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遙
每到農閑時分,來我家窯洞串門的人就多了,我的小舅小姨們也從插隊的地方回來了,大家在窯洞里熱熱鬧鬧地聊天。在我剛能聽懂話的耳朵里,經常會聽見一個詞“藥王山”,大人們也會逗我:“讓你婆帶你去藥王山?!痹谖姨幚硐到y(tǒng)還不甚完善的頭腦里,早早的就有了一個愿望——去藥王山。
迎春花星星點點開出幾枝的時候,大人們就出發(fā)了,他們去藥王山祈福,求藥王神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百毒不侵。對我那個吃貨小舅來說,去藥王山是為了趕集,集上有賣蓼花糖瓊鍋糖的,有玉米棒烤紅薯,還有水煎包窩窩面。而對于我那個賊大膽的小姨來說,津津樂道的是去龍穿洞的經歷:她舉著點燃的羊毛氈當火把,和同伴們在山洞里穿行,待氈條燒到一半,趕緊往回返。山洞綿延十幾公里,聽說每年都有人被困。傳說這個洞的來歷是:藥王給龍治病,龍擔心驚嚇到村民,便從山上穿了個洞到藥王家去扎針。后來我看《湯姆·索亞歷險記》中湯姆迷路的溶洞,腦補出的就是龍穿洞的地形地貌。
最愛說“藥王山”的還是住在坡下的袁叔。袁叔只要在家,他家就充滿歡聲笑語。袁叔是我認識的最溫和的人,也是唯一承諾帶我上藥王山的大人。袁叔口中的藥王山,沒有肅穆莊嚴的神仙,只有溫柔明媚的大自然——站在山頂,可以看見縣城的全貌和連綿的群山。中午時分,東河像銀河一樣閃閃發(fā)光;落日下,西河像彩虹一樣五彩斑斕……
不過,袁叔沒有帶我去藥王山,他永遠也去不了藥王山了,他在一個午后出走后再也沒有回來。這個悲傷的故事我長大后才明白,那是關于少年維特的煩惱。如今想來,當年我不過三四歲,袁叔也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少年,只是他比周圍的人明亮干凈很多。后來我看到《紅樓夢》里說寶玉,“面若春花,目如點漆”,眼前便浮現(xiàn)出袁叔的樣貌。也許這個溫和的人永遠舍不得傷害別人,所以難過到極致只能傷害自己。姥姥說,藥王爺需要一個童子,收了他去。
又過了幾年,我和表妹花花終于可以上藥王山了,途中花花摔了幾跤,小舅抱著她去找摸摸爺。摸摸爺是幾尊石雕神像,傳說哪里疼就摸哪里,能消解病痛。神像已經被摸得明光锃亮,花花摸了摸神像的膝蓋,含淚說“不疼了”。
后來,每年寒假回老家,我跟花花都會去藥王山玩耍。我們印象最深的不是巍峨的神廟、神秘的山洞,而是山上的一個池塘。山頂溫度低,池塘結著厚厚的冰,我倆走上去,我在后面撿石頭遞給她,她在冰面上使勁砸,試探冰的硬度,我倆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刺激又興奮……這個游戲我倆玩得心驚膽戰(zhàn)卻樂此不疲。
淘氣的孩子拒絕不了奇遇的誘惑,就像脆弱的少年抗拒不了彼岸的吸引。那些關于神仙的幻想,是大人們艱辛生活里的安慰。對于初涉人世的我們來說,那種和日常截然不同的幻想和詩意,則啟發(fā)了敏感的心靈對遠方的渴望。遠方雖然莫測,但卻那么富有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