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陽
圖像代替了思想,
鏡頭代替了筆頭,
制作代替了創(chuàng)作,
技術代替了藝術,
數(shù)據(jù)代替了考據(jù),
快感代替了質感,
幻覺代替了知覺,
光譜代替了靠譜,
彈幕代替了內幕,
拇指代替了腳趾,
沙發(fā)代替了出發(fā)……
現(xiàn)在真是短視頻的天下。據(jù)統(tǒng)計,全國網民超10億,八成愛看短視頻,人均每天刷短視頻超2小時。
自從有了短視頻,人們的生活方式變了,相互關系變了,性格心態(tài)變了,甚至言談舉止也變了。忘了爹娘也不會忘了手機,丟了孩子也不會誤了視頻,街上、車上、桌上、枕上,電梯里、廁所里……紛紛然,惶惶然,匆匆然,無所不在,無時不有。
20世紀原創(chuàng)媒介理論家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1911-1980)說:“我們塑造了工具,工具反過來塑造著我們。”
短視頻可不是個工具,而是個精靈。這個精靈正在隨心所欲地霸占著我們的時間,滲透著我們的生活,吞噬著我們的意志,蛀空著我們的靈魂。
危言聳聽嗎?那就看一看我們的周圍,看一看我們自己吧,哪個不是“兩微一端一抖手”,一會兒不見魂魄丟!
有人斷言:短視頻是現(xiàn)代傳播的最高形式,而且直到永遠。
有人鼓吹:短視頻思維,短視頻社會,短視頻優(yōu)先……
短視頻已經把人們弄得神魂顛倒忘乎所以了。這個時候,該不該猛擊一掌,回過神來,對短視頻來一次再審視呢?
短視頻姓“短”,名“視頻”。其利于斯也,其害亦于斯也。
因為“短”的特性,就要在足夠短的時間,提供給你足夠多的內容。怎樣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抓住你的眼球?如何讓你一見鐘情,傾蓋如故?那就得先找到你的“軟肋”,捕捉到人性中的弱點。
人天生是個喜歡刺激的動物,制造“刺激”,當然就成為“短平快”的不二法門。
于是,暴力、災難、美艷、神秘、驚悚、陰謀與死亡、權力與性……就成了“短”的首選。試看眼下那些傳播迅速的,流量巨大的短視頻內容(當然不包括那些主題策劃類智能操控的節(jié)目),這個推斷大抵是可以成立的。
因為“視頻”的形式,就要讓你如臨其境,如見其面,如癡如醉,活靈活現(xiàn)。諸如色塊、線條、聲響之類,一旦被AR和VR玩耍起來,就可以化腐朽為神奇,一個個場景就會風情萬種神氣活現(xiàn)地出現(xiàn)在人的眼前。
按照世界著名媒體文化研究者和批評家尼爾·波茲曼(Neil Postman,1931-2003)的理論,中世紀人類只有年齡大小的區(qū)別,并沒有“兒童”的概念。因為兒童和大人擁有同樣的生活,只不過是勞動力不完全的成人而已。
正是印刷術的出現(xiàn),才使人類建立了“教育”的理念,兒童必須受教育才能融入社會,“兒童”這個概念才逐漸清晰了起來。字紙作為信息的載體,本身就具有抽象思維和邏輯思維的特征,受教育者必須要目能識之、口能誦之、手能書之、腦能思之。教育內容與理解能力相適配,從小學讀到大學,就是一個人從兒童到大人的成長過程。
而視頻改變了這一切。圖像技術的出現(xiàn),使人類再一次“消逝了童年”。
兩歲的孩子和八旬的祖母,可以欣賞同一個畫面,小學生和大學生可以討論同一位影星。孩子們玩起視頻游戲來,毫不遜色于大人,甚至比大人更嫻熟、更老練。
波茲曼曾批評電視“只能提供12歲兒童心智的節(jié)目”。殊不知,短視頻APP更可以“向下兼容”,沉溺短視頻要比沉溺電視容易得多。為了追求傳播效果最大化,算法就是辦法,大概率就是覆蓋率。越是低端,就越是“大眾”。明乎此,就不難理解為什么那些海量的虛假信息,反智的節(jié)目內容,七拼八湊的剪輯拼圖,荒誕不經的擺拍場景,不但可以瘋狂傳播,而且竟還有大量的擁躉。
圖像代替了思想,鏡頭代替了筆頭,制作代替了創(chuàng)作,技術代替了藝術,數(shù)據(jù)代替了考據(jù),快感代替了質感,幻覺代替了知覺,光譜代替了靠譜,彈幕代替了內幕,拇指代替了腳趾,沙發(fā)代替了出發(fā)……
視頻啊視頻,多少罪惡假汝之名以行!
“短”,再加上“視頻”,這個結構性變化,造就了一把雙刃劍。這把劍有著兩個鋒利的向度,用當其所,可以造福;用非其所,可以造禍。向上向善,勝于菩提;向下向惡,甚于撒旦。它有點像《紅樓夢》中跛足道人送給賈瑞的那個“風月寶鑒”,正面看,美女一枚;背面看,骷髏一具。
一寸短,一寸險。因為短的急迫,使你的興趣碎片化、思維發(fā)散化、心態(tài)浮躁化、注意力瞬間化。在短視頻的不斷刺激和獎賞下,你變得越來越性急,越來越功利,越來越失去耐心和從容,以至于無法長期集中注意力,不習慣閱讀較長篇幅的文字,甚至沒有興趣去欣賞一部時間較長的電影。專注度是人生最可寶貴的品質,“短促”成習,手揮五弦,目送飛鴻,恰恰讓這個品質損耗殆盡。
因為視頻化閱讀,使你的認知表象化,愛好色彩化,視野迷離化,理解浮淺化。習慣了流動畫面直接作用于感官,也就自然地喪失了通過文字建構圖景的想象力。而理解力和思辨力的銳減,不僅讓你的文字表達能力下降,看不懂大塊文章,更不能進行文本之外的思考。那些經典的、精準的、優(yōu)雅的表達漸行漸遠,剩下的也只有賣萌小聰明,玩梗抖機靈了。
也許有人會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短視頻有何過?過在所遇非人也。但這個“非人”,又是如何造成的呢?這真是個說不清楚的“雞與蛋”的命題。好在這篇文章也奈何不了短視頻什么,只不過想引出一個“科技向善”的話題。如果說文章有什么錯誤,那也是文字表達出現(xiàn)了問題,誰叫我也是一個短視頻沉迷者呢。
短視頻啊,你這個尤物!卿本佳人,緣何作賊?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