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蒙召 孫洪偉＊

（齊魯工業(yè)大學藝術設計學院，山東 濟南 250353）

搪瓷盆曾經(jīng)被大眾廣泛使用。像印著大紅牡丹與喜字的搪瓷臉盆、淺黃色的搪瓷飯盒、經(jīng)典白色的搪瓷茶盤、茶缸等都是童年記憶里的搪瓷器皿，這些已然成為了很多人的回憶，搪瓷制品也成為了時代標志。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生產力水平低下，生活條件落后，百廢待興，作為經(jīng)濟、實用代名詞的搪瓷制品成為了人們的普遍選擇，因此這一時期搪瓷制品得到了廣泛的發(fā)展。搪瓷制品的這種廣泛性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跨越階層與身份的廣泛性，從國家領袖到平民百姓[1]，從城市到農村，從部隊到工廠，搪瓷廣泛地存在于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另一方面是應用場景的廣泛性，它可以作為家庭單品使用，也可作為辦公用品使用。以上這些都體現(xiàn)了搪瓷制品的“功能”性，但真正讓人念念不忘的是它的社會文化層面的“精神”性。就后者而言，牡丹圖案在其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因此，文章從1949 年后的現(xiàn)代生活這一時間范圍內，探討搪瓷制品中的牡丹圖案廣受人們喜愛的原因。

1 搪瓷制品中的牡丹圖案

20 世紀初，搪瓷被引進中國。此后，牡丹圖案始終是搪瓷器皿裝飾中的重要紋樣之一。早期的搪瓷制品中牡丹圖案裝飾受傳統(tǒng)陶瓷裝飾影響較大，但是隨著搪瓷工業(yè)的發(fā)展以及搪瓷制品的普及，牡丹圖案的造型、色彩及構圖也逐漸定型。

1.1 牡丹圖案的造型

“瓷盆瓷盤瓷口缸，結婚送禮面子光”，這是當時比較流行的一句話，一下子把人的記憶拉回到20 世紀七八十年代——搪瓷的年代。提起瓷盆瓷盤，從那個年代走來的人的腦海中就會浮現(xiàn)出牡丹的形象：兩朵或三朵牡丹簇在一起，再加上大紅色的囍字，這大概是當時最典型的搪瓷裝飾圖案。

從造型的角度來說，搪瓷牡丹圖案大致延續(xù)傳統(tǒng)，采用傳統(tǒng)陶瓷裝飾中常用的“朵花”造型。由于牡丹的花頭較大，一般采用兩到三朵組合的形式?；^大多呈盛開狀，花瓣層次豐富，整體形象飽滿，再點綴少量枝葉，具有強烈的裝飾性。從歷史發(fā)展的角度來看，這主要是受到了清代雍乾時期琺瑯彩和粉彩牡丹圖案的影響。然而，需要強調的是，雍乾時期宮廷瓷器牡丹圖案的造型比較多樣，除朵花外，立木也是常見的造型之一。另外還包括折枝、纏枝等多種圖案造型。但是在搪瓷制品的牡丹圖案裝飾中，卻唯獨青睞朵花造型，這實在是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

1.2 牡丹圖案的色彩

牡丹圖案的色彩搭配極具特色，體現(xiàn)為對比強烈的“紅配綠”——紅色花頭搭配綠色葉子。如上所述，搪瓷制品中的牡丹圖案一般是二到三朵花頭的組合。在組合中，牡丹花均為紅色，但是不同的花頭會在色相或者明度、純度上有所區(qū)別。與花頭相配合的葉子大致也采取同樣的處理方式。

客觀來說，“紅綠配”具有強烈的鄉(xiāng)土氣息，是現(xiàn)代設計中的“大忌”。然而，在現(xiàn)代搪瓷制品中，這卻似乎不構成任何問題，并被廣為接受。原因何在？從色彩設計的角度來看，當時搪瓷制品中牡丹圖案“紅綠配”色彩體系是經(jīng)過一定程度“技術化”處理的。首先，在設計中有意識地控制“紅綠配”的面積?！凹t綠配”之所以效果不佳，主要原因在于紅綠二色是對比色。在對比色的設計中，色彩的面積是關鍵環(huán)節(jié)之一。搪瓷制品大多是白底配圖案，圖案所占面積往往不會太大，留出大面積的空白，能夠很好地降低對比色的效果。當然，并不是所有的搪瓷制品都是如此，也有很多是圖案占據(jù)主體，尤其是洗臉盆。在這類搪瓷制品中，牡丹圖案的色彩設計大多會應用第二套技術方案，即通過調整色相、明度和純度來降低紅綠二色的對比效果，其中以玫瑰紅與桃紅這深淺二色所組成的花朵組合為典型，再配以墨綠色的枝葉，對比強烈而又整體和諧。

