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磊磊

黃老邪有種東西，是另外幾大宗師都沒有的，便是少年感。

“少年氣”對應的，是老夫子氣。黃藥師論資歷身份，本該有點老夫子氣的。

黃藥師成名極早，五絕中大概率數他出名早，約莫三十歲就上華山論劍，和中老年的全真教教主平輩相交了。

如此的層次、履歷，難免會有一些老夫子氣，守舊因循，暮氣重，特別愛教人做事。

小說里的丘處機等就是這樣，輩分尚比黃藥師等低一輩，卻特愛教人做事。

女兒女婿黃蓉、郭靖更是小輩了，但只要有了點江湖地位、資歷，老夫子氣便升騰起來。侄兒楊過要跟小龍女結婚，郭靖反對也罷了，卻還說什么寧愿一掌將楊過打死。

整個江湖，反而就黃藥師支持楊過，誰都沒他看得開，就說了一個“好”字。

我是黃老邪，你是楊小邪。禮教那一套，滿口仁義道德，我從來不聽，都是騙愚夫愚婦的東西。

這等驚世駭俗又充滿人情味的話，由他一個“老前輩”輕飄飄說出來，夠狂夠年輕有沒有？

少年人有少年氣不稀奇，稀奇的是明明夠資本做老夫子來擺譜了，卻還不因循守舊，像個少年。這是黃藥師的稀罕處。

黃藥師的興趣廣泛，而且總像是少年人的興趣。

“五絕”中其他人平時總干什么？

王重陽大概是修身養(yǎng)性，一燈大師在懺悔念經，洪七公是大快朵頤，歐陽鋒則是苦練武功，不是悶，就是窄，總嫌單調。

而黃藥師干的事就酷多了，十足一個愛玩的少年。

當另外幾人忙忙碌碌時，他在干什么？在給一座海島栽滿桃花，精心布置，還取上浪漫的名字，這里是清音洞，那里是試劍亭，此處是綠竹林，對面是彈指閣。

還愛在島上跑酷，“每創(chuàng)新招，要躍過斷崖，再到峰頂絕險之處試招”，桃花島就是他的極限運動大本營。

和黃藥師打交道，類似和當下的少年人打交道，不可鬧虛文。套路他是不玩的，也不講究你好我好、大家面子上過得去。

女兒給他引見朋友，讓大家握手客套，交換個名片，他卻冒出來一句“我不見外人”。

但你若是足夠有個性，哪怕身份低微，甚至冒犯了他，他也欣賞你。

尹志平當面痛罵他“黃藥師，黑藥師”，他偏偏覺得挺好，這家伙夠硬氣，反而不為難尹志平。

少年人常有雄心，而與老夫子之雄心不同。

“五絕”有個明顯毛病，就是善傳承而少開拓，不大能創(chuàng)造。

降龍十八掌、一陽指都是世代相傳吃老本的。洪七公的降龍掌和幾百年前喬峰的降龍掌，無甚區(qū)別。

黃藥師卻是幾大宗師里最能創(chuàng)新的一個，如少年般能折騰。

他一身本事都是原創(chuàng)的。蘭花拂穴手、落英神劍掌、旋風掃葉腿、彈指神通……數不勝數，不但要厲害，還要美。

還鼓搗了一身的黑科技，無形無影的“跗骨針”、療傷神藥“九花玉露丸”，都是桃花島獨一份。

這就是“少年之雄心”和“老夫子之雄心”的不一樣處。

站在華山，俯瞰江湖，王重陽、歐陽鋒等人想的是我要維持點什么，我要搶奪點什么，我要守護點什么。唯黃藥師的雄心，是我要為這大千世界再創(chuàng)造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