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碩

青春電影總是力求與多數(shù)觀眾產(chǎn)生共鳴。自2011年電影《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話題、票房雙引爆后，國內(nèi)便掀起了一股青春電影的商業(yè)浪潮。國內(nèi)市場隨后涌現(xiàn)出越來越多的商業(yè)色彩濃厚的懷舊類青春電影，尤其是大量熱門IP的改編。雖然《左耳》《同桌的你》《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等電影帶來了一定的熱度，但是大部分國產(chǎn)青春電影還囿于“早戀、墮胎”等題材的桎梏之下。這些電影的關注點多是落在愛情、物質(zhì)等方面，缺少對青春題材的深度挖掘，且浮于表面，逐漸消磨了觀眾的觀影興趣。隨著同類型題材電影的增多，其同質(zhì)化愈加明顯，這就導致觀眾關注度逐漸下降，影片熱度也隨之下降。

可喜的是，在同質(zhì)化青春題材電影全線遇冷的情況下，一些青春題材的電影擺脫了“愛情、不務正業(yè)”的刻板印象，將更多的視角放在了青春成長本身及現(xiàn)實的其他元素之上。2019年《少年的你》就做到了票房、口碑雙贏，且更多青春題材的電影從多重角度解讀青春。這些成功的青春題材電影用孤獨、叛逆、執(zhí)著、奮斗等筆墨去展現(xiàn)青春的印記，在題材、深度等方面有了新的突破。

一、回歸：現(xiàn)實主義的再現(xiàn)

20世紀90年代，成熟青春題材電影開始大量出現(xiàn)?！鞍殡S著中國‘第六代’電影人的不斷成長，90年代中后期的青春電影表達日漸成熟?！雹俦藭r張元的《北京雜種》、路學長的《長大成人》、王小帥的《冬春的日子》等作品通過描繪社會邊緣人物青春時期混亂苦悶的生活來反映現(xiàn)實中這些人的精神危機和理想破滅。姜文的《陽光燦爛的日子》用明媚的光影和時代背景下特殊的大院生活展現(xiàn)了男孩青春期的悸動和現(xiàn)實主義下幻想的破滅。

20世紀90年代的青春題材影片還停留在對青春的文藝解讀之上，2010年之后的大量青春題材電影則主要是商業(yè)化影響之下對于愛情的不斷下注和重復展現(xiàn)。近年來，鑒于大部分觀眾對愛情懷舊影片產(chǎn)生審美疲勞，一些影片便從更深刻的青春視角重新喚醒現(xiàn)實主義。這時候，關注青少年心理的影片就出現(xiàn)了。比如，《狗十三》《過春天》關注離異家庭下孩子的成長，《少年的你》《再見，少年》關注青少年犯罪，《送你一朵小紅花》《再見吧！少年》關注少年對抗疾病的心理變化，《閃光少女》《燃野少年的天空》關注青少年的理想和對興趣的熱愛。這些青春題材的電影無一例外都摒棄了老生常談的“愛情”元素，都是從各個角度去展現(xiàn)現(xiàn)實中真切遇到的青春難題。

《狗十三》通過一只寵物狗的丟失展現(xiàn)了一個女孩在離異家庭中“丟失自己位置”的局外人的心理變化。《少年的你》從“校園欺凌”的獨特視角討論了更為真實的青春，且更深入地探討了青少年觸碰道德邊界和法律邊界的心理復雜性，探索青少年之間、青少年與家庭之間、青少年與社會之間的復雜關系，帶給觀眾更大的反思。《送你一朵小紅花》通過兩個抗癌青少年的家庭故事來講述連成人都難以面對的人生難題?！都文耆A》更是直面青少年被性侵的問題?，F(xiàn)實主義語境下的青春電影除了刻畫青少年對純粹愛情的渴望，還描寫了青少年個體存在的思索，以及他們在青春期真實遭受的困難和挑戰(zhàn)。無論是《過春天》《再見，少年》等犯罪電影還是《閃光少女》《五個撲水的少年》等勵志電影，都離不開青春的本質(zhì)，都是圍繞著共同的主題，即在青少年的成長過程中遭遇的現(xiàn)實困境，青少年與成人之間難以調(diào)和的矛盾，青少年在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所遭受的非議。這些都反映了青少年在青春成長過程中可能面對的殘酷現(xiàn)實。

