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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容是最讓人著迷的一種風度氣質,遇事慌亂是正常反應,能鎮(zhèn)定自若的少之又少,所以令人印象深刻。不過,同樣是從容,大家依然會分出個高低優(yōu)劣。
《太平廣記》里記載過這么一件事:唐朝的盧承慶做尚書時,專門負責考核官員。有一個官員負責漕運,遇到大風,翻了船,損失了糧米。盧承慶在評語中寫道:“監(jiān)運失糧,考中下?!蹦莻€人神態(tài)自若,沒辯解要退下。盧承慶認為這個人很有雅量,改評語為:“非力所及,考中中?!蹦莻€人既未表示高興,也未表示慚愧。于是盧承慶又改了評語:“寵辱不驚,可以考中上。”
《世說新語》里關于謝安的記載有好幾篇,最著名的就是淝水之戰(zhàn)捷報傳來,丞相謝安看了之后繼續(xù)下棋,客人問戰(zhàn)事怎么樣了,他淡淡地說:“小兒輩遂已破賊?!北緛硎虑榈竭@里很完美了,可《晉書·謝安傳》中記載同樣的事情時偏偏多了兩句話:謝安回到臥室,由于太高興,用力過猛,把木屐齒弄斷了。史官接著評價:“其矯情鎮(zhèn)物如此?!本幮蕖稌x書》的是東晉滅亡200多年后的唐朝官員,崇尚壯麗酣暢的他們實在忍不了了,必須加上這么一句。
公平地說,謝安不是只在這一件事上鎮(zhèn)定自若,《世說新語》成書于南朝,此時離謝安故去不過幾十年,更有發(fā)言權。比如謝安乘船出海,遇大風浪,別人驚慌失措,他卻神態(tài)安閑。比如桓溫設宴想趁機殺害謝安,謝安反倒朗誦起詩來,對方最終沒下手。
《世說新語》里有很多關于“雅量”的故事,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極品:有人是倚著的柱子被雷劈了,繼續(xù)寫字;有人是家里著了火,慢悠悠地穿上鞋讓侍從扶出去;有人是將軍縱馬闖入院子,依然面無表情。他們所展現(xiàn)的“從容”讓你無法區(qū)分究竟是刻意為之還是與生俱來,這種鎮(zhèn)定自若還成為被朝廷任用的重要依據(jù)。當然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士族子弟。普羅大眾就是再從容也很難得到這樣的機會。
晉朝病態(tài)地崇尚“曠達”“優(yōu)雅”也是有原因的,經(jīng)歷過東漢末年和三國時期的頻繁戰(zhàn)亂,處處都是“白骨蔽平原”,而這種風度氣質更像一種對恐懼慌亂多年的補償和校正。
《國史補》中記載唐朝受寵宦官魚朝恩到國子監(jiān)當著百官講《易經(jīng)》,意在羞辱學者王縉和元載。王縉確實十分生氣,而元載卻表現(xiàn)得怡然自得。魚朝恩對手下說:“怒者常情,笑者不可測也。”數(shù)十年后,元載成了宰相,把魚朝恩一黨剿滅。看風格,這更像一個帶有預言色彩的故事。不過,如果真的想復仇,憤怒應該更接近于常人的表現(xiàn),這樣也更能迷惑對方,過于從容反倒惹人注目。
(楓林晚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2021年第31期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