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 誠,王文斌
(河北醫(yī)科大學第二醫(yī)院腫瘤外科,河北 石家莊 050000)
我國是肝癌大國,每年新發(fā)病例約占全球的一半;肝癌也是我國最主要的癌癥病死原因之一,位列我國癌癥死亡率的第二位[1],其中肝細胞癌(hepatocellular carcinoma,HCC)約占所有原發(fā)性肝癌的75%~85%[1]。在我國,經(jīng)動脈化療栓塞(trans arterial chemo embolization,TACE)廣泛應(yīng)用于HCC的臨床治療,被推薦用于多個臨床分期,尤其是中晚期[2]。因此,中國醫(yī)師協(xié)會介入醫(yī)師分會于2018年發(fā)布了《中國肝細胞癌經(jīng)動脈化療栓塞治療(TACE)臨床實踐指南》[3],并于2021年進行了更新[4]。2021版指南(后稱“新指南”)在TACE類型、適應(yīng)證和禁忌證、圍手術(shù)期處理、手術(shù)操作以及綜合治療(如聯(lián)合免疫治療)等方面都作了更新,現(xiàn)就更新要點進行簡要解讀。
新版指南指出“我國接受TACE治療的HCC患者大部分有HBV感染”,這與我國HCC主要的發(fā)病原因一致。不同于西方國家和日本,我國HCC的最主要發(fā)病原因是乙型病毒性肝炎。一項納入我國8 683例HCC患者的調(diào)查顯示,我國HCC患者乙型肝炎病毒(hepatitis B virus,HBV)感染比例達77%,而北美、歐洲和日本僅分別為23%、10%和14%[5]。已有臨床研究顯示,對于HBV相關(guān)HCC,HBV-DNA濃度與術(shù)后無瘤生存、總生存期成負相關(guān),而高濃度HBV-DNA患者接受核苷酸類藥物抗病毒治療能延長無瘤生存和總生存期[6];對于TACE治療患者,高病毒載量(HBV-DNA>104拷貝數(shù)/mL)患者的快速進展風險約為低載量患者的2倍[7]。因此,HBV相關(guān)HCC患者在抗腫瘤治療過程中需要重視抗HBV的規(guī)范治療。新指南指出了該流行病學特點,將有助于提高介入科醫(yī)師在實施TACE治療時進行規(guī)范化抗HBV治療的意識,進一步使HCC患者的抗腫瘤治療獲益最大化。
2.1經(jīng)肝動脈介入治療類型 新指南指出,除了經(jīng)導管血管栓塞術(shù)(transcatheter arterial embolization,TAE)和TACE外,經(jīng)肝動脈介入治療還包括肝動脈灌注化療(hepatic arterial infusion chemotherapy,HAIC)和經(jīng)動脈放射栓塞術(shù)(transcatheter arterial radioembolization,TARE)(或稱為選擇性內(nèi)放射療法)等。
HAIC通過持續(xù)的動脈灌注,可以延長藥物的暴露時間,增加局部藥物對腫瘤細胞的殺傷作用(但無法替代系統(tǒng)治療的效果),降低全身性毒性,臨床上可用于不可切除HCC的一線治療(聯(lián)合/不聯(lián)合系統(tǒng)治療)及二線治療[8]。HAIC常用的化療方案一般基于氟尿嘧啶加葉酸聯(lián)合奧沙利鉑(FOLFOX)(亞葉酸、5-氟尿嘧啶和奧沙利鉑,如FOLFOX4或6),其他化療藥物還包括阿霉素、表阿霉素、順鉑、吉西他濱和伊立替康等[8]。多個研究顯示,和一線標準治療索拉非尼單藥治療相比,不同方案的HAIC一線治療不可切除HCC能提高客觀緩解率(objective response rate,ORR)、中位無進展生存時間(progression-free survival,PFS)、疾病進展時間(time to progress,TTP)和總生存期(overall survival,OS)[8]。在安全性方面,HAIC單獨治療時的主要3~4級不良事件或嚴重不良事件為血液學毒性、胃腸道毒性和肝臟轉(zhuǎn)氨酶、膽紅素升高等,應(yīng)當注意的是,有的患者可能會出現(xiàn)肝功能衰竭[8]。
TARE的作用機制與栓塞術(shù)或化療栓塞術(shù)阻斷腫瘤血供并不相同,是一種近距離的放射治療方法,目前最常用的放射性元素為釔-90。HCC是一種富血供的腫瘤,載有放射性元素的微球(玻璃微球或樹脂微球)通過動脈經(jīng)導管被注入后停留在腫瘤內(nèi),通過釋放高劑量射線起到近距離殺死腫瘤細胞的作用。臨床上,TARE可能用于肝內(nèi)腫瘤降期、增加術(shù)前殘肝體積、肝移植橋接治療以及腫瘤的姑息治療和疾病進展控制等。
