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書愚 李宗庾
摘要:清季“新政”之初樞府改書院為學堂的努力,在實際操作層面實為一套顯隱交織的政令組合:一方面大張旗鼓地竭力推動各地立改書院為學堂,另一方面則低調(diào)默許各省辦校士館或保留個別書院,緩解書院停辦對舊式讀書人的巨大沖擊,減輕其給地方政務運作帶來的壓力。各地主政者在具體辦理時普遍注重安撫相當數(shù)量因書院改學堂而失去生計的“舊學寒儒”。但無論校士館還是保留的書院,乃至??婆e的善后舉措,皆明顯忽略在“培才”層面提升其因應時代需求的能力。全面落伍于時代的該社群持續(xù)掣肘新政學務的實際運作、困擾新舊教育轉(zhuǎn)型進程。對上述面相的考察可從特定視角增進對清季“新政”的政務運作、尤其是“新教育”推行實況的理解,并有助于深入體察當時中下層舊式讀書人的社會境遇,進而推進對那個“激變”時代的認識。
關(guān)鍵詞:晚清教育轉(zhuǎn)型;清季新政學務;書院改學堂;校士館
中圖分類號:K252?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854X(2022)02-0120-10
學堂的興起、科舉制的變革和停廢是晚清“數(shù)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兩大主題。① 整體而言,晚清“新”“舊”教育轉(zhuǎn)型的實質(zhì),大體可說是在代表“國家”的“官力”主導下,將過去主要由“民間”在“公領(lǐng)域”中運作的傳統(tǒng)教育,轉(zhuǎn)變?yōu)橐酝鈬鵀榘駱拥男率綄W堂教育。②庚子后,“學務”自“新政改革”之初即成為整個“國家”重中之重的“政務”,且無論是改革的力度還是推進的速度皆明顯有驟然加碼之勢,立改書院為學堂即是其中相當重要的一環(huán)。
正如桑兵所言,清季設立學堂,大體有改造書院和重新建立兩種途徑。而戊戌變法和新政之初兩度諭令改書院為學堂后,隨著學務的推進,各地書院成為“舊式教育機構(gòu)中改造最為普遍徹底的一類”。③ 唯相對于學理言說和成文建制而言,實際的辦學運作可能是清季“新教育”進程中更駁雜而既存研究相對較薄弱的環(huán)節(jié)。新政之初樞府改書院為學堂的努力在實際運作中即是一顯一隱、相輔相成的政令組合:一方面大張旗鼓地竭力推動并嘉許各地改書院為學堂,另一方面則低調(diào)地默許各省辦校士館或保留個別書院,作為未入學堂的舊式讀書人考課應試之所,它們在不少地方的實際辦理中基本不具培才功能,成為單純安撫這一群體的善后之舉,甚至不無附會“保存國粹”之名、充數(shù)于“新教育”之內(nèi)者,對當時新、舊教育的轉(zhuǎn)型進程有實質(zhì)性地影響。其相關(guān)面相尚未受到學界的充分關(guān)注。④
清季與新舊教育轉(zhuǎn)型進程緊密相關(guān)的另一“新政”要項,是改革進而停廢科舉。對于科舉停廢的社會影響及其與“新教育”的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學界已有較深入的考察。羅志田注意到科舉廢除導致傳統(tǒng)四民社會解體,對社會及大眾心態(tài)沖擊甚巨,“士”階層首當其沖。⑤ 關(guān)曉紅的研究揭示出清廷立??婆e的初衷和愿景是“納科舉于學堂”,將“掄才”的科舉與“培才”之學堂合為一途。⑥ 而1905年立??婆e時為寬籌“舊學應舉寒儒”出路而保留的優(yōu)拔貢考試也得到學界關(guān)注。⑦ 相對而言,“新政”之初科舉改革與“新教育”推行交錯纏結(jié)的歷史履跡似乎并未充分進入學人的研究視野。⑧
實際上1901年夏相繼出臺廢除八股文取士、立改書院為學堂的諭令,前后相隔僅十余日。各地主政者在“見之于行事”時大多將其視為一個整體。在科舉停廢以前,書院改辦學堂已導致相當數(shù)量的舊式讀書人失去生計,安頓和安撫未入學堂士子(也即時人所謂“舊學寒儒”)成為各地主政者無論新舊皆普遍看重的“政務”,在紳、學兩界留下了深遠的社會印記。這一歷史圖景值得做更深入的探討。
一、顯隱交織的政令組合
1901年8月29日,晚清政府諭令廢除八股取士。鄉(xiāng)、會試皆為三場,分試“中國政治、史事論五篇”,“各國政治、藝學策五道”,“《四書》義、《五經(jīng)》義各一篇”。翌月14日,又諭令各省所有書院均改設各級學堂。⑨ 八股文固非清代科舉考試的全部,也未必是埋沒人才的禍源厲階⑩,然在歷來首場獨大的清代科考程式中,畢竟是無可替代的“敲門磚”。晚清以降時人言說中的“專淪制藝”、“專課時文”等表述當然有相當明顯的傾向性,但應考士子(尤其是中下層級者)對八股文的專注和傾重程度實在不能低估。{11}
對于廢八股,此前已有不小的輿論造勢,部分士子多少有些心理預期。{12} 而策、論也是早已有之的科考形式。但正式廢止八股的政令出臺畢竟意味著所有應試者不得不在當下即要迅速適應以“策、論”為主體、以“中國政治、史事”和“各國政治、藝學”為重心的科考程式,對于此前習慣“專淪制藝”的士子而言,難度不可謂小。臺灣學者劉龍心已觀察到,廢八股、改試策論的諭令“多少還是造成了考生們的恐慌”。尤其是有關(guān)第二場考試,樞府對于“各國政治藝學策”既無明確具體的說明,也沒有可資應考的書單,以致諭令出臺后,“訪間立即出現(xiàn)各式各樣供士子揣摩、應付科舉的‘參考書’”。{13}
實際上,科考新章對士子的沖擊似乎不僅僅體現(xiàn)在第二場西學內(nèi)容上。第一場“中國政治、史事論”對專注八股者也殊非易事。在時任山東巡撫袁世凱看來,當時魯省的情形即是“雖不乏樸學之士,究于各國政治、藝學素鮮講求。其專習八股者,甚至并中國之政治、史學,亦多不能通貫。轉(zhuǎn)瞬應試,未免束手。又或中學頗具根柢,而年齒已長,未能選入學堂,棄之亦良可惜”。有鑒于此,袁氏于1901年秋奏呈書院改設學堂情形時,附片呈請“于學堂外另設校士館”,按新的“科場定制”,收舉、貢、生、監(jiān)應課其中,士子可“知所趨向,而來歲應試,亦不至嘆進取之難”。{14}