《少年的你》較為真實、準確地反映了當下仍然存在的“校園欺凌”的問題。隨著中央與地方對“校園欺凌和暴力”的關注，《少年的你》緊跟社會步伐，其故事發(fā)展的主線也基本符合現(xiàn)實邏輯。而對主人公陳念的形象刻畫也符合“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這一特點，且人物性格的發(fā)展在背景的交代和實踐的發(fā)展下也基本符合現(xiàn)實。陳念身上帶著明顯的“校園弱勢群體”的標志。她雖然有獨立自主生活的能力，但當面對殘酷的“校園欺凌”的現(xiàn)實，仍有未成年人無法解決的無力感。陳念身上帶有典型的“被欺凌者”的無助與迷茫，并且隨著事態(tài)的嚴重而失去了對大人的信任感。她為了自身的利益，選擇借助自身或者同類人的力量去與復雜的現(xiàn)實進行周旋。

縱觀青春題材電影，這一類型的影片主要以青少年成長過程中的苦悶、彷徨、暴力、傷痛等為表現(xiàn)內(nèi)容。影片大多借殘酷現(xiàn)實來展現(xiàn)青春的無助與自我迷失，以觸及痛點的方式來引導受眾重新審視自我的青春?！渡倌甑哪恪泛汀对僖?，少年》等影片也并未脫離這一母題。影片中，從面對“校園欺凌”時忍氣吞聲到直面多元復雜的社會現(xiàn)實，再到經(jīng)歷情感的爆發(fā)和誤入歧途，最后終于回歸正途，幾位青少年在這個過程中都體會到了青春的痛苦，完成了成長的蛻變，繼而實現(xiàn)自我救贖?！靶@欺凌”傷害的不僅僅是被欺凌者，在現(xiàn)實環(huán)境下，欺凌者和被欺凌者都逃脫不了生活、家庭、社會的影響。

近年來，以《少年的你》《閃光少女》等為代表的新國產(chǎn)青春電影逐漸跳出一味的懷舊純愛風格，越來越多的作品透過青春的視角看到了更多的現(xiàn)實問題，展現(xiàn)了更多的現(xiàn)實思考。青春電影“現(xiàn)實主義精神的本位回歸，與電影產(chǎn)業(yè)、市場和社會的發(fā)展情況息息相關”②。這些客觀因素促使青春電影走出純愛懷舊的“牢籠”，回歸青春電影原本的現(xiàn)實主義的表現(xiàn)力，使電影與觀眾、社會、時代產(chǎn)生更多的共鳴，有了更豐富的內(nèi)涵表現(xiàn)。

二、牢籠：青春成長的圍城

“所謂‘青春片’的基本特征，在于表達了青春的痛苦和其中諸多的尷尬和匱乏、挫敗和傷痛?？梢哉f是對‘無限美好的青春’的神話的顛覆?！啻浩闹髦?，是‘青春殘酷物語’。”③青春期是叛逆的時期，不同社會經(jīng)歷下的叛逆有著不一樣的意義。青春期正是青少年開始有意識地接觸成人社會和世界的階段。這個階段的青少年比孩童時期更加細膩和敏感。在這一時期的成長過程中，新的思想和環(huán)境會給青春期的孩子帶來更多的沖擊和煩惱。在面對逐漸產(chǎn)生的長輩代溝和同輩困境時，他們更容易滋生叛逆的心理。

嚴書翰認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這個概念就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皬V義的是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旗幟、道路和理論體系，狹義的是指包括三大理論成果在內(nèi)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保?1］

鐵窗、鐵欄桿這類指代監(jiān)牢的形象是時常出現(xiàn)在警匪片、犯罪片中的元素。青春主題的電影也常常反復出現(xiàn)這類元素。這類元素既預示著一些特定空間對角色的束縛，也預示著影片走向，即向殘酷青春或叛逆的方向不斷前進。牢籠這一意象的每一次出現(xiàn)都有著象征與隱喻的功能。無論是真實的鐵窗、監(jiān)牢還是心理上的枷鎖，它們在每次出現(xiàn)的場景中都起到了推動故事發(fā)展的作用。與此同時，它們所營造的環(huán)境氛圍也暗示了人物心理的變化。

（一）困境：實體構建的隱性牢籠

在《少年的你》中，第一次出現(xiàn)鐵窗和鐵欄桿的牢籠意象是在胡曉蝶跳樓之后。警察來學校調(diào)查，陳念卻沒有對警察說出胡曉蝶跳樓的真正原因，而是選擇了沉默。回到教室后，陳念被惡作劇捉弄，預示著陳念成了下一個被欺凌者。第二天，教學樓所有的走廊外圍都被鐵柵欄封住，學校儼然成了一個小型的監(jiān)獄。這些鐵欄桿除了真正意義上能保護學生安全，防止學生跳樓，也暗示著陳念沒有說出胡曉蝶自殺的真正原因，而是選擇沉默。陳念的這種做法使自己成為欺凌者的幫兇，導致自己將不安困于內(nèi)心。陳念隨后遭受了與胡曉蝶相同的欺凌事件，這使得她在學校的學習生活變得像在監(jiān)牢中一樣煎熬，卻又難以逃脫。

