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山,張洋帆
(1.河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7;2.洛陽倉窖博物館,河南 洛陽 471000)
殷商時期,“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禮記·祭法》云:“夫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御大災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1)鄭玄注、孔穎達正義:《禮記正義》,中華書局,2009年,第3450頁。村中村南甲骨卜辭中有關(guān)祭祀的內(nèi)容十分豐富,充分證明祭祀在商人心中的地位,因此對殷人祭禮的探討當屬殷禮研究的重要一環(huán)。以往研究表明,殷商時期統(tǒng)治者敬畏和崇拜的對象多種多樣,總體可分為天神、自然神、祖先神,針對各種神靈都有復雜而特殊的祭祀活動?!抖Y記·表記》云:“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禮?!币笕擞绕鋵ψ嫦戎T神十分尊崇,這一點在村中村南卜辭中也可見一斑。
(一)男性祖先神。人鬼體系中的神靈主要是祖先神,村中村南卜辭中受祭的男性祖先神眾多,在此擇取其中較有代表性的加以論述。
上甲,《國語·魯語》和《楚辭·天問》中記載有“上甲微”,在《屯南》第2384片卜辭中有“高祖上甲”之稱,這是商代周祭制度中第一個被祭祀的殷人先祖,也是第一個以天干為廟號的殷人先祖,有著極其崇高的地位(2)晁福林:《論殷代神權(quán)》,《中國社會科學》,1990年第1期。。上甲能夠和世次早于他的其他高祖如王亥等合祭(《合集》1182、1205),而且在和先公先王進行合祭時,也是首位受祭者,足以見其地位之高。
村中村南中有關(guān)“上甲”的祭祀卜辭共11條,擇錄如下:
例3中一并貞問了上甲、大乙、大丁、大甲、祖乙等眾多祖先,可見卜問之事的重要性。將上甲放在首位,說明了上甲在祖先神中的崇高地位,也從側(cè)面反映了后世殷人對上甲的敬畏。村中村南卜辭中男性祖先神以“上甲”接受祭祀次數(shù)最多,說明殷人十分看重對早期祖先的祭祀。
大甲,《史記·殷本紀》中稱“太甲”。村中村南卜辭中有關(guān)“大甲”的祭祀卜辭共5條,擇錄如下:
以往卜辭中有太甲單獨受祭的例子,如《屯南》940,也有和高祖上甲或其他先王進行合祭的情況,如《合集》300和32388,村中村南卜辭再次證明了這一點。例4中的“甲大”即“大甲”,該辭屬午組卜辭,這是“大甲”作為祭祀對象首次出現(xiàn)在午組卜辭中。
祖乙,即中宗。村中村南祭祀卜辭中有關(guān)“祖乙”的共7條,擇錄如下:
1.乙丑卜:又祖乙?三。(395);2.庚寅卜:小乙歲競于祖乙?(432第1辭)。
根據(jù)例2,祖乙的地位高于小乙,小乙對祖乙進行了歲祭與競祭,說明了祖乙地位之崇高以及小乙與祖乙關(guān)系之親近。楊升南曾提出祖乙應為武丁的生父小乙,其妻子妣庚為武丁的生母(3)楊升南:《殷墟花東H3卜辭“子”的主人是武丁太子孝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4年。。村中村南中的這條卜辭可以證明這一觀點是錯誤的,祖乙與小乙應是不同的祖先神,祖乙地位高于小乙,且關(guān)系緊密。
