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守云

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新聞與傳播學院 廣西 桂林 541004 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 上海 200234

提要 從意義上說，“不用說”是說話人基于背景事件和斷言之間顯而易見的關(guān)系作出肯定；從功能上說，“不用說”用來“斷言化”，使后面的小句成為斷言。“不用說”異于其他斷言標記之處主要在于立場不同，一是用來表現(xiàn)說話人對背景事件和斷言之間所具有的顯而易見關(guān)系的認識；一是用來表示說話人邀請聽話人共同斷言，從而達到認知協(xié)作的目的。

1 引言

先看下面例子(本文語料來自CCL語料庫和MLC語料庫)：

(1)劉梅在廚房翻箱倒柜，居然連吃涮羊肉的小漏勺也沒有了，不用說，也被張家借走了。

(2)她尋思，兒子要行兇，說殺干部王，不用說，就是指導員曹振德了。

(3)不久，曹丕果然如愿以償?shù)禺斏狭嘶实郏挥谜f，郭女王在他心目中更是旺夫之極。

(4)瞧這些來自十六個社區(qū)的巾幗代表表演起來的認真勁兒，再看觀眾評委們的專注勁兒，不用說，活動非常成功。

上述各例包含的“不用說”用來連接背景事件和斷言，前面小句包含背景事件，后面小句則是斷言，即說話人十分肯定地說出自己的意見(周明強2015)?！安挥谜f”符合話語標記特征，是斷言話語標記(周明強2015)，以下稱為“斷言標記”。

前人研究主要集中在“不用說”的構(gòu)式化熟語用法上，代表研究有肖任飛和張芳(2014)、王曉輝和池昌海(2014)，前者討論了“(更)不用說”的遞進意義，后者討論了“(更)不用說”的程度意義?！安挥谜f”作為斷言標記尚無專門研究，但在其他問題的研究中有所涉及，包括尹海良(2009)、潘曉軍和胡成佼(2015)、周明強(2015)、溫鎖林(2020)。本文擬專門討論斷言標記“不用說”。

2 形式特征和語法位置

2.1 “不用說”的形式特征

從形式特征看，“不用說”存在變體或類聚成員。

第一，“不用說”存在一些不帶語氣詞的變體形式，包括“我不用說、此刻不用說、這不用說、那不用說、也不用說、那么不用說、都不用說”等(周明強 2015)。這些變體形式都是斷言標記，在功能上具有共性，但由于受到源義的影響，或多或少也會有一些語義或用法上的差異。

第二，“不用說”可以帶語氣詞“了”，用例詳見4.1節(jié)例(31)-(32)。沈家煊(2011：98-122)指出，寒暄話后面出現(xiàn)語氣詞“了”和事件句后面出現(xiàn)語氣詞“了”本質(zhì)上是一致的，只不過后者表示“新事態(tài)”，而前者表示“新言態(tài)”。寒暄是一種言語行為，而話語標記和言語行為有密切的聯(lián)系，根據(jù)Van Dijk(1979)和Roulet(1984)，話語標記的作用在于將言語行為組織為更大的話語單位。話語標記帶語氣詞“了”和寒暄話帶語氣詞“了”本質(zhì)上也相同，都表示“新言態(tài)”，對“不用說”而言，就是“我說‘不用說’了”。相比而言，帶語氣詞“了”，后面小句的斷言語氣更加強烈一些。

第三，“不用說”有類聚成員“不用問、不用猜”等，語義和功能基本相同，不同的形式雖然積淀有字面意義，但作為話語標記，這些形式的字面意義已經(jīng)磨損，意義和功能逐漸趨于一致。例如：

