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越寫越少，我的提琴已患了重病。”

重病在身者不是柏樺的提琴，他那把曾經(jīng)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悠揚過若干年的抒情詩的提琴，而是提琴演奏者柏樺本人的寫作。《回首往昔》這么一首幾乎“無一字無來歷”的所謂對話性短詩，假如從一個“未來的讀者”的視角，也許會做出如此解讀——寫作上的“語病”和“癔癥”癥候。

病癥一：多余、繁贅的征引形式。一首僅三十行的短詩，詩題之下便是對納博科夫兩首詩計六行的摘引，再加上副標題“與納博科夫相逢”，以及詩尾長句式注釋，合起來便已是明白的夫子自道，無非只為告知讀者：“我”的靈感源自對漢譯納博科夫的閱讀，本詩的寫作意在打通“我”與大師“納博科夫”之間語言和精神的關(guān)系。作者的“通告”層層疊加，到底是為了突出、強化“夫子自道”的意義和價值呢，還是一般寫作者常見的“重復”語病癥候？還有，詩中夾引夾敘的形式，給普通讀者帶來的更是“掉書袋”的感受。難道柏樺已經(jīng)落到不這樣一步一引他人詩句或經(jīng)驗，就寫不出自己的詩行了嗎？假如我是一個“未來的”、毫無與柏樺同時代經(jīng)驗的讀者（假設(shè)該讀者生活在一百年后），為了理解此詩中的一些晦澀不明的細節(jié)，比如詩中以引號標示過的七行半引語，第一節(jié)括號內(nèi)的“雅爾塔”和“眼灰蝶”，第三行被隱喻化的“地圖”，第四節(jié)經(jīng)過轉(zhuǎn)述的羅斯之夜……不得不轉(zhuǎn)而再去讀納博科夫那些與它們有關(guān)的詩歌漢語譯本，以求讀得“通順”。柏樺拿納老師給自己做注腳，有多少讀者沉浸于詩行時，會顧及那些頻繁的腳注？柏樺的這種書寫行為，是一種迷醉于“互文性”的癮君子的語病。柏樺寫作上患此語病久矣，此處不贅言。

病癥二：時代形象代言人的復辟夢。全詩藏著一個敘述線索，從追憶童年的“夾竹桃”味道開始到“如今我六十歲了”，其中深隱著一種批判性，這是值得品咂之處。但最后，他希望在“未來的讀者”中尋找到那么一個“騎手”，“但愿你能認出我、看清我而不是想象我”，這里卻存有一個矛盾：未來的讀者如何不通過“想象”認出“我”？這個通道是否就是，“我”已經(jīng)通過“我”的書寫建構(gòu)了一個歷史的形象代言人，一個意識形態(tài)化的詩人，一個詩歌英雄，或者曾幾何時被柏樺一代Pass的那一位詩人。按柏樺《左邊》所描述的，他們那一代本身就是“天生的80年代懷舊者”，甚至也是1960、1970年代的默記者。柏樺的這個“代言人”抱負和理想，恐怕是一種“身份識別障礙”的征兆：一方面這個“‘古老的’象征主義者”，試圖通過童年追憶并以地圖、軍用水壺為意象，建構(gòu)他們青年至中年的革命者形象，緬懷自己的青春并試圖以此將自己建構(gòu)為“未來的讀者”的榜樣;另一方面，這種建構(gòu)性書寫卻透露出了骨子里的“英雄”的童年夢，可以用“既……又……”句型來描述柏樺詩中流露出的這一“癔癥”癥候。

試問我青春期的偶像抒情詩人柏樺：為了“未來的讀者”，您是否愿意自我治療一下？

冰馬，1960年代生人，創(chuàng)意寫作碩士，上海師范大學在讀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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