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少娓
一
今日立春。
清晨,陽光順著窗簾的縫隙擠了進來,跳到湛藍的床單上,蹦到土黃的墻紙間。我懶懶地裹著那抹湛藍,伸手在墻上舞弄著立春的光影。
窗外不時有鳥兒啁啾,可總覺得這樣的晨過于安靜。
記得小時候,我們家的立春可是個大日子。
一大早,母親總會叫醒我們。父親說,一年之計在于春,立春這天可不能賴床。
當然,母親已經(jīng)煮好了面條,每人一碗,下面臥著兩個雞蛋;撒在上面的蔥花怎么也蓋不住誘人的油渣香。被迫早起的四個孩子瞬間精神起來,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碗面條干得個底朝天,滿足地抹著嘴角豬油渣的余香。
大姐倒水,二姐研墨,哥哥拿出毛筆,父親裁好一張長條形的紅紙,我踮起腳尖站在八仙桌邊。
父親文化不高也不懂書法,可那陣勢完全不輸于大書法家。四個孩子認真地圍觀,母親洗著碗不時回頭看著父親,崇拜的神情呼之欲出。父親一筆一畫寫著,沒有婉轉(zhuǎn)的起筆也沒有漂亮的回鋒,但絕對是大膽落筆果斷收筆,“迎春接?!彼膫€大字一氣呵成。躍然紙上的是對春的期待,還有對新年的祈福。
等墨汁差不多干了,在紅紙背面刷上母親用米水特制的漿糊,在四個孩子的前呼后擁下,父親把四個大字貼在大門左邊斑駁的泥土墻上。接著,父親像變戲法一樣拿出一串小鞭炮,我們馬上在哥哥指揮下一字排開捂著耳朵。很小串的鞭炮幾秒就響完,但那種儀式感卻余音繞梁,很久很久……
二
在這樣的初春,我常常伴著鳥鳴,踏著露水,沿著小溪溜進竹林。踮起腳尖,采些野茶入籃。
回家把這些嫩綠的小精靈均勻攤在篾盤上,開始了制做紅茶的第一道工序——自然萎凋。這道工序看似簡單,卻也講究。把茶青放在陰涼通風處,室內(nèi)適宜的溫度和濕度會使葉片內(nèi)物質(zhì)發(fā)生變化,慢慢散發(fā)部分水分。萎凋時間的長短,依據(jù)當時的氣溫和濕度而定。
片片嫩芽靜靜地躺著,體內(nèi)緩緩變化,顏色從嫩綠到暗綠,葉片漸漸萎蔫,原來濃濃的青草氣淡了些許。我好像特別享受這種等待,用眼睛去感知它們的濕度,用嗅覺傳達奇妙的氣息,用心聆聽生命的變化……
把萎凋好的茶葉放在竹編的托盤上,兩只手包著茶葉在托盤上揉捻,一團茶葉經(jīng)過輕揉慢捻、千回百轉(zhuǎn),似汗蒸的胴體,更像懷中熟睡的嬰兒。那一刻的時光像是停滯的,手和葉脈親密接觸、呢喃細語……漸漸地,茶葉被揉出一些茶汁,有了些澀澀的果香。發(fā)酵便悄悄開始了。
在簡單重復(fù)的揉捻間,我似乎遇見了另一個自己,靈魂在那一刻得到了撫慰——多么美妙的感覺!
接著用半干半濕的紗布把那團揉捻好的茶葉包緊,靜放著進行深度發(fā)酵。
清晨,等著被茶叫醒,打開被茶汁暈染的紗布,就如奔赴一場憧憬已久的約會,期待最美好的遇見。
一根根卷曲的茶葉已經(jīng)發(fā)酵成了紅褐色,清新的茶香愈發(fā)真實起來。如遇陽光明媚,給發(fā)酵好的茶葉來個恰到好處的陽光浴;如若是雨天,便烤幾塊木炭,坐在火爐邊,時不時地用手心和它們交談,等聊透了,茶也烘干了。
一杯紅茶,香溢這個春天,于是把茶香小心包裹,用平郵不緊不慢地寄給冬天里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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