(5)行至市區(qū)的入口，始見一條寬闊的環(huán)城公路已經(jīng)成形，施工隊里多為婦女，不用問，又是來自“山的那邊”。

(6)在首都街頭，經(jīng)常可見幾個人圍在一起，如果他們手中有一個收音機的話，不用猜，這肯定是在聽世界杯賽的實況轉(zhuǎn)播。

例(5)的“不用問”和例(6)的“不用猜”都可以用“不用說”替換，語義和功能基本不變，由此可見這些類聚成員的趨同性。

2.2 “不用說”的語法位置

從語法位置看，“不用說”具有“居間”性質(zhì)，多出現(xiàn)在分句之間(見例(1)-(4))，有時也出現(xiàn)在句子之間。例如：

(7)有整整一個星期，他們說無法跟我們談，因為在處理王治郅的事情。不用說，這令人沮喪、精神緊張。

(8)毫無疑問，這一切布置與旺古無關(guān)，必定出自一個女人的照料。不用說她就是沈同生的女兒小梅了。

“不用說”有時也出現(xiàn)在單句的成分之間，且多出現(xiàn)在主謂之間。例如：

(9)護村自衛(wèi)團的人，大部分都向著咱們的，只有康二旦、康肉肉幾個二流子，是跟著康家敗跑。周毛旦、張忠老漢這些人，不用說，都愿意抗日。

(10)南京的新名勝，不用說，首推中山陵。

例(9)-(10)“不用說”都在單句成分之間，且都在主謂之間。表面看來，例(9)-(10)沒有背景事件和斷言關(guān)系，實際上，主語不妨看作背景事件，謂語可以看作斷言，因為漢語主語在語用上一般是話題(topic)，謂語是述題(comment)，話題和述題是背景信息和前景信息的關(guān)系(陳忠2007：486)，因此“不用說”前面的主語可以作為背景事件，后面的謂語可以作為斷言。在形式上，“不用說”前面的主語可以用“說起”領(lǐng)起，其背景事件的性質(zhì)就更加明顯。如例(9)“說起周毛旦、張忠老漢這些人，不用說，都愿意抗日”，例(10)“說起南京的新名勝，不用說，首推中山陵”。

3 意義和功能

一般認為，話語標記具有語篇功能和人際功能，話語標記多數(shù)情況下都沒有命題意義，因此通常被認為是沒有概念功能的，但這不等于說話語標記沒有意義(謝世堅2009)。語法形式總是和語法意義對應(yīng)，話語標記作為一種語法形式，都有特定的語法意義對應(yīng)。因此，作為斷言標記的“不用說”既有語法意義，也有篇章和人際功能。下面先回顧前人關(guān)于“不用說”意義和功能的研究，然后提出我們的看法。

3.1 研究回顧

3.1.1 傳信說

潘曉軍和胡成佼(2015)認為，“不用說”主要用于表達言者的主觀態(tài)度，具體又細化為兩個方面：傳信效果與意愿表達。潘曉軍和胡成佼(2015)在對“不用說”的具體分析上是合理的，有一定的說服力，但用“傳信”概括是不準確的，因為傳信范疇(evidentiality)主要關(guān)注的是信息的來源和信息的獲取方式，而“不用說”用于說話人根據(jù)背景事件作出斷言，這和信息的來源以及信息的獲取方式關(guān)系不大。

3.1.2 析因說

周明強(2015)對九種斷言類話語標記的語用功能進行了概括總結(jié)，其中提到析因功能，即斷言內(nèi)容除了斷定之外還分析原因、條件、目的等因素，“不用說”具有析因功能，用“不用說”顯得理由十分充足。在實際話語中，“不用說”所在句子沒有因果關(guān)系的也不少見，例如：

(11)他的歌居然走紅了，這首歌名叫《笑臉》，不用說，大家已經(jīng)猜出了這位歌手就是謝東。

(12)護士一手高舉輸液瓶，一手扶著嘎嘎作響的平車，不用說，平車上躺著的是剛下手術(shù)臺的病人。

例(11)-(12)背景事件和斷言之間有密切聯(lián)系，但并非因果關(guān)系。因此，析因說有一定的解釋價值，但不能涵蓋“不用說”用法的全部。

3.1.3 推導說

潘曉軍和胡成佼(2015)認為“不用說”用來據(jù)實推導，溫鎖林(2020)也持相同觀點，認為話語標記“不用說”用來表示推導意義。用“推導”來概括“不用說”的語法意義，多數(shù)情況下是沒問題的。但如果遇到下面的情形，似乎就不能說是“推導”，例如：

(13)您仔細看看這是什么？不用說，你一眼就能認出，這不就是螳螂嘛。

(14)我竟然愛上了我們的班主任高原老師，這種不該發(fā)生的戀情，從一開始就是一場悲劇，可惜年幼無知的我那時是不會懂得這些的。高原是我們的語文老師，不用說，他長得很帥。

