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汐辭

過去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已成為昨天，可偏執(zhí)和受過的傷卻變成了傷疤，成為孤島，留在了記憶的海洋里。

從前我一直認為“別相信你吃過的苦會照亮你以后的路這樣的話，那些你吃過的苦只會提醒你曾經(jīng)多么孤獨和無助”這句話是真理，因為它驗證了我所有的苦難和折磨時刻，讓我每次回想都能再一次經(jīng)歷荒野流離，仿佛眾叛親離一般，立于天地之間，不知何處是歸處，往前一步是黑暗，往后一步是懸崖。

初三上學期，我因為貪玩導致成績下滑，年級排名掉出了前一百。然后我的全世界開始對我失望。班主任認為我沒有辦法考進重點高中的尖子班，我的鄰居說我這個成績怕是連重點高中都考不上。

到了初三下學期，新化學老師是個強勢且“警惕性很強”的女性。第一次看到她，我就覺得這個人并不是我能夠相處得來的。

果不其然。

有一天放學后，化學老師告訴我們，做完作業(yè)可以去辦公室找她進行課后輔導。我的化學成績十分不好，雖然心里有些發(fā)怵，可到底是想提高成績的，猶豫再三我還是去了辦公室。

我大概永遠不會忘記她當時看我的眼神。她將我上下打量了一遍，才開始批我的作業(yè)，鮮紅的、大大的“×”。

我不能真正地體會她那時的語氣，只是對于當時的我而言，是嘲諷，是不屑，是羞辱！她說：“你這個作業(yè)是抄的吧？”

我咬著牙說：“不是?！?/p>

她抬了抬眼皮，又看了我一眼，說：“這么明顯的錯誤還不是？”

我不記得最后我是怎么離開辦公室的，只是從那之后，我再也沒聽過她的課，再也沒有期盼她給我講題。

我向來是個性子倔的人，偏執(zhí)地認定了的事情，不論誰勸阻都堅決不回頭。

我和化學老師之間的不快，班主任很快就知道了，她說：“你這樣要怎么去考試？中考還是需要考化學的。”

那天，天色很暗了，外面的風有些蕭瑟。我紅了眼卻不想哭，我說：“我不需要她教，我自己也可以?！?/p>

班主任很無奈，她說：“你這個孩子怎么不聽勸呢？”

我吃了秤砣鐵了心，說：“我不稀罕她教我?！?/p>

話雖這么說，但其實我心里全是慌亂與茫然無措。我不知如何是好，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是不是正確。可跨出去了這一步，我就再不想低著頭去認錯，況且，那時的我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

后來，我買了很多化學的復習資料與試卷，開始看案例、做試題，再在放學后請好朋友對不懂之處進行解惑。那段時間，我廢寢忘食，充滿干勁。

中考很快就來了，也在雨天很快地結(jié)束了。

大抵是因為我努力過了，心態(tài)還算是平和。

看到成績的那一刻，我更多的是釋懷。我證明了，我可以?？孔约旱呐Γ业幕瘜W也可以考到及格，哪怕別人再多評判，我也可以考上重點高中，也可以進尖子班。

說到底還是要感謝那些曾經(jīng)打擊過我的人，是他們讓我這樣充滿斗志地去努力，換得一個心滿意足的結(jié)果。

去高中學校報名的那一天，我?guī)е杠S與興奮，對一切充滿著好奇。

只是，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在這里，我的第二個噩夢開始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會越來越偏執(zhí)與極端。

高中開學極早，只過了半個月的暑假，我們就進入了高中的補課時光。六點十分開始早讀，晚上十點十分結(jié)束晚自習。全天的課程，晦澀的知識，做不完的作業(yè)，跟不上的進程，還有半夜吵鬧的室友……我腳一抬，陷入了其中。

與初中相比，這樣的生活就像一下子被關(guān)進了監(jiān)獄失去了自由，而學校就像一個巨大的牢房，散發(fā)著幽暗的光芒，吞噬著希望。

因為之前對物理、化學有陰影，我在入學前便放棄了理科，將所有的心思放到了文科上。

第一次月考結(jié)束后，我的理科成績很差，尤其是物理，這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我未曾想過，我的歷史竟然會不及格，這讓一向以文綜為傲的我慌了神。