袁氏奏設校士館,既是應對廢除八股的科考新章,也是對一個多月前有關(guān)書院均改學堂諭令的顧慮和因應。蓋當時的書院無論是“專課舉業(yè)”還是“專勉實學”者,皆是相當數(shù)量讀書人賴以維持生計乃至養(yǎng)家立業(yè)的重要資源。以今日眼光看,清季新式學堂待遇或已算不上低(僅整體上概而言之),但若以傳統(tǒng)書院為參照,則新式學堂因辦學成本高昂,且數(shù)量和規(guī)模皆相當可觀,故即便部分學堂能為學生提供食宿,也鮮有具備傳統(tǒng)書院“養(yǎng)贍寒士”之功能者。書院一律改辦學堂,意味著肄業(yè)其中的貧寒子弟不得不另謀生路,而未入學堂者(詳后)立即面臨衣食無著的窘境。對此,樞府并無明確的安頓和善后舉措。地方主政者在實際運作中卻不得不有所考慮和應對。袁氏奏設校士館折只字不提“書院”,當是有意回避剛頒行不久的書院均改學堂諭令。但該館的考課和優(yōu)獎形式實際明顯沿承書院運作模式而與新式學堂辦法判然不同,說其是以“校士館”的名義為仍然寄望科舉的讀書人保留備考之所,似不為過。
半個多月后,有上諭充分肯定袁氏所奏山東推進“新教育”的努力,要求政務處即刻“通行各省。立即仿照舉辦,毋許宕延”。{15} 而擬設校士館的附片朱批“知道了”。樞府未必沒有察覺“于學堂外另設”的校士館與此前剛剛明令一律停辦的書院一脈相承之處,但卻沒有駁回袁氏奏議,恐怕更多看重校士館維系應考士子生計的功能,在無礙“新教育”大局的前提下,低調(diào)地開一個小口子以緩解書院停辦對舊式讀書人的巨大沖擊,以及給地方政務運作帶來的壓力。
實際上,袁氏奏設校士館對當時新舊教育的轉(zhuǎn)型進程有實質(zhì)性的深遠影響。目前所知江蘇、江寧、河南、廣西、直隸、云南、湖南、福建、江西、奉天等地在將書院均改學堂的上諭見之于行事時,皆為舊式讀書人留有備考之所,且多引袁氏奏片為據(jù),而在規(guī)模和力度上明顯有所突破,甚至功能屬性也不無變化。
在江蘇,巡撫聶輯椝呈報樞府的蘇州改書院為學堂計劃涉及紫陽、正誼、平江書院以及學古堂。紫陽書院改為校士館。正誼、平江書院盡管改辦學堂,但皆未動用書院原有經(jīng)費。當時上述三書院“原支經(jīng)費僅七八千金”,江蘇方面認為“學堂添此一款,不敷尚多,寒士少此膏火,生機更窘”,故“一律留作校士之用,庶貧苦諸生及質(zhì)地不能選入學堂肄業(yè)者,得以養(yǎng)贍有資”。而學古堂也“循舊辦理”。{16} 此時尚為“新政”之初,且蘇州一般認為還是較富庶的江南重鎮(zhèn),“新教育”在實際運作中的經(jīng)費缺口已多少有些“無底洞”的意味,從一個側(cè)面提示著樞府立改書院為學堂的激進政令確有相當現(xiàn)實的緊迫性。而在“國家”興起的大勢下,江蘇官方顯然已代表“國家”基本掌控了原本在“公領(lǐng)域”內(nèi)運轉(zhuǎn)的傳統(tǒng)辦學資源。但在實際運作中,蘇州原有書院經(jīng)費幾乎完全沒有改投到“新教育”中,且無論是專課舉業(yè)、還是專勉實學的書院,皆有賡續(xù)運轉(zhuǎn)者,顯然對書院皆改學堂諭令有相當程度的保留,重在發(fā)揮書院“贍養(yǎng)寒士”的功能。{17}
頗具規(guī)模的保留書院努力并不僅見于江蘇。在河南,巡撫林開鍌1902年初上奏說,省城“舊有書院數(shù)處,皆地基狹隘,難于改設,且其中肄業(yè)諸生多恃區(qū)區(qū)膏火,以為治生向?qū)W之地,應請各仍其舊,以恤寒儒”。{18} “地基狹隘”當然不是主要因素,甚至多少有些托辭的意味,讀書人仰賴膏火以“治生”,依托書院以“向[科舉之]學”,恐怕才是河南方面讓書院“各仍其舊”的主要考慮所在。在經(jīng)濟相對富庶、夙稱“人文淵藪”的江寧,尊經(jīng)、鳳池兩書院改為校士館,“凡舉、貢、生、童年齡已逾定章、未能選入學堂者,按月課試策論經(jīng)義,膏獎悉仍其舊,以示體恤”。{19} 廣西在裁并省城各書院時,擬由“司道于閑款項下,每歲籌撥二千金”,仿山東校士館章程,“就書院舊地另立育才館一所”,與新式學堂“并行不悖,庶寒士藉以養(yǎng)贍,而中材亦得甄陶,以于造就人材不無少禆”。{20} “育才館”雖僅一所,但儼然已是與“新教育”并列的“造就人材”渠道。
在“邊瘠之區(qū)”的云南,云貴總督魏光燾與云南巡撫李經(jīng)羲商定,由購槍炮款內(nèi)每年挪銀十萬兩,興辦省會高等學堂及各屬官立小學堂及蒙養(yǎng)學堂?!案鞲?、廳、州官立之中學堂及擬設之校士館,則以各書院原有各經(jīng)費備支”。{21} 新籌經(jīng)費的使用計劃固然體現(xiàn)出“新教育”的絕對優(yōu)先地位,但校士館終究是與中學堂并列分享著傳統(tǒng)辦學資源。實際上,當時“官力”掌控下的書院與地方主政者另籌的辦學經(jīng)費,本質(zhì)屬性似乎并無大的不同,大體可說皆是官方代表“國家”行使政府辦學職能時投入的資源。在這個意義上,各地保留書院的方案,盡管名目和具體運作多有不同,但皆在辦學資源已明顯捉襟見肘之際,不同程度地形成了新舊教育競存的局面。
書院一律改辦學堂的諭令本擬讓“人才出于一途”,從而緩解“新教育”辦學資源緊缺的壓力。上述局面的形成顯然與這一初衷異趣,甚至多少有些背道而馳的意味。出現(xiàn)這一詭論性(paradoxical)結(jié)果的關(guān)鍵因素并非科舉改章,而是相當數(shù)量“舊學寒儒”的存在。由于這一社群的存在,各省辦學要員無論趨新還是保守,大多看重校士館安撫該社群、維持其生計和出路的功能。興辦校士館未必是當政者“守舊”的體現(xiàn)。它既可能是傳統(tǒng)書院的翻版,也不無明顯尊西趨新者。1903年8月《北洋官報》刊布的《試辦天津校士館章程》,即明確提出“課以實學,不復沿從前書院舊習”,且其提調(diào)、司事、總教、分教的教職員設置,每日講解和考問的教學規(guī)程,以及出入有節(jié)的日常管理規(guī)定,皆明顯接近新式學堂辦法。{22}
進而言之,當時新式學堂之外的“舊學寒儒”不僅有相當規(guī)模,而且是較長時期存在的社群。既有研究對1905年立??婆e的善后舉措已多有關(guān)注。實際上1904年1月張之洞等人奏準遞減科舉時,已為“年歲已長不能入學堂之舉、貢、生員”備有一系列“寬籌出路”的方案:舉人會試后優(yōu)與“大挑、揀發(fā)”,舉、貢、生員優(yōu)給考職機會?!澳暝诹陨喜荒芘c考者,酌給虛銜。至經(jīng)生寒儒,文行并善而不能改習新學者,可選充各學堂經(jīng)學科、文學科之教習”。{23}
遞減科舉意味著讀書人傳統(tǒng)的“上升性社會變動”渠道已正式啟動終止進程,其沖擊面和沖擊力度皆明顯超過此前改書院為學堂。安撫“舊學寒儒”仍是各地相當看重的“政務”,甚至地位更為凸顯。校士館盡管不在樞府批準的善后方案中,仍是一些地方實際政務運作中優(yōu)容體恤“舊學寒儒”的選項。在“新教育”推行較滯后的福建,署理閩浙總督李興銳在接到遞減科舉諭令后,札飭設立福建學務處,將全省書院改辦學堂。唯因“風氣初開,舊日承學之士,或有限于年力,不能舍其舊而新是圖,概令輟業(yè),將有失所之嘆”,故留一所書院改為校士館,“專課舊日之舉貢生監(jiān),俟學堂群興,再從而易之,亦未始非體恤寒士之一道”。整個札文以及隨后刊布的《校士館章程》只字不提備考應試。{24} 盡管當時科舉只是遞減而非立停,但已不再是福建校士館的考課指針。