2.2TACE類型 在TACE類型方面,根據(jù)栓塞劑的不同,除了上版指南主要推薦的傳統(tǒng)TACE(conventional TACE,cTACE)外,新指南詳細增加了載藥微球TACE(drug-eluting beads-TACE,DEB-TACE)。cTACE一般采用碘油進行栓塞,而DEB-TACE則是預先將化療藥物加載于載藥微球,通過肝動脈注入后完成目標腫瘤供血動脈的栓塞,進而造成腫瘤的缺血壞死。此外,加載于微球的化療藥物可緩慢、持續(xù)釋放,在腫瘤局部形成較高的濃度并起到殺傷腫瘤細胞的作用[4]。多個前瞻性臨床試驗及meta分析顯示,cTACE和DEB-TACE的療效相似,在ORR、TTP和OS等方面沒有顯著性區(qū)別;安全性方面,DEB-TACE也并未顯示出優(yōu)勢,并可能增加肝動脈和膽道的損傷,而肝動脈損傷也與OS不佳有關(guān)[9]。因此,基于上述療效和安全性的對比,臨床上如何選擇cTACE或DEB-TACE,仍需要更多的探索和證據(jù)。
3.1適應(yīng)證 新指南推薦肝功能Child-Pugh評分為A級或B級(7~8分)患者適合TACE治療(主要指cTACE和DEB-TACE),而Child-PughB9的患者則不再被推薦,這可能與該部分患者接受TACE治療的獲益不佳有關(guān)。日本TACE協(xié)會的回顧性研究顯示,TACE并不能使Child-PughB9的患者明顯受益[10]。在該研究中,接受TACE治療的巴塞羅那分期B期HCC患者329例,按照Child-Pugh評分被分為5組人群(A5~7;B8、9),B9組的2年生存率僅16.7%,遠低于A5~7(分別為77.5%、65.1%和51.3%)及B8(50.3%)組人群,其2年生存率甚至低于疾病的自然進程,主要死亡原因為疾病進展和肝功能衰竭[10]。因此,在HCC治療手段更為豐富的現(xiàn)在,此部分患者的優(yōu)選治療方式仍有待進一步的研究。
與上版指南相比,新指南還新增推薦TACE作為橋接治療用于肝移植預計等待期超過6個月的HCC患者。加拿大一項隊列研究顯示,接受TACE作為橋接治療的HCC患者99例,其中完成肝移植手術(shù)(脫落率20.2%)79例,其1、3、5年的生存率分別為96%、75%、69%,與射頻消融相似[11],可見TACE是臨床上一種可行的橋接治療選擇。
3.2禁忌證 新指南:①明確指出Child-PughC級為絕對禁忌證,②不再將活動性肝炎作為絕對禁忌證(合并嚴重感染且不能有效控制者仍為絕對禁忌證),③增加了化療導致骨髓移植以及一些特殊情況(如腫瘤破裂、肝穿刺活檢、消融、外科手術(shù)等治療后出血)為相對禁忌證。新指南在TACE禁忌證上進行了進一步細化和補充,能指導臨床實踐而降低TACE潛在的風險。
在影像檢查方面,新指南①推薦TACE治療前2周內(nèi)完成(上版指南為1個月內(nèi)),時間上的縮短將有助于減少腫瘤進展等帶來的潛在風險;②建議18F-FDG PET/CT或PET/MRI作為腫瘤分期、療效評價和指導放療等的輔助檢查手段。
在設(shè)備和器械方面,新指南進一步細化了穿刺針、導管鞘、導管、導絲和微導管等的推薦,有利于指導臨床選擇和操作。
在藥物使用上,新指南強調(diào)應(yīng)注意多次或重復TACE時對比劑潛在的腎毒性以避免急性腎損傷。
在抗病毒治療方面,除了全程抗HBV治療外,新指南增加了丙型肝炎病毒(hepatitis C virus,HCV)RNA陽性患者也需要進行規(guī)范的抗病毒治療的推薦,同時建議了抗HCV治療的具體目標——治療結(jié)束后12或24周時敏感檢測方法無法檢測到HCV-RNA(檢測下限≤15 U/mL)。
在術(shù)后對癥處理方面,新指南推薦對癥治療的持續(xù)時間為1~3 d(上版指南為3~5 d),并增加了特殊患者的對癥支持治療建議(對于腫瘤負荷較大、栓塞劑量多的患者,需加強水化、堿化尿液及白蛋白等支持治療,并應(yīng)用小劑量激素)。
在人員資質(zhì)上,新指南認為TACE屬于三級手術(shù)范疇,需由高年資主治醫(yī)師及以上職稱資質(zhì)的專業(yè)人員進行實施。相比上版,新指南在人員資質(zhì)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在HCC供血動脈造影上,新指南推薦使用錐形束CT及智能栓塞導航功能幫助尋找腫瘤供血動脈。
在化療藥物方面,新指南介紹了DEB-TACE的相關(guān)化療藥物,指出載藥微球可加載不同化療藥物,且不同載藥微球在載藥特性上(藥代動力學)有所不同。目前,載藥微球的載體為可生物降解材料或非生物降解材料,加載的藥物包括多柔比星、表柔比星、伊立替康、奧沙利鉑和順鉑等,不同載藥微球的載藥能力差別較大(如每克不同載體對多柔比星的載藥能力可從幾十毫克至上百毫克),其釋放速度差別也較大(幾小時至幾十天)[12]。臨床上如何選擇適合患者的DEB-TACE是值得注意的問題。
