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璐

（景德鎮(zhèn)學院，景德鎮(zhèn)， 333000）

0 前言

傳統(tǒng)的陶瓷生產與制作工藝流程是極為復雜和繁瑣的，《天工開物》一書中用“過手七十二，方可成器”來描述景德鎮(zhèn)傳統(tǒng)制瓷技藝，其流程包括了原料采集與煉制、成型、施釉、燒制等，每一道工序都匯聚了工匠們的經驗和智慧，而這種經驗和智慧在經過系統(tǒng)地梳理之后成了指導性的思想和觀念，從而又反過來指導著陶瓷生產活動，它們之間互相依存，相輔相成。

1 傳統(tǒng)造物觀的基本內涵

所謂造物，李硯祖在《造物與文化》一文中給出了定義：“造物是使用滿足需求的材料，為一定的使用目的而制成的物品，是人類為了生存和生活需要而進行的物質生產?！蹦敲催@種物品就可以被理解為是人工產物，這是它與自然物本質的區(qū)別，同時通過這種人工的活動，能夠反映出人的文化屬性。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理解，造物活動實際上就是帶有人的目的和意識的一種文化活動，進一步來說，傳統(tǒng)造物觀的基本內涵就是人類文化的反映。

中國傳統(tǒng)造物觀的形成離不開先人長期的社會生產實踐，它是在漫長的生活和實踐中總結而成的智慧結晶。從歷史文化的形成和發(fā)展規(guī)律中可以看出，傳統(tǒng)造物思想和美學思想的本源都是哲學思想，其制作工藝及審美意識在早期深受道家和儒家思想的影響，從《老子》、《周易》、《荀子》、《考工記》、《天工開物》這些歷史古籍中都能了解到先哲們關于造物的觀點和主張。

道家的哲學思想是以道為核心的，道是宇宙萬物的本源，一切物像的表達最終目的都是為了體現(xiàn)宇宙本體內在的生命力。受此影響，古代工匠在造物時不僅注重器物外在形象的表現(xiàn)，而且更加強調能夠通向萬物本源的“道”。從《道德經》中的“樸散則為器”可以很明確的解讀出道與器之間的關系，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里的萬物就包含了人造器物?！暗馈焙汀捌鳌钡年P系體現(xiàn)的是“道”所包含的“無”和“有”屬性，且兩者是相互統(tǒng)一的。“天人合一”、“師法自然”的思想強調的是人、物、自然這三者的和諧統(tǒng)一，“利人”的思想主張器物要為人所服務，要利于人的使用，滿足人的需求，只有這樣才能稱之為好的器物。荀子提出的“重己役物，致用利人”、韓非的“物以致用”也是在表達“利人”的造物觀，而這些哲學觀也都成了造物活動的總體指導思想。

瓷器作為古時期人們日常使用的生活器物的典型代表，其制作的工藝流程能夠直接反映傳統(tǒng)造物思想，下面將從制瓷的總體性原則、陶瓷制品功能與形式的關系和設計制作的構思方法著三個方面來分析傳統(tǒng)造物觀在其中的具體體現(xiàn)。

2 “天時、地氣、材美、工巧”——總體原則

《考工記》中提出的“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思想是一個極為深刻的造物原則，同時也是“天人合一”思想的體現(xiàn)。“天時”和“地氣”是指造物活動會受到自然環(huán)境中客觀因素的制約，“材美”和“工巧”則是強調人的主觀能動性的發(fā)揮。這個思想要表達的核心內容是大自然的變化、時代的變化以及不同的地理環(huán)境是人類無法控制的，人們需要順應自然，順應客觀規(guī)律，但同時人們也需要充分利用“天”“地”資源，發(fā)揮主觀創(chuàng)造力。因此古時的工匠在造物時講究應天之時運，承地養(yǎng)之氣，強調人與自然的融合，這也成了是否能造物成功的決定性因素，成了造物的總體性原則。

傳統(tǒng)的陶瓷生產制作需要經過原料采集與煉制、成型、施釉、燒制等流程，其中，采集天然瓷土原料和煉制原料的過程是“材美”、“工巧”的體現(xiàn)，人們善于發(fā)現(xiàn)了利于制作瓷器的原材料——瓷石和高嶺土，根據(jù)材料的不同特性分別進行加工，經過粉碎、淘洗、制塊等工序，最終才能成為制作瓷器的瓷土，利用瓷土制作泥坯的過程就是介入人工之力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的過程，是從自然物轉變?yōu)閹в腥说哪康男?、滿足人的需求的人工創(chuàng)造物的過程。將泥坯裝入窯爐進行燒制的過程則是巧借自然之力、遵循自然規(guī)律的表現(xiàn)，陶瓷行業(yè)流傳著一句行話，那就是“三分做，七分燒”，意思是陶瓷從制作到燒成，最終能否成為一件完美的器物，主要依靠的并不是人工，而是靠難以把控的燒制過程， 所以瓷器的燒造工藝正是“巧循自然”的體現(xiàn)。可以說，這其中的每一道工序無不體現(xiàn)人、物、自然和諧共生的關系，這種“師法自然”的自然造物思想早已滲透到了傳統(tǒng)制瓷工藝的血液里。