福建學務處以“寬敞足用”的鰲峰書院改設校士館,而將正誼、鳳池、致用、鰲峰四書院經(jīng)費“并歸一處,寬設名額,優(yōu)給膏賞”。就直接決定名額多少和膏賞豐瘠的經(jīng)費環(huán)節(jié)而言,福建校士館已基本兼具省城四大書院原有的養(yǎng)士規(guī)模和功能。當時福州府尚有越山書院,福建學務處飭令將其“廢去,由該府趕速改設中學堂”。而據(jù)報道,福建校士館終由五所書院改并而成,1904年春開辦時,有1.2萬余人報考,甄別錄取一千名。 {25} 如此恢宏的興辦規(guī)模和相當可觀的吸引力從一個側(cè)面提示著,清季自上而下改書院為學堂的努力對讀書人造成的巨大沖擊,以及作為重要安撫舉措的校士館在傳統(tǒng)四民社會崩解時代留下的社會印記,似乎皆超過我們此前的認知。
按照福建學務處的設計,待1906年丙午科正式開啟科舉遞減進程后,“校士館亦即隨同裁減,以符上諭”。因史料所限,該館的具體運作暫時只能闕疑待考。唯就全國范圍而言,目前所知各地已辦的校士館大多沒有因科舉遞減而“隨同裁減”。在一些地方,校士館及其變體一直賡續(xù)運轉(zhuǎn)至立??婆e之后乃至“預備立憲時代”。以上的討論更多關(guān)注“闔省”層面,下面將眼光進一步下移,聚焦相關(guān)政令在府縣乃至更為基層的鄉(xiāng)鎮(zhèn)見之于行事時引發(fā)的“新”“舊”士子沖突和社會動蕩。
二、“安舊學”與“存古學”的變奏
揚州為清代兩淮都轉(zhuǎn)鹽運使司駐地,安定、梅花等各大書院“皆隸于鹽官,藉其財賦之余以為養(yǎng)育人才之地”。{26} 1901年下半年,時任兩淮鹽運使程儀洛因應廢除八股取士的諭令,修訂安定、梅花、廣陵書院章程,“改試經(jīng)藝、策、論各一首”。{27} 大約在同年底翌年初,程氏將安定、梅花兩書院??钐岢鲆话?,開辦“儀董學堂”,是為揚州“新教育”發(fā)端。同時,改兩書院為校士館,安定、梅花之名仍舊。{28}
與書院時代相比,安定、梅花校士館課額和獎勵的辦法及規(guī)模皆有不小變化。據(jù)光緒九年版《江都縣續(xù)志》附錄的《安定、梅花、廣陵書院章程》所記,安定、梅花書院每年陰歷二月甄別,分舉人、生監(jiān)、童生三類,各定正課、附課、隨課三等。梅花書院附設孝廉堂取舉人正、附課各20名;兩書院分別取生監(jiān)正、附課各50名,取童生正、附課各20名。附課以下三類皆有隨課,俱無定額。所有正、附課生以及隨課名次靠前者皆有膏火。每月官課、山長課按成績排名,自正課第一名至附課第一名皆有“優(yōu)獎銀”。此外,生監(jiān)、童生每月還有“小課”,由山長試詩賦策論,按名次得優(yōu)獎銀不等,兩院取額皆以40人為限。梅花書院(含孝廉堂)、安定書院全年膏獎支出分別達7600余兩、6100余兩,無論是辦學規(guī)模、學生待遇,皆相當可觀。{29} 兩書院為至少440名士子提供伙食和穩(wěn)定的膏火,其中還有至少180余人可以拿到月課獎銀,說其是揚州科考士子的重要收入支撐,或不為過。
程儀洛提走安定、梅花書院一半??畛湫率綄W堂經(jīng)費,剩余1902兩作為改辦校士館的月課膏獎,意味著兩書院在面臨“新教育”沖擊之前,常年辦學經(jīng)費已大幅萎縮至不足4000兩,遠不復往年之盛,但取額仍有二百余名,“得獎者約百余人”。{30}改為校士館后,僅以月課兩試取超、特等各30名,一等100名,自超等第1名至一等第10名共70人有獎銀。{31} 取額規(guī)模及獎銀支出總額皆大幅減少。即便如此,兩校士館的1902兩常年款仍不敷支出總計超過2300兩的獎銀。此前書院時代不僅有膏火,且官課、山長課、小課各有獎銀。改館后則是單一的月課分等獎銀制,學生整體待遇遠不如昔。成績最優(yōu)秀者的收入甚至還不如書院時代在官課、山長課、小課中拿到最低等獎銀的“生監(jiān)正課生”。
安定、梅花書院改館后常年款支付月課獎銀尚有數(shù)百兩的虧空,顯然無力為學生提供伙食銀。校士館月獎制的各等獎額落差頗大。超等30人的待遇盡管明顯不如書院時代考課名次大體相等的正課生,但維持生計尚不成問題。超等前10名的獎金應該還可不同程度地貼補家用,最優(yōu)秀的前兩名學生甚至可用獎金大體支撐2、3人的基本生活。而30名特等生似乎只能勉強解決個人溫飽,至于一等前10名恐怕已無法單憑獎金維持生活。
安定、梅花改為校士館后,得獎人數(shù)和金額的再次大幅萎縮對于揚州讀書人影響不可謂小。1904年上半年,歲貢生江征祥等人即以兩校士館“取額逾減愈少,獎數(shù)愈減愈微,勢不得不分心生計,志不得專顧”,聯(lián)名稟請“酌增獎額,稍復舊規(guī)”。時任兩淮鹽運使恩銘決定自當年陰歷五月起,將兩館超、特等獎額各增5名,一等獎額各增10名。{32} 時《奏定學堂章程》以及遞減科舉的政令已頒行全國數(shù)月,而揚州的校士館規(guī)模反而還在擴張。唯增額有限,且入館士子的待遇并未改善,即便拿到獎銀,排名靠后者仍要“分心生計”,實際并未在多大程度上消解書院改館對“舊學寒儒”的沖擊。
大約一年后,舉人吉亮工等人稟請將安定、梅花校士館經(jīng)費一分為二,“半仍課士,半則改辦師范”學堂。恩銘“為保存國粹起見”,決定將剩下一半經(jīng)費的校士館“仿照湖北存古章程辦法,定名為‘尊古學堂’”。{33} 按,1904年下半年時任湖廣總督張之洞札飭設立存古學堂,力圖在“新教育”體制內(nèi)“保存國粹,且養(yǎng)成傳習中學之師”,規(guī)?;趾?,耗資甚巨。{34} 安定、梅花校士館經(jīng)費既擬再次減半,所剩常年費僅一千余兩,實際并不具備照章改辦存古學堂的可能。所謂“仿照湖北存古辦法,定名為‘尊古’學堂”的方案,恐怕只是以“仿照”的名義,將校士館更名為“學堂”,繼續(xù)維持下去。
上述方案未及實施,恩銘即于1905年秋離任。{35}新任兩淮鹽運使趙濱彥認為湖北存古學堂“規(guī)模極大,經(jīng)費浩繁,斷非[校士館]五成課士經(jīng)費所能集事,不得已,即就‘尊古’之名,先為課士之計”。而另籌款仿辦存古學堂,以便“名副其實”地“保存國粹”,若“僅藉膏獎以為課士,本不足言‘保存’,亦未便遽稱‘國粹’”。當時在趨新士人眼中偏于“保守”的存古學堂,在這里則是完全正面的趨新辦學形式,而“保存國粹”更是“僅藉膏獎以為課士”的校士館不能附會的事業(yè)。有意思的是,趙濱彥雖以“名不副實”為由推翻了前任恩銘擬令校士館“仿照湖北存古辦法”的方案。但趙氏提出“就尊古之名,先為課士之計”,實即外標“學堂”之名,仍沿課士之實,說其同樣是“名不副實”的作法,似不為過。尊古學堂1906年3月9日開考,一年十課,每課僅取20人,不足校士館時期的四分之一。{36}
