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培源
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
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把芳魂消耗。
望家鄉(xiāng),路遠(yuǎn)山高。
長姐,長姐,這個身份,注定了幾多身不由己。
長兄如父,長姐如母,多了幾分威嚴(yán),更多的責(zé)任也便隨之而來,通常來說,她不會像妹妹一樣嬌俏淘氣,不會像弟弟一般叛逆任性,而是過早懂事,過早投入到俗世的煙火之中。
其實并非不想肆意而活,而是,不能,這便是長姐這個身份所賦予的,與生俱來,由不得她選擇。她需要的是四平八穩(wěn),克制持重,幾乎生下來就要是一張中年人的謹(jǐn)慎莊重的臉,不能有任性的小情緒可供人抓小辮子,還要盡力打拼,為弟弟妹妹鋪路,并隨時準(zhǔn)備好擋在最前面為家族犧牲。
好似作為大姐,懂事點的就會自帶一種責(zé)任感與擔(dān)當(dāng)?shù)淖藨B(tài),個人的自由天性倒大多寂寂然少見了。好比舊時候,一家子無力供養(yǎng)多個孩子讀書,便多半會犧牲掉大姐,令其早早出去掙錢討生活以供底下的弟弟妹妹上學(xué)。她們活成了背景板,缺乏驚天動地的故事可講,卻成全和托舉了弟弟妹妹們,讓他們有了肆意揮灑的成本和舞臺。這種近乎約定俗成的大姐的奉獻(xiàn)精神,值得贊美,亦令人感懷唏噓。
元春便是大姐,相比那些大觀園中終日吟詩作畫,風(fēng)雅度日的弟妹來說,她缺少詩情,也無畫意,她的一生,不在小兒女情懷上,而是分外鮮明地與“家族”,“榮耀”等隆重字眼狠狠糾纏。她自己的個人世界,倒著墨甚少。
《紅樓夢》又名《情僧錄》,也被譽(yù)為著名長篇人情小說,可見情之一字,在本書之中,當(dāng)數(shù)重頭,關(guān)于元春的情,幾乎都是家族興衰,責(zé)任之情,而帶有個人色彩的感情,幾近空白。黛玉這一形象之所以廣為人知,其因之一是她帶有強(qiáng)烈的個人色彩,感情豐富又鮮明,讀者或愛或恨,也終歸是在腦海中風(fēng)過留痕。而元春,則只留下一個周身高貴,卻模糊不堪的背影,常常被人遺忘。
書中寶黛幼時的感情,如蜻蜓點水,蕩起層層漣漪,似有若無,點點純真,沒有利益摻雜,人情世故,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此階段的情誼,真真珍貴有趣。
可憾元春沒有這樣的少年時代,雖說感情的生發(fā)常伴隨著痛苦,但沒有年少真情可供日后漫長的世俗生活痛飲,亦未嘗不是一種人生體驗的缺失。
她從一開始就做不成簡簡單單的小兒女。她的人生,自在賈府呱呱墜地起,便早已被設(shè)定成了hard模式。
自小的培養(yǎng),大姐的責(zé)任,到進(jìn)宮選作女史,再到晉封鳳藻宮尚書,最后加封賢德妃。元春沒有肆意的機(jī)會,不被允許有家常的模樣。一入宮門深似海,宮中的女子,個個都人精兒,拜高踩低,恃強(qiáng)凌弱,想要不被欺侮還能步步高升,便只能靠自己小心經(jīng)營,步步驚心。哪怕豺狼虎豹,刀劍穿心,也只得冒死上路。非但不能指望到父兄姐妹,底下族里眾人巴巴盼著,反倒要借她纖細(xì)的身子靠上一靠。出人頭地,銜山抱水,真真是不容易的事。
所幸功不唐捐,元春終是成了整個賈家大族的守護(hù)神,嬌滴滴又赤手空拳地在宮中生生打出一番局面,為家族護(hù)航了一程,豪門望族所巴望的榮譽(yù)與護(hù)佑,長姐元春委實憑借己力為家族掙到了。
只是后宮少實權(quán),小小妃嬪鮮有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能耐,何況宮中弱水三千,總有年輕貌美的嬪妃不斷涌入,政局也一天天風(fēng)云暗涌悄然變化,隨時如坐針氈芒刺在背。這光鮮榮耀背后顫顫巍巍,如履薄冰的內(nèi)里,才是元春姐姐每天切切實實的生活,夜深露重,寂寂深宮,便空有孤獨悲戚,更與何人說。
她就這樣一個人撐著,撐著。暖風(fēng)簾幕,宮闈深深,冠蓋滿京華,伊人獨憔悴。歲月如流,好景難再。終有一天,元春姐姐撐不住了,纖弱的玉肩再扛不住這累累重?fù)?dān),她終是累了,香消玉殞,清魂遠(yuǎn)去。
豪華雖足羨,離別卻難堪。博得虛名在,誰人識苦甘?可憐的元春姐姐,總在默默付出,而這生而為人所應(yīng)有的歡欣,得到的委實太少了。
——選自西部散文學(xué)會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