有趣的是，“紅與綠”似乎不只是搪瓷器皿中的常見組合，還是當時社會中的“流行色”。紅太陽、紅寶書、紅星等都是那個時代常見的視覺形象。盡管與綠色相關的視覺形象遠沒有紅色豐富，但是綠色與人們日常生活的關系可能更為緊密。尤其是綠色的軍裝、軍大衣，是當時無數(shù)青年人夢寐以求且引以為榮的著裝。盡管我們不能武斷地將搪瓷牡丹圖案中“紅綠配”與綠軍裝、紅太陽直接關聯(lián)，但是二者之間若即若離的曖昧關系似乎也是很難否認的。

1.3 牡丹圖案的構圖

搪瓷制品牡丹圖案的構圖受到了明清時期陶瓷牡丹圖案構圖[2]的重要影響。明朝時期陶瓷牡丹圖案的構圖主要有分層組合和通體組合兩類。到清代，牡丹圖案中的分層逐漸衰微，而中國畫式的構圖則逐漸成為主流。這主要反映在清代粉彩、琺瑯彩瓷器的圖案構圖中。這為搪瓷制品中牡丹圖案的構圖奠定了基礎。

從工藝發(fā)展的角度來看，盡管搪瓷是一種舶來品，但中國早期搪瓷工藝大致脫胎于銅胎畫琺瑯，其手工描繪的方式、其線條的勾勒、色彩的點染都體現(xiàn)出強烈的繪畫特征[3]，特別是畫面中的落款文字及其書寫方式都與繪畫極其相似。這種構圖形式對后來搪瓷制品中的牡丹圖案設計產生了重要影響。圖1 富貴牡丹的構圖即運用中國畫的邊角構圖[4]，將牡丹圖案置于邊角位置，而文字性的視覺元素“紅雙喜”則置于畫面的空白處。這種構圖方式既傳統(tǒng)又現(xiàn)代。從傳統(tǒng)的角度來看，作為畫面主體的牡丹，無論是題材還是其畫面形象，都直接脫胎于傳統(tǒng)；而在畫面的另一側——作為文字的“紅雙喜”，事實上是傳統(tǒng)花鳥“圖文”體系中的“文”。然而，“紅雙喜”又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文”，至少不是書法意義上的“文”，而是一種經(jīng)過設計的裝飾性文字，其平面化以及整體性的特點都展示出強烈的現(xiàn)代氣息?？陀^來說，傳統(tǒng)意味強烈的牡丹與現(xiàn)代特征明顯的“紅雙喜”結合在一起，并沒有獲得特別完美的效果，畫面總是帶有些許不協(xié)調的生硬感。但是結合歷史來看，或許這就是那個時代特殊的歷史印跡。無論作為生活用具的搪瓷，還是作為搪瓷裝飾的牡丹圖案，都是關于那個時代生活及其文化的物質呈現(xiàn)。

圖1 “富貴牡丹”系列圖案

2 傳統(tǒng)日常生活中的牡丹圖案

作為日常生活中的裝飾，牡丹從唐代開始成為重要的傳統(tǒng)裝飾題材，以富麗的寶相花為典型形式，見圖2。到宋代，牡丹圖案出現(xiàn)多樣化的趨勢，一方面，唐代寶相花式的組合圖案繼續(xù)發(fā)展；另一方面，牡丹獲得獨立，出現(xiàn)繪畫風格的牡丹圖案（圖3）。這基本奠定了中國傳統(tǒng)裝飾中牡丹圖案的基本范式，明清時期牡丹圖案的發(fā)展大致是這一范式的延續(xù)。

圖2 寶相花紋

圖3 繪畫風格牡丹紋

明清時期，牡丹圖案廣泛地出現(xiàn)在日常生活中。從平面的紡織印染到立體的陶瓷、雕漆、金銀制品等，都存在大量的牡丹圖案裝飾。其中，最具時代特色的是“鳳穿牡丹”(也常被稱為“鳳戲牡丹”)的創(chuàng)造。“鳳穿牡丹”[5]是民間吉祥藝術中常見的主題，常應用于刺繡、剪紙、印花藍布等器物。多以飛舞的鳳凰和牡丹組成，鳳凰謂之百鳥之王，同時也是幸福和吉祥的象征；牡丹多象征富貴，因此鳳穿牡丹寓意吉祥、富貴、如意。

