本特征是要求人的行為必須選擇最有效的手段以實現既定目的,或者說以手段的最優(yōu)化作為理性的最高要求[7]。工具理性行為實質上是一種基于目標與手段關系的行為。
評價作為一種行為活動也具有工具理性。評價最初指評估貨物的價格,現在泛指衡量事物或人的價值。Mason等[8]認為,評價是決定產出、目標、歷程、程序、方案、方法、功能與機能的過程。Stufflebeam等[9]認為,評價是 “為決策提供有用信息的過程”。Gronlund等[10]認為,評價=測量 (量的記述)或非測量 (質的記述)+價值判斷。換言之,評價是基于 “事實判斷”的價值判斷。作為評價的下位概念,科研評價是基于科學的評價目標和方法,對科研活動過程與結果進行判斷、調控、監(jiān)督,為科研決策提供依據的管理活動[11]。科研人才評價是評價主體基于一定目標,依據評價原則、標準和程序對科研人才的品德、業(yè)績、技能、知識等開展的綜合性評價[12]。
綜上可知,高??蒲腥瞬旁u價實際上是一種基于一定目標與手段關系的工具理性行為,是評價主體根據原則、標準、程序與目的對科研人才的業(yè)績、品德、知識、技能等進行價值判斷的過程。首先,高??蒲腥瞬旁u價基于主客二分的傳統(tǒng)意識哲學,是一種主體有目的地、因果地介入客觀世界的不對等關系行為。其次,基于工具理性的評價注重預先設定的目標,更加關注結果評價。最后,評價與技術達成 “共謀”,把 “人-人”的交流轉變成 “人-物”的勞動,以實現效率最大化、手段方式最優(yōu)化。由此可見,高??蒲腥瞬旁u價的工具性內涵,是人或機構的行為本質所決定的,是評價活動必然追求的方向。
行為不僅具有工具理性,還具有對話理性。馬克思·韋伯無法找到解決工具理性僭越的方法且存在悲觀主義傾向的原因在于他對傳統(tǒng)意識哲學的堅持,以至于脫離語言研究人類行為[13]。尤耳根·哈貝馬斯在批判地繼承馬克思·韋伯工具理性的基礎上,提出對話理性,如圖1所示。他將人的行為分為4類,即規(guī)范調節(jié)行為、戲劇行為、工具理性行為、對話理性行為 (交往行為)。對話理性行為是符號協(xié)調的互動,服從必須實行的規(guī)范,這些規(guī)范決定交往雙方行為,而且至少被兩個行為主體所理解、承認[14]。從本質上看,對話理性行為是一種面向相互理解的非戰(zhàn)略性和非工具性的行為,主要不用于有目的的活動。
圖1 韋伯和哈貝馬斯理論中行為與理性關系
評價作為人類社會發(fā)展出來的行為,也具有對話理性。在這個意義上,高校科研人才評價是評價雙方基于共同規(guī)范,在公平環(huán)境中通過聊天、交談、爭論等非目的性、非正式的方式進行的活動。首先,評價雙方不再是主體與客體的不對等的關系,而是主體之間平等對話的關系。所有話語參與者都有同等權利做出解釋、主張、建議和論證,并對話語的有效性與規(guī)范性提出疑問、提供理由或表示反對,任何方式的論證或批評都不應遭到壓制[15]。其次,合理性不是預先假定的必要性邏輯,而是社會互動產生的集體建構。據此,對話性評價不是結果評價,而是基于對話的過程評價。最后, “普遍性”規(guī)范是交往合理性的基礎,當事主體必須承認與尊重共同的規(guī)范。無論是顯性的政策、法規(guī)等規(guī)制性規(guī)范,還是隱性的學術共同體的表意規(guī)范,都是對話性評價必須遵循的規(guī)范基礎,這些是對話性評價得以開展的保障。
