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川兒

2019年5月6日，泰國曼谷，拉瑪十世加冕禮慶典的最后一天

1987年9月的一天，身在日本的泰國王子瑪哈感覺受到了日方的羞辱，突然中斷了對日本的訪問，提前三天回國，由此在日泰兩國引發(fā)了一場外交危機。

9年后，當日本首相橋本龍?zhí)傻铰葏⒓臃鍟r，他的專機在曼谷上空被三架F-5戰(zhàn)斗機攔截了近20分鐘，其中一架就是做過戰(zhàn)斗機飛行教官的瑪哈王子所駕駛的。

瑪哈·哇集拉隆功，泰語“擁有雷霆之人”。就是這么一位任性風流的王儲，終于在2016年5月4日，于曼谷大王宮戴上了14斤重的勝利王冠，正式加冕為拉瑪十世。

被親媽評價為“有點像唐璜”的哇集拉隆功，至今歷經5次婚姻、廢過3任王妃，“吸睛”花邊新聞不斷傳出。

“有點像唐璜”的哇集拉隆功，至今歷經5次婚姻、廢過3任王妃。

哇集拉隆功與曾相伴13年的西拉米

這出泰國版《甄嬛傳》中，頗受外界津津樂道的，就有拉瑪十世的第一位公開妾室詩妮娜。從中學畢業(yè)進入陸軍學校學習護理專業(yè)，到進入皇家衛(wèi)隊一直做到副司令，再到在2019年7月為哇集拉隆功舉行的66歲生日宴上被冊封為貴妃，詩妮娜堪稱傳奇。

在當時，為了給這位新寵造勢，王室在官網上發(fā)布了關于詩妮娜的逾60張照片，還附上一份長達46頁的自傳?！俺怨稀比罕娨粨矶耄踔翆е峦跏揖W站一度癱瘓。可誰也沒想到，貴妃的寶座坐熱不到三個月，詩妮娜就被剝奪包括王室頭銜和軍銜在內的所有頭銜。

在廢妃旨令中，對主要原因有這么一句描述：“不服從王后命令，甚至想僭越王后的地位?！蓖饨缂娂姴聹y，這是詩妮娜與曾是空姐的王后蘇提達宮斗落敗的結果。

可這場宮斗大戲遠沒到收場的時刻。就在2020年8月，泰王又頒旨稱，恢復詩妮娜的一切王室頭銜、宮內軍職、軍銜和勛章。而如今，“舞女”出身、因親戚犯事及沖撞軍方而失勢、經歷了近3000天軟禁的前王儲妃西拉米，也回到公共場合，且心安理得地接受三位女性的跪拜?？磥硖K提達王后的正宮地位，又面臨一重威脅。

國王本人的風流韻事，影響的從來不是一個家庭的事情。如今外界更關注的，是拉瑪十世的立儲問題。67歲才登上王位的哇集拉隆功，一直沒有急著立下王儲：從第一任頌莎瓦麗王妃的女兒帕查拉大公主（她與現任王后蘇提達、貴妃詩妮娜都較親近），到次任余瓦達王妃被逐出國的四個兒子，再到泰王曾鐘愛的西拉米王妃的兒子提幫功小王子，下一任國王的人選一直模糊不定，背后卻不乏拉瑪十世及整個曼谷王朝的利益考量。

已故國王普密蓬與尚在世的“詩麗吉千歲王太后”有4個孩子。長女烏汶叻因嫁給麻省理工學院同學而放棄王室成員身份，2019年初曾試圖參選總理，但被國王弟弟勸阻;次女詩琳通公主聰穎好學，民望甚高，被父親重點栽培，但后來主動讓位給弟弟;幼女朱拉蓬公主曾獲瑪希敦大學化學博士學位，和大姐烏汶叻一樣也已離異，且因身患血液病常年坐輪椅。失去“主心骨”普密蓬后，這一家人只好拱衛(wèi)著拉瑪十世。

而在民間，自從被以家族腐敗為由逐出王室、與青燈古佛做伴以來，曾當了13年王儲妃的“廢妃”西拉米，民意支持率連年上升，盼其回歸王室的呼聲也不小。2022新年開端，泰國王室就向民眾公開贈送印有拉瑪十世與現任王后蘇提達合照的新年掛歷，然而時隔不到一周，王室又發(fā)布一組全新掛歷，主角變?yōu)榱宋骼啄缸?。聯想到?021年11月時，蘇提達才短暫失寵被發(fā)配瑞士，足見拉瑪十世管理后宮的手段硬朗。

國王瑪哈·哇集拉隆功與王后蘇提達在結婚儀式上

泰國王室內斗無數，后宮20多位嬪妃竭盡全力保護各自的利益。西拉米之子提幫功，身為世子卻有學習障礙，拉瑪十世擔心繼承問題，一度讓已至中年的大女兒帕查拉公主不得走紅毯，且在提幫功小王子面前須跪著供拍照，以防其重演昔日詩琳通公主（她倆都沒結婚生子）一度與哥哥哇集拉隆功分享王儲地位的情節(jié)。

