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溪石

一顆赤子之心

2022年4月，86歲的汪品先院士做客中央電視臺《中國經(jīng)濟大講堂》，作了題為《我們?yōu)槭裁匆M深?！返难葜v。他表示，我們現(xiàn)在正在做一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中國在大洋鉆探當中的積極性，在深網(wǎng)當中、深潛方向的發(fā)展，都是引起全世界羨慕的工作。

汪品先是江蘇蘇州人。自1960年從莫斯科大學地質系學成歸國，便投身于祖國海洋地質研究領域。一個甲子的風雨春秋，染白了他的鬢發(fā)，但對深海事業(yè)熾烈的愛卻伴隨他一輩子……在同濟大學校園，常?？梢钥吹桨装l(fā)蒼蒼的海洋與地球科學學院教授、中科院院士汪品先，騎著自行車匆匆穿過。

時間追溯至1999年2月11日，澳大利亞的弗里曼特爾港口。一位精神矍鑠的中國老人，帶著簡單行李，登上了?？吭诟劭诘拿绹皼Q心”號大洋鉆探船，奔赴南海。臨行前，他神色凝重，告訴老伴：“我這次能活著回來，就算贏了！”20年后，回首當年一幕，這位老人贏了！不僅贏得了輝煌的晚年學術生涯，更帶領中國科學家贏得南?？茖W研究主導權！這位老人，就是汪品先院士。當年，汪品先赴南海參加“決心”號IODP184航次，是第一次由中國人設計和主持的大洋鉆探航次，也是在中國海的第一次大洋鉆探。汪品先是該航次兩位首席科學家之一，又是在國際大洋鉆探史上，第一位來自中國的首席科學家。作為第一次由中國人設計和主持的大洋鉆探航次，不僅實現(xiàn)中國海區(qū)深?？茖W鉆探零的突破，而且成果豐厚：在南海南沙和東沙深水區(qū)6個站位鉆井17口，取得高質量連續(xù)巖芯5500米，還為南海演變和東亞古氣候研究取得3200萬年深海記錄。這標志著中國在海洋科學領域躋身國際先進行列。

這大概就是汪品先科學的初心、是他探尋自然和報效祖國的赤子之心！世俗事務的繁雜、功名利祿的纏繞，天長日久，常常使許多人的初心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塵。但在60多年的科學生涯中，汪品先卻始終保持著一顆珍貴的好奇之心、旺盛的求知之心。雖已是耄耋之年，絲毫不減追求地球科學奧秘的執(zhí)著與熱情。

開拓南海深部計劃

“我國的海洋事業(yè)目前正經(jīng)歷著自鄭和下西洋600年來的最佳時機，我們必須只爭朝夕，自主奮斗，才能早日實現(xiàn)建設海洋科技強國的理想?！蓖羝废日f。正是這份緊迫感和使命感，讓他數(shù)十年來，從未停歇奮斗的腳步。從2005年開始，汪品先便為推動海底觀測系統(tǒng)在中國的進展而奔忙。他身后的書架上有一本《國際海底觀測系統(tǒng)調查研究報告》，時間顯示印發(fā)于2006年。這個由他牽頭完成的內(nèi)部報告，經(jīng)多次修改，2011年才最終定稿。“引進新事物要吃透，所以花了5年時間才完成這本書?！?009年，在汪品先領銜下，中國第一個海底綜合觀測試驗系統(tǒng)——東海海底觀測小衢山試驗站建成并投入運行。2011年，中國深海觀測裝置在美國加州900米水深的試驗站對接成功。汪品先建議的“海底長期科學觀測系統(tǒng)”被列入“十二五”國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要在東海的淺水和南海的深水建設海底科學觀測網(wǎng)。

浩瀚南海，是全球最大的邊緣海，也是我國最重要的深海區(qū)。2011年，在汪品先等一批海洋科學家長期推動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立項啟動我國海洋科學第一個大規(guī)模基礎研究計劃——“南海深海過程演變”（簡稱“南海深部計劃”），由汪品先擔任指導專家組組長。這項長達八年的計劃，以“構建邊緣海的生命史”為主題，以洋殼深海盆演化為“骨”，以生物地球化學過程為“血”，以深海沉積為“肉”，將南海作為一只全球邊緣海的“麻雀”，進行深入研究，以期在嶄新水平上，認識海洋變遷及其對海底資源和宏觀環(huán)境的影響。在巖石圈、水圈和生物圈相互作用的層面，解讀南海的“前世今生”。

