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初

“聽媽媽的話，別亂動?xùn)|西，媽媽給你烤餅干吃?！逼拮拥脑拰鹤記]起多大作用，他仍在肆意地發(fā)揮著自己的想象力，并把自己弄得一身面粉。那一刻，我忍俊不禁，并想起一直被念叨的“聽媽媽的話”。

襁褓之時，媽媽的搖籃曲是最動聽的歌謠，聽媽媽的話，睡得香。慢慢地，媽媽的話變成了——“寶寶乖，別踢被子，不然會著涼感冒的?！薄俺?，聽話，快吃，吃飽了長得高?！蹦菚r的我只要眨眨眼或咧嘴笑笑，媽媽的語氣立刻從生硬變得溫柔無比。

在商場里，我對一個玩具愛不釋手，可媽媽卻沒有買的意思。媽媽一開始會說：“寶寶聽話，這個玩具是小孩子玩的。而你已經(jīng)是一個大孩子了，咱們回家，媽媽給你做好吃的。”然而，我并不想聽媽媽的話，手扒著貨架，媽媽想拉都拉不走。媽媽的話陡然變得無比嚴(yán)厲，“別耍賴！再不聽話，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看看圍觀的陌生人，我嚇得不敢再哭鬧，乖乖地跟她回了家?；丶液螅瑡寢寘s像是忘記了自己說過的話，并沒有給我做好吃的。

上學(xué)后，我有了很多的同學(xué)和朋友，大家一起玩鬧，開心極了。這時，最不想聽的就是媽媽的話。因為媽媽實在是太嘮叨了——“快點，動作快點，再不起床就要遲到了?！薄澳憧纯?，人家的孩子考了100分，你才考這么點分，怎么回事呀？”“你再不好好讀書，將來怎么辦喲。你這個孩子真是太淘氣了。”“你再這樣混下去，考不上大學(xué)，將來就找不到好工作，恐怕連媳婦都娶不上，唉！”媽媽的話讓我有一種極大的挫敗感，有時真想懟她一句?？赊D(zhuǎn)念一想，為了讓她少嘮叨幾句，還是忍忍吧。畢竟，我不止一次地聽到她在別人面前夸我讀書用功、考過年級第一、懂事……媽媽的話，不知哪一句是真的。

最讓我摸不著頭腦的是媽媽與老師演的“雙簧”。在家里當(dāng)我偷偷地玩游戲或賴在電視機前不肯去寫作業(yè)時，媽媽很不高興，見自己的碎碎念功夫不管用，便使出了撒手锏——“再這么玩，不去看書寫作業(yè)，我明天就去告訴你們班主任，看他怎么收拾你?！眿寢屇米×宋业摹捌叽纭?，她知道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班主任老師。

盡管讀書時有些調(diào)皮，但我的成績總體還算優(yōu)秀，班主任老師并未打罵過我，但他嚴(yán)厲的語氣有時讓我渾身不由自主地起雞皮疙瘩。有一次，上晚自習(xí)，我拿著燒煤油的燈從后面燒了前排女孩的一小撮頭發(fā)。那個女孩發(fā)現(xiàn)后哭得梨花帶雨，告到了班主任老師那里。我知道大事不妙，想跑，卻正好被班主任堵在教室門口狠狠地訓(xùn)了一通。第二天，媽媽把我領(lǐng)到學(xué)校。當(dāng)著老師和那個女孩的面，“啪啪”——媽媽左右開弓給了我兩大耳光。我忍著痛，低頭著，不敢直視他們。班主任趕緊攔住了媽媽。媽媽安慰了那個女孩并給她十個雞蛋作為道歉賠償。這件事算是過去了。后來，只要我在學(xué)校一調(diào)皮，班主任定要說，“你再胡鬧，我就告訴你媽，讓她收拾你。”其實他不知道，那天我被媽媽打后，媽媽很是心疼，回去給我做了一碗雞蛋面。然而，她卻很嚴(yán)厲地告誡我——男孩子要有男孩子的樣子，決不能欺負(fù)女孩。此外，她還教育我做錯了事要敢于承擔(dān)責(zé)任，不要逃避。

