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北

在某個午后

在某個夜晚

突然就長出來

在三千人的小鎮(zhèn)

在山頂

寒冷多過溫暖

黃豆粒大的

冰雹

噼里啪啦

砸在我一個人身上

筆直的落葉松伸向云霄

牛群散落在草地上

小牛犢咬著媽媽的奶頭

公牛有力地，甩著尾巴

傍晚沿著山路慢跑

鞋底摩擦細小的沙石

沙沙地響

在我前方，炊煙縷縷升起

不時傳來幾聲狗吠雞鳴

黑夜就要來臨，到那時

一切將歸于沉寂

連我的影子，它也會離開我

如果天氣不錯

我的鄰居

老皮特

會在他院子里

鉆，鋸，磨

沒人知道

他究竟做了

多少個鳥巢

他自己

應該也不知道

那么小氣的他

會笑出

一臉大褶子

把他做的鳥巢

掛到鄰居們的

樹上去

出門時陽光正好

半路卻下起了冰雹

如同在小米粒，黃豆粒中奔跑

它們噼里啪啦砸下來

有的砸在我肩頭

有的砸在我臉上

還有的，和我的雙腳一起，砸在路面上

當我跑回家

它們，又消失了

一只鳥在院子里嗑瓜子

一邊嗑，一邊呼喊同伴

一群鳥

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風呼呼地刮，雪越下越大

我加水，添食

招待越來越多的來客

還有六分鐘

就是午夜十二點

我的鄰居，瑪格麗達

正在鋸一棵樹

刺刺拉拉的油鋸聲

把我的夜，也鋸得生疼

今天，我又眼瞅著

她把一捆捆的殘枝

一截截的斷木

一趟趟

搬上她的小掛車

突突突突地開走了

我的朋友圈，有發(fā)小

有鄰居，有閨密

他們旅行，遛狗，練瑜伽

曬娃兒，曬恩愛，曬美食

我總是滿懷喜悅

給他們留言，他們

也與我互動，可是

我一發(fā)幾行破詩，他們

就像商量好似的，集體隱身了

我一個人在院子里忙碌

早上如此寧靜

草坪上散落著細小的松枝

和被風刮過來的竹葉

我一趟趟推著獨輪車，耳邊

是馬場新來的母馬

思念馬駒兒，咴咴的叫聲

現(xiàn)在我正蹲下來

我要挖一個坑，把腳下斷了

幾截的蚯蚓，送回到泥土里去

每天跑步，和影子一起

今天踩著昨天的，明天

踩著今天的

反正都是我的腳印

像是被世界遺忘的角落

風聲雨聲，雪壓枝頭聲

就是不聞人聲

每一次出門都像是去尋人

妮卡，你能幫我改一條裙子嗎

那么大一袋子，好多衣服

還像新的一樣，大女兒的畢業(yè)典禮

我想穿上它，但是我沒有縫紉機

又要給你添麻煩了

唉，去裁縫店修改太貴了

周一，我要去難民安置點幫忙

我留了幾件，剩下的我?guī)н^去

送給其他姑娘們，感謝妮卡，還要

代我兒子感謝你送的腳踏車

周二，去一個獨居老人家做清潔

一個人住著那么大的一棟房子

她腿不好大部分時間在一樓

有時還邀請我和她一起喝下午茶呢

周三，你來我家，好不好

你一定要嘗嘗馬其頓moussaka

真希望我們能夠聚一聚

像疫情前那樣，不用戴著口罩

不用保持距離，緊緊地擁抱你

盡快回復我，妮卡，我親愛的朋友

窗口，碗口般大小

墻上，劃著

無處可劃時，沒人知道

我的時間怎樣打發(fā)

像是按下停止鍵

你羨慕我

我也羨慕你的自由

一遍遍擦拭

已經(jīng)锃亮的餐具

它們光彩照人，也照著我

我習慣一個人在山間奔跑

昨天偶遇了野豬一家

它們看到我略有遲疑

但還是和打頭的豬媽豬爸一起

一二三四五六只

魚貫，迅速地消失在樹林里

在它們眼中

我一定是個

不好惹的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