“南海深部計劃”執(zhí)行過程中，正值我國提出“建設海洋強國”戰(zhàn)略。計劃的開展，如同一把熊熊火炬，迅速點燃我國海洋界研究南海的熱情。8年間來自全國各地32個單位共完成重點支持項目42個、集成項目10個，培育項目8個，700余人次直接參加“南海深部計劃”研究。作為“計劃”執(zhí)行的指導專家組組長，汪品先既是指揮員，又是戰(zhàn)斗員，忙得不可開交?！澳虾Ｉ畈坑媱潯眻?zhí)行之前，南海主要科學問題模糊不清，無論是南海的西部海盆年齡、還是深層海流的方向都在爭論之中；從海盆成因到沉積來源，都屬于海外學者討論題目，中國科學家沒有發(fā)言權。通過“南海深部計劃”的開展，我國科學家已經(jīng)獲得一系列發(fā)現(xiàn)：從海盆形成前后大量的巖漿活動、始新世海相層，到海山上的古熱液口、錳結核場和冷水珊瑚林，證實一系列推測，從深海的西部邊界流、沉積物等深流搬運，到深古菌有機質降解作用。

近年來，隨著深海研究深入推進，汪品先院士對地球系統(tǒng)科學不斷提出新的思考?！碍h(huán)顧世界，地球科學正在整體進入轉型期，從學科越分越細的現(xiàn)象描述，提升到集成整合、探索機理的系統(tǒng)科學新高度。其中，海洋科學的立足點正在從海岸、海面轉入大洋深處，從海洋內(nèi)部研究海洋。”自2010年起，在汪品先直接推動下，同濟大學海洋與地球科學學院已連續(xù)舉辦五屆地球系統(tǒng)科學大會。2018年，汪品先院士基于20年課堂與科研實踐、歷時三年編寫而成的新著《地球系統(tǒng)與演變》出版，展示出“地球系統(tǒng)科學”是整合各種學科、探索地球圈層相互作用，將地球作為一個完整系統(tǒng)來研究的學問。

八旬高齡三潛南海

“深網(wǎng)、深潛、深鉆”，是人類進入海洋內(nèi)部的三大手段。同濟大學牽頭建設我國海底觀測網(wǎng)大科學工程，是我國參加國際大洋鉆探計劃的重要基地，接連主持南海數(shù)次深潛航次?！拔液芨吲d自己跟‘深網(wǎng)、深潛、深鉆’這三樣事情都有關系”，汪品先說。作為一位富有遠見卓識、高瞻遠矚的戰(zhàn)略科學家，他敏銳洞悉國際海洋科學研究的發(fā)展動向和趨勢，瞄準國際學術最前沿，帶領同濟大學“三深”團隊，一直積極推動我國深潛科學考察、南海大洋鉆探、國家海底科學觀測網(wǎng)建設“三深”事業(yè)不斷向前發(fā)展，為海洋強國不懈奮斗著。

船上生活很不方便，但汪老拒絕了所有特殊待遇。一日三餐，他在船上爬上爬下；每天，他都會提前到船上后甲板，等著“深海勇士”號深潛歸來，第一時間看看它帶回來什么深海寶貝……汪品先正帶領十多個科學亮點團隊，對八年來的研究成果進行系統(tǒng)性最后總結，對海洋科學上若干重大問題已形成新的認識，有的直接挑戰(zhàn)現(xiàn)有傳統(tǒng)觀點，有的甚至有可能改寫全世界地球科學教科書。