例(13)是媒體語料庫用例，源于中央電視臺“第一時間”欄目，說話人在現(xiàn)場直指一幅畫面，無論是說話人還是觀眾，“一眼就能認出”，根本無需推論，因此用“推論”解釋顯然是很困難的。例(14)說話人說高原長得很帥，自己竟然愛上高原，顯然“高原長得很帥”并不是推論，而是說話人已知的確定事實。

3.2 “不用說”的意義

“傳信”概括不夠準確，而“析因、推導”都只是“不用說”附帶的或隱含的意義或功能，在特定情況下都可以取消。我們認為，話語標記“不用說”的意義是“顯而易見，肯定如此”，具體說，就是說話人基于背景事件和斷言之間顯而易見的關(guān)系作出肯定。這實際上就是“不用說”作為斷言標記所體現(xiàn)的意義。

潘曉軍和胡成佼(2015)認為“不用說”可以用“一定、肯定”替換，而且“不用說”和這些確定意義的情態(tài)詞語共現(xiàn)還可以加強表達效果。應(yīng)該說，這一觀察是正確的?！安挥谜f”表示對背景事件和斷言關(guān)系的肯定，因此，“不用說”在語義上和表肯定意義的情態(tài)詞語相容。具體包括三種情況：一是包含，即斷言包含表肯定意義的情態(tài)詞語。例如：

(15)大約過了五分鐘，他終于發(fā)現(xiàn)一個男子站在窗簾旁邊，不用說，那肯定是卡羅斯了。

(16)胡老頭娶小新娘，不用說，這賞錢一定豐厚。

(17)當差是個體面的事，我這丟了老婆的人若能當上差，不用說，那必能把我的名譽恢復(fù)了一些。

(18)這個女的是什么人？她怎么會跟?？烁阍谝粔K兒的？不用說，他們準是在孟買到加爾各答的路上碰見的。

二是可加，即斷言雖然不包含肯定意義的情態(tài)詞語，但可以添加而意義不變。例如：

(19)截止到記者發(fā)稿的時候，彭先生還是沒有拿到火車票，不用說著了騙子的道了。

(20)這兩天的瓢潑大雨也影響了深圳的菜價，不用說，又是漲價了。

例(19)-(20)斷言添加“肯定”分別為“肯定著了騙子的道了”和“肯定又是漲價了”，添加后意義都不變。即使非推論意義的斷言，也可以添加“肯定”而意義不變，如例(13)添加后是“這肯定是螳螂嘛”，例(14)添加后是“他肯定長得很帥”。

三是接近，即斷言所包含的情態(tài)詞語雖然不表示肯定意義，但和表示肯定意義的情態(tài)詞語接近。例如：

(21)其實按常理想一想，也能覺得這些婚介所說得太不靠譜了。哪兒那么多億萬資產(chǎn)的鉆石王老五啊？怎么都讓你們網(wǎng)羅到了？再說得白點兒，億萬富豪找個女秘書還有大串兒排隊的呢，找老婆還用求你們幫忙？不用說，這八成是婚托，而婚托揭黑的節(jié)目，我們以前也作過。

(22)假如在旅游地看到成群結(jié)隊身穿學校制服的學生，不用猜十有八九是修學旅行。

例(21)“八成”和例(22)“十有八九”是表蓋然意義的情態(tài)詞語，但在語境中和肯定意義的情態(tài)詞語接近，因為蓋然意義最接近肯定意義，如果換成或然意義的情態(tài)詞語“可能”等，則不能接受，不能說“這可能是婚托”“可能是修學旅行”。

3.3 “不用說”的功能

“不用說”作為斷言標記，其具體功能是“斷言化”，也就是，“不用說”使后面的小句或所在的小句成為斷言小句，前面的小句常常是背景事件。如果沒有斷言標記“不用說”，這種背景事件和斷言關(guān)系有可能不存在，這可以通過刪除測試說明。例如：