此外,村中村南卜辭中還有對“大示”“小示”的祭祀,如下:
殷商甲骨文將宗廟建筑稱之為“宗”,如“父丁宗”“大宗”“小宗”,均指宗廟。“示”字字形像廟中陳列的神位,指祖先神主。殷人在祭禮上所體現(xiàn)出的嫡庶尊卑關(guān)系是十分明顯的,自廩辛、康丁時起,商人祭祀祖先就有“大示”“小示”之分,以此來體現(xiàn)嫡庶關(guān)系。例如殷人周祭只針對“大示”,“大示”在接受祭祀時可分別標明具體廟號,且“大示”的配偶可隨之接受祭祀,而“小示”則無這些待遇。但“大示”“小示”的出現(xiàn)只能說明當時已有嫡庶之分,并不等同于商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宗法制。
(二)女性祖先神。 殷人對女性祖先的尊崇雖不能與男性祖先并駕齊驅(qū),但她們在祭典中也占有相當顯赫的地位(4)晁福林:《論殷代神權(quán)》,《中國社會科學》,1990年第1期。。村中村南卜辭中針對女性祖先神的祭祀不多,且祭祀頻率、用牲規(guī)格與男性祖先神相比都較低。
第二辭為關(guān)己和妣丁的合祭卜辭。
3.妣戊 妣戊、入乙?(297第2辭), 己卯卜:□□于妣戊,三牛?(311);4.妣己 妣己歲???(512第1辭)。
結(jié)合以往研究,對妣己的祭祀常用“?!薄把颉薄板椤钡?,祭法多是“歲”。
294中祭祀妣癸時用到了人牲。
對比男性祖先神與女性祖先神的受祭情況,我們發(fā)現(xiàn)商人對女性祖先神的崇拜要明顯低于男性祖先神,祭祀活動主要圍繞男性祖先神舉行,但對于女性祖先神也是比較重視的,這一點在其他甲骨著錄中也可以發(fā)現(xiàn),說明商人的原始思想較為濃厚。
(三)父母兄弟。 村中村南卜辭中針對父母兄弟的祭祀明顯少于對祖先神的祭祀,且仍以父系為重,其中祭祀頻率較高的對象有父丁、父戊、父己等。具體如下:
例6中“父辛”“母辛”共用“辛”字,父辛指武乙之父廩辛。
有關(guān)“母”的有3條:
該辭屬于午組卜辭,這是“母乙”首次見于該組卜辭。
2.母戊 丙申卜:午卩亻辛于母戊?二(357第1辭);3.母辛 戊戌卜:午卩父、母辛(470第1辭)。
村中村南祭祀卜辭中有關(guān)“兄”的情況如下:
村中村南卜辭中對父母兄弟的祭祀要明顯少于對先祖、先妣的祭祀,且母乙、母辛的祭祀并非單獨舉行,而是與其他對象進行合祭?!渡袝じ咦陔廊铡分杏涊d祖己曾勸諫商王“典祀無豐于昵”,《偽孔傳》中還提到“祭祀有常,不當特豐于近廟”??傮w來看,村中村南卜辭中所體現(xiàn)的殷人針對父母兄弟的祭祀頻率、規(guī)模都無法與對先祖先妣的祭祀比肩,呈現(xiàn)出“重祖輕禰”的現(xiàn)象。
(一)祭品。 祭品是殷人祭祀時奉獻給神靈的物品,一般包括飲食、酒漿、玉器等,村中村南卜辭中以犧牲為主,酒類粢類少見。
甲骨祭祀卜辭中出現(xiàn)的犧牲種類繁多,這些犧牲有些是專門飼養(yǎng)以供祭祀的,有些是田獵時獲取的獵物。主要有以下幾類:
1.牛牲。 在甲骨卜辭中,有表示牛牲顏色的字,還有表示性別的字。村中村南卜辭中出現(xiàn)了多種牛牲,共63例,按類擇錄如下:
(4)牢 辛亥:咸酉彡又十牢,[于]辛酉酉彡十羊、十豚?(205第1辭), 丁亥卜:大乙五牢?庚寅。六(341第4辭)。