牡丹題材的裝飾之所以經(jīng)久不衰并且能夠不斷推陳出新，除牡丹形象自身所具備的良好裝飾、視覺潛質外，還與牡丹所承載的美好文化寓意密不可分[6]。從唐代開始，牡丹便被賦予了“吉祥、富貴[7]”的含義。在這一點上，經(jīng)過周敦頤《愛蓮說》的轉述，被廣為傳播、接受。盡管周氏意在通過貶抑牡丹的富貴而突出蓮荷的清雅，但其背后也確認了一個文化事實，即牡丹是“花之富貴者也”。然而，真正讓人們感興趣的是《愛蓮說》中的最后一句“牡丹之愛，宜乎眾矣”。用通俗的話來表述，即對牡丹的喜愛是大眾性的。然而，作為士人的周敦頤，之所以對“富貴之花”的牡丹不屑一顧，主要原因在于其對“蓮荷——君子——雅”與“牡丹——大眾——俗”的區(qū)分。

圖4 鳳穿牡丹紋

至少到宋代，對牡丹的喜愛已經(jīng)成為大眾性行為。一方面，大眾之所以喜愛牡丹，與牡丹的富貴象征有密不可分的關系；另一方面，大眾性的喜愛、推崇又進一步加強了牡丹與富貴之間的語義關聯(lián)。盡管在周敦頤這類士人的眼中，象征富貴的牡丹是庸俗的代名詞，但是作為一種社會現(xiàn)象，“牡丹之愛”是“宜乎眾”的?；蛟S正是因為“牡丹之愛”的大眾性，才是士人產生“牡丹——庸俗美”刻板印象的主要原因。然而無論如何，大眾性“牡丹之愛”的背后是人們對“富貴——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在一代代人的生活中，牡丹與富貴之間的語義關聯(lián)不斷被強化，最終成為一種約定俗成的“圖案——語義”組合。

然而，隨著牡丹圖案范式的發(fā)展，附著其上的文化語義也在豐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新發(fā)展是牡丹與愛情之間的聯(lián)合。相對于“牡丹——富貴”，“牡丹——愛情”的出現(xiàn)較晚，主要體現(xiàn)在明清時期的“鳳穿牡丹”圖案范式中（圖4）。如果說，對富貴生活的向往是一種社會性的大眾化行為，那么對愛情的表達和追求則會受到諸多限制，尤其是在中國傳統(tǒng)的社會環(huán)境中。因此，相對于一般牡丹圖案（寶相花式的組合圖案或獨花式圖案）日?；难b飾傾向，“鳳穿牡丹”的應用空間則狹窄得多，主要出現(xiàn)在男女婚嫁相關的場景中。然而，這并不意味著“鳳穿牡丹”在傳統(tǒng)日常生活中的缺失。相反，因其題材的特殊性及其強烈的儀式感，“鳳穿牡丹”總是在人們的念念不忘中獲得強烈的生活存在感。

作為裝飾的牡丹圖案，無論是何種范式，在傳統(tǒng)日常生活中都承載著人的某些美好期望，可以是大眾化的“富貴美滿”，也可以是年輕男女“兩情相悅”。在物物相授和口口流傳中，附著于牡丹圖案的美好生活寓意被不斷強化，進入現(xiàn)代人的日常生活，并成為現(xiàn)代搪瓷制品中的重要裝飾題材。

3 現(xiàn)代日常生活中的牡丹圖案

從日常生活美好寓意的角度來說，搪瓷制品中牡丹圖案的范式大致是傳統(tǒng)的延續(xù)，但是結合現(xiàn)代日常生活的特點也有重大發(fā)展。

新中國誕生以后，人們的日常生活發(fā)生了很大變化，這是一種結構性的變化，重塑了日常生活的內容和形式。從本文研究主題的角度來看，變化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首先，無產階級當家作主之后，傳統(tǒng)意義上的“富貴生活”不復存在，人人平等；其次，青年男女之間的婚嫁獲得了解放，實現(xiàn)了自由戀愛。這兩方面的變化對現(xiàn)代搪瓷制品牡丹圖案的裝飾產生了重大影響。

在從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的轉變中，無論是日常生活的內容，還是附著其上的文化，都要經(jīng)歷一次徹底的“新陳代謝”。在這個過程中，只有某些具有普遍性意義的東西，在經(jīng)過現(xiàn)代化改造之后，才能獲得“重生”。就牡丹圖案來說，其傳統(tǒng)寓意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富貴生活和美好愛情。毫無疑問，人對二者的期望是超越時間并且具有普遍性意義的。無論是古代人還是現(xiàn)代人，都向往富貴生活和美好愛情。然而，在現(xiàn)代日常生活的背景中，沒有經(jīng)過現(xiàn)代化的改造，即使是具有普遍性意義的“富貴生活”和“美好愛情”，也不具備融入日常生活的基礎。