行為活動具有工具理性與對話理性,對話理性應是行為活動的基礎。在尤耳根·哈貝馬斯[16]看來,非目的性的對話是行為的基本形式,是交流活動的核心要素。工具理性行為關聯(lián)客觀世界,而對話理性行為同時論及客觀世界、社會世界和主觀世界中的事物。在行為活動中,對話理性行為應先于工具理性行為。工具理性行為是通過實現預定利己主義目標的方向來定義的,將另一方視為要操縱的對象,而對話理性行動將另一方視為平等參與者,促進相互理解[17]。馬丁·布伯的對話理論與尤耳根·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合理化理論有異曲同工之妙。馬丁·布伯[18]認為, “對話”是 “我與你之間沒有目標,沒有欲望,也沒有期待干預”的交往行為。他將人類存在的形式分為I-Thou關系與I-It關系。I-Thou關系是主體間的、倫理的和對話性的,I-It關系是工具性的、目標導向的和一元論的[19]。I-It關系與工具理性行為相對應,I-Thou關系與對話理性行為相對應。在馬丁·布伯[18]看來,I-It和I-Thou都是必要的關系方式,但是沒有I-Thou關系,人就沒法生存。因此,像對話理性行為先于工具理性行為一樣,I-Thou關系是行為活動的基礎,如圖2所示。
圖2 哈貝馬斯和布伯理論中行為與理性的關系
綜上,評價同時具有對話理性與工具理性的雙重內涵。高??蒲腥瞬旁u價活動不僅是一個基于資源與利益分配的工具理性評價行為,更是促進人才成長、科研創(chuàng)新的對話過程。高??蒲腥瞬旁u價包含兩層含義:①工具理性,評價主體可以通過該類評價方式做出工具性的決定;②對話理性,即評價主體與客體通過平等對話來構建自我與他人的概念、公共理性與公共意識[20]。高??蒲腥瞬旁u價的對話性與工具性具有以下兩方面關系:①對話理性是評價的基礎,對話理性應先于工具理性。具體而言,高??蒲腥瞬旁u價若沒有工具理性,就不能稱為評價,不能科學地分配資源和利益;但若只有工具理性,它就會陷入工具主義、功利主義、投機主義的泥潭,從而傷害學術發(fā)展。高校科研人才評價應以學術為基本原則、以溝通為基礎,再輔之以工具、手段。②對話理性與工具理性的配比應在合理的區(qū)間,如圖3所示。對話理性過多或工具理性過多,都會造成不同程度的對話性或工具性僭越,從而影響評價的功能,甚至造成評價的異化。當前中國科研人才評價主要面臨工具性的僭越,即評價的工具性成分過多,對話性成分過少。同時,評價的工具性僭越往往還伴隨著 “沒有將對話性作為評價的基礎”這一問題。據此,高??蒲腥瞬旁u價的工具性僭越是指工具性在高??蒲腥瞬旁u價的活動中占據絕對主導地位,而對話性難以發(fā)揮其應有的基礎性地位和主導功能的現象。
圖3 評價的工具性、對話性合理共存的區(qū)間
馬克思·韋伯、尤耳根·哈貝馬斯、馬丁·布伯等社會理論家為高??蒲腥瞬旁u價的再概念化提供了理論依據,充分肯定了工具理性與對話理性作為評價內涵的合理性,但在解釋與解決社會問題方面存在傳統(tǒng)社會唯實論傾向 (客觀主義)或唯名論傾向 (主觀主義)。為了克服客觀主義與主觀主義之間二元對立的問題,安東尼·吉登斯在吸收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提出結構化理論[21]。以結構化理論為基礎,反思當前高??蒲腥瞬旁u價中的結構化矛盾 (工具理性僭越與對話理性式微),有助于進一步認識這一現象的成因。
安東尼·吉登斯[21]認為,社會理論的根本問題是社會秩序問題。在他看來,社會結構分為社會整合與系統(tǒng)整合。社會整合是指個人與微觀社會環(huán)境的互動,系統(tǒng)整合是指各個微觀社會環(huán)境的整合,二者此消彼長、相互統(tǒng)一于社會結構之中。社會整合與系統(tǒng)整合的根本區(qū)別在于前者強調行動者 “在場”,后者強調行動者 “不在場”。在評價結構中,評價的社會整合意味著評價主體與微觀評價環(huán)境的對話、交流與互動,屬于對話理性評價。評價的系統(tǒng)整合是各個微觀評價環(huán)境基于一定技術手段進行的整合,屬于工具理性評價。在前現代社會,時空統(tǒng)一、國家與市民社會統(tǒng)一,使工具理性的系統(tǒng)整合從屬于對話理性的社會整合。隨著時代發(fā)展,以信息技術為基礎的現代社會使人們生活不斷擴大,帶來了時空抽離與時空差序??茖W技術的發(fā)展造就了一個自成體系的系統(tǒng)世界,公眾越來越根據實證科學的思維方式來調整價值理念與行為,理性越來越工具化[22]。時空抽離使評價活動可以在被評價者 “不在場”的情況下,運用一整套程序、算法得出較為客觀和公正的結果。這種高效的評價活動試圖扭轉系統(tǒng)整合從屬于社會整合的局面,使其在評價結構中占據主體地位。