大約一年后,有廩生賈觀霄稟請裁撤尊古學堂,改設師范或法政學堂。趙濱彥的批示雖將裁撤尊古學堂稱作“化無用為有用”之舉,但未直接批準賈觀霄稟呈的方案,而是札飭揚州府會同教育會“悉心妥議”后,再行定奪。如此謹慎,應是顧及仍在該校以考課領(lǐng)取獎銀的“舊學寒儒”的切身利益。{37} 當時揚州讀書人群體新舊分化和沖突日漸劇烈,趙氏的顧慮并非杞人憂天。就在賈觀霄稟請獲批當月,即有舉人陳延禮等聯(lián)名稟請保留尊古學堂。趙氏此次批示說,尊古學堂“至今尤徒存虛名,本司未嘗不引為缺憾”;而吉亮工等人早在恩銘任內(nèi)稟請以一半課士經(jīng)費開辦師范學堂,“至今亦尚缺如。際茲預備立憲時代,法政學堂更為應辦之舉。倘使款項充裕,則尊古與師范、法政三者缺一不可?,F(xiàn)既不能并舉,亦惟有權(quán)其緩急,略分先后”。{38}
先前以師范學堂為辦學重心,現(xiàn)在則因“預備立憲時代”的來臨而將法政學堂放在首要位置,趙氏為政相當與時俱進。{39} 他是否真以尊古學堂“徒存虛名”為“缺憾”,目前只能闕疑待考。唯其先前批示即稱該校“無用”,此次批示不僅承認該校“徒存虛名”,更明確表示自己當初“就尊古之名,先為課士之計”的作法是“不得已”,如此“知其不可而為之”,即或是故作姿態(tài),也多少提示出在尊西趨新世風下官方力圖安撫舊學士子群體的兩難與無奈。盡管對尊古、師范與法政三校的“先后緩急”已有鮮明的態(tài)度,但趙濱彥同樣沒有直接批準陳延禮等人的稟請,而是令其“仍候札飭揚州府督同教育會并案議復,以憑核辦”,顯然是不愿招怨于新舊任何一方。
實際上當年8月?lián)P州教育會開會商議此事時,的確爆發(fā)了尖銳的新舊沖突。會長周樹年等人主張尊古、法政兩?!叭币徊豢伞?,故應“切實整頓尊古,另行籌創(chuàng)法政,以濟當務之急”。唯當日“將行入座,尚未布告宗旨,舊學全體遂群起咆哮,謂教育會左袒新界,有意破壞舊界生計,率行辱罵,幾于毆打。以致一閧而散,未能成議”。周樹年等人“據(jù)情稟復”趙濱彥,“并將宗旨布告學界全體,以明心跡”。{40}
就辦學資源的使用而言,揚州教育會并未偏向法政學堂,反而將尊古學堂放在更優(yōu)先的位置。關(guān)鍵是周樹年等人和與會的舊式讀書人對于尊古學堂的性質(zhì)和歸屬有根本分歧。在舊式讀書人看來,法政與尊古學堂的“新”“舊”界域相當分明:前者是“新教育”體制內(nèi)的“新界”事物,后者作為“舊學寒儒”考課之所,則是“舊界”的勢力范圍。教育會力主“切實整頓”尊古學堂,無論具體作法如何,大體皆朝著“新式學堂辦法”的大方向推進。該校的性質(zhì)和歸屬勢必因此而由“舊”轉(zhuǎn)“新”。故若拋開表述的傾向,僅就運作思路而言,“舊界”中人堅稱教育會“左袒新界”,確實大體可立。他們反應如此激烈,以致斯文掃地到辱罵、毆打的程度,一方面當然是無法適應新式學堂的運作模式,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擔心“整頓”后由“舊”轉(zhuǎn)“新”的尊古學堂不能維持其原有的“生計”。
幾天后,《申報》又報道說,尊古學堂的鎮(zhèn)江籍“肄業(yè)諸生及齋夫等人”闖入揚州教育會議事會場,“始則哀懇存留尊古學堂,俾寒士有以糊口,繼因不允,互相詈罵,以致議未就緒,即行閉會?!眥41}當時民間輿論大多持趨新立場,不排除上述兩則報道中舊式讀書人明顯負面的“形象”多少有些人為“塑造”的成分,或非實錄,但仍可從一個側(cè)面折射出清季新舊教育轉(zhuǎn)型進程加速之后,未進入“新教育”體系的讀書人因失去書院膏獎等傳統(tǒng)收入,日常生活的困頓和窘迫。
揚州圍繞裁留尊古學堂引發(fā)激烈的新舊沖突和社會風潮,隨即驚動江寧提學使司稟請兩江總督端方札飭兩淮鹽運使司“切實整頓”該校。{42} 翌月,江寧提學使司又致函兩淮鹽運使司,擬將該校改辦師范傳習所。趙濱彥奉函后,擬定了更恢宏的辦學計劃:以梅花、安定兩書院為校址,同時開辦師范傳習所和法政學堂。{43} 據(jù)1910春時任兩江總督張人駿所述,趙濱彥“將尊古書院改為師范學堂,而于鹽引內(nèi)所提書院之經(jīng)費遂盡改為學堂之經(jīng)費,又復于貢規(guī)平余項下酌量提撥資助,兼收淮商子弟與地方人士肄業(yè)其間”。{44} 可知當時的官方大員也不諱言“尊古學堂”實與書院無異。兩淮鹽運使司歷時六年多時間,始將傳統(tǒng)書院經(jīng)費盡改為“新教育”所用,最終依靠“國家”自上而下的“行政”推行力,在形式上完成了新舊教育的轉(zhuǎn)型。
改辦兩淮師范學堂的實際運作仍在向“尊古舊生”傾斜,但效果卻頗不理想。該?!岸~四百名,按年分班添招”,“由尊古舊生盡先考補”。1908年應招正科、預科各50人,但“招生兩月有余,報名僅二三十人”。{45} 趙濱彥飭令各屬申送學生,至當年8月27日開學時,到堂者僅50余人。{46}盡管官方對舊式讀書人多有照顧,但依照“初級師范辦法”的兩淮師范學堂顯然對這一群體并無吸引力。
最終改辦師范學堂體現(xiàn)出清季自上而下推動“新政學務”的“國家”行政意志,以及彌補“新教育”師資不足的辦學導向。唯通觀揚州方面安撫舊式讀書人的努力,不難發(fā)現(xiàn)主政者考慮到舊式讀書人多以“舊學”見長,明顯有意借助“古學復興”的社會潮流,以緩解逆勢而為的壓力。盡管趙濱彥否決了前任恩銘所擬仿照湖北存古學堂辦理的方案,但“尊古”的校名畢竟一直延用至改辦師范的前夜。類似這樣以“學堂”之名,沿考課之實且與“尊古學”交織纏結(jié)的“安舊學”運作在當時各地的辦學實務中并不鮮見。
在鎮(zhèn)江府,接奉1901年立改書院為學堂上諭后,丹徒縣報經(jīng)鎮(zhèn)江府批準,將寶晉書院改設學堂,惟學堂“規(guī)模閎大”,書院原有“房屋既少,頹敗尤甚”,須“寬籌經(jīng)費,建造堂舍”。為免眾多“寒畯清修之士”因?qū)W堂建造需日而“訓課久疏”,故“擬仿照蘇州新改紫陽校士館課試經(jīng)算策論章程,名曰‘寶晉校士館’,仍照舊章,按月由道、府、縣輪課”。{47}