(23)a.這些帶著農(nóng)民習氣進礦的青年，當他們從好奇地扒在舞廳窗外觀看，到躍躍欲試走進舞廳時，穿著言談舉止也發(fā)生了變化，不用說，變得文明了。

b.這些帶著農(nóng)民習氣進礦的青年，當他們從好奇地扒在舞廳窗外觀看，到躍躍欲試走進舞廳時，穿著言談舉止也發(fā)生了變化，變得文明了。

(24)a.不久以后，她的朋友出國定居去了，她的朋友的朋友也杳無音訊，不用說，那5萬元借款也如泥牛入海了。

b.不久以后，她的朋友出國定居去了，她的朋友的朋友也杳無音訊，那5萬元借款也如泥牛入海了。

(25)a.他沒有資格參加基干民兵，更沒有資格得到一支神圣的槍，不用說，參加征兵體檢的資格也沒有。

b.他沒有資格參加基干民兵，更沒有資格得到一支神圣的槍，參加征兵體檢的資格也沒有。

(26)a.現(xiàn)在他作了官，不用說，你得求他提拔你了。

b.現(xiàn)在他作了官，你得求他提拔你了。

例(23)-(26)的a句都是背景事件和斷言關(guān)系，“不用說”前面是背景事件，后面是斷言小句。刪除“不用說”，例(23)b前后小句是解注關(guān)系，例(24)b前后小句是并列關(guān)系，例(25)b前后小句是遞進關(guān)系，例(26)b前后小句是因果關(guān)系，例(23)-(26)的b句都不是斷言化的斷言小句。

需要說明的是，所有斷言話語標記都具有“斷言化”功能，因此“斷言化”不是“不用說”所特有的功能?！安挥谜f”還有異于其他斷言標記之處，就是其特有的立場特征。

4 為什么“不用說”？——背景和斷言

一般情況下，“不用說”處在句子、分句或單句成分的中間位置，前面是背景事件小句，后面是斷言小句，其存在模式為“背景事件+不用說+斷言”?！安挥谜f”一定有背景事件，“事件”包括行為動詞事件和狀態(tài)動詞事件，這是廣義的“事件”概念(Parsons 1990：187-190)。“不用說”前面的事件，不一定都是背景事件，只有與斷言具有顯而易見語義聯(lián)系的核心事件才是背景事件。例(14)的核心事件是“我竟然愛上了我們的班主任高原老師”，只有這個事件和斷言“他長得很帥”聯(lián)系最為密切，因此只有這個事件才是背景事件。

“不用說”反映了說話人的立場特征。所謂立場，就是言者對信息的態(tài)度、情感、判斷或者承諾的顯性表達(方梅和樂耀2017：3)。“不用說”是說話人認識立場的反映，在說話人看來，背景事件和斷言具有顯而易見的關(guān)系，因此，對說話人而言這是不用說的。具體說來，背景事件和斷言之間顯而易見的關(guān)系受語境、常識和聯(lián)想制約，這些制約因素和背景事件的類型有關(guān)。

4.1 現(xiàn)實事件和語境制約

現(xiàn)實事件是已經(jīng)發(fā)生或正在發(fā)生的事件，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件是已然事件，正在發(fā)生的事件是現(xiàn)場事件。先看已然事件，例如：

(27)方先生一點也沒奇怪，這么突然地停水，不用說，肯定又是哪個地方的供水管爆了。

(28)既然羅維民已經(jīng)徹底暴露，不用說，市公安局的有關(guān)行動也一樣已經(jīng)被徹底暴露，包括你自己和你這個公安處的有關(guān)行動，也同樣被暴露無遺。

(29)食品安全檢測專項資金被官員們蓋了樓、買了車，不用說，百姓吃得放心不放心的問題被官員們給扔到腦后了。

(30)1983年，我第一次作為國際評委率三個節(jié)目前往參賽。當年競爭雖然激烈，但我們的節(jié)目質(zhì)量占壓倒優(yōu)勢，三個節(jié)目全拿到了金牌的前三名，大勝而歸。不用說，我這個評委當?shù)靡埠茏院馈?/p>

已然事件可以是意會的，如例(27)，“停水”是已經(jīng)發(fā)生的現(xiàn)實事件，但沒有用特別的時間性詞語標記；也可以用副詞“已經(jīng)”，如例(28)；還可以用詞尾“了”，如例(29)“蓋了樓、買了車”，例(30)“拿到了金牌的前三名”。