在祭祀卜辭中,牢的使用十分常見。《詩經(jīng)·小雅》云:“牛羊豕為牲,系羊者為牢?!崩卧谝笊碳漓氲臓奚姓紦?jù)較大比重。
從以往祭祀卜辭來看,牡牝的選用與所祭祀祖先的性別之間沒有固定的關(guān)系,牡牛在祭祀先王先妣的卜辭中都有出現(xiàn),牝牛則更多出現(xiàn)在女性祖先神的祭祀用牲中,用牝牛祭祀男性祖先神的較少。
3.豕牲。 甲骨文中“豕”字較為常見,為殷人祭祀中常用犧牲,村中村南卜辭中豕類祭牲如下:
村中村南卜辭中有用到“白豕”,以往研究表明,商人對白色的豬牲較為重視,劉源曾指出:“花東卜辭中所見犧牲毛色與此前著錄公布的殷墟卜辭材料中牲色相比較,顯得十分整齊,這主要表現(xiàn)為豕牲基本用白色,如白豕、白豭之類?!薄吧倘藢︴埂⑴5葼奚拿x擇并不相同,其中豕尚白色尤其值得重視,以前的材料亦可見商人祭祀大示用白豭,其規(guī)格甚至在牛之上”(5)劉源:《殷墟花園莊東地甲骨文研究概況》,《歷史研究》,2005年第2期。。
豚,《說文》中訓為小豬,《曲禮》云:“豚曰腯肥?!彼浴肮糯漓胫悯拐?,以豚為貴”(6)于省吾:《甲骨文字詁林》,中華書局,1999年,第1574頁。。
(6)豕土 辛未貞:亡壬小牢千豕土四爵?一(335), □/□/ 乙[馬]二□/ 豕土二羊土二?(385第2辭);(7) 戊寅卜貞:午于見丁豕土、不用。二(472第2辭)。
5.人牲。 村中村南卜辭中使用人牲的情況較少,所用數(shù)量也不多,具體如下:
(6)羌 □/ 巫三羌不?(306第1辭)。
關(guān)于用“羌”祭祀這一問題,唐際根系統(tǒng)整理殷墟甲骨文中含“羌”的卜辭將近2000條,相關(guān)用詞有“伐羌”“歲羌”“卯羌”“獲羌”等,他提出:“在所有的關(guān)于羌的卜辭中,殺戮羌人的卜辭又占了大多數(shù),我們曾逐條統(tǒng)計殷墟卜辭中商人殺羌祭祖的記錄,在將未記錄具體數(shù)目的殺羌卜辭排除在外的情況下,商人為祭祀祖先至少殺死了6834名羌人?!?8)唐際根、湯毓赟:《再論殷墟人祭坑與甲骨文中的羌祭卜辭的相關(guān)性》,《中原文物》,2014年第3期。由此可見,殷商時期常以羌作為祭祀人牲。
示,寫作亻,是以木柱或石柱來表示神靈,卜辭中“示”字除作天神、先公、先王的統(tǒng)稱外,還可表示祭祀儀式。
在以往甲骨卜辭中“示”作用牲法的例子不多見,因此村中村南卜辭中的這幾條為此說法提供了依據(jù)。
例1即祭祀小乙時伐祭五名人牲,這五人究竟是戰(zhàn)俘還是奴隸不可獲知。
(三)祭祀時間。 據(jù)文獻記載,商代典禮的舉行時間與夏代、周代都不相同。《禮記·檀弓上》曰:“殷人尚白,大事斂用日中?!薄抖Y記·祭義》也有“殷人祭其陽”,鄭玄注:“陽,讀為‘曰雨曰旸’之旸,謂日中時也,朝,日出時也。” 村中村南卜辭中也有體現(xiàn)祭祀時間的一些卜辭,如:
1.夙 辛丑卜:匄妌,夙畀?一(340第3辭)。
夙,從夕從丮,一般認為夙位于太陽還未出之前,約指后半夜至天明之前這一段時間?!对娊?jīng)》有云:“豈不夙夜。”鄭玄注:“夙,早也?!?/p>
《說文·日部》:“昃,日在西方時側(cè)也?!薄逗霞?9793“中日之昃”,說明“昃”在“中日”之后,即午后,董作賓認為“約當下午二三時傾也”(10)董作賓:《殷歷譜》,見《董作賓先生全集乙編》,臺北藝文印書館,1977年,第520頁。。
4.莫 □/ 莫□/ [牢],王受又?(67), 于既礻又升,莫歲□/ 。(106)。