電影對陳念在回家之后處處都是防盜欄桿的家庭空間展現(xiàn)，暗示了陳念所在的家也是囚禁、束縛著自己的另一個牢籠。母親因為破產(chǎn)將陳念一人留在家中應付債主，陳念被迫擔起家庭的重擔。母親面對自身錯誤的不作為就如同現(xiàn)在自己面對胡小蝶的死的不作為，凡此種種都使得陳念的內(nèi)心猶如困在牢籠中一般，備受煎熬?！哆^春天》中，在佩佩沒與母親和解之前，刻意展現(xiàn)的窗外的護欄讓母親的家顯得十分擁擠。這暗示了佩佩對于在母親家里的生活狀態(tài)的不滿和生活的壓抑?！锻米颖┝Α酚昧撕苌俚钠フ宫F(xiàn)水青、金熙、馬悅悅三個摯友各自的家庭居住環(huán)境，且三個人的家庭環(huán)境不約而同都采用了百葉窗、防護網(wǎng)、防盜窗等元素，形成家庭的“牢籠”。這就將三個人不幸福的家庭和她們厭惡的家庭環(huán)境展現(xiàn)了出來，彰顯出家庭對她們?nèi)说南拗坪蛪浩??！豆肥穭t大量采用框式構圖的表現(xiàn)手法。在展現(xiàn)李玩吃面時，鏡頭隔著窗外的防盜窗拍攝，防盜窗與窗戶的線條組成“牢籠”。這一構圖展現(xiàn)了李玩此時被重男輕女的家庭束縛的心態(tài)，也預示她后面與家人即將發(fā)生的隔閡。

角色所處環(huán)境的不幸?；蛘呙\不如意并不能帶給這些少年以溫暖和保護。隨著人物的成長和處境的消極變化，這些帶來痛苦記憶的地方所存在的鐵窗和鐵欄桿的意象便越來越多。這暗示了角色在學習和生活上的壓力無處釋放，且變得越來越沉重。

（二）預示：負罪感的心理牢籠

在《過春天》里，在佩佩“走水”的過程中，以及佩佩最后去到的與阿豪合作的手機店店鋪的途中，一路上的天橋的防護欄封得十分嚴實。這些空間的局促預示著佩佩之后被發(fā)現(xiàn)并走向犯罪的道路，也預示著他們走向歧途之后最終被逮捕的結局。

在《少年的你》里，陳念高考的時候，她的衣服換成了帶有“斑馬紋”的外套。從時間線來看，這個時候的陳念已經(jīng)失手將魏萊推下臺階，導致了魏萊的死亡。而劉北山則替她處理了尸體，并幫忙隱瞞真相，而讓陳念繼續(xù)高考。這時候，陳念“斑馬紋”的衣服更像是她因為犯罪而在自己心理上產(chǎn)生的負罪感?！鞍唏R紋”成了一種“囚服”，讓陳念的心靈進入牢籠。在劉北山代替自己認罪之后，陳念心理上的枷鎖反而更沉重。高考完成后，陳念在地下通道里哭泣。地下通道四面狹窄的空間就像一個囚室，而紅色調(diào)的光又讓空間像心房一樣，使得陳念深陷在內(nèi)心的牢籠里無法走出來。

在《狗十三》里，李玩參加的兩次飯局都利用了房間的擺設來構建欄桿的“牢籠”意象。在跟父親參加張哥的飯局上，父親卻不知道自己不喝牛奶。李玩當眾喝下紅酒，喻示著這個飯局是壓抑著李玩的“牢籠”。而在李玩自己的升學宴上，叔叔點了狗肉，痛失兩條小狗的李玩卻“懂事”地吃下。李玩在成長的“牢籠”里，在大人所謂的懂事之中，逐漸失去了自己真實的內(nèi)心。

“牢籠”作為青春題材影片中反復出現(xiàn)的一個意象，攜帶著強烈的命運氣息，這是影片關注青春期心理和人物境遇的重要象征。另外，“牢籠”意象在心理上的象征作用，常常推動著角色思想的變化，這一變化表現(xiàn)為在道德和法律下角色的自我救贖和自我突破。

