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任惠敏
入冬以后的天氣還不太冷,我每天在半夜起床的時候就知道,因為備在床前的睡衣始終不用披,晚上怎樣擺的,早晨再怎樣疊好,收起。一連多日,清晨做著同一件事情。
太陽暖洋洋地掛在天空,冬季的寒意少了許多。被陽光的手指撫摸過的地方,惹來激情萬丈,做什么事情都高興。
本以為這樣的天氣還會持續(xù)一些日子,可是冬季無形,一場多年不見的大雪從天空的云片上落下來。雪花很大,落地的速度極快,只一會兒工夫已經(jīng)鋪天蓋地。
我家窗外不到百米的地方是青山,現(xiàn)在連綿起伏的青山被大雪阻隔了?!把嗌窖┗ù笕缦?,此刻李白的詩句在我眼前多次出現(xiàn),這詩句太形象,它好像和大雪一起飄著,從天上連到地下。
從早晨到中午,氣貫長虹。
雪天路滑,不敢出門。我站在窗前看著外面潔白的大雪,在密集的雪花中看到有一個男人朝這邊走過來,他身上穿了一件藍色的半大棉衣。
遠距離看,他可能有40多歲。他在樓下停住了,原地站在那里往對面樓上看??戳艘粫汉笥滞笸肆藥撞?,開始在手機上敲打,然后再往樓上看,焦急的神態(tài)從低頭和抬頭的速度當中完全能看出來,這樣大約過了20多分鐘。因為天氣冷,他不停地在雪中走來走去,腳下踏出了許多條小道。
早晨起來我發(fā)了一小盆白面,面已經(jīng)松軟,我洗了手,開始揉饅頭。從揉好再醒好到蒸好,大約用了一個多小時。香噴噴的味道使屋子里格外溫暖。我很喜歡做家務,凡女人該做的事情我都力爭做好。女人尋常的美和不尋常的美,我都欣賞。
我走到客廳窗前,雪一點兒也沒有停。當我再往樓下看的時候,沒想到那個男人還在雪地里。他的周圍多了一圈又一圈新鮮的腳印,縱橫擴散著。他還低著頭一個勁兒地在手機上劃拉著,然后再往樓上看。在雪窩里他的兩只腳不停地交換著抬起、落下,樣子比剛才還急切。
天寒地凍,其實手機在手里就是一塊冰。
離線分析模塊由客戶端下達操作指令并讀取數(shù)據(jù)庫服務器上的采集數(shù)據(jù),并對其進行分析。分析正確時將結(jié)果存入服務器數(shù)據(jù)庫中,以備數(shù)據(jù)顯示模塊調(diào)用;分析出錯時將錯誤信息反饋給客戶端。其流程圖如圖3所示。
窗戶透寒,站在窗前時間長了,只覺得涼風順著我的脖子往里鉆,我也在窗前徘徊起來,真替他著急。
人等人急死人,我不忍再看下去。
我回到廚房開始收拾鍋碗瓢盆,接著又沖了茶水。有點兒燙,我吹啊吹,吹遠了的葉子一會兒又飄過來,再聚齊到我的嘴邊。茶里的滋味很多,我沿著香氣一一尋找。
每天喝茶,每天都能打開我新的思路。
起風了,雪總是順著風飄。我倏然間聽到樓下那個男人的呼喊聲,我又一次來到窗前。
他在喊一個女人的名字。名字當中的最后一個字還拖了長音,有點兒發(fā)顫,被風兒一次次扶起。他一聲聲喊著,雪花灌到了他嘴巴里,他還喊。聲音與雪花摩擦過后都傳到了樓上。他太真實了,當雪片把聲音擊碎,他就讓聲音再大一些。
我猜對了。他是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不顧一切地以這種方式追求分手后的女人。他在為一個人拼命。不信,你喊一聲。我真想端一盆水從樓上潑下去,讓他離開,還他尊嚴。
我對面的樓房是一座小高層,和我們窗戶對窗戶,居住時間長了,那十幾戶人家我都經(jīng)常見到,比較熟悉。從一層到頂層,我開始逐一判斷他要找的女人是誰,我用了排除法以后,基本鎖定了人選。
這個下午,那個女人明明在家里,她回句話也好呀,哪怕她把自己的想法如實地傳到微信上,他可能也不會在雪地里站那么久。
大雪是冰涼的,雪上飄的愛情也是冰涼的。
對于這個充滿了豪氣的男人來說,他現(xiàn)在應該知道哪個地方的雪薄,哪個地方的雪厚。
“得不到的愛情就是沒有。”這句話我和好幾個朋友說過,她們都說惠敏的話說得真好,其實這是托爾斯泰說的。
世上許多你死我活的愛情,多半是人們描寫出來的。作者可以任意夸張,情節(jié)全在筆下。愛情對別人是賦予,對自己是暢想。一些信誓旦旦的語言,大部分是在風花雪月的時候說的,說多了,就變成了天長地久。愛情真能把簡單的事情變得復雜。
該放手的得放手,該留住的得留住,不要虧待了任何一方,也不要虧待愛情。有多少夫妻當中其一方離世了,另一方大哭大叫,痛不欲生,說此生再也不結(jié)婚了??墒菦]等多久,大紅燈籠撐破了天。我不感到大驚小怪,這種事和這種話語用在誰身上都合適……
大雪漸漸變小,雪花與雪花之間開始疏遠,他把大雪喊停了。
我看到他樹樁一樣站立著,不多久拿下自己的帽子拍打身上每一處的雪花,他邁著疲憊的步子,往回走了。
可是每走幾步,他還是回過身往樓上張望幾眼。走了好遠一直這樣,生怕錯過了機會。一次次盼望,一次次失望。在他最后一次回頭的一剎那拽下了我的淚水。兩行眼淚一直流到我的胸上,止也止不住。
我和他素不相識,悲傷從何而來?我?guī)锥葐栕约?,是因為善良嗎?為什么我的善良總是呼之即出?讓我總是躲不過去?
終于在絕望中他使勁兒挺了一下后背,朝另一條路走去。我拉開窗戶踮著腳尖往那兒看,他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
有雪的冬天很難走路,不過再難的路也能越過去,越過去的地方處處都是出發(fā)地。
若說這件事情他能很快過去,能一點一點走出愛情的困境,雖說我不認識他,但是我很高興。
參照今天的天氣,明天不會有雪,如果有,刮起的也是今天的碎片。我們居住在這座城市幾十年了,很了解這兒四季的溫度。
大雪飛揚之后,雪地上留下了那個中年人的腳印,數(shù)也數(shù)不過來。
我對這場大雪的認識是,捧一把放進水里就化了。我對這個男人情感的認識是,捧一把也能化,變成淚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