在中國現(xiàn)代日常生活中，牡丹圖案“重生”的路徑有很多，但其與搪瓷制品結合卻成為絕佳的范例之一。兩者的相遇有偶然性的機緣巧合，但更重要的是符合各自發(fā)展的需求。從搪瓷的角度而言，在新中國早期的日常生活中，它主要是作為功能性產品而存在，如喝水的搪瓷缸、洗臉的搪瓷盆。但隨著其產量的擴大及基本物質功能的實現(xiàn)，它還被寄予了更多的期望——盡可能地滿足人日常生活中對美的需求。客觀來說，搪瓷是當時為數(shù)不多的能夠實現(xiàn)這一目標的選擇之一。首先，搪瓷廉價實用，產量、銷量極大，廣泛存在于當時的日常生活中；其次，搪瓷的釉質表面光潔平整，與陶瓷類似，具備很好的裝飾潛質。從裝飾的角度來看，無論是對搪瓷設計師來說，還是大眾而言，牡丹圖案都是一個熟悉且容易接受的題材。兩者幾乎是一拍即合地走到一起。

通過搪瓷，牡丹圖案得以進入現(xiàn)代日常生活。現(xiàn)代人對于日常生活中牡丹圖案的接受、喜愛主要出于兩方面的原因：良好的裝飾效果和美好生活寓意。表面來看，這似乎與傳統(tǒng)日常生活中人們對牡丹圖案的喜愛沒有差別，實際上卻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從意識形態(tài)的角度而言，傳統(tǒng)的牡丹圖案是“精英式”的，是以滿足權貴們的需求為目標的。因此，傳統(tǒng)的牡丹圖案在視覺效果方面往往有較高的要求，要么是富麗堂皇而又規(guī)則嚴謹?shù)膶毾嗷?，要么是細膩寫實的繪畫式牡丹。然而，在1949 年后，“權貴”被消滅了，也就不存在“精英化”的社會基礎。因此，與傳統(tǒng)的牡丹圖案相比，這一時期的牡丹大多風格簡率，缺乏富麗嚴謹?shù)囊曈X效果。盡管在當下，這被很多人批評為“粗制濫造”或“俗不可耐”，但這卻與當時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無產階級專政構成完美匹配。當然，這并非是說無產階級的審美品位有問題，而主要是指在從傳統(tǒng)社會向無產階級專政的轉變過程中，一定會誕生新的視覺風格。這種新風格會與舊風格保持距離，并在視覺上形成鮮明的差異，以此來突出自己的“新”。既然如此，那創(chuàng)造一套全新的裝飾體系應該可以更好地傳達“新”，為什么還要大費周章地在一個傳統(tǒng)題材上做文章呢？這涉及到一個復雜的問題，人都是社會中的人，首先要接受社會的塑造，但無論是作為個體的人，還是作為社會一部分的人，都是在時間中展開的。簡單來說，時間會塑造人的行為，并形成習慣，其中便包括審美文化及接受的習慣。對傳統(tǒng)牡丹圖案的繼承即是這一文化現(xiàn)象的體現(xiàn)。當然，這一時期搪瓷制品上牡丹圖案簡率風格的形成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除新的意識形態(tài)因素之外，還包括上文中提到的西方裝飾圖案的傳入以及新的裝飾技藝等因素的影響。

必須強調的是，盡管在新中國的背景中，牡丹圖案所承載的“富貴”寓意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形態(tài)基礎，成為不合時宜的歷史糟粕。但是與“富貴”相關、對幸福生活的向往卻是永遠都不會過時的。這既是牡丹圖案在現(xiàn)代日常生活中被廣泛接受的文化原因，也是牡丹圖案獲得“重生”的意識形態(tài)基礎。

在現(xiàn)代日常生活中，如果牡丹圖案僅作為某種與“幸福生活”相關的視覺符號而存在的話，是不會產生如此重大的社會影響力的。牡丹圖案的日常生活價值很大程度上是通過搪瓷而獲得的。在“搪瓷——牡丹”這一組合中，搪瓷負責物質功能的實現(xiàn)，而牡丹則負責精神功能的滿足，二者相輔相成。表面來看，這是一對完美的組合。然而，問題是在現(xiàn)代日常生活中，這并非是能夠滿足這種關系的唯一選項，至少還有陶瓷。那么，是什么促使“搪瓷—牡丹”在競爭中脫穎而出呢？除了頗具時代特色的搪瓷材料外，還與“搪瓷——牡丹”的新用途——禮物密不可分。