莫即為暮,甲骨文中“暮”從隹從莫,表示日落前的黃昏時分。
5.枂 己亥卜:庚子枂尞羊一、豕。(366第1辭), 己亥卜:庚子枂尞于門,羊、白豕?(459第1辭)。
從現(xiàn)有卜辭看,殷人的祭祀時間包括白天和夜晚,白天主要集中于日出前后、日中前后、日落前后,夜晚祭祀時辰包括人定、二鼓以及兩日交替之時。此外有學者提出殷人尚白,因此祭祀時間多選擇日中之時,這一點在村中村南卜辭中無法得到證實,以上五條卜辭中僅有一條發(fā)生在日中,其余都與夜晚比較接近。然而,村中村南卜辭中沒有對時稱的具體描述,只記載了祭祀活動所發(fā)生的時間,難以對商代時稱問題研究提供論據(jù),實為遺憾。
綜上,村中村南卜辭所見的祭品主要是犧牲類,未見玉器等祭品。此外,村中村南卜辭中用牲法較多,有些既是用牲法也是常見祭名,且在村中村南卜辭中發(fā)現(xiàn)了專門針對人牲的用牲法。在祭祀時間方面,村中村南卜辭中僅有一條發(fā)生在日中,其余都與夜晚更加接近。
《周禮·春官》中稱狩獵禮為“大田之禮”。殷商時期,狩獵是王室貴族經(jīng)常舉行的重要活動,文獻記載、考古發(fā)掘材料以及甲骨卜辭中對此都有所體現(xiàn)。
從文獻記載上看,歷代商王都十分喜愛狩獵活動,《淮南子·泰族訓》云:“湯之初作囿也,以奉宗廟鮮犞之具,簡士卒,習射御,以戒不虞。”《史記·殷本紀》云:“武乙獵于河渭之間,暴雷,武乙震死。”“帝紂……材力過人,手格猛獸”。在殷墟遺址中,也曾出土過許多箭鏃等狩獵工具,足以說明殷商時期貴族狩獵活動較多。而在甲骨卜辭中,田狩類占有相當?shù)谋戎亍钌辖y(tǒng)計了《合集》《屯南》等七部著錄中共53583片甲骨,田狩類甲骨就有3376片,占總數(shù)的6.3%(11)楊升南:《商代經(jīng)濟史》,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261頁。。這些田獵卜辭見于武丁至帝辛時期,足以說明狩獵是商王十分重視的活動。
村中村南卜辭中與田獵相關(guān)的有22片,約占總數(shù)的4%,下面做歸類整理,具體分析村中村南卜辭所體現(xiàn)的田狩禮。
(一)田獵日。 村中村南卜辭中田獵日的選擇上有明顯不同,并非隨意而定。由于村中村南甲骨片都較小,部分卜辭日期缺失,因此只對顯示日期的田獵卜辭作出初步統(tǒng)計,可以發(fā)現(xiàn)出獵日以壬日最多,共見5版,其次是辛(4版)、戊(4版)、丁(3版)、乙(2版),最少是庚日,僅見1版。此結(jié)果與楊升南在前文書中的統(tǒng)計結(jié)果基本一致,壬、辛、戊、丁、乙是殷人狩獵最常選擇的日子。殷人選擇相對固定的日子進行狩獵,可能與商代的吉兇觀念有關(guān)。
(二)田獵地。 村中村南卜辭中的田獵地名眾多,大多為以往甲骨卜辭中常見的田獵地名,具體如下:
向,為甲骨卜辭中常見的田獵地名,例如《合集》33542中的“王其田向”,其內(nèi)容和寫法也與該辭十分相似。向地作為重要的田獵區(qū),在三期、四期卜辭中出現(xiàn)的最多。
該辭意為卜問在阝封地狩獵并進行巡省時是否會有災禍,可見阝封地也具有軍事屬性。
“盂”的性質(zhì)不能明確,但根據(jù)同版其它卜辭,可知該版卜辭主要與田獵有關(guān)。據(jù)此判斷“盂”也為田獵地點,且同時與其同版的“宮”“喪”等都是兼具田獵與軍事性質(zhì)的地點。