再看現(xiàn)場事件，例如：

(31)來看搜狐網(wǎng)上的一張照片，一看這打扮，再加上推的這個餐車，不用說了，空姐。

(32)這是一個停車場上的告示。打出免費停車的告示了，什么目的？不用說了，肯定是吸引顧客前來消費。

(33)先來看這幅漫畫，圖畫這上面代表農(nóng)村，下面代表城市，而中間這位農(nóng)民大叔正一手拎著個大口袋，一手拿著錢，走在這條用問號造就的大道上，從農(nóng)村到城市來。不用說，看大叔這表情，也是滿臉疑惑。

(34)山谷里迷霧繚繞，隱隱約約看到遠處有一座孤墳，附近沒有人家，不用說，墳里埋的一定是肇事死亡的司機。

例(31)-(33)是通過畫面展示的現(xiàn)場事件，事件并不是說話的時候發(fā)生，而是畫面上正在發(fā)生，說話人都用“這”來指示畫面現(xiàn)場，包括“這打扮”“這是一個停車場上的告示”“這幅漫畫”。例(34)是現(xiàn)場事件的描寫，“看到”可以反映事件的現(xiàn)場性。

背景事件為現(xiàn)實事件，背景事件和斷言在語境中具有顯而易見的關(guān)系。比如例(27)，在特定語境中，存在著供水管經(jīng)常性爆裂導致停水的事實，說話人正是根據(jù)語境中的這一事實，在“突然停水”這一已然背景事件的基礎(chǔ)上，作出“有哪個地方供水管爆裂”斷言的。再比如例(31)，特定語境中有一張照片，其打扮和行為是空姐形象，說話人根據(jù)語境中的背景事件作出“這是空姐”的斷言，語言形式上用光桿名詞“空姐”進行陳述。

4.2 虛擬事件和常識制約

虛擬事件是假設(shè)性事件，是說話人想象的事件，不是現(xiàn)實中的事件。例如：

(35)有兩家大漢堡連鎖店設(shè)置于某城市的大街上，不用說，這個地區(qū)交通繁忙，而這兩家店生意都很興隆。

(36)如果你莫名其妙地突然感到心情沮喪，工作打不起精神，遇事總會從悲觀的角度去看，那么，不用說，你在某方面出了問題。

(37)如果你看到街上那一張張臉都充滿了自信與樂觀，不用說，這個經(jīng)濟肯定是繁榮的，有希望的。

(38)手里若是有錢，不用說，買著吃是頂自由了，愛吃什么就叫什么，弄兩盅酒兒伍的，叫倆可口的菜，豈不是個樂子？

例(35)-(38)中，說話人先提出一個虛擬的背景事件，后面作出斷言，作為虛擬事件的結(jié)論。例(35)雖然沒有虛擬標記，但根據(jù)上下文，背景事件仍然是虛擬事件。例(36)-(37)有虛擬標記“如果”，例(38)有虛擬標記“若是”。

背景事件為假設(shè)事件，背景事件和斷言在常識上具有顯而易見的關(guān)系。根據(jù)常識，假設(shè)事件和斷言具有內(nèi)在的、必然的聯(lián)系，因此背景事件和斷言具有顯而易見的事理關(guān)系。比如例(35)，如果有大漢堡店設(shè)置于交通繁忙的城市大街上，那么生意一定的興隆的，這是由社會常識決定的，是不需要推理和論證的，是顯而易見的。

實際上，現(xiàn)實事件和斷言的顯而易見關(guān)系，也一定是符合常識的，因此也受到常識的制約。但現(xiàn)實事件是發(fā)生在特定語境中的，由于突顯特定語境的制約，常識制約成為次要的，有時比較明顯，有時不夠明顯。

4.3 泛時事件和聯(lián)想制約

泛時事件是不具有時間性的事件，可以橫跨于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的時間，具有常規(guī)性和真理性(劉丹青2017：449)。泛時事件既有現(xiàn)實性一面，也有非現(xiàn)實性一面。例如：

(39)而哈醫(yī)大作為培育新的醫(yī)衛(wèi)領(lǐng)域的后繼者的陣營，不用說，這個地方是神圣而光明的。

(40)兒童是幼稚的，不用說，兒童剛生下來時是無知無識的，到五、六歲懂點事了，但仍然會向你提出“為什么我走路，月亮也跟我走，我停下，月亮也停下”之類成人覺的可笑的問題。