眾所周知，當時年輕人結婚，在親戚朋友送的賀禮中，總少不了各種搪瓷制品。在眾多搪瓷器中，喜慶的牡丹題材裝飾又是不可或缺的。然而，作為婚嫁禮物的搪瓷器，其牡丹裝飾題材往往比較特殊。傳統(tǒng)的“鳳穿牡丹”題材因其與龍鳳、封建之間的緊密聯(lián)想而成為改造的對象。其結果是用蝴蝶替換鳳鳥，與牡丹組成較為中性的“蝶戀花”圖案，如圖5 所示?？陀^來說，“蝶戀花”對“鳳穿牡丹”的取代并非牡丹題材的“現(xiàn)代化”，只是用一種傳統(tǒng)取代另外一種傳統(tǒng)。但是在圖案的寓意層面，“蝶戀花”更具現(xiàn)代意義，尤其是與《梁?！返任乃囎髌废嚓P聯(lián)的時候，其對封建文化的反抗以及對自由戀愛向往的含義得以極大凸顯。

在任何時代，婚嫁都是日常生活中具有特殊意義的活動。作為新婚禮物，“蝶戀花”搪瓷進入日常生活的方式是與眾不同的，充滿儀式感。在一間略顯狹促的小房子里，花花綠綠的簡易裝飾、擁擠的親朋好友、洋溢著幸福笑容的年輕夫婦以及作為禮物擺放在顯眼處的各類搪瓷制品，構成了當時婚禮的典型場景。伴隨著每一個新家庭的誕生，這類搪瓷器物以一種戲劇化的方式進入日常生活。作為婚禮儀式中的重要道具，它們的使命并沒有隨著婚禮的結束而終結，反而隨著新家庭日常生活的展開而獲得新生——從一個飽含美好生活寓意的禮物轉變成滿足日常生活所需的功能之物。對當時的搪瓷器來說，之所以能夠順利地實現(xiàn)從“禮物/象征”到“器具/功能”的轉換，與“搪瓷——牡丹”的結合密不可分。一方面，相對廉價、大批量生產且功能良好的搪瓷為這一轉換提供了物質基礎；另一方面，牡丹圖案豐富的傳統(tǒng)寓意（富貴與愛情）則為語義的轉換與接受提供了文化基礎。如此一來，以搪瓷為載體，牡丹圖案既能以禮物的形式見證一個個新家庭的誕生，也能夠在柴米油鹽的煙火氣中進入每個家庭的日常生活。

4 結語

歷經(jīng)千年，牡丹圖案從魏晉南北朝時期開始萌芽，經(jīng)歷了唐代的繁榮、宋代的發(fā)展以及明清時期的定型，在傳統(tǒng)日常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進入20 世紀后，隨著西方文化的傳入以及新技術的發(fā)展，與搪瓷的結合讓傳統(tǒng)的牡丹圖案煥發(fā)了新生。尤其是1949 年后，在無產階級專政的背景下，無論是牡丹圖案的范式還是寓意都獲得了重生，這集中體現(xiàn)于“蝶戀花”對“鳳穿牡丹”的取代。

然而，真正讓傳統(tǒng)牡丹圖案獲得重生的是其與現(xiàn)代日常生活的緊密關系?？陀^來說，這是通過搪瓷制品來實現(xiàn)的。價格低廉且產量極大的搪瓷為牡丹圖案進入日常生活提供了絕佳的路徑。當然，這一方面是受當時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但更重要的是牡丹圖案自身所承載的某些普遍性的價值——對美好生活和美好愛情的向往，這使其能夠相對容易地實現(xiàn)與現(xiàn)代日常生活之間的溝通與轉化。也正是基于這一點，誕生了“搪瓷——牡丹”類型的產品。作為一個兼具功能與裝飾并且還具有強烈儀式感的產品類型，“搪瓷——牡丹”在中國現(xiàn)代日常生活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時至今日，當人們去回望時間的另外一端，似乎已經(jīng)很難確認究竟是搪瓷為牡丹圖案的重生提供了途徑，還是牡丹圖案為搪瓷大規(guī)模深入日常生活提供了裝飾基礎，亦或是一次在恰當時間、恰當?shù)攸c的完美偶遇而已。但無論如何，作為一種深入日常生活的產品類型，“搪瓷——牡丹”已經(jīng)深深地烙上時代的印跡，成為很多人心中念念不忘的生活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