《合集》中28068“叀伐妣于圅”,妣意指匕國,說明圅地是有軍事性質(zhì)的地名。
(三)參與田獵者。 村中村南卜辭中記錄田獵參加者的卜辭不多。其中商王親自參加狩獵的記錄共24條,尹僅一條:“戊申卜:尹其田,亡?”(457第5辭)“尹”是官職名,該辭應是當時的“尹”率眾狩獵,這是午組中唯一一條田獵卜辭,說明非王室貴族成員也會參與田獵。在花東子卜辭中也有“尹”參與田狩的記錄:“壬辰:子夕呼多尹阝心南豕,弗遘?子占曰:弗其遘。用?!?《花東》352)據(jù)此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商代不僅商王愛好田獵,商王之外的官員和王室貴族也常外出狩獵,如非王卜辭中的非王劣體類和原子組卜辭,其中田獵卜辭的數(shù)目要遠遠高于農(nóng)事卜辭。也有一些非王卜辭在總體數(shù)量較少的情況下卻有數(shù)條田獵卜辭,如“圓體類”(13)黃天樹:《子組卜辭研究》,《中國文字》,第26期,臺北藝文印書館,2000年。。
通過以上整理可知,殷商時期,田獵一直是商王室及貴族們的重要活動。殷人選擇田獵日也是相對固定的,且地點相對集中,有些是專門的田獵區(qū),有些是兼顧田獵與軍事巡省性質(zhì)的區(qū)域,狩獵物都較常見。參與狩獵的除了商王以外,還有當時的尹官,這說明田獵權(quán)并非商王獨有,其他王室貴族或官員也可以進行田獵活動。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作為五禮之一,軍禮的地位不言而喻。村中村南甲骨卜辭中涉及軍禮的內(nèi)容相對有限,下面對其反映出來的軍禮情況進行整理分析。
(一)告廟。 殷商時期,商王朝與周邊方國或異族間常有沖突和戰(zhàn)爭發(fā)生,殷人對戰(zhàn)爭的預警模式已漸成制度,當遭受侵擾時,統(tǒng)治者便會舉行告廟之禮,將遭受地方侵犯之事告訴先公先王,祭祀祖先以求得其護佑。村中村南卜辭中關(guān)于告廟的記載如下:
1.癸丑貞:王告鬮(71第2辭);2.辛卯卜:告于丁方?(245第3辭);3.于大示告方?(245第4辭)。
告,許慎在《五經(jīng)異義》中有云:“非時祭天曰類,言以事類告也?!币笕藢娛禄顒忧暗母鎻R活動較為看重,會進行多次占卜,受祭對象也眾多,如:
可見殷人行告廟禮的對象不僅是族內(nèi)的先公先王,同時也包括商代有名的舊臣如河、黃尹等。
(二)謀伐。 《禮記·王制》云:“天子將出征……受命于祖,受成于學。”殷人在告祭祖神或告廟活動結(jié)束后,也會在廟堂商議征伐之事。
關(guān)于卜問征討行動是否需要征聚兵員,村中村南卜辭中有兩版:
商王朝的常備軍是“師”和“旅”,“師”又分為“左”“中”“右”三師,關(guān)于“師”的具體人數(shù),學界尚無定論。戰(zhàn)爭之時往往需要另外征集兵員,在甲骨文中稱之為“登人”“登眾”或“氐眾”,“人”和“眾”屬于商王朝的非常備軍。在卜辭中常見“登人”“共人”出師征伐,“登”“共”同義,都表示征聚兵員,如《合集》6409:“丁酉卜,貞:今春王共人五千征土方,受有佑?”可知殷人在謀伐之時會商討和貞問是否需要征聚兵員,以及需要征聚的數(shù)量,然后才能出師作戰(zhàn)。
村中村南卜辭中卜問商王是否親征的卜辭僅有一例:
1.辛丑卜:王正(征)刀方?(66第2辭)。