3 “文質關系”——功能與形式的統(tǒng)一

文質關系對應的是“美”和“善”的范疇，從美學意義上說就是形式與內容的關系，從造物層面上說就是功能與形式的關系。先秦時期的哲人們針對文質關系提出了不同的見解，大致可分為兩派，一種是孔子提出的“文質彬彬”中庸思想，所謂“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是孔子進一步表明形式與內容應該相統(tǒng)一的命題，把它引申到造物觀念中則可以理解為，一件器物的功能和形式是同樣重要的，不僅要具備使用功能，還要有外在的形式美感。另一種觀點則傾向于“重質輕文”，老子從“樸”和“拙”的角度否定了“文”的重要性，相較于文飾，他更加提倡“大巧若拙”這種順應自然的巧藝。宋代時期的五大名窯就深受這種思想的影響，哥、官、汝窯都是使用單色素面釉，但卻利用釉面的開片效果起到裝飾效果，使其成為一種自然天成的美，使器物呈現(xiàn)貴精神、重內容、凸顯內在與道相合一的特點。墨子用“先質而后文”明確指出功能與形式的先后關系，只有先滿足實用功能，才能考慮其裝飾美感。從當今的設計理念來看，文與質辯證統(tǒng)一的關系可能更符合現(xiàn)代產品設計原則，只有辯證地看待文質關系，才能更好地把握器物的整體性，才能使器物達到一種和諧的狀態(tài)。

明代的民窯青花瓷在歷史上有著典型代表性，其裝飾紋飾依附于器物造型上展現(xiàn)，而造型和紋飾又同時以器物的實用功能為前提。民窯青花瓷在明代興盛而起，紋飾風格不同于官窯的嚴謹約束，表現(xiàn)題材豐富多樣，且都遵循“圖必有意，意必吉祥”的規(guī)律，造型種類多以百姓生活化的日用器型為主，明代思想家王艮提出“百姓日用即道”的觀點也是將器物的功能放在了首位。明代民窯青花瓷將功能與形式合理地統(tǒng)一了起來，從造型、工藝方面展現(xiàn)實用功能，從紋飾、釉料方面滿足百姓的精神生活需求，通過對這幾方面的分析，可充分體現(xiàn)這個時期的民窯青花所具備的“文”“質”統(tǒng)一的特性。

4 “觀物取象”——構思方法

“觀物取象”是《易傳》之《系辭傳》中提出的對“象”的一個重要規(guī)定，而另外一個規(guī)定就是“立象以盡意”，所以在探討有關造物的構思方法時必須將兩者聯(lián)系起來談。所謂“觀物取象”的意思是，人們通過對自然現(xiàn)象和生活事件的觀察，創(chuàng)造出具體的形“象”，這里的“象”具有“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的特征，也就是說，創(chuàng)造出的形象是經過思維的概括、有別于原有參考物的，因此它是一種概括性的再現(xiàn)方式?？v觀中國造物歷史的演變過程不難發(fā)現(xiàn)，越是早期制作的器物，對自然界物象的模擬和再現(xiàn)就越直接，石器時代出現(xiàn)的彩陶藝術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其造型和紋飾均是采用觀物取象的方式來設計制作的。三足器是當時非常普遍的一種器物造型，足的造型是通過模仿人、獸類和植物而形成，常見于壺、鬲、豆、鼎等器皿。紋飾圖案則是將觀察所得的自然物象進行抽象概括，進而繪制在陶器上。還有傳統(tǒng)器皿如葫蘆瓶、石榴尊等同樣是造型上的模擬。

但對外界物象的外表進行模擬僅僅只是最基礎、淺顯的層面，傳統(tǒng)造物觀中更加注重的是傳達物象深層次的寓意以及表現(xiàn)萬物的內在特質。也就是說，創(chuàng)造出的形象要是對原物象內在特質和意向的提煉，從而賦予此形象新的寓意，這里的“意”和“象”就可以用“立象以盡意”來解釋。這個思想是將形象和思想情感聯(lián)系起來，通過具體、有限的物象來表達深遠、不可言說的情感。古人常常將富有一定象征性和美好寓意的事物轉移在陶瓷器物上，賦予陶瓷特定的意象，例如傳統(tǒng)藝術形象慣用的如意紋樣、象征福意的蝙蝠紋、與福祿有著相似諧音的葫蘆紋樣等等，都是陶瓷器皿上的常見紋飾。

5 造物觀對現(xiàn)代陶瓷產品設計的啟示

古時期關于造物的思想包羅萬象，在時代快速發(fā)展、科技進步的今天，“物”所包含的內容更是五花八門，大到建筑、橋梁，小到手表、耳機，通通都屬于造物的范疇。陶瓷作為擁有悠久歷史以及一定特殊性的材料，與傳統(tǒng)造物觀的關聯(lián)是不言而喻的，而對于陶瓷類產品的設計制作，筆者認為既要做到新時代背景下應該具備的創(chuàng)新理念，更要注重優(yōu)秀傳統(tǒng)思想的傳承與延續(xù)。傳統(tǒng)造物思想中的許多觀點其實都與現(xiàn)代設計理念是一脈相承的，例如“利人”“宜人”思想是以人為本設計理念和原則的起源，“意境說”思想也是情感化、文化性設計原則的主要依據(jù)，這些傳統(tǒng)思想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也在不斷更新和完善，為陶瓷產品設計帶來積極的啟示和引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