當前社會正處于激進的現代化時期。時空抽離為系統(tǒng)整合提供了條件,系統(tǒng)整合引發(fā)了一系列工具理性膨脹后果。第一,在激進的現代化時期,系統(tǒng)整合過度放大評估技術的作用,混淆了高??蒲腥瞬旁u價活動目的與手段的關系,造成工具理性的異化。評估技術進入高??蒲腥瞬旁u價活動后便被推崇到至高無上的位置。一些高校唯技術論,完全依靠和受制于技術,導致為評價而評價、為論文而論文的現象出現。需要澄清的是,評估技術只是為了達到評價目標的一種 “手段”,并不能代替評價目標。第二,不成熟的系統(tǒng)整合加劇科研評價主體的評價惰性,造成責任心缺失、簡單量化等意外后果出現。令人擔憂的是,這種評價惰性已經漸漸演化為評價規(guī)范,被評價主客體接受??傊瑫r空抽離下的系統(tǒng)整合助長了技術濫用,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高??蒲腥瞬旁u價主體對技術的過分推崇與依賴,從而加劇工具理性的膨脹與擴張。
行動者是指個人實施一系列具有因果效力的權力,倘若個體不具有改變既存事態(tài)或事件進程的能力,便不能稱為行動者[21]。行動者的改變能力體現在實踐與意識 (包括無意識、話語意識、實踐意識)兩個層面。話語意識是行動者以話語形式來表述自己行動過程及理由的能力,實踐意識是行動者以非話語或例行化形式監(jiān)控自己行動過程的能力,無意識則是行動者無法用語言表述的心理活動和機制。行動者的理性化解釋與反思性監(jiān)控是在意識指導的基礎之上產生的,當行為出現意外后果時可以通過無意識進行彌補[23]。慣例主要體現在實踐意識的層次上,將蓄勢待發(fā)的無意識成分和行動者表現出的對行動的反思性監(jiān)控分隔開來[21]。慣例實際上就是人在日常生活中的無意識的行為慣性。
作為高??蒲腥瞬旁u價的行動者,評價者與被評價者在評價中扮演不同角色,擁有相應權利與承擔相應義務。然而,當今高??蒲腥瞬旁u價中評價者角色突出,擁有較強的話語意識與實踐意識,而被評價者擁有較弱的話語意識與實踐意識。一方面,評價者將被評價者看作評價客體牢牢控制住。在評價活動中,評價者較強的能動性依托于其較強的話語意識與實踐意識,通過反思性監(jiān)控不斷加強評價者的主體與中心地位。這種不斷強化的行為機制逐漸成為日常生活中的慣例,使評價者成為評價活動的操縱者。另一方面,被評價者完全依賴評價者,遵循被動的話語意識與實踐意識,通過反思性監(jiān)控不斷暗示其邊緣地位,最終產生生存心態(tài)。為了生存,被評價者理所應當地承認評價者與被評價者是主體和客體的關系,甚至迫不得已地 “被剝削”。以至于被評價者漸漸出現角色失語、角色留白、角色缺失等問題,只留下 “無聲的反饋”。
行為、規(guī)則、資源是結構化理論的核心概念。評價結構是評價系統(tǒng)生產與再生產過程中所使用的評價規(guī)則與評價資源。評價結構的工具性意味著評價規(guī)則與資源的工具性。 “規(guī)則”是生產活動中運用的技術或可以一般化的程序[21]。評價規(guī)則一般指評價方法、評價標準與程序等。評價資源包括配置性資源與權威性資源。配置性資源包括政策、文本等評價材料和評價環(huán)境、評價條件等物質性資源。權威性資源是指評價者對評價活動和科研人員學術活動的協(xié)調,體現為不對等關系。