刀方,即召方,是征伐的對象。在古代,天子出征是大事,鐘柏生曾指出:“殷王朝自武丁時期至帝乙帝辛時期,都曾考慮親自領兵出征?!?14)鐘柏生:《卜辭所見殷代的軍政之一:戰(zhàn)爭啟動的過程及其準備工作》,《中國文字》,新14期,臺北藝文印書館,1991年。甲骨卜辭中關(guān)于商王親征的材料不在少數(shù),這足以說明商王對戰(zhàn)爭的重視程度。古代天子親征稱為“大師”,《周禮·夏官·大司馬》中有“若大師”,鄭玄注:“大師,王出征伐也?!奔坠遣忿o中所發(fā)現(xiàn)的商王親征的例子也較多,尤其在一期卜辭中,說明商王不僅是政治首領,而且是軍隊最高統(tǒng)帥。
(三)選將。 軍事活動中“將”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從甲骨卜辭的相關(guān)內(nèi)容上看,殷人十分重視這一點,尤其是當商王親征或出動大師之時,殷人會對選將之事反復占卜。甲骨文中常見“比伐”“命伐”“呼伐”之辭,這在村中村南卜辭中也有發(fā)現(xiàn):
(四)獻俘。 先秦文獻中常見“獻功”“獻捷”之禮,獻俘是古人在戰(zhàn)后會舉行的一項重要活動。關(guān)于獻俘禮的源流,高智群認為:“典籍中所謂的‘獻俘禮’起源于原始社會民族戰(zhàn)爭的慶功儀式,舊有的一些和戰(zhàn)爭有關(guān)的宗教巫術(shù)和慶祝活動在這個階段逐漸固定化和規(guī)范化,成為氏族內(nèi)共同遵守的原始儀式。”(15)高智群:《獻俘禮研究》,《文史》,第35輯,中華書局,1992年。
村中村南卜辭中僅有一條反映獻俘禮的辭例:
通過對村中村南有關(guān)軍禮卜辭的梳理,基本可見殷商時期軍禮的一些片段,就村中村南甲骨卜辭而言,所發(fā)現(xiàn)的殷商軍禮有“告廟”“謀伐”“選將”“獻俘”等幾個方面,每個環(huán)節(jié)都表現(xiàn)出明顯的鬼神崇拜和程式化傾向。殷人在軍事活動中十分重視占卜禮儀,有時反復進行占卜以定吉兇,殷商時期軍事上逐漸固定化和規(guī)范化的各項禮儀成為后世軍禮的淵源之一,也為“周因于殷禮”提供了佐證。
根據(jù)文獻記載,商湯滅夏建立商朝之時,就確定了商王朝的貢納制度,即諸侯在朝覲天子之時,也要呈現(xiàn)貢禮,“來享來獻”以示尊敬。如《詩·商頌·殷武》中在描述商湯立國的情況時說:“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睆某鐾良坠遣忿o也可證實,殷商時期各方國與諸侯都需要向商王朝貢納,曾有學者將其貢獻的貢品歸納為七類,包括甲骨、玉石、象牙、貝鵬以及奴隸、牲畜(17)王貴民:《甲骨文所記商朝貢納及所顯示的有關(guān)制度》,《甲骨文發(fā)現(xiàn)一百周年論文集》,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年,第416頁。。甲骨文中記載的貢納類信息有多種,村中村南卜辭所發(fā)現(xiàn)的貢納禮內(nèi)容較少,但記載的貢納形式較為豐富,這是我們研究的重點。
(一)入。 入是殷商貢納禮常見的形式之一,村中村南卜辭中的“入”主要有“進入、進貢”之義,具體如下:
1.□/ 從入商?(81)。
2.戊辰卜:彝、而,行竟入?三(319第1辭)。
例2中彝、而都為祭名,“行”在甲骨文中表示交通大路,該辭可能意為占卜某一天彝祭、而祭所用的貢品是否會從大道上運來。