2018年5月，在“南海深部計劃”最后一個航次——西沙深潛航次中，82歲的汪品先乘坐我國自主研制的4500米載人深潛器“深海勇士”號，在南海三次下潛。當時，新華社第一時間播發(fā)新聞后，在社會上引起極大關注，轟動全國?！拔疫@次特別高興，因為自己真是進入海洋深處，看到深海世界的一角?！蓖衾险f，讓他感到特別驕傲和激動的是，這次南海下潛不僅乘坐的是中國科考船，而且搭乘的是國產(chǎn)率高達95%的載人深潛器。說到這次科學發(fā)現(xiàn)，他語中溢滿興奮：“這是我們第一次在南海發(fā)現(xiàn)了深水珊瑚林，這對于理解南海的生態(tài)系統(tǒng)非常重要?！?/p>

“汪品先院士是我國海洋科學界的靈魂，是一位真正的深海勇士！”中國科學院深?？茖W與工程研究所所長丁抗贊嘆。汪品先三次在南海下潛，都由丁抗陪同。作為海洋科學家，親自下到深海實地觀察，是汪品先的多年心愿。但因為條件不成熟，長期未能如愿。2018年，完全由我國自主研制的“深海勇士”號4500米載人深潛器，正式投入實驗性應用。汪品先立即決定使用“深海勇士”號及其科考母船“探索一號”，執(zhí)行“南海深部計劃”西沙深潛航次任務，丁抗全力支持并全程陪同。談及自己在眾人眼中的深潛壯舉，汪品先看得云淡風輕。他說：“作為一名海洋科學家，到海上觀察研究大海是很平常的事。我期待有更多的海洋科學家走出實驗室，到大海中來。海洋知識的根源在海洋，海洋科學的靈感在海洋。在大樓里寫論文固然重要，但是科學家不能?？繉W生出海取樣。”的確，不經(jīng)歷大海的風吹浪打，怎能摸得清大海的脾性？在船上的科學家團隊中，許多人都是汪品先院士學生的學生，但他沒有任何權威專家架子，極為謙遜隨和。在“探索一號”科考船上的20多天里，每天，他準時參加船上科考討論會，發(fā)表自己的看法，認真傾聽小輩的意見，與大家一起規(guī)劃考察路線，并根據(jù)實際情形，實時修改預訂計劃。

按計劃，汪品先只在南海下潛一次，但由于第一次下潛就在南海海底發(fā)現(xiàn)了重要冷水珊瑚林，臨時又增加了兩次。當時，對于這個重大科學發(fā)現(xiàn)，汪品先像孩子一般興奮。盡管在1400多米的深海下潛長達8個多小時，走出深潛器那一刻，他依然神采奕奕，臉上掛滿笑容，連聲感嘆：“這趟海底旅程，真像愛麗絲漫游仙境一樣，我剛從仙境回來！”

潛海

這趟深海之旅，他九天內(nèi)通過3次下潛到1400米水深以下，親眼觀察到甘泉海臺冷水珊瑚“慢生活”和海馬冷泉動物群的“快生活”。其中，冷水珊瑚林的發(fā)現(xiàn)對研究海底生物有著重大意義。“以前，大家認為海底巖石是沒生物的，但是現(xiàn)在看到了冷水珊瑚，而且這些珊瑚全部長在石頭上，那么就說明，巖石質的海底是有生物圈的，這在中國是沒有注意過的！”當汪品先一走出深潛器就懷著激動的心情說道。

“深海觀測是國際前沿科技手段，難度極高、風險極大，中國科學家汪品先敢于知難而進，貢獻自己的智慧?？删纯少潱　币恍W美頂尖專家豎起大拇指。他帶領同濟大學“三深”團隊，積極推動我國深潛科學考察，做出卓越貢獻，在深潛、深鉆、深網(wǎng)方面走在國際前列。曾出任國際海洋研究科學委員會副主席、中國海洋研究委員會主席……

2021年12月9日，剛剛榮獲“第八屆全國道德模范”和“全國最美奮斗者”稱號的汪品先，以《在社會轉型期當教師》為題，為老師們作了一個半小時的報告，倡導打造具有創(chuàng)新思維特色的教育體系，號召從應試教育向創(chuàng)新啟發(fā)教育轉變。汪品先還和妻子一起，捐贈了多年積蓄的200萬元人民幣，設立“同濟大學海洋獎學金”。

如今，汪老每天早上7點半到辦公室，晚上9點半回家。相比以前，這個點回家已是很早了。他笑笑說：“趁我還能干點事，就要為海洋強國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