但在實際運作中,寶晉校士館卻并非建造學堂房舍期間的暫設機構(gòu)而是一直賡續(xù)運轉(zhuǎn)。至1905年有改辦師范傳習所并分設蒙養(yǎng)學堂的提議,1907年又有改辦高等小學堂的方案,皆未果。{48} 此后不久該館“恐為眾訾議,故改名為崇古學堂,實則仍舊考課,與書院無少差異”。這樣的演變進程幾乎可說是前文所述揚州安定、梅花兩校嬗替軌跡的翻版。目前所知崇古學堂以學堂之名、仍沿書院考課之習的運轉(zhuǎn)模式至少維持到1910年夏,時有士紳提請教育會集議將該校切實照新式學堂辦理,仍沿用“崇古”校名。{49} 即便是在傾向“新教育”的士紳看來,“崇古”仍是可以成立甚至多少有些顯示度的名稱。
實際上當時“新教育”體系中保存國粹的辦學形式只有“闔省”高等專門性質(zhì)的存古學堂。該校普遍設于省城,且以一所為限。為免“有礙新機”,樞府和各行省主政者對省城以外“普設”存古學堂的努力多取否定態(tài)度。{50} 但基層的辦學運作因“天高皇帝遠”而往往有不小的自主空間。前文已述恩銘、趙濱彥于兩淮鹽運使任內(nèi)皆有仿辦存古學堂的計劃。而1908年鎮(zhèn)江紳、學兩界也有仿照湖北存古學堂開辦“國粹學?!钡呐?。{51}
在府縣以下基層鄉(xiāng)鎮(zhèn)改書院為學堂的進程中,以“存古”的名義“安舊學”的政務運作,甚至延續(xù)到1910年。在揚州府屬海州板浦鎮(zhèn)這一淮北鹺業(yè)中心,兩淮鹽運使司下屬海州分司1838年建敦善書院,初以票鹽一千引余利為膏火,后增至二千引。{52} 大約在1905年,郡紳吳鴻年等人在江蘇學務總會支持下,將其改辦“北鹺公學”。{53} 至1909年初,學董陳培等人提請用改辦公學后累積的約“六七千金”盈余,“仿蘇州、湖北存古之例,開辦存古學堂,以安舊學”,得時任海州分司運判袁述之批準。{54}
由陳培等人與袁述之的文牘往還可知,與前文所述兩淮鹽運使司的情形類似,海州分司辦學經(jīng)費由傳統(tǒng)書院向“新教育”的轉(zhuǎn)移同樣不是按照上諭一蹴而就,而是持續(xù)數(shù)年、逐步推進。至少到1907年(也即敦善書院改為“北鹺公學”約二年后),該校仍有多達5000余兩的“書院考課開支”。更重要的是,陳培等人1909年仿辦存古學堂,明確以“安舊學”為目的,實是張之洞等人倡辦存古學堂未有只字言及者。{55}
實際上,在1910年秋江寧清理財政局按照當年收支款目擬訂的翌年“寧屬地方經(jīng)費預算”中,仍有“海州支出存古學堂月課銀兩”的條目。{56} 所謂“月課銀兩”,顯然是“安舊學”的重要手段和方式。敦善書院約自1905年開始改辦,歷時近六年,一直沿用被中央政府多次明令禁止的書院考課形式。海州在“安舊學”方面不僅有相當規(guī)模的經(jīng)費投入,且以“存古”之名列入1910年江寧的“闔省”收支款目中?;鶎余l(xiāng)鎮(zhèn)安頓“舊學寒儒”的持續(xù)努力,不僅實質(zhì)性地影響到當時新舊教育轉(zhuǎn)型的具體進程,而且通過與“存古學”的纏結(jié)變奏,通行于由鄉(xiāng)鎮(zhèn)至行省自下而上的政務運作中,說其是既有研究尚未充分注意卻甚可思的歷史履跡,似不為過。
三、結(jié)語
1902年秋,梁啟超在《新民叢報》上發(fā)表《敬告我同業(yè)諸君》一文,力倡報館應發(fā)“極端之義論”,原因是:
吾偏激于此端, 則同時必有人焉偏激于
彼端以矯我者,又必有人焉執(zhí)兩端之中以折衷
我者,互相倚,互相糾,互相折衷,而真理必
出焉……故業(yè)報館者而果有憂國民之心也,必
不宜有所瞻徇顧忌。吾所欲實行者在此,則其
所昌言者不可不在彼。吾昌言彼,而他日國民
所實行者不在彼而在此焉。{57}
這當然是就報館的輿論導向而言,本身無涉政府的政務運作。唯梁文同時強調(diào)“監(jiān)督政府”是報館除“導國民”以外的另一“天職”。若以梁氏的眼光觀之,約一年前立改所有書院為學堂的“一刀切”式上諭大體可說是趨于極端的手段。袁世凱奏設校士館或許多少有些“瞻徇顧忌”,但考慮到書院停辦后相當數(shù)量未入學堂士子的存在,則其力圖扮演的恐怕是與此前立改書院為學堂的諭令“互相倚糾”、“互相折衷”的“矯偏”角色,以期激進的政務運作能稍朝貼合國情的“在地化”方向悄然回歸而更具現(xiàn)實可行性。樞府竭力倡導并鼓勵各地改書院為學堂,同時低調(diào)接受袁氏奏案,說其初衷是守“取法乎上”的古訓,力求“所欲實行者在此,則其所昌言者不可不在彼”的效果,似不為過。{58} 即便是以當時在野趨新士人相當激進的學理言說為尺度,清季“新政”之初樞府改書院為學堂的努力、且有“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詣”的政令組合整體上仍值得正面肯定。
但甚可思的是,上述政令在見之于行事時卻與樞府“所欲實行者”相去甚遠。概而言之,清季的書院肄業(yè)生一般以舉、貢、生、監(jiān)為主體,盡管通常沒有正式入仕而只是所謂“士子—紳士”群體中的中下層讀書人,但各地主政者無論趨新抑或守舊,大多沿承“官紳共治”的傳統(tǒng)政治倫理,普遍將其視作與“地方社會”運轉(zhuǎn)——尤其是與府縣乃至更為基層的鄉(xiāng)鎮(zhèn)事務休戚相關(guān)的“地方名流”社群的一員。{59} 安頓因書院停辦而失去生計的“舊學寒儒”由此成為地方政務運作的要項。各地保留書院或辦校士館的規(guī)模和力度普遍超過袁世凱奏案,形成與“新教育”競存的局面,適與樞府“人材出于一途”、緩解“新教育”辦學資源緊缺壓力的初衷背道而馳。至1904年初,科舉制開啟由遞減至立停的進程,對舊式讀書人的沖擊面和沖擊力度皆明顯超過此前改書院為學堂。安撫未入學堂的“舊學寒儒”仍是各地相當看重的政務,甚至地位更凸顯。
就新舊教育轉(zhuǎn)型的具體進程而言,各地主政者固然代表“國家”掌控著包括多數(shù)書院在內(nèi)的傳統(tǒng)辦學資源,但普遍將其逐步移入“新教育”中,其間不無謹慎、顧慮乃至游移的態(tài)度。尤其是在府縣以至更為基層的鄉(xiāng)鎮(zhèn),政務運作因“天高皇帝遠”而有相當可觀的自主空間。傳統(tǒng)辦學資源向“新教育”的轉(zhuǎn)移多為延續(xù)多年的漸進履跡。另一方面,以傳統(tǒng)考課“安舊學”畢竟是逆勢而為,不少地方考慮到未入學堂的讀書人多以“舊學”見長,故借助“保存國粹”的社會潮流,以“存古”之名“安舊學”。這樣的“變奏”甚至在相對富庶而得風氣之先的江南,仍延續(xù)至“預備立憲時代”,并通行于由鄉(xiāng)鎮(zhèn)至行省自下而上的政務運作中。
