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竹

提起日本的當代電影導演，我們最常聽到的可能是是枝裕和、黑沢清。近年來，濱口龍介的名字也在世界各大電影節(jié)頻繁出現(xiàn)。比如2021年的戛納電影節(jié)上，濱口龍介執(zhí)導的作品《駕駛我的車》就斬獲了最佳編劇獎。

與是枝裕和、黑沢清有一點很大的不同，濱口龍介很少用明星或者特別有表演經(jīng)驗的人，似乎專業(yè)演員的所謂“好演技”，從來都不是他所追求的。比如在他長達5個多小時的影片《Happy Hour》（《歡樂時光》）里，大概有三分之二的參演者都是從來沒有表演經(jīng)驗的人。尤其是撐起了整部影片的四位“素人”女主角，甚至一同拿下了洛迦諾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女演員獎。這不是巧合，其實是因為濱口龍介花了大量時間讓沒有表演經(jīng)驗的人學會面對鏡頭。

對于攝影，我們并不陌生。在今天，手機基本都具備攝影功能。攝影機的介入其實是可怕的。想象一下，當有一個鏡頭對準我們時，我們一定會做出反應(yīng)。這個反應(yīng)可能是沖著它擺出笑臉，也可能是產(chǎn)生某種羞澀感而刻意躲避它?？傊當z影機的介入，一定會改變我們。也許我們并不會覺得畫面里的自己有什么奇怪，不過是注意到了鏡頭的存在。但是假如讓我們在鏡頭前去嚴肅地演別人，就異常困難了，好像做什么、說什么都會不自然。這種身體反應(yīng)，會被攝影機清晰地捕捉到。我們看電影時常常覺得，畫面中的演員為什么可以那么自然，那其實并非演技好就可以達到的狀態(tài)。比如有的演員可以在舞臺上把角色刻畫得非常生動，但當面對鏡頭時，他未必可以做到演好人物的同時保持自然。那么沒有經(jīng)過演技訓練的人豈不是更難？濱口龍介又是如何指導這些鏡頭前完全無表演經(jīng)驗的人的呢？

濱口龍介在神戶組織了一個即興演技工作坊，經(jīng)過招募后從中選出了十幾個沒有表演經(jīng)驗的人，開始了每周六一次、為期五個月的訓練。從一開始工作坊就是以制作電影為計劃，大家要學會的是在鏡頭前表演。雖然工作坊叫做即興演技，但并非可以隨性地行動、說話，最核心的是學會“傾聽”。因為只有真摯地“聽”，那么人才能夠真正自由地行動、說話。濱口龍介關(guān)心的是，“傾聽”如何在表演上帶來一些即興式的出現(xiàn)。在以“傾聽”為支柱的訓練中，比起演技經(jīng)驗的有無，濱口龍介更關(guān)注的是成員自身交流的意志、對于他人的關(guān)心以及對于站在鏡頭與觀眾面前需要的覺悟。

為了“傾聽”的訓練，濱口龍介讓成員們圍成一圈，做包含自我介紹性質(zhì)的采訪式游戲。所有人輪流做采訪者和受訪者，但受訪者在回答問題時要加入一個謊言。在講述自己時摻雜謊言，這原本是違反社交禮儀的。為何要這樣做呢？通常進行自我介紹時，人們總是會想著：“我應(yīng)該要說些什么比較好？”“我怎么才能說得更好？”并不太會關(guān)注他人如何介紹自己。在強加一個謊言的規(guī)則下，就會出現(xiàn)一種緊張感，比起自己說反而會更關(guān)注聽他人說。因為我們會關(guān)心到底說話人的哪個信息是謊言，并且會捕捉對方說謊時的身體反應(yīng)。這個時候，“觀察”和“聽”的行為變得不可分割，“說話者”和“聽眾”的作用會同時被人更主體性地發(fā)揮出來。

其實當我們在扮演他人時，必定會面臨某些臺詞和行動與本我相違的情況，某種意義上這不就是在“說謊”嗎？不僅僅自己在“說謊”，同時還要面對一位“說謊”的對手，大家都要裝作默認對方的“謊言”，不然戲一定進行不下去。而如何把“謊”說得自然，亦是面對鏡頭要解決的問題。濱口龍介讓成員們“說謊”并且觀察和傾聽“謊言”，大概是日后去扮演別人的一個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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