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 親
依舊是天空少云,依舊是
剛開始藍得涼爽
西歷二〇二一年的秋天
并不怎么樣
村子依舊很短,半截的狗尾草
拄在小半截的墻根上
此時天空少云。他大概可以作為
作為我們病弱的遠親
肥胖且紅臉膛的,記得叫“表爹”
河壩上槌衣裳的,喊“二孃”
在路上,他總愛打招呼
他天真的熱情,沒有人能夠避讓
他一定是佝僂著沖過來的
要攬人的胳膊。臉頰邊絨毛金黃
細微、刺撓,他稀疏又親昵的樣子
像一根枯黃的狗尾草
而秋天尚且年輕,天空少云
走在路上,我習慣用謊言度過一種
奇怪的下午三點鐘:
“不早了,你回家吃飯吧”
他答應了。繼續(xù)去巡邏,依舊是
只會講幾個字的話,走路搖晃
熱情地攀住某個人的胳膊
這使他看上去,像一把枯瘦的鎖
西歷二〇二一年的秋天
沒有人能夠避讓
山谷里來了一陣風,河水落下去
秋天來了。并不怎么樣
歸園田居
撤退的秘密只在于時機
從閉門不出的小鐵匠鋪子
到S會館的窗欞
銹跡和字跡都如蟻
往金石累累中逃去
直退到來路盡頭,我偶爾會
喜歡無人來信的時候
讓歷史稍顯漫長,讓蠟燭也
融化得慢些,仿佛只有寂寞
能延緩黃昏后逡巡的朽碎
中夜未至,交接在檐廊下的
兩個季節(jié)拂衣而起,都不留名
我傾聽一篇無人應答的祝酒辭
或蟲聲如雨,這當中
有梧桐趕赴輪值的消息
我記不清晨昏的先后,記不清
多少次,有遠逝的溪流
山澗里小蟲提燈,一顆顆
摹仿我們星球的石頭
坐累了,在風中搖動
紹興旅館之夜
昏黑色江南正蔓延
除開鐘表,一切都逃出時間
舊屋山墻上暈開油墨
空調(diào)聲飄落如花朵
從門縫里擠進東咸歡河沿
某戶母親的哀樂,那些唱詞
是使我們迷路的事物
院子里有泥和苔蘚
暗綠色的水腥味,像小貓叫
像喂貓人漫長的試探
門外有拖鞋趿長聽覺
并消失在昨天的上半夜
入睡前,我查閱我的記憶
像采珠人撬開蚌殼
埋藏沙粒和封山的雪
有不可規(guī)則的什么,與我作別
信 使
很久沒有和母親通話
掛斷后,電話那頭傳來云
空寂的聲音
我小小的家鄉(xiāng),“都還好”
身子很輕,像浮空的島
這些年,我的祖父跟隨祖母
一到相框里住下,就開始模糊
擇菜的人,和釣魚的人
都少了一個;我還太年輕
老練的事情,還沒有時間繼承
聽說父親正在戒煙
上個月,賭桌上他大輸一場
后半夜回到家里,他點燃一根
熟悉的黃山,竟嗆到自己的喉嚨
起床后他想起來,自己也五十歲了
他同我一起養(yǎng)大的黑狗
走丟在去年的秋天
那時候稻田剛剛收過,天空少云
水的波光成列成行
他騎著摩托車、沿著河,做無意義的巡邏
我猜生活,大概是沒什么意義的
那些辯論和追問,都很少能打動我
但日子里總是塞滿了微弱的秘密:
母親輕輕訓斥我不懂事的被子
我去倒一杯水喝,水杯里有狡黠的沉默
偶爾有過幾次,談及我們這一家子
微小生活的歷史,我總是說不出個完滿
我精打細算著,有哪些日子
排起了長隊后,就匆匆地走
有哪些日子,一點兒,也沒有留下聯(lián)系方式
詩人簡介:陳虎,1999年生于安徽六安,浙江大學現(xiàn)當代文學與文化研究所2020級碩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