1907年7月時任湖廣總督張之洞正式奏設存古學堂時,在此前的札文基礎(chǔ)上特意申明該校與河南尊經(jīng)、湖南景賢等學堂沿承書院考課的辦法“判然不同,毫不相涉”。{60} 既存研究已注意到張氏有避免學部批駁的考慮。{61} 本文的考察進一步提示當時確有旨在“安舊學”的書院考課形式以仿辦存古學堂之名,充數(shù)于“新教育”中,絕對數(shù)量未必甚多,但也絕非個別。無論是學部對多地“外標學堂之名,仍沿書院之實”作法的嚴詞批駁,還是張之洞奏設存古學堂時著力強調(diào)該校與書院考課之別,皆有相當?shù)默F(xiàn)實針對性。
若以較開闊的眼光看,相當數(shù)量的“舊學寒儒”群體何以能較長時間地存續(xù)于“新教育”系統(tǒng)之外?袁世凱《擬設校士館片》中所言“中學頗具根柢,而年齒已長”,大體即是當時對“舊學寒儒”群體的常見表述,也在相當程度上影響著后之研究者的認知。所謂“年齒已長”,更多的考慮是中年及其以上者不再適宜學習西學和西語,也被認為是阻礙他們進入“新教育”的主要因素。其可能“與時俱進”的出路恐怕更多仍是對標當時與傳統(tǒng)學術(shù)文化相關(guān)的人材需求。
所謂“中學頗具根柢”,正是強調(diào)“舊學寒儒”的特長。唯其實際專注的“舊學”普遍以科考應試為指針,與當時朝野頗有共性的“保存國粹”努力以及“新教育”的“中學”人材需求相去甚遠,時人早有所見。張之洞在《勸學篇》中倡言“欲存古學必自守約始”,而“守約之法”無論是“用韓昌黎提要鉤元之法”講明經(jīng)學“大義”,還是以“明例、要指、圖表、會通、解紛、缺疑、流別”七原則編纂“學堂說經(jīng)義之書”,皆“必先盡破經(jīng)生著述之門面方肯為之,然已非村塾學究、科舉時流之所能矣”。{62} 這里的“村塾學究、科舉時流”大體可說是“舊學寒儒”的另一表述。
但在實際的政務運作層面,面臨“退虜”和“送窮”巨大壓力的晚清政府在“新政”之初將“舊學寒儒”依存的書院立改為學堂時,遠沒有做好將這一群體“化無用為有用”的準備。在辦學資源緊缺的情形下,實際也不具備這樣的條件和能力。各地針對這一群體保留的書院和興設的校士館普遍重在以“考課”和“優(yōu)獎”收安撫和善后之效,“培才”的功能原不怎么被強調(diào),且多以應考備試為指針。實際上,1901年夏廢八股、改試策論后,此前“專課時文”者大多疲于應對,即便在備考應試層面,也難言“專長”。且短短二三年后即出現(xiàn)由減停到立??婆e的“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應試的“舊學”也由此基本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無用之學”。而無論是遞減還是立停科舉的方案,其中為“舊學寒儒寬籌出路”的善后舉措皆集中在“掄才”層面,幾乎完全沒有考慮在“培才”層面提升其因應時代需求的能力。這一社群由此而持續(xù)掣肘“新政學務”的實際運作、困擾新舊教育轉(zhuǎn)型進程。
有關(guān)清季廢科舉后士人是否有更多“上升性社會變動的機會”,是中外學人持續(xù)討論而不無分歧的學術(shù)熱點。若充分考慮到當時讀書人群體在傳統(tǒng)四民社會解體進程中的裂變與分化,具體就裂變后的“子社群”分而觀之,似不難發(fā)現(xiàn)多少有些詭論意味的歷史圖景:一方面,清廷無論改書院為學堂還是廢??婆e,皆有善后舉措,立??婆e時為舊式讀書人寬籌的出路還相當可觀,當時“新政改革”和“預備立憲”進程也的確出現(xiàn)了不少可能引發(fā)“上升性社會變動”的渠道和路徑。另一方面,當時無論占比還是絕對數(shù)量皆明顯超過新式讀書人的“舊學寒儒”群體中,相當數(shù)量未入學堂者因書院、科舉相繼廢除而普遍彌漫著沮喪、失望的情緒,且生活陷入日益困頓窘迫的境地。對于這一整體上被“激變”時代碾壓而全面落伍的社群而言,無論是官方“寬籌”的“出路”,還是新興的“上升性社會變動”渠道和路徑,其實大多都難言是真正的“機會”。在“國家”強勢興起的背景下,官方缺失針對上述群體的“培才”舉措,或許是我們觀察思考上述詭論現(xiàn)象時應著重考量的面相。
值得注意的是,清季在野菁英士人對上述群體也有關(guān)注和思考,其言說和實踐受到當時流行的“競存天演”論影響,與官方以維持和安撫為重心的運作明顯異趣。對“中學”人材的培育,張謇即有一套以“公普”為基石,以“提高”為頂層的金字塔式辦學愿景。前者正是力圖解決“專淪制藝”而“年齡已長”的“舊時學人”無法滿足“立憲時代”國文人材需求的問題。{63} 后者將“中學”的重要性落在“吸受[新學]之具”上,實是較官辦存古學堂遠更積極迎應西學沖擊的辦學方案。{64} 此外,清季基層州縣在“新教育”之外尚有“培有用之才”的傳統(tǒng)辦學形式,雖沿“季課給獎”之法卻不以科考為指針,更無“安舊學”之意。晚清多以負面“形象”出現(xiàn)的中國傳統(tǒng)辦學模式,其實不無革弊更新的嬗替理路湮沒于“新教育”光環(huán)之下。
注釋:
① 有關(guān)晚清的“新教育”和科舉制,不同角度的既存研究已汗牛充棟。即便是較有份量者,也不勝枚舉。本文擬詳前人之所略,以下概述既存研究動態(tài),更多圍繞“問題意識”展開,因篇幅有限,只述及與本文研究旨趣密切相關(guān)的代表性論著,無法面面俱到,特此說明。
② 晚清以降“國家”與“民間”或者“社會”的關(guān)系是學界長期關(guān)注的論題。已有研究將清季基層學務作為觀察當時“國家”職能擴張和官、紳、民關(guān)系演進的重要視域,參見羅志田:《國進民退:清季興起的一個持續(xù)傾向》,《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5期。若將當時新舊教育的轉(zhuǎn)型進程置于“國家”興起的語境中,相關(guān)研究似仍有較寬廣的拓展空間。
③ 桑兵:《科舉、學校到學堂與中西學之爭》,《學術(shù)研究》2012年第3期。
④ 近代教育史論著在考察書院改辦學堂時,多不言及校士館。少數(shù)正面述及該館者,一般出于“新教育”的立場,視其為“考課式書院”的變體,強調(diào)其科舉應試的功能。如李兵:《清末科舉革廢對書院改革的影響探析》,《教育研究》2005年第6期。筆者管見所及,迄今似乎尚無以此為題的專門研究。
⑤ 羅志田:《科舉制的廢除與四民社會的解體——一個內(nèi)地鄉(xiāng)紳眼中的近代社會變遷》,《清華學報》(臺灣新竹)1995年新25卷第4期。