而頂著“探普英夫人”頭銜的西拉米何時正式回歸王宮，除了考驗拉瑪十世的手段和氣量，更多體現的，恐怕還是他從回應軍方到治理國家的謀略。

一位走下神壇、回歸“庸常”的國王，對于泰國社會發(fā)展來說，相比他德高望重的拉瑪九世父親，其作為“穩(wěn)定器”的作用明顯下降。而這使王室以外的世俗力量發(fā)揮著更為關鍵的作用。

在疫情沖擊下，伴隨著從曼谷蔓延開來的一場又一場抗議，限制君主權力的訴求被公開提出來，部分激進示威者甚至喊出了“讓哇集拉隆功滾蛋！”的口號。

要知道，以往在泰國，任何詆毀君主制的行為，都可能被判處3—15年的監(jiān)禁?？墒?，素以脾氣暴躁著稱的巴育總理，卻對屢屢違反禁令的示威群體表現出相對容忍的態(tài)度，甚至還曾提前解除曼谷地區(qū)的戒嚴令，向示威者釋放善意。難怪在抗議事件發(fā)生4個月后，沉默許久的哇集拉隆功才首次發(fā)話，卻僅言自己“非常熱愛”包含反政府示威者在內的所有泰國民眾，言語間難覓打破僵局的跡象。

對此，外界有聲音認為，巴育政府可能受軍中少壯派和改革派的壓力，試圖反過來利用示威游行，來把王室推回到中立的軌道—拉瑪十世上臺之初，改變了過往王室中立的態(tài)度，提出要修改憲法，允許國王在國外管控國家，而這觸碰到巴育軍政府的“虎須”。如今，以巴育為首的軍方勢力在忙著安撫國內局面的同時，未必不樂見國王威望的下降。

在泰國，王權深嵌在國家基礎政治架構中，與軍方之間存在著不穩(wěn)定的聯盟關系。而在巴育2019年6月連任總理前后，其政府因不再擁有臨時憲法所賦予的臨機專斷權，為了討好民意，逐漸與王權拉開距離，更多體現中右陣營選民的共同訴求，進而謀求取代國王，扮演保守派“平衡手”的協調角色。

拉瑪十世的“隨性”，也為軍方“親民”讓出了更多空間。

西拉米之子提幫功，身為世子卻有學習障礙，拉瑪十世擔心繼承問題。

前王儲妃西拉米的兒子提幫功小王子

已故的老“象背王”普密蓬在任內70年間，曾出面調停、斡旋了十余次政變，包括軍方在2006年和2014年的政變，并利用王室的資金大力支持農村建設，塑造了愛民如子的賢王形象。相反，哇集拉隆功從1972年成為王儲開始就定居德國、長期遠離祖國，顯然不具備高超的政治手腕和個人號召力，難以從多重漩渦中從容而退。

在與他信勢力暗通款曲之路被軍方徹底堵死后，拉瑪十世的明哲保身之策，一是與軍方高度掛鉤，寄希望于軍方?；逝傻闹С謥矸€(wěn)固王權。如在2019年9月，曾任職過泰國空軍上將并在皇家衛(wèi)隊服役的拉瑪十世，就頒令將泰國第一軍區(qū)第一師的兩個精銳兵團調用為皇家衛(wèi)隊。其母詩麗吉一支駐扎在東北部的嫡系部隊，也成了拉瑪十世的重要支撐。

另一方面，泰王選擇遠離政治沖突第一線，為遠離泰國而長期生活做財務上的準備。據報道，泰國王室坐擁逾400億美元財產，占泰國GDP近一成。德媒2021年11月說，拉瑪十世害怕自己被廢黜，悄悄把他重達幾噸的寶藏運到德國，順便還帶過去了250個隨從、30只愛犬。

這種域外生活本身也會引人側目。疫情暴發(fā)后，久居在德國巴伐利亞州湖畔的拉瑪十世，攜后宮20多位佳麗住進了阿爾卑斯山脈上的一家四星級酒店—在德國全境酒店因疫情影響要臨時關閉的規(guī)定出爐后，當地政府還為其網開一面，批準他和他的后宮團繼續(xù)留宿。時間一長，其盡顯奢華的衣食住行等生活方式，即使在德國當地也遭到了質疑。

在2020年10月的德國聯邦議院會議上，面對綠黨議員關于“德國政府默許泰國王室在本國領土上從事政治活動”的公開質疑，時任德國外長馬斯就曾回應稱，德方已明確聲明，有關泰國的政治活動不應在德國國土上進行，該國外交部也已多次就泰國國王的居留問題與泰方進行交涉。如今，俗稱“紅綠燈”的新一屆德國聯合政府上臺，會否下達對于泰王的“逐客令”？

拉瑪十世也不是不履行禮儀性公務。譬如萬眾期待的玉佛更衣儀式期間，泰王就在泰國停留了一下，當晚又乘專機走了;普密蓬前國王忌日時，拉瑪十世返國，帶著后宮成員參加了九世泰王紀念碑的奠基儀式，并頒令大赦。

“大事上回避，小事上現身”，這樣在本國低調的政治存在，也是閱人無數、王儲未定的拉瑪十世的治國智慧吧。

責任編輯謝奕秋 xyq@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