基于 “績效”邏輯的評價規(guī)則促使工具理性異化。當前,新自由主義經濟促使國家各個系統(tǒng)使用績效指標來衡量和改革內部組織,以提升各個領域的生產力[24]。大學將工具性評價推廣到學校管理,并引入新的衡量個人和組織的系統(tǒng)工具[25],甚至將其作為治理和權力的手段[26]。然而,在知識密集型的大學組織內部,科學研究難以評估,尤其是其質量[27]。同時,相當多的評價者不具有設置評價標準、實施評價的能力[28]。于是,工具評價中容易測量的產出成果對不易測量產出貢獻造成 “擠出效應”,加劇了工具理性的泛化[29]。
管理主義加強了評價資源再分配的 “績效”邏輯。公立學校的配置性資源主要來自政府,政府的資源分配立場、原則與邏輯直接決定學校發(fā)展的空間[28]。評價中的管理主義主要體現在問責制與官僚制。問責制和透明度促使大學必須開發(fā)更復雜、更詳細的方法來衡量和報告運營效率和質量[30]。官僚制促使評價程序遵循官僚主義邏輯,推動了官僚、檢查員、專員、監(jiān)督者與專家制度的崛起[26]。這些管理者 (評價者)通過績效評估規(guī)則、制度操控著科研人才的考核、聘用與晉升,成為評價的中心。這促進了以評價者為中心、以評為中心的權威性資源的分配,加劇了大學管理的 “數字暴政”,引發(fā)工具理性的擴張??傊?,績效評估成為擴大管理權力的有效機制[31],管理主義加強了績效評估的地位,二者共同演變?yōu)榇髮W內部的治理邏輯。
評價主體、評價規(guī)則、評價資源的互動形成了工具性的評價結構,而以評價者為中心、外部評價為主、以評為中心的結構性原則進一步導致了學術研究價值缺失、學術規(guī)范失靈、學術共同體信任崩塌,如圖4所示。
社會結構是在社會實踐中不斷建構的,結構化的重點是個人與社會之間的相互作用,這一過程是動態(tài)而非靜態(tài)的[32]。高??蒲腥瞬旁u價是一個評價結構與評價主體之間不斷建構的過程,也是評價機制的再生產過程。評價結構既是評價主體的行為媒介,又是評價行為的結果。高??蒲腥瞬旁u價的結構化危機是評價主體、評價規(guī)則與評價資源不斷互動、建構的后果。變革高??蒲腥瞬旁u價,不能把評價結構當成單一的 “物”來看待,或者僅摧毀評價中的工具性成分,而應將評價結構與行為結合起來,將工具理性與對話理性結合起來進行重構。結合安東尼·吉登斯的結構二重性,本研究將評價結構細分為3個維度,即評價理解的范式 (評價意義的生成結構)、評價規(guī)范 (評價的合法性結構)、評價資源 (評價的支配結構);將評價行為分為3個維度,即評價溝通、評價權力、評價規(guī)訓;將聯(lián)系評價結構與評價行為的中介分為3個方面,即評價視界 (評價共同知識或評價解釋圖式)、評價手段 (實現評價目標的手段)、評價角色 (特定評價權利與義務的結合),如圖5所示。
圖4 高??蒲腥瞬旁u價結構現狀
圖5 評價結構與行為的關系
對話是評價溝通的本質,基于對話的評價意義重構實際上就是通過評價溝通達到評價理解范式的生產過程。評價理解的范式指一個評價共同體的成員在進行評價理解時所共同遵守的一整套規(guī)定。評價溝通是評價主體之間開展對話、進行評價理解的過程。一方面,評價意義的重構應保障對話性評價作為前提條件,即對話各方是自由、平等的,且他們的評價經驗是開放的。當前,評價雙方不對等的話語意識與實踐意識,以及被評價者 “甘愿被剝削”的行為慣例嚴重破壞了對話性評價的前提條件。因此,需要建立以商談倫理原則為基礎,遵循平等尊重、真誠信任和寬容友善的民主商談規(guī)范,促進評價意義與價值觀的交流、評價視界的融合[33]。另一方面,評價意義重構要保障評價意義生成環(huán)節(jié)形成閉環(huán)。國家或高校出臺評價文本、召開相關會議等措施實際上就是評價意義生成的初級環(huán)節(jié),也是當前高??蒲腥瞬旁u價的普遍操作。但是,高??蒲腥瞬旁u價需要通過對話,對科研人才評價文本進行再認識與重新修訂,將高校、科研人員等科研主體的評價視界進行融合,從而達到評價意義的傳遞與創(chuàng)生。這種基于對話的評價溝通機制既有生成評價意義、增進評價理解、提升評價視界的效能,又為評價規(guī)訓、評價權力互動提供知識基礎。
