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張愛玲誕辰100周年,我和好友互贈了文集,其實在年初生日的時候朋友已經(jīng)送過了幾冊。我不喜歡看小說,因為性子急,受不了太冗長的篇幅。自己畢竟只是個養(yǎng)花養(yǎng)草的閑人,所以對于畫畫來說絕對是個業(yè)余,而且諸法不通,只能將很多事情轉(zhuǎn)移到花草上,因此情之真切日久愈深。
養(yǎng)花并非只圖個芳菲無涯的嫣然四季,更主要是因為只有草木的天然靈性與坦然自在的豁達之心,才能滌清俗世萬千塵埃,無憂無礙,這也是我今年才體會到的最真最純的快樂所在。所以我一直和朋友說“有花的地方才有日子,有花的地方也有江湖”。再者花花草草還有一種靈性在于他們知道我善忘,可他們也如此,或者更甚于我,完全沒有時間、塵世和事實的記憶,可能是心思過于龐雜,所以每次看著他們仿佛總是告訴我:就這樣看不清種種最好,只要記得此刻或此生有什么約定,記得最愛是什么,然后盡可能保持原相的樣子,哪怕來去無端呢?哪怕無拘無相呢?哪怕記得孤獨呢?我真切地認識到有一種“孤獨”,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對人和事物的看破與放下然后逐漸形成的一種“自在”常態(tài),從而“孤獨”,因此,有一種愛與吾長生,那便是目下的葳蕤花草,以及他們逝去后的靈魂點亮的萬千星河,所以我要等到夏季的每個燦爛夜晚,借著暖綠的螢火蟲燈光,站在曼陀羅樹下偷聽他們回到蒔懌園時與園里的精靈們所說的悄悄話,說的一切有關(guān)園主小趙先生的花花事……這多有意思!諸此種種原因,才有了《荑英洗塵錄》,我還會將這個系列一直進行下去。
冬季,對于養(yǎng)花的人來說應(yīng)該是四個季節(jié)里最忙碌的時候,既是多數(shù)植物的離別,也是多數(shù)植物的開始,這就是輪回,與某些生物不同的是,對于它們來說,下輩子的你依然還是這輩子毓質(zhì)天成的你。有一句話說的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晌矣X得,草木之情更在于地久天長的如一如終,而人情好像多爭朝夕。冬天的工作很多,在零下低溫到來之前的一個禮拜,園子里需要全部清理干凈,包括所有的殘枝落葉,翌年春天開花的草本植物也是需要移栽完畢的,還需要給所有植物松土并且重新覆蓋新的基質(zhì),還要施冬肥,用富力庫清園、修剪、拔葉子、澆凍水、怕低溫的植物還需要采取防寒措施。所有一系列的工作和忙碌,都是為了明年能有個繁花似錦的好日子——但愿此時我不負葳蕤,明年韶華莫要負我才好。越是忙碌,越是突生變化,最近趕上右腳疼右手也疼,還不斷反復(fù),再加上陰雨天氣,確實耽誤了好多事。至此,小可無語凝噎。
蒔懌園的江湖雖小,但也風(fēng)波常起。盛夏風(fēng)雨飄搖,初春爭奇斗艷,秋冬隱姓埋名。諸此園子里暫有的200余位四季豪杰在我的《荑英洗塵錄》里皆是大俠,這里面的所有植物都是自己種的,很多蝴蝶也是自己養(yǎng)的,蟲子就是園子里的,幾年來想盡辦法搜集了幾百種花草,有時候靜下來想想,最能打動自己的應(yīng)該還是這些野花野草吧,再去看園子里精心培養(yǎng)的那些“豪杰”們,反倒覺得太葷,如野草這樣特素的最是可愛。
我很喜歡這些不起眼的小生命,寂靜無名。和這些小東西在山里無意間地遇見就是彼此真正幸運的開始,這是人生若只如初見的喜悅,愿茵茵葳蕤借我靈感,讓我試著將燈火闌珊處的你,描摹在尺絹,成就彼此各自的小心思,你成為我的永恒,讓你在這無余歲可偷的日子重新活個地久天長,可否?你們能感受到嗎?天然純真,空氣中總能散發(fā)出淡淡的青草野花的味道,隨著風(fēng)來,隨著風(fēng)來……光是想想就很快樂。在園子里我每次都能感受到他們的寂靜和自在,無爭和無憂,這都能夠觸動你內(nèi)心最深處的真實,而且會影響你一直到永遠。這正是真實不虛的種花的快樂。總之一切言語,皆是不對知音枉費舌尖!
冬天能開花的植物相比于春夏的確少了許多,所以每一朵在凌寒而開的花都是極其珍貴的。梅花,雖然系出名門,秀其外絕無奢靡,慧其中內(nèi)蘊悠遠,但終究不過是萬千臨寒傲骨的花草樹木中其中的一員罷了,然后被文人士大夫擰出來無限放大夸張,從古至今,諸如這樣厚此薄彼的事情簡直多如牛毛啊。難道默默無聞的小花小草不香嗎?
春夏不管如何繁花似錦,如何花海成片,到了秋冬,是最不忍目睹的,越是曾經(jīng)最為炫彩奪目,現(xiàn)在卻是最為不堪,但不管怎樣比起北方的滿目蕭條還是好很多。這個季節(jié)也只有看著落葉殘枝獨自寂寥,妄想當(dāng)初芳菲。往事再美,也得放下,如果天公還有悲憫心,這些已經(jīng)故去的老友那就還有希望來年重生芳華。還記得寺廟的鐘聲嗎?那是我們來年的約定。所以它們于我而言,一生盡善盡美,尤其冬天的金合歡,更是像時間之外的寂寥,無意撿到的隕落星辰,埋在了土里,長成了星河,讓人覺得冬天很溫暖很溫暖。一切的繁華都會過去的,從初春第一片花瓣落在土里,就標(biāo)志著一個故事的掩埋,或殘缺,或完整,都最終歸于塵土,自來處來,到去處去,這是四季的輪回,也是花園的輪回,也是我自己的四季修行。世界那么大,但有蒔懌園就足矣。在這里年復(fù)一年守著芳菲、等著寂寥,就像在北京早已不識南橘滋味的五年苦樂,只有自己能夠明白——難做長安客,五年在夢中。而今在這任我籌謀擺布的江湖里,或安穩(wěn)或飄搖必須由我說了才算。
趙杰魁
1992年出生,湖北恩施人。園丁,繪畫愛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