⑥ 關(guān)曉紅:《科舉停廢與近代中國社會》,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第267—284頁。
⑦ 關(guān)曉紅:《科舉停廢與近代中國社會》,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第139—186頁;張仲民:《不科舉之科舉:清末浙江優(yōu)拔考及其制度性困境》,《歷史研究》2019年第3期;郭書愚:《為“舊學應舉之寒儒籌出路”兼彰“存古”之義:清季豫、湘、贛三省因應科舉停廢的辦學努力》,《社會科學研究》2013年第3期。
⑧ 關(guān)曉紅已觀察到,晚清“學堂與科舉進退膠著”是既有研究涉及較少的方面,“相關(guān)史事還有大量可拓展的空間”(《科舉停廢與近代中國社會》,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第15頁)。
⑨{15}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光緒朝上諭檔》第27冊,1901年8月29日、9月14日、11月25日,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年影印本,第152、176、213頁。
⑩ 參見王震邦、羅志田:《兩岸史學的現(xiàn)狀與展望——羅志田訪談》,《思想》2012年12月29日。
{11} 楊念群《痛打“時文鬼”——科舉廢止百年后的省思》(《清史研究》2017年第1期)強調(diào)清代科舉制“絕不是僅僅通過八股文來測試考生對古典知識的掌握情況”,同時也指出,“從一般情況而言,八股研習當然還是主業(yè),晚清停八股改試策論對應試人的影響還是相當大的,一些人因習慣八股背誦記憶之法,所以對改試策論非常不適應”。
{12} 1901年6月,16歲的湖北鄂城縣寒儒朱峙三聽聞“省城院試有改八股為策論消息”,但并未因此放棄時文。大約三個月后廢八股上諭正式到達,朱氏隨即“俱做義論,不做八股文,講求時務”。胡香生輯錄:《朱峙三日記》,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86—91頁。
{13} 劉龍心:《從科舉到學堂——策論與晚清的知識轉(zhuǎn)型(1901—1905)》,《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58冊,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07年版,第112—113頁。
{14} 本段及下兩段除特別注明外,皆參見袁世凱:《擬設校士館片》,駱賓善、劉路生主編:《袁世凱全集》第9卷,河南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639—640頁。
{16}{18} 《皇清道咸同光奏議》卷7,上海久敬齋1902年石印本,第21b—22a、23a頁。
{17} 學古堂本為道咸以降注重“經(jīng)史實學”的書院辦學風尚延綿至光緒時期的重鎮(zhèn),原即不事舉業(yè)(參見謝國楨:《近代書院學校制度變遷考》,《張菊生先生七十生日紀念論文集》,商務印書館1937年版,第281—321頁),將其“循舊辦理”顯然與“科考校士”無關(guān)。
{19}{23} 劉坤一:《奏辦江南省各學堂大略情形折》,璩鑫圭、唐良炎編:《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匯編·學制演變》,上海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72、529頁。
{20} 《丁振鐸奏設育才館片》,《申報》1902年6月1日。
{21} 《云貴總督魏奏為滇省遵旨創(chuàng)設學堂折》,《申報》1903年2月2日。
{22} 《試辦天津校士館章程》,《北洋官報》1903年8月24日。
{24} 以下所述福建開設校士館史事,除特別注明外皆參見:《設立全閩校士館詳文》、《全閩校士館章程》,《鷺江報》第64冊,1904年5月10日,“附錄”第1a、2a—b頁。
{25} 參見《校士館甄別志略》,《鷺江報》第65冊,1904年5月19日,附錄,第1a頁。
{26} 吳錫麒:《曾都轉(zhuǎn)校士記》,收入《揚州府志》卷19,1810年刊本,第9a頁。
{27} 《甘泉縣續(xù)志》卷8下,1926年刊本,第5b—6a頁。
{28} 《書院改章》,《申報》1902年3月18日。
{29} 《安定、梅花、廣陵書院章程》,《江都縣續(xù)志》卷16,1883年刻本,第10a—11b頁。
{30} 《平山買夏》,《申報》1904年6月21日
{31} 本段及以下段除特別注明外,皆參見《書院改章》,《申報》1902年3月18日。改館后超等生月課第1名獎銀5兩,第2名4兩,第3—5名各3兩,第6—10名各2兩5錢,第11—20名各2兩,第21—30名各1兩5錢。特等第1—10名各1兩,第11至30名各8錢。一等前10名各獎銀5錢。
{32} 江征祥稟文及恩銘批語皆引在《平山買夏》,《申報》1904年6月21日。
{33} 本段及下兩段所述除特別注明外皆參見《稟留尊古學堂之批詞》,《申報》1907年7月25日。
{34} 參見郭書愚:《開放而不失其故:湖北存古學堂的興辦進程》,《社會科學研究》2014年第6期。廣東學務公所“普通課副長”陳佩實1908年初實地考察湖北存古學堂時了解到,該?!八ч_辦經(jīng)費以建筑精良、規(guī)模闊大,已達十余萬金”。陳佩實:《考查湖北存古學堂稟折》,《廣東教育官報》1911年第5期。
{35}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光緒朝上諭檔》第31冊,1905年9月12日,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年影印本,第121頁。
{36} 《揚郡學務》,《申報》1906年3月6日。
{37} 趙濱彥:《批廩生賈觀霄稟裁撤尊古學堂文》,《稟請裁撤尊古學堂(揚州)》,《申報》1907年7月6日。
{38} 本段及下段除特別注明外,皆參見《稟留尊古學堂之批詞》,《申報》1907年7月25日。
{39} 趙濱彥在批廩生賈觀霄稟文時自述,到任后尤其注重創(chuàng)辦師范學堂,曾稟請兩江總督批準在案,因經(jīng)費無著而未果?!斗A請裁撤尊古學堂(揚州)》,《申報》1907年7月6日。