媽媽與老師的“雙簧”不知演了多少回，我卻從來沒有拆穿他們，反而從中感受到了老師的無私關(guān)懷和媽媽傾心的愛。

長大了，總想著離開，想再也不聽媽媽的嘮叨。我到外地上學(xué)，離她千里，心想這下總該安靜了吧?？墒牵瑡寢寘s總會時不時地打來電話，要我記得天冷添衣服，踢球時注意別受傷……當(dāng)然，她還會突然壓低了聲音：“找女朋友了嗎？要是找了的話，帶回來讓我見見哈?！蹦钦Z氣像是在商量，又像是在取笑，我總覺得怪怪的。以前她總是關(guān)心我的學(xué)習(xí)成績，這時反倒很少關(guān)心我的學(xué)業(yè)，但不忘叮囑我不要再貪玩游戲?！疤靺龋叶际裁茨挲g了，還要你操這份閑心！”這話到了嘴邊，我又硬咽了回去。掛電話之前，她總是不忘加上一句：“錢用完了嗎？省著點花，不夠我再給你轉(zhuǎn)點?！眹Z嘮叨叨的，我要是回了她這句話，接下來肯定又要斷斷續(xù)續(xù)再說個十來分鐘才能結(jié)束。她嘮叨了那么多年，還嫌不夠呀。女朋友在身邊，我可不想讓她覺得我是個“媽寶男”，便匆匆掛了電話，絲毫沒在意媽媽的感受。

失戀了。這時，我好想聽聽媽媽的話。半夜，她接到我的電話，顯得意外又驚喜。我卻故意提高了聲音，假裝情緒高漲地說今天是母親節(jié)，祝媽媽節(jié)日快樂。但“我愛你”三個字始終卡在喉嚨里沒蹦出來。她卻很高興，甚至主動多打了一個月的生活費給我。從此，媽媽知道有一個屬于她的節(jié)日，而我卻經(jīng)常忘了，忘記了在那天主動聽聽她的話。

時間是個萬能的改造者。歲月在媽媽的臉上留下了印跡，也讓她的話千變?nèi)f化。曾經(jīng)，她希望我考上大學(xué)，甚至是名校，將來到大城市里去也有一席之地?？僧?dāng)我即將畢業(yè)之時，她卻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地催我回到家鄉(xiāng)考本地的公務(wù)員或考離家近的“鐵飯碗”。我不聽她的安排，她便有些失望，還夾雜著隱隱的擔(dān)憂。再后來，她又催我找女朋友，說在外地得有個人互相照顧。以前叫我不要談戀愛的是她，現(xiàn)在要我早點找對象的也是她，真不知她的話鋒為何說變就變？

生活在繼續(xù)，媽媽的話還是要聽的。只是，聽進(jìn)去多少，我自己也說不好。當(dāng)然，媽媽壓根就沒指望我能聽進(jìn)去多少，但她只管說她的經(jīng)驗和那些她曾經(jīng)教育我的故事……

當(dāng)媽媽老了，與她閑聊時，我們說到小時候她教育我的話語，說到她“騙”我們加油干農(nóng)活的小計謀，說到我成長路上因為沒有聽她的話而走的彎路，說“聽媽媽的話”是對的……這時，我發(fā)現(xiàn)媽媽的眼睛突然變得光亮了。她微微一笑：“那些話，你還記得呀?！?/p>

當(dāng)然，媽媽有時也會說“謊話”。半夜我聽到手機響，一看，是媽媽的電話，心中不免一驚：難道她在鄉(xiāng)下老家有什么情況？再三追問：“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醫(yī)院看看？”媽媽卻輕描淡寫地說：“無意中碰響了你的電話，沒事，睡覺吧?！逼鋵嵨抑?，是醒得早的媽媽突然想我了，想聽聽我的聲音。有時候，我在電話中問候媽媽：“最近身體還好嗎？感冒好了沒？”她明明還在咳嗽，卻硬要說：“我好著呢?！蔽易屗俜N點地，她卻說：“我基本上沒種地了，每天就是閑逛?！笨晌乙换丶?，發(fā)現(xiàn)她明明種了好幾分地的菜園子，各種蔬菜就等孩子們回去摘……

有時我在想，媽媽老了，我怎么越來越難聽到她的“真話”？其實，不是媽媽說了“謊話”，而是她愛孩子的方式變了，她越來越不愿意給我添麻煩了。我們想聽懂媽媽的話，也并不難，只要心在，一切都會變得簡單明了。

（作者單位：江西省湖口縣政協(x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