(41)在無形管理的企業(yè)，衛(wèi)生一流、環(huán)境一流，不用說，辦公室也無抽屜，沒待處理的問題。

(42)斗陀螺是壯觀的，不用說，執(zhí)鞭的頗有些自豪，而我卻不能感受這一種殊榮。我是左撇子。

例(39)-(42)的背景事件都不是特定時間發(fā)生的事件，也不是說話人虛擬出來的事件，而是可以發(fā)生在過去、現(xiàn)在、將來任何時間的泛時事件，說話人是對泛時背景事件作出斷言。

背景事件為泛時事件，背景事件和斷言在聯(lián)想上具有顯而易見的關(guān)系。這種聯(lián)想上的顯而易見的關(guān)系，既不是語境造成的，也不和常識相關(guān)，而是說話人特定聯(lián)想的產(chǎn)物。如例(39)，如果只是從語境或常識著眼，“哈醫(yī)大作為培育新的醫(yī)衛(wèi)領(lǐng)域的后繼者的陣營”，未必能作出“這個地方是神圣而光明的”這樣一個顯而易見的斷言，但在說話人的心理世界中這是顯而易見的關(guān)系，這是說話人的特定聯(lián)想造成的。再如例(40)，“兒童是幼稚的”和“兒童剛生下來時是無知無識的”意義相同，按理說都具有斷言性質(zhì)，但說話人把前者作為背景事件，把后者作為斷言，用“不用說”連接，說明二者有顯而易見的關(guān)系，這也是說話人特定聯(lián)想所導致的。

說話人的特定聯(lián)想并不全然是個人性的，實際上，說話人言說背景事件和斷言顯而易見的關(guān)系，心目中還是有接受者的，只不過接受者有一定的范圍限制而已。比如，例(39)的接受者應(yīng)該是了解哈醫(yī)大或關(guān)注哈醫(yī)大的人，例(40)的接受者應(yīng)該是了解兒童特點或關(guān)注兒童特點的人，因此說話人和接受者仍然有認知協(xié)作的互動。

5 為什么“還要說”？——言者和受者

既然背景事件和斷言的關(guān)系是顯而易見的，不用說的，那么為什么說話人還要說“不用說”？除了“斷言化”外，說話人說“不用說”，仍然和立場有關(guān)，“立場的本質(zhì)是交際者相互合作共同構(gòu)建的，具有互動性”(方梅和樂耀2017：19)，說話人說“不用說”還在于尋求聽話人的認同，這是言者和受者的互動運作。

Verhagen(2014)認為，人類語言除了有交換信息的功能之外，還有對他人進行調(diào)控和評價的功能，而且這種功能是更為基本的、第一位的，描述性功能則是第二位、衍生的，畢竟說話人/作者參與言語交流歸根結(jié)底是想要影響別人的思想、態(tài)度或引起對方一個即刻行為反應(yīng)。具體說來，“發(fā)話人的每一句話，都是為釋話人推理發(fā)話人的心理狀態(tài)并做出反饋而提供一個論據(jù)。而發(fā)話人有意識的給釋話人提供論據(jù)，目的則是為了引導其推理，將釋話人引向一個特定的結(jié)論，影響其思想、態(tài)度，乃至即時行為(包括言語行為)?！?完權(quán)2018)具體到“不用說”，說話人用“不用說”這樣的話語標記連接背景事件和斷言，目的不僅僅在于描述背景事件和斷言之間顯而易見的關(guān)系，更在于通過這樣的話語手段對聽話人進行調(diào)控，使聽話人認同自己的看法，因此，即使在背景事件和斷言的關(guān)系上是顯而易見的，是“不用說”的，但說話人“還要說”，目的就是要影響聽話人，因為說話人和聽話人作為概念化主體，需要有認知協(xié)作才能達到對概念化客體的識解平衡(Verhagen 2014：13)。

一般情況下，說話人首先說出一個背景事件，然后用“不用說”引出一個斷言，背景事件和斷言之間具有顯而易見的關(guān)系，這不但表明了說話人的主觀性，也表明了說話人和聽話人之間的認知協(xié)作，即說話人同時邀請聽話人共同斷言，以此達到雙方的交際認同。

