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軍
在探究見君的詩之前,我想先探究他見到了什么?!帮L平浪靜”“回憶”“結怨”“四月的平淡”嗎? 都是。但它們在視覺的本義上并不成立。也就是說,它們本身是不可見的,必得借助內(nèi)在的精神基質(zhì)才能賦形。那么這個內(nèi)在的精神基質(zhì)又是什么呢? 當然,你可以說是生活,再確切點,就是見君的私人生活經(jīng)驗。這話說了等于沒說,因為生活經(jīng)驗不是蘋果,它不能給人色香味的具體感受。何況蘋果也只是一種現(xiàn)象,只有在你咬動的那一刻才能核定那個叫作“經(jīng)驗”的東西的實在性。
現(xiàn)在的問題是: 實在性就擺在那兒,但它卻不可表達,或難以表達。我們的詩人見君,只能武裝有限的牙齒去“咬動”果子,輸出經(jīng)驗。這里的牙齒,有一個名稱:象征。
象征不是隱喻,它是由字面出發(fā)對經(jīng)驗的意義塑形。比如陶瓷大缸里水的“心虛”式沉降(《風平浪靜》),就有力地縮進了時間;而《回憶》中那“倒流過來的水”,何嘗不是一種現(xiàn)實對記憶的追迫?這種無所不在的追迫到了《結怨》里,變成“寒冷”的“你”,最終通往夢里的“釣鉤”(《四月的平淡》)。你看,是不是有一個“無”回蕩在這四首詩的體內(nèi)?而且,這個“無”是總體性的,它仰賴眾多的象征體馬不停蹄地鑿刻著自己。
事實上,詩人并未止于此,他還做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經(jīng)由想象,在每首詩中精心營造了一條象征鏈。在《風平浪靜》中是荷花—葉片—補丁,是魚—湖水—河水—時間;在《回憶》中是窗扇—太陽—白發(fā)—墨鏡,是魚背—橋—大地;在《結怨》中是風—寒冷—紙—末路;在《四月的平淡》中,則成了釣鉤—魚—魚鱗—釣線。這些鏈條上的環(huán)扣,以不同的組合方式分享出“無”的表情:它的死寂,它的嚴酷,它的冷峻和刁鉆的惡意。
“盛宴”敞開,遠隱的本體終將抵近。但只是抵近,因為當它的物理行動一旦觸碰到活體的人,就立即退卻到有限的道德區(qū)域。這些被隔離的道德體驗占據(jù)著詩行的末梢:“查看自己的使用說明”(《風平浪靜》)、“圍困著暗灰色的回憶”(《回憶》)、“那場霧里,我們結怨很深”(《結怨》)、“已走的日子心灰意冷”(《四月的平淡》)。是道德,卻也是孵化出物理結果的因由。有因才有果,在此,詩人找到了那個從本體身上投射出來的“因”?!@便是深埋在人類經(jīng)驗底部的道德因果法則,在中國,我們稱之為“業(yè)”。
“業(yè)”是法相,同時也暗含著一種輪回。見君詩歌的勝出之處正在于此: 他不是僅僅看到了靈魂頻遭放逐的輪回,而是要在放逐的呻吟中將自我掙脫出來,并將它高高舉起?!安榭础薄俺ㄩ_”“寫明”“尋找”,類似的行動強勁地指向一點,即信心的回歸。由此他斷定,這些“未來的日子”雖然“忙亂”,但終將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