三、隱喻：性別構建新話語

（一）原生家庭的父位缺失

青少年時期是個特殊的年齡段，此時青少年正處在社會化開始的階段。家庭生活所帶來的影響更容易使青少年在現(xiàn)實生活中與其他人產(chǎn)生不一樣的碰撞，而家庭教育給他們帶來的影響往往比在學校里學到的更加深刻。相較于幸福美滿的家庭，在家庭成員缺失的環(huán)境下成長的孩子可能會比其他孩子更敏感，也可能會遭受更多的傷害。

影片《嘉年華》中，小文的父母離異，她主要與母親生活。在小文成長過程中，父親沒有承擔相應的責任，而母親也沒有給她良好的教育和足夠的關心，甚至連她夜不歸宿也沒有察覺。這樣的家庭關系導致了小文悲劇的發(fā)生。

在《少年的你》的主要人物中，從作為被欺凌者的胡曉蝶和陳念，到陳念的守護者劉北山，再到欺凌者魏萊，這四個人各有遭遇。胡曉蝶被母親逼著上復讀學校。陳念的母親不聽女兒的勸告，執(zhí)意去外地賣三無產(chǎn)品，甚至缺席女兒的高考，而陳念的爸爸全程沒有出現(xiàn)，基本可以斷定是單親家庭。劉北山的爸爸在其年幼時離家出走，母親則認為劉北山影響了她改嫁，在他13歲時就拋棄了他。魏萊的爸爸一年沒有跟魏萊說話。另兩位施暴者在被學校開除的時候，其中一個人的父親是酒鬼，沒有出現(xiàn)，而另一個人的父親則當著老師和同學的面打罵孩子。從這些孩子的原生家庭可以看出，這些孩子與母親基本站在對立面，或者母親沒有完全盡到管束的義務，而父親的職能是缺失的。

父位在青少年成長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父位的缺失是孩子“受到傷害”和形成性格缺陷的原因之一，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孩子的性格成長，也可能導致孩子的行為失范。父親的缺位導致了某些欺凌者的放縱，而被欺凌者在承受“校園欺凌”后沒有得到父權保護，致使持續(xù)被欺凌。

（二）性別結構的隱喻

近年來，青春題材電影常常在角色的性別構成上進行一些設計，使得性別結構的設置具有一定的隱喻功能。在《少年的你》中，作為被欺凌者的胡曉蝶和陳念都是女性，而作為欺凌者的魏萊等三人也都是女性。母親缺席了陳念的高考，而審訊時懷孕的女警官也相當嚴厲理性地站在陳念的對立面。影片中，母性在人物上是缺席的。在對抗和處理校園暴力的過程中，老師是男性，同情陳念的同學也是男性，同情陳念的警官還是男性。而男同學作為旁觀者一直沒有作為。鄭易警官在“公正”的警察身份之中“正義歸位”。他作為司法的代表，就如同高考閱卷的片段所顯示的那樣，“標準統(tǒng)一，寬嚴有度”。標準統(tǒng)一體現(xiàn)了警官的理性，寬嚴有度則體現(xiàn)了警官的“情感化”。而劉北山最終也成長為“父親”式的角色，在最后默默守護陳念和另一個可能受到“校園欺凌”的孩子時承擔了父系保護的責任。所以，陳念選擇劉北山作為自己的依靠。

影片常用特殊的性別結構和性格設置隱喻父位缺失導致的對孩子的約束和保護不夠的境況，而與母親的對立又導致母性關懷的缺少。這就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電影對家庭職能環(huán)節(jié)中性別職能缺失的思考。

四、結語

近年來，越來越多青春題材的電影突破以往的同質(zhì)化困境去講述青少年成長的故事，剖析其成長過程中遇到的問題，看似戲劇卻也真實。這些影片更多的是找尋青春的傷痛來源于何處，根植在哪些地方。青春期是少男少女們構建自我價值觀的重要時期，他們常常會因為自己生活的環(huán)境和所遭遇的事情去質(zhì)疑以往的價值觀念。他們往往無從選擇自己的家庭，不知如何正確面對自己的困境。這些現(xiàn)實的問題和產(chǎn)生的共鳴，正是新時期青春題材的電影所逐漸完善和發(fā)掘的。未來，青春題材電影應在類型上與多種元素相結合，嘗試更多的組合，關注社會中的種種問題，聚焦青少年遭遇的困境，真正實現(xiàn)青春電影的類型突破。

注釋：

①謝建華.青春映像：中國青春電影的文化母題與創(chuàng)作趨向[J].當代電影,2010(04):40-45.

②臧笑楠.當代國產(chǎn)青春電影的現(xiàn)實主義回歸[J].傳媒,2021(07):50-52.

③戴錦華.電影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