我的同桌是我的好朋友，是初中時那個幫助我化學及格的人。她對我的歷史成績也產(chǎn)生了懷疑，問我：“你怎么會考出這樣的分數(shù)來？”

我無法回答。

她說：“你不是一直在看歷史嗎？你的歷史一直都很好呀?！彼脑捿p輕的，沒有任何分量，卻像山一樣壓在了我身上。

班主任是物理老師，他看著我那個位數(shù)的物理成績，就問了我一句話：“你認輸嗎？”

我說：“我不認輸。”

他的眼睛里閃著光，他說：“那行，你進去吧?！?/p>

我真是一個敏感又脆弱的人，總是以為自己什么都可以，只要努力都可以，卻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摔得還不夠狠。

高中正式開學兩個半月后，我們進行了文理分科。

我的歷史成績年級排得到前五十名，雖然理科成績?nèi)耘f不盡如人意，但好在文理分科只看文科的成績，所以，我還是順利地來到了文科尖子班。

本以為文理分科后日子會好過一些，卻沒想到日子會更加煎熬。

學習跟不上進度，沒辦法好好休息，班委競選不順利，也沒有說得上話的朋友，就好像一個人在這個世界里。然后，就這樣自然而然地開始了自閉的生活，在班級里“與世隔絕”，不與同學交流，哪怕是體育課，也是一個人戴著耳機在一邊看書。

我變得不想上學，沒日沒夜地哭泣，可老師卻不同意我請假回家。媽媽擔心我，特意來看我。她說：“你可以不上了，但是你甘心嗎？”

我說：“媽媽，我不甘心，可是我好難受?！?/p>

媽媽陪我在學校走了很長一段路。最后，我把媽媽送出校門。我在寒風中擦掉了眼淚，讓她別擔心。

那個時候雖然這么和媽媽說了，雖然也努力學習了，可更多的時候還是精神恍惚。我常常一個人望著窗外的藍天發(fā)呆，常?；孟胫粋€一千多年前的歷史人物陪在自己身邊。從前的朋友看不下去，拉著我在學校到處溜達，于是，我認識了那個男孩子。

他穿著白色衛(wèi)衣，相貌俊朗，迎著光笑得燦爛。這個人我并不是第一次見，卻第一次覺得這個人不太一樣。

早聽說過這個人，是因為這個人長得好看。我曾以為我會對此不屑一顧，可如今卻企盼成為這個人眼中“不一樣的存在”。

轉(zhuǎn)角的故意出現(xiàn)，午休時間的偶遇，擁擠的超市里的碰面，樓道里的張望……我第一次知道，原來能這樣簡單就感到滿足與開心。

但朋友們知道后并不支持，她們都覺得這個男孩子不值得我喜歡。我卻一點沒有聽進勸告。我是個貪心的人，也是個想要答案的人，是個以為只要去做別人就會有回應的人，是個以為努力就會有回報的人，所以我忐忑地要到了這個人的聯(lián)系方式。

然而，我和他的對話，都是我說十句，他回復一個字。

他讓我第一次知道，喜歡一個人其實很難。

我不甘心，便鼓起勇氣向那個男孩坦承了想法。我寫了很長的話，而且寫得文藝又矯情。我說我大概知道他并不喜歡我，但是我只愿北緯37°的他安好如初。

他沒有回應我。

感情這件事情，像是鎢絲燈泡還沒有亮起，卻燒壞了燈絲。

我以為我的世界已經(jīng)足夠灰暗，結(jié)果卻總有更冰冷的涼水讓我清醒，讓我知道我還沒有走到最絕望的境地。

高一第一次期末考試，我考了班級倒數(shù)第一。

拿到成績單的時候，我恍恍惚惚，甚至懷疑我拿錯了成績單。我從來沒有考過這樣的成績，它一下子就打垮了我。我沒辦法接受，甚至不解。明明很多題我都是很有把握的，為什么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對成績一向有所要求的爸媽，第一次看到我這樣的成績卻沒有批評我，只是對我說，努力了就好。