從形式看，“不用說”后面可以加上“也知道”，意義不變，如果中間加上一個人稱代詞，那么最合適的是第二人稱代詞“你”，即“不用說你也知道”，意義也不變。這實際上正是說話人的意圖，即“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如果是“不用問、不用猜”，則是“不用問你也知道、不用猜你也知道”。當然有時會出現(xiàn)形式上的調(diào)整。例如：

(43)從提高英語對話水平的口譯教程到微軟的資格認證，從行情日益看漲的第二外語到企業(yè)財務(wù)的管理課程，不用說你也知道，文化教育方面的支出是萬萬省不了的。

(44)來，我們看一下大屏幕。有四個非常經(jīng)典的話，其實今天也是在反復(fù)出現(xiàn)的，“易”槍中的、小巨人、微笑的武士和一“葉”傾城。大家不用猜就知道了，“易”槍中的當然說的是獲得首金的易思玲，23歲，前途無量。

例(43)“不用說你也知道”和“不用說”功能相同。例(44)也可以說成“不用猜大家就知道了”，“大家”和第二人稱代詞復(fù)數(shù)用法相同，“大家不用猜就知道了”和“不用猜”功能相同。由此可見，“不用說”是說話人邀請聽話人協(xié)作而產(chǎn)生的。

這種認知協(xié)作的形式表現(xiàn)可以通過添加測試得到說明。例如：

(45)a.一群人還沒進屋，早有一男子掩面而泣，不用說，是黃民的爸爸。

b.一群人還沒進屋，早有一男子掩面而泣，不用說你也知道，是黃民的爸爸。

(46)a.我們?nèi)叶家ゴ笠棠抢锍酝盹?，不用說，一定會有好多好吃的菜，最后一定還有一只大蛋糕。

b.我們?nèi)叶家ゴ笠棠抢锍酝盹?，不用說你也知道，一定會有好多好吃的菜，最后一定還有一只大蛋糕。

(47)a.斌偷偷拉走了軍的客戶，軍也悄悄讓斌的客戶簽了合同。兩個人相視苦笑，不用說，友情在爾虞我詐的商業(yè)競爭中已不復(fù)存在。

b.斌偷偷拉走了軍的客戶，軍也悄悄讓斌的客戶簽了合同。兩個人相視苦笑，不用說你也知道，友情在爾虞我詐的商業(yè)競爭中已不復(fù)存在。

(48)a.來看一幅漫畫，這輛車被警察攔住了，不用說肯定是違章了，但有趣的是司機跟警察的對話。

b.來看一幅漫畫，這輛車被警察攔住了，不用說你也知道，肯定是違章了，但有趣的是司機跟警察的對話。

如果有聽話人在現(xiàn)場，那么例(45)-(48)的a句都可以轉(zhuǎn)換為b句，意義基本不變。但意義的顯明程度不同，如果加上“不用我說”，其意義顯明程度依次為：“不用說”<“不用我說”<“不用我說你也知道”。

例(45)-(48)中a句都是說話人的獨白，沒有明確的聽話人在現(xiàn)場，例(48)a是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所面對的是不確定的觀眾。即使如此，說話人在獨白中也會有“虛擬的聽話人”存在，因為語言的使用總是有“指向性”(directedness)(耶夫·維索爾倫2003：100)。因此，即使在獨白話語中，說話人仍然有尋求聽話人認知協(xié)作的需求，從而達到言說目的。

6 結(jié)語

從意義上說，“不用說”是說話人基于背景事件和斷言之間顯而易見的關(guān)系作出肯定；從功能上說，“不用說”用來“斷言化”，使后面的小句成為斷言。此外，“不用說”還有異于其他斷言標記之處，主要在于其特定的認識立場特征，一是表明說話人對背景事件和斷言之間所具有的顯而易見關(guān)系的認識，一是說話人邀請聽話人共同斷言，從而達到認知協(xié)作的目的。周明強(2015)對整類斷言話語標記進行了研究，就斷言話語標記的語用功能和認知特征作出了全面分析，這是一種研究路子。另一方面，我們還可以對個別斷言話語標記作出研究，找出其個性特征和特有功能，這樣可以使研究更加具體化，從而有助于語言教學研究以及詞典的編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