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揚
從適合人類生存的角度看,平原給人的是旱澇保收的富足與安康,但就審美心理學而言,平原一馬平川的景致就略顯單調(diào)了。此時,大山的誘惑力便顯現(xiàn)出來。也許,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李白最懂這一點,要不,他怎么會說“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呢?
川西平原少寒,深秋的樹葉大多在萎萎頓頓中離開了枝頭。銀杏葉雖是萎頓中僅有的亮色,但若想看到秋更繽紛、更絢爛的色彩,就只能往山地去了。
前一分鐘,我們還在慶幸一路暢通無阻,當車抵達位于四川省什邡市紅白鎮(zhèn)的“紅楓嶺”景區(qū)時,我們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眼前排隊的車輛陡然多了起來。手機導航系統(tǒng)報音“前方為擁堵路段,預計通行時間30分鐘”,這讓我們出游的興致大打折扣。只得自我安慰——“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風光在險峰”,能輕易看到的景往往不美。又安慰焦躁的孩子——既來之,則安之。好不容易挨到景區(qū)停車場,天空中時斷時續(xù)飄下些雨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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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楓嶺”是人為打造的景區(qū),紅楓樹們雖只在步行石梯旁栽種著,倒比那些仿古建筑更值得一看——畢竟,這些楓樹是長在土里,長在山里,長在自然里的。紅楓來自遙遠的北美,不同于終年不落葉的國產(chǎn)楓葉,這是落葉喬木。落葉樹與常青(紅)樹的區(qū)別在于它們似乎知道規(guī)避游人的審美疲勞,在葉萌發(fā)時給人念想,在葉掉落后讓人傷感。不落的葉像花瓶里的塑料花,沒有靈魂。有價值的東西不一定永遠存在,失去的遺憾才讓有價值的東西在其存在時的價值得以彰顯。賈島“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和杜甫“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的感懷顯然不可能來自一棵長青樹吧。
濕漉漉的霧氣在林中飄蕩,遠方的山若隱若現(xiàn)著。霧是掛在山腰的裙紗,一撩一晃,如美人出浴。倏忽間,霧被清風帶走了,山體赤裸裸地矗在我們面前,那種婉約的美瞬間蕩然無存,讓人懊惱不已。
霧去物現(xiàn),賞葉正當時。一樹紅透了的楓葉被高高的樹干系掛著,牽引著,統(tǒng)領著。向山坡上望去,紅楓站在哪個山頭,哪個山頭就有了一把挺立的火炬,有了一面輝煌的旗幟;俯瞰山坡下,一把把火炬燃燒在一起,它們把自己串聯(lián)成了一條條靜止的火龍,蜿蜒著,龍尾一直到山腳才消失;走近端詳一棵樹,它的每一片葉子都布滿滄桑的紋路,甚至有的已被蟲子啃出了缺口,然而,它們依然努力打開了自己的身體,它們終于綻放出了這個季節(jié)最燦爛的色彩。嗅一嗅吧,那色彩里真有生命成熟的馨香哩……
兩排楓樹,向陽的紅得剔透;一樹楓葉,樹梢處當風的紅得耀眼。緩步山路,有葉滿地。游人如織,每一片掉落在步道的落葉都被腳步碾壓著,和著雨水,已成泥成土?!傲懵涑赡嗄胱鲏m,只有香如故”,楓葉并不香,卻也是有生命的。明年這個時候,人們將從一片新的火紅中讀懂葉的涅槃,讀懂生命的倔強與生生不息。
(蘭之幽摘自《湛江晚報》2021年11月10日 圖/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