在TACE并發(fā)癥及其處理方面,新指南更新的內(nèi)容較少。新指南著重指出的是,DEB-TACE術(shù)后肝膿腫和膽汁瘤的發(fā)生率明顯高于cTACE,對于明確因TACE操作引起膽汁瘤的患者,新指南建議不再對該部位進行TACE等經(jīng)肝動脈治療。一項回顧性研究納入了行cTACE或DEB-TACE的肝細胞癌患者151例,對其中131例(cTACE 57例,DEB-TACE 74例)符合研究標準(既往未有針對肝臟的治療、無門靜脈癌栓、治療前和治療后的3~6周內(nèi)有MRI檢查)的病例進行了分析,結(jié)果顯示,DEB-TACE與肝損傷、膽道損傷和膽汁瘤的風險增加有關(guān)[13]。
新指南推薦首次TACE術(shù)后4~6周時(上版指南推薦5~7周)行相關(guān)影像檢查和實驗室檢測。隨訪間隔上的縮短可能有利于盡早評估TACE療效,以便為后續(xù)治療提供依據(jù)。
在療效影響因素方面,新指南增加了HBV-DNA水平、聯(lián)合免疫治療等是TACE的預后因素,進一步強調(diào)了抗病毒治療及綜合治療的作用。
在療效評價和預后評估方面,新指南增加了以mRECIST作為影像評估標準的ORR、PFS作為短期療效的評價指標(上版指南推薦為TTP),并增加了歐洲肝病研究協(xié)會(European Association for the Study of the Liver,EASL)標準作為影像學評估標準之一。一篇meta分析顯示mRECIST和EASL 2種標準之間具有很高的一致性(Kappa值0.928)[14],但mRECIST在操作上更為簡單且可重復性好[15]。
此外,新指南引入了ALBI、HAP、ART、列線圖和“Six-and-twelve”等多個模型作為預后評估工具,推薦使用上述模型作為TACE術(shù)前的預后評估、重復TACE或其他治療選擇的參考。在上述幾個模型中,Six-and-twelve為中國學者所開發(fā)的模型之一,在操作性方面可能更強,其僅需納入2個因素——最大腫瘤直徑(cm)和腫瘤個數(shù),即可以預測TACE治療患者的預后,從而指導TACE人群的選擇:2個因素之和<6的患者TACE預后好(2年生存概率>70%),而2個因素之和>12者預后差(2年生存概率<50%),2個因素之和為6~12者預后中等[16]。當然,該模型提出的時間較短,其臨床實際應(yīng)用價值尚需要更多地驗證。
在TACE后線治療策略上,新指南建議,完全緩解者定期復查即可,不需要繼續(xù)TACE治療;部分緩解或疾病進展者,需要依據(jù)肝功能、體能狀態(tài)等一般情況確定是否再次TACE治療。此外,在“TACE失敗/抵抗”概念上,新指南也進一步闡述了其臨床局限性,并指出TACE仍可以作為新發(fā)病灶的治療手段。
隨著HCC治療手段和系統(tǒng)治療藥物研究的快速進展,新指南在基于TACE的綜合治療方面進行了更廣泛、深入地闡述,特別是TACE聯(lián)合系統(tǒng)治療藥物進行了較多補充。
新指南認為TACE可作為術(shù)后腫瘤標志物水平未降至正常的患者的預防性治療,也可作為肝移植前橋接或手術(shù)前降期治療手段。
新指南建議,經(jīng)過2次(充分尋找腫瘤側(cè)支供血動脈或更換化療藥物)的TACE治療后仍進展的患者,應(yīng)聯(lián)合其他局部或全身治療(免疫治療、分子靶向藥物)手段。
在和系統(tǒng)治療藥物聯(lián)合方面,基于程序性死亡受體1通路的抑制劑聯(lián)合抗血管生成、酪氨酸激酶抑制劑在晚期HCC臨床試驗中的證據(jù),新指南增加了TACE聯(lián)合分子靶向和免疫治療藥物的推薦。理論上,TACE聯(lián)合免疫治療和分子靶向藥物具有潛在的協(xié)同作用——TACE可能改善免疫微環(huán)境而提升免疫治療療效,靶向和免疫治療的抗腫瘤血管生成作用有助于消除TACE后腫瘤血管生成等腫瘤復發(fā)因素[17]。新指南建議積極進行臨床研究,進一步優(yōu)化治療方案(如患者亞組選擇、系統(tǒng)治療藥物劑量和序貫順序等)。
綜上所述,從主要更新要點上看,新指南反映了近年來HCC的TACE治療、系統(tǒng)治療的進展和臨床實踐的變化,不但增加了DEB-TACE相關(guān)內(nèi)容,并引入了新的療效評價和預后評估標準或工具,而且也進一步強調(diào)了綜合治療尤其是和免疫治療聯(lián)合等的必要性。可以預見,新指南將為TACE的治療提供更詳細地、有前瞻性地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