針對“入”,丁山提出:“‘某入’意為公卿諸侯自其邦國采邑來到王都或行在供應王事的?!?19)丁山:《甲骨文所見氏族及其制度》,中華書局,1988年,第11頁。甲骨文中常見“某人、某地入某物”的辭例,大多都是各方國和諸侯向商王室進貢,如《合集》722、 892、419中的雀、唐、壴都是殷商時期的諸侯國,從古文獻記載來看,諸侯國貢獻的物品,目的之一就是為商王室祭祀所用,如《禮記·月令》中:“貢獻之數(shù),以遠近土地所宜為度,以給郊廟之事,無有所私?!背酥?,貴族們也要向王室進貢,如花東主人子向時王武丁進貢的辭例:
(二)來。村中村南卜辭中“來”共8例,僅三例與貢納相關(guān):
3.壬卜:辰來方?(383)。
“來方”即“方來”?!胺健?,國名,乃方夷(20)于省吾:《甲骨文字詁林》,第四冊,中華書局,1999年,第3147-3159頁。。該辭指方夷進貢,但具體的貢品沒有提及。
(四)乞。 “乞”有“祈求”“求取”之義,村中村南卜辭中的“乞”都與卜骨有關(guān),多為刻辭,具體見下:
乞,在此引申為征集、征取的意思。
(五)匄。 甲骨文中的“匄”意為祈求,村中村南卜辭中“匄”字僅有兩例,均作“祈求、匄求”之義,其中一例如下:
辛丑卜:匄妌,夙畀?一(340第3辭)。
意為辛丑日占卜,向井國匄求女子,到夙時,對方是否會賜予?殷商時期,商王以及王室的成員們有時會娶異族女子為妻妾,如《合集》21457“取干女”、2287“取汰妻”、657“取婦尹于龠”,商王朝與外族的通婚不僅是出于人口繁衍的目的,且具有一定的政治色彩。此外,商王朝也會將本族的女子賜予外族,即“賜婚”。賜婚可能是出于褒獎,又或是為了維護彼此的關(guān)系、籠絡外族,本質(zhì)上都是維護商王朝長治久安的手段之一。
(六)畀。 裘錫圭曾針對該字做出過詳細論述(21)裘錫圭:《‘畀’字補釋》,《古文字論集》,中華書局,1992年,第93頁。,“畀”為付與、賜予之義,結(jié)合村中村南卜辭中340第3辭,此說可信?!皠薄邦痹谕晦o中前后呼應的例子還見于花東子卜辭第490。
綜上,村中村南貢納卜辭中所涉及的貢品種類較少,且多為常見的牲畜如牛、羊、廌、豭,玉器僅見于一條卜辭,并記載了數(shù)量、顏色。
在以往貢納卜辭中,方國呈貢的主要物品是生活資料,商王室的日常運行較大程度上要依靠各諸侯和方國的貢納,貢品幾乎涵蓋了方方面面,從糧食、酒品、各類器皿,到占卜時所要用的龜甲、肩胛骨,再到奴隸和祭祀用的人牲等,較大一部分都是來源于各地的貢納。殷商時期事必占卜,所需龜甲不在少數(shù),僅靠本地產(chǎn)龜難以維持日常所需,因此方國須不斷向商王室呈貢龜甲。此外,卜辭中常見的“來馬”“來羌”等都是方國向商王室貢納馬匹、奴隸的記錄,殷人頻繁的祭祀活動必然需要大量的物牲和人牲,這些都需要方國提供。
要之,禮制是一個國家的為政之輿、治國之器,殷禮已經(jīng)滲透到當時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通過這些禮儀活動,王室與各級貴族之間的臣主關(guān)系更加密切,同宗之間的宗法血緣關(guān)系也得以強化。因此,殷商時期,禮制已經(jīng)成為早期國家統(tǒng)治世俗社會的工具。村中村南甲骨卜辭無疑為探究中國早期禮儀制度的起源提供了不可多得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