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駿馬

上墳，就是看自己將來的位置

到老墳給上輩子上墳，燒紙

我巡視一樣，挨個看，先是曾祖父

接下來分別是祖父，祖父們弟兄幾個

再下來是父親，三叔，四叔

再下來是二祖父的幾個孩子

他們，有序排列，不爭不搶，也不擁擠

是誰的家，就是誰的家

和活著時(shí)候住的方位基本相似

活著的時(shí)候，兩口子一個家

地下，還是兩口子一個家

我突發(fā)奇想，給祖輩們上墳

是不是就是看自己將來

在地下，占據(jù)哪個位置

怎么給后人講呢

撤縣設(shè)市

縣，沒了

撤鄉(xiāng)并鎮(zhèn)

鄉(xiāng)，沒了

小村并入大村

村莊，沒了

我簡歷的那些故事，是真的還是假的

怎么才能證明呢？

他，一生都活在鄉(xiāng)下

他一生都活在鄉(xiāng)下

活在屬于自己的村子

活動半徑

只有一畝三分地的范圍

一分都不越界

也沒有非分的念想

他沒有到過鎮(zhèn)上

更不知道還有什么縣城

他一生從何而來

又要去向哪里

對他來說都是多余

都是一道數(shù)學(xué)題

他一生的路很短

只有從西坡的窯洞

到東坡自留地的距離

他沒有一個遠(yuǎn)親

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近鄰

他沒有被評過低保

也沒有享受過民政救濟(jì)

壽命不長

只活了拃巴長的光陰

他的一生很輕

連皮帶肉算上

也只有二兩半那么重

他命運(yùn)比紙還薄一公分

總而言之，他是一個挖苦的人

和玉米來一次秋后算賬

最不能忘的，就是在老家

與我的父親、兄長、鄰居們

一同翻地、施肥、耕作的時(shí)光

土地貧瘠，雨水稀疏，產(chǎn)量瘦巴巴

卻沒有一個人抱怨，撂荒

對土地，像養(yǎng)育親兒子一樣捧著

視若神明般，供奉在上

十三年如一日，在老家，小遼河

在東坡、后溝、長條山、榆樹坡

我與我的小麥、大豆、谷子

蘋果、核桃、甜柿、麥黃杏

形影不離。相依為命多少年

尤其那些一摞摞梯田里的玉米

我與它們，有著，盡人皆知的秘密

看似靦腆，默不作聲。哪知

總是在果斷撂倒它時(shí)，秋后算賬

房頂上的月亮

你情緒不好的那些天

月亮好像猜出了什么，擔(dān)心你

發(fā)生過激舉動

你剛剛回村，它后腳就跟著

也進(jìn)了村子，悄悄爬上房頂

整個晚上，它都心神不寧

一會兒搖搖樹，一會兒拍拍墻

整個晚上，它一刻不停

從東走到西，從南溜到北

在房頂走走停停，就是沒有

下來，進(jìn)屋和你短暫交流

直到天亮了，看你依舊平靜如初

才匆匆跳下來，迅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