{40} 《新舊學之沖突》,《申報》1907年8月15日。
{41} 《教育會議事未成》,《申報》1907年8月20日。
{42} 《籌議改良尊古學堂》,《申報》1907年8月23日。
{43} 《籌議改革尊古學堂事宜》,《申報》1907年9月21日。
{44} 張人駿:《札復規(guī)劃全省教育案內(nèi)乙之第六條》,《申報》1910年5月10日。
{45} 《兩淮師范報名寥落》,《申報》1908年7月22日。
{46} 《兩淮師范學生之寥落》,《申報》1908年9月1日。
{47} 許東畬:《告鎮(zhèn)江府生童示》,《示期甄別》,《申報》1902年4月7日。
{48} 《鎮(zhèn)江》,《申報》1905年10月22日;《太平廳熱心興學》,《申報》1907年9月24日。
{49} 《柳董將無可把持矣》,《申報》1910年9月23日。
{50} 參見郭書愚:《清季中央政府對保存國粹學堂的態(tài)度演變》,《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2期。
{51} 《鎮(zhèn)江擬設國粹學?!?,《申報》1908年9月26日。
{52} 童濂:《新建敦善書院并請酌增經(jīng)費銀兩及添設義學稟》,《淮北票鹽志略》卷14,1838年刻本,第1a—6a頁;《兩淮鹽法志》卷151,1892年刻本,第8b—9a頁。
{53} 江蘇學務總會:《致兩淮鹽運使趙論北鹺公學書》,《江蘇學務總會文牘》,初編下,商務印書館1906年版,第71頁。
{54} 本段及下段除特別注明外,皆參見陳培:《海州板浦學堂董事陳培等稟兩淮鹽運使趙濱彥文》,《稟請澈查學款之影射》,《申報》1909年4月20日。
{55} 張氏相當注重以立??婆e后保留的優(yōu)拔貢考試“安舊學”。1909年山東巡撫袁樹勛聯(lián)絡多省大員擬“挈銜會奏”停止優(yōu)拔貢考試,即因當時主管學部的張之洞極力反對而未果。參見張仲民:《“非考試莫由”?清季朝野關(guān)于己酉優(yōu)拔考試應否暫停的爭論》,《學術(shù)研究》2019年第7期。
{56} 張人駿:《咨議局決議預算案刪減增補礙難實行并陳始末辦理情形折》,《申報》1911年6月5日。
{57} 梁啟超:《敬告我同業(yè)諸君》,《飲冰室合集》卷11,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38—40頁。
{58} 甚可思的是,新文化運動中激進反傳統(tǒng)的精英們實際不無類似的想法。魯迅1927年在《無聲的中國》(《魯迅全集》第4冊,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4頁)中說,白話文得以通行,實因“廢掉中國文字而用羅馬字母”的“激烈主張”讓國人肯接受“平和的改革”;胡適更在1935年《獨立評論》總第142號的“編輯后記”(第24頁)中徑引“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取法乎中,風斯下矣”的古訓,正面表述“折衷調(diào)和的中國本位新文化”,相當能體現(xiàn)清季民初雖時勢激變而融在血液里的傳統(tǒng)思維仍在延承。
{59} 這里的討論嘗試鑒取已故美國學者孔飛力教授的研究理路。他將晚清的“傳統(tǒng)名流”(traditional elite)理解為兩個群體:“士子—紳士”和“官僚—紳士”(official-gentry),前者有功名而無官職,形式上居“國家政權(quán)機構(gòu)之外”,但對“地方事務”(local affairs)有“廣泛的、非正式的影響”。而“傳統(tǒng)名流”按權(quán)力和影響力大小又有“全國性名流”(national elite)、“省區(qū)名流”(provincial elite)、“地方名流”之別,“地方名流”雖“缺乏前兩部分人的社會特權(quán)和有力的社會關(guān)系,但仍然可以在鄉(xiāng)村和集鎮(zhèn)的社會中行使不可忽視的權(quán)力”。Philip A. Kuhn, Rebellion and Its Enemies in Late Imperial China: Militarization and Social Structure, 1796—1864,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0, pp.3-4. 需要說明的是,在清季“激變”的社會情勢下,“闔省”一級書院的“高材生”,似不無與書院山長和賓師一同躋身“省區(qū)名流”乃至“全國性名流”者,目前掌握的史料也不排除個別書院有取錄童生的情形。唯二者占比皆較低。有關(guān)清季新舊教育轉(zhuǎn)型進程中的“全國性名流”和“省區(qū)名流”,擬另文探討。
{60} 張之洞:《創(chuàng)立存古學堂折》,苑書義等主編:《張之洞全集》第3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764—1766頁。
{61} 關(guān)曉紅在《晚清學部研究》(廣東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83、186頁)中已注意到,學部成立之初即批駁河南尊經(jīng)、湖南景賢等學堂奏案。張之洞主管學部后與羅振玉私下會晤時有存古學堂課程“不加科學,恐遭部駁”的言論。
{62} 張之洞:《勸學篇·守約》,苑書義等編:《張之洞全集》第12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9725—9732頁。
{63} 張謇:《通州中學附設國文專修科述義》,《教育雜志》1909年第8期。
{64} 張謇:《上督撫及提學使請將南菁高等學堂改為文科高等學校書》,《江蘇教育總會文牘》二編下,上海宏文館1907年版,第110—111頁。
作者簡介:郭書愚,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四川成都,610065;李宗庾,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四川成都,610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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