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梓玉
江聲浩蕩,自屋后上升。
——題記
我生長在城市,操著一口異鄉(xiāng)的語言。
我知道順流而下兩百公里是浩渺洞庭。
“非,你看!”
小小的船上歇滿了灰背藍翅的鷺鷥,它們埋身垂首,俯視著黑色的水面。
其實孩子看得更遠些,眼里閃動著一排排帆檣。他沒見過如斯陣仗,感到陌生又高興。槳聲一下一下,好像在呼喚。
然后他就聽到了外公的聲音,這是他早已識得但無法模仿的吟哦。
傍著洞庭湖,人們臨水而市,依船設(shè)鋪。
我喜歡走在水邊,只有這孕育了我鄉(xiāng)音的水,才是我與故鄉(xiāng)之間的媒介。
船上的魚鷹們望著他,無瞼的大眼睛和他相遇了,水聲隔開了往來買賣的人,他們有著荇藻的氣息,他看到了祖父一樣的慈祥和兄長一樣的熱切。彼時世界伊始,萬物銜新。
孩子赤腳踩在松軟的有著貝殼的水里,眼里是漆黑的。我知道洞庭湖里多血吸蟲,但不知怎的,回過神來已在冷冷的水中。不遠處我那穿中山裝的外公皺紋堆得老高,提著的袋子里,一尾鯽魚掙扎不已。外公和其他人一樣,在洞庭湖里長大。
我沒有船,沒有槳。我是外公口中“那個長沙的孫兒”。
湖水把我隔絕,在小城里我融不進去也掙脫不出。它像一層有些混濁的膜。雖然很久以前,早在我能夠選擇出生,在母親懷里睜開眼以前,我屬于湖水和他的城。
外公緊緊地攥著我的手,我在他蒲扇一樣的大手里數(shù)著故鄉(xiāng)那些山川的紋理。
“明天去君山轉(zhuǎn)轉(zhuǎn),你愿意的話?!?/p>
其實,孩子腦海里想著釣魚的老人,搓捻好魚餌,魚線嗖地劃過空中,魚尾拍打水面,風吹皺平波。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湖上多了一座橋。
雙向六車道,欄桿雪白,從車窗看不見水面。
向北。我知道車的方向,可我總覺得,底色里注定缺一分遼闊的我,載不動湖水浩蕩的永恒。
【點評】
作者文筆空靈蘊藉,文章有散文詩的韻致。作者生長在城市,是“那個長沙的孫兒”,但正如標題“返”揭示的,“我喜歡走在水邊,只有這孕育了我鄉(xiāng)音的水,才是我與故鄉(xiāng)之間的媒介”,故鄉(xiāng)的水土永遠是作者魂牽夢繞,想要返回的精神之鄉(xiāng),這樣復雜的情感賦予文章強烈的張力?!拔覜]有船,沒有槳”“水聲隔開了往來買賣的人,他們有著荇藻的氣息”等語言既體現(xiàn)水鄉(xiāng)的地方特色,又富有暗示性地體現(xiàn)作者的情感,回味悠長,給人以美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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