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 刻
此刻,溫順靈魂的溝壑里裝填的烈酒,
成為他血液的全部。
它們都在往高里奔涌,
那些激越的陡峭還有接下來被預(yù)估的
可能的坍塌。
我看到的卻是另一個人,
從他周身被貫通的江河湖海里,
暴烈地躥出來。
初冬到茅鑊古村
從茅鑊古村新辟的停車場眺望,
周公宅水庫,像一塊靜置的藍(lán)冰。
無風(fēng)的山巒圍過來,也像被誰靜置,
一只彩盤。最惹眼的是銀杏與楓樹的
亮黃與艷紅,上一季主打的鋪天綠意,
早退為背景和底色。
這些在色調(diào)里擠擠挨挨的坡林,
看得久了,也能分辨其中細(xì)小的差異。
如此相同又不同,仿佛置身于
同一個場景,卻歷盡各自的風(fēng)霜。
緣 起
那位大師在視頻里講緣起性滅:
曾經(jīng)沒有你,未來沒有你。
“一個云朵附身化水,
它要與一顆頑石共度情劫?!?/p>
那就好。陽光與陰影同時飛翔,
她與他,也互為當(dāng)下。
“在下一個洪峰到來之前,
它們在懸崖下相擁,在深潭里安家。”
大師說,緣分來了你們同在,
緣分了了,就彼此不在。
“在傷感中終于遠(yuǎn)行的流水,
再次返回時,已過了三生三世?!?/p>
他們還來得及走完一場盛宴。
向眼前的酒杯,向日常的充盈。
“它還是那個云朵,它還是那顆頑石。
它們苦苦尋找,卻對面不識?!?/p>
那又如何?懷想里他們將充滿感恩,
虔心于曾經(jīng)所有的在和在的過程。
置 換
入醉還是入睡?仍有相關(guān)的場景。
他在別處抽煙、喝酒或想入非非。
忙里偷閑的牌戲也是必需,
短信息里曖昧的氣息飄浮出來,
她始終被蒙蔽著,他也在自我愉悅。
我所殘剩的純粹,仍顯示于筆端,
上一刻的他或她。日常中他們親密加盟,
不停地想,想念,想象,想見,
即使在壞天氣里,濃妝零亂,
幕簾照常拉開,我始終是掌控者。
就像他們在不同的情緒里膩味著,
出逃或叛離都是臆想,無法停止的悲歡
都不在一個世界的譜系里。
都不是假的,就像你或她的生動,
還有我持續(xù)的抒情與感動。
還有許多被書寫的碎片,你和她的碎片。
在那里,我存在的意義在凸現(xiàn),
而我終將消隱,像一本書落入加大的火里,
像原始的無法存留的力量流失。
你或她也將正式歸來,一對親愛的反噬者。
空心人
陌生人欄里,她是“嘿!”他是
“空心人”,他們招手互微。
她在快回,而他太慢了,
“每次都要翻山越嶺?”
(熱帶雨林里那些草食動物,
在河邊會飲。它們會不會聊到
草料,水源,生殖和奔逃?)
隔了很久,翻讀他寄來的書。
想一會兒他的慢:走路,說話,碼字。
想一會兒舊時代的郵路。
“我喜歡磨蹭。這是我與時間的較勁方式?!?/p>
(一只鱷魚死咬住那頭野牛的后腿,
它要將食物拖入它的主場。
一頭慢一步的野牛。)
“你有空心???青年學(xué)子的病?!?/p>
“嘿!又黑又瘦的你。一只饒舌的麻雀?!?/p>
“縮頭縮腦的,你又哪里偉岸?”
他們假意的爭吵里也有太多的停頓。
(它們在覓食。它們也被覓食著。
它們不停地奔跑。直到力竭或衰老
掉入一個張向虛空的黑洞。)
“唯快不破。”她與他說武功,
也說叢林法則?!拔揖筒幌雱印!?/p>
他說,“我不愿做被驅(qū)趕的動物?!?/p>
她想象一只狗熊死趴在低矮的灌木叢。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它們只能奔跑,追逐于草場。
在草場上生,也在草場上死。)
“如果可以安逸,為什么不呢?”
一個自嘲的表情躺在微信里:
“嘿!一種美好的結(jié)束。不是嗎?”
懷 念
我讀的是您年輕時寫的書,
我遇見的是年老時仍美好的您。
那是您幾次歸來,
精心打理后優(yōu)雅地出場,
快步穩(wěn)健的走姿,
安靜溫和的精致笑臉。
這位給家鄉(xiāng)留下足夠善意的老人,
在海外漂泊得夠久了,
一生愛得認(rèn)真,走時又悄無聲息。
懷念的長鏡頭里,有您哽咽的嘆息:
“只能落葉,不能歸根。”
【榮榮,本名褚佩榮,生于1964年2月,出版過多部詩集及散文隨筆集,參加過《詩刊》社第十屆青春詩會。曾獲《詩刊》《詩歌月刊》《人民文學(xué)》《北京文學(xué)》等刊物年度詩歌獎,中國作家出版集團(tuán)優(yōu)秀作家貢獻(xiàn)獎、首屆徐志摩青年詩人獎、第二屆中國女性文學(xué)獎、劉章詩歌獎、十月文學(xué)獎、第四屆魯迅文學(xué)獎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