評價權力的實質是對評價資源的支配。評價資源是評價系統(tǒng)的關鍵要素,是權力得以實施的媒介[34]。首先,在評價決策的制定階段,國家應出臺相應的政策,扭轉高校尤其是行政人員在科研人才評價中 “一家獨大”的局面,規(guī)范高校、第三方評估機構在科研人才評價中的行為,保障科研人才 “做決策”的權利。其次,在評價決策的實施階段,高校應明晰科研人才評價的特殊性,在資源部署方面既注重評價效率,又注重評價公平。高??梢砸廊话压ぞ呃硇栽u價作為當前評價的主流,必要時需考慮啟動以學術委員會、科研人員、第三方評估機構等多方利益主體之間的對話機制。最后,在評價決策的評估階段,高校應注意獎懲的合理性。學術科研本就是一項由內部動機激發(fā)的精神產物。但是, “五唯”背景下的學術評價過分注重物質獎勵的刺激效應,不能正確引導和激發(fā)大學教師和學者深入從事研究、探索真理的內驅力[35]。高校應尊重科研人員學術研究的自主性,將外在性獎勵與內在性獎勵相結合,充分激發(fā)科研人員內在科研熱情。另外,高校應該合理把握懲罰措施實施的向度與力度,保留科研人員申訴的權利,達到 “以評促建”效果??蒲腥瞬旁u價權力的再分配是評價系統(tǒng)發(fā)展的原動力,可以實現對評價溝通的控制和對評價規(guī)訓的保障。
評價規(guī)范的再生產涉及到規(guī)制性規(guī)則與常規(guī)性規(guī)則的再生產。規(guī)制性規(guī)則是由外部系統(tǒng)強加的,例如政策、法規(guī)等;常規(guī)性規(guī)則是學術共同體內部產生的規(guī)則。評價規(guī)訓是指評價雙方在與評價規(guī)范互動的過程中,不斷修正完善評價權力與義務,促進評價秩序再生成的過程。一方面,政府在制定政策時應充分考慮個人價值在科研活動中的重要作用,將價值導向從社會價值轉向社會價值與個人價值相結合,引入更加人性化、多元化評價標準。在評價制度的設計原則上把 “科研創(chuàng)新” “科研人才成長”放在首位,充分發(fā)揮科研人才的主體性作用,保障科研人才的話語權[36]。另一方面,學術界將對話性評價價值共識化。學術評價制度如果只依靠強制性規(guī)范是無法實現其最終目的,關鍵是使廣大科研人員從內心認可學術事業(yè),認同學術評價目的、意義和價值[35]??傊u價主體應將國家與學術界的規(guī)范內化為行為準則,形成相互信任、相互理解和相互合作的學術氛圍,進而維持科學的評價秩序。
當前大學學術工作者受到與高等教育相關的外部壓力影響,這些外部壓力包括政府法規(guī)和國家控制 (國家壓力),對專業(yè)規(guī)范和學術界的期望 (學術壓力)以及需要遵守國際標準和市場機制 (市場壓力)[37]。尤其是, “不發(fā)表就出局”已經成為全球高??蒲薪?“難言的痛”。若 “唯論文”,勢必傷害學術的長期發(fā)展;若不 “唯論文”,將采取何種評價?當再次回歸到破 “五唯”這樣一個兩難問題時,筆者發(fā)現,本文只是從理論視角給出一種啟發(fā)性的解釋與解決方案。需要指出的是,對話理性具有一定的理想性,如何將其納入高??蒲腥瞬旁u價之中,真正發(fā)揮對話理性在評價中的作用,實現工具理性與對話理性的和諧共存,可能是值得進一步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