我沒辦法面對自己，也沒有辦法面對爸媽。在那個冬天，我剪短了長發(fā)，不讓自己再哭，也不再允許自己軟弱。

回到學校后，我和那個男孩子之間的關(guān)系變得奇奇怪怪。他會去我們班看我，會帶著他的好朋友來見我，可是我們卻像陌生人，對視一眼，再撇過頭去一言不發(fā)。

我也曾想：是不是因為我們兩個同年同月同日生，都是巨蟹座，所以都不擅長面對面交流？就在我以為這段暗戀也許會有個結(jié)果的時候，那個男孩子帶著一個女孩子來看我……

他說的話我一句都沒聽清。

我不曾想過，我的暗戀會成為一個男孩子追逐其他女孩子時炫耀的資本，也不曾想過這個給我?guī)砉獾哪泻⒆訒蔀榛貞浝锏囊坏腊獭袷且蛔鶏u嶼，始終都在回憶的海洋里，不肯消失。

年少的喜歡破碎了，隨后我以為友情開了花，誰知它還沒來得及綻放，就開始凋零。

我遇到了一個朋友，她想要走讀，想要回家，像極了那個冬天的我。我覺得自己懂她的難過和掙扎，于是又產(chǎn)生了“努力就可以”的天真想法，致力于達成這件事情。

可不過兩周的時間，她給我的回應就從堅定變成了當時考慮不周。

被朋友放鴿子后，我偏執(zhí)而倔強地仍要堅持走讀，結(jié)果又被其他人放了鴿子，接著被人丟在了馬路上。我放下自尊去請求別人，最后被父母責罵任性不懂事，還要靠著父母來解決我偏執(zhí)帶來的問題。

因為倒數(shù)第一的期末成績，我從尖子班被“放逐”到了普通班。一個月內(nèi)，我又得知了自己沒有辦法從普通班再回到尖子班的消息，那是我第一次有了世界末日的感覺，感覺天都塌了。

從三樓原來的班級到四樓現(xiàn)在的班級，不過是46級臺階的距離，卻好像是隔著高山與大海。我蹲坐在山崖上，迎著風，不顧來來往往的人群，哭得恣意而委屈。

那個時候，我竟然還會奢望我喜歡的男孩子能為我停留一次。但他留給我的和別人留給我的并無區(qū)別，只是冷冷地掃過一眼，就像在看陌生人。

我開始把自己關(guān)在儲藏室學習，開始不敢睡覺，開始挑戰(zhàn)自己的極限，開始整夜整夜地看柯南，開始了自我厭惡，也開始學習放棄……

倘若現(xiàn)在的我再經(jīng)歷一次，會不會勇敢一點？

我不知道，因為我的確沒有勇氣再經(jīng)歷一次。

說起來，我所遭遇的這種種都算不上什么大事情，但壓死駱駝的卻總是那一根輕如鴻毛的稻草。

于是我開始堅定地相信：別相信你吃過的苦會照亮你以后的路這樣的話，那些你吃過的苦只會提醒你曾經(jīng)多么孤獨和無助。

我的世界充斥著灰暗，充斥著我對這個世界的厭惡，也充斥著我對這個世界的不信任和渴望。

我一直在等著有人能救我，能帶我離開這漆黑的懸崖，可是一直等，一直等，我只是在懸崖邊上又溜達了幾回。

后來我終于進入了大學，總算是過上了還算順遂的生活。

大三暑假，基于對未來的考慮，我去了北京找實習工作。那時候總覺得趁著年紀小該多去經(jīng)歷一些，才不至于以后后悔。

只是，沒有想過原來一個人在外是這么難。年少時，我們總是不懂得什么叫做背井離鄉(xiāng)，什么叫作舉目無親。

過分的偏執(zhí)，是要吃苦的。這是我22歲才懂得的道理。

北京的生活比我想象中的要困難很多。因為是暑假，所以實習工作并不是很好找。我一個人背著包帶著簡歷，坐著地鐵，走遍了北京。短短五天，我習慣了一個人吃快餐。在胃疼的日子里，我學會了忍耐。在腿疼腳起泡的時候，我學會了笑著對自己說“一切都是值得的”。

“北漂”們都知道在外租房度日的艱苦，很多人都會先問住在哪里。因為親戚在北京，所以我曾將希望寄托于此，可直到我確定了要來北京，得到的回復卻是——你先住朋友家吧，家里還沒有收拾好。

我拖著行李去了朋友家，但總歸是打擾，小心翼翼，惴惴不安。

但也算是不負苦心，我終于找到了自己喜歡的實習工作，可是答應和我一起租房子的女孩卻爽了約。親戚也把她的難處告訴了媽媽，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在那個雷雨天里，我在公司樓下哭得歇斯底里。媽媽說的話很難聽，問我為什么這么沒皮沒臉。那時候的我不明白，為什么我這么努力，最后阻止我的卻是最親的人。

到底還是我倔，堅持留在了北京。我一邊看著租房信息，一邊等待著親戚給我騰一個角落。親戚終歸還是念著親情，擔心我一個人在外不安全。最后，在搬了五次家之后，我終于住進了親戚家，不敢不高興，不能沉默，學著干凈不邋遢，學著順從不頂嘴……

但是我憑著自己的努力開始上班了，是不是值得驕傲呢？

像是22歲的徽章。

從家里回北京那天正好是我22歲生日，媽媽說：“別去了，今天你生日，媽媽給做好吃的好不好？”

我忍不住想哭，說：“媽，我要長大??！”

于是，我一個人義無反顧地開始了那段我并不開心，甚至壓抑、艱難的時光。

暑假結(jié)束后，我開始回憶自己這些年的成長，到底為什么會這么艱難？為什么就我選擇了個有難度的本兒？

也許換個思路，換個態(tài)度，換個做法，我經(jīng)歷的就不會是這些。

如果初中的時候能夠不那么貪玩，能夠和化學老師妥協(xié)，能多聽一點班主任的話，也許，我就可以考上更好的高中，前途一片光明？

如果當時能把時間平均分配，掌握好學習的方法，提高理科成績，不偏重歷史，是不是也就能選擇理科了？

如果分班后，我沒有偏執(zhí)地隔絕世界，愿意和自己、和世界握手言和，是不是也不至于把目光放到一個男孩子身上？

如果我當時沒有那么固執(zhí)地喜歡那個男孩子，是不是也會有人愿意喜歡我，給我一個擁抱呢？

如果那個時候沒有堅持走讀，是不是就不會那么早地感受社會現(xiàn)實？

如果當時沒有那么偏執(zhí)地想要掙脫困境，而是勇敢堅強地面對所有，是不是就不會有年級倒數(shù)第一的成績了？如果當時沒有那么偏執(zhí)地想要回到尖子班，坦然接受自己的失敗，再重新站起來，是不是能夠提高成績，靠著自己的努力得到更好的結(jié)果？

如果當時沒有偏執(zhí)地想要去北京實習，是不是我也就不會面對那么一段壓抑的時光？

如果可以，我的“昨日先生”請乘上時光機，向未來的我發(fā)送訊息吧：請勇敢地往前走，別回頭，別后悔，也不要害怕。所有的決定帶來的壞消息，都是努力成長的見證。

回顧當年那個偏執(zhí)而任性的自己，我學著接受，并與當初的難過擁抱。

沒有經(jīng)歷初高中的種種，我怕是會沒有勇氣和力量走過實習那一段痛苦的時光。

沒有經(jīng)歷初高中、實習的種種，我怕是沒有勇氣和力量面對現(xiàn)實的刁難。

慢慢長大后，我才開始懂得：吃過的苦和經(jīng)歷的磨難，是真的會成為力量與光芒，它能夠幫助我們跨過更深的溝壑，幫助我們成為更好的自己。

回首如煙往事，我們要與昨天握手言和——原諒昨日傷害你的人，原諒昨日讓你難過的事情，也要原諒昨天那個哭泣的自己。

你好，昨天那個我！

編輯/梁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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