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孕育邊城的生命之源,一條大鐵路催生了城市的進程和百年發(fā)展。
——題記
作者簡介:韓玉皓,筆名山野,1958年生,原《哈爾濱鐵道報》副總編,現任哈爾濱局集團公司關工委副秘書長,黑龍江哈爾濱歷史文化研究會會員、哈爾濱市決策咨詢委員會中東鐵路研究專家組成員,中國鐵路作家協(xié)會會員、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旺盛之泉”:滿洲里
秋陽暖暖,天高云淡。一趟中歐班列開出滿洲里站,穿越“中華人民共和國”巍峨的國門,意氣風發(fā)地駛往俄羅斯的后貝加爾方向。
站在距國門不遠處的火車頭廣場,望著漸行漸遠的列車,滿洲里市歷史文化研究會的一位專家向我們動情地講述起這座城市與鐵路的故事。他感慨道:“火車站是我們這座城市的母親。直到100多年后,我們歷經苦苦的尋找才找到了它的‘產房’,就是最早的那間木刻楞站房。滿洲里就是從這里呱呱墜地的?!?/p>
城市尋根
中東鐵路上的城市大都因“站”而興。以哈爾濱為中心,西端的滿洲里,東邊的綏芬河,無不以車站為城市的“襁褓”?;疖嚨牡谝宦暤养Q,就是這座城市來到人世間的第一聲啼哭。
中東鐵路建設初期,滿洲里站還沒有固定的候車室,站舍是一間臨時搭建的木刻楞。我們在王鐵樵先生辦公室里看到一張泛黃的老照片:一棟木刻楞尖頂的平房,外接一個門斗,大門敞開著,傳教士、抱小孩候車和從候車室出來的旅客都在鏡頭里,盡管旅客不是很多,倒也顯得很是熱鬧。前幾年有文章說“滿洲里站的臨時候車室現如今依然保存完好,在橫跨鐵路線的天橋以西約50米處”,經過多方考察,王鐵樵先生認定,此建筑早就不存在了,文章里說的只能是以訛傳訛了。
以往,對這個木刻楞站舍史料上沒有任何記載,民間也從沒有過這個傳說。莫非是翻譯有誤,幾經俄語專家的求證,應該說翻譯得準確無誤。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20世紀初,滿洲里的史學家們竟然從另外一個渠道得到了滿洲里木刻楞站舍的老照片。它的出現,令研究者喜出望外,如撥開迷霧見到了晴天?!白钤绲恼旧岜粴v史遺忘,這座城市的‘媽媽’在100年后才重新回到她的誕生之地,笑看她歷經百年滄桑之后的幸福家園?!?/p>
美麗的傳說
這個故事發(fā)生在百余年前,與火車和車站有關。
一位中國牧羊女住在火車站附近,每天都要把羊群趕過鐵道線,讓它們到對面的水泡里飲水。一天,她正趕著羊群過鐵道,突然一列火車飛速開過來,刺耳的汽笛聲,嚇得羊群四散奔逃,沒有來得及逃跑的羊群被碾在車輪下面,牧羊女驚呼一聲,便昏了過去。
列車停住了。俄羅斯小伙子司機趕緊從車上跳下來,抱起昏迷的姑娘,將她放到了安全地帶,并立即搶救。等姑娘蘇醒過來,小伙子和他的工友已經將失散的羊群聚攏到姑娘身邊,用嘰里咕嚕的俄語邊說邊比畫,一臉歉意。他把姑娘交給趕來救助的車站人員,留下幾張盧布作為補償,然后離去。由于語言不通,姑娘只好望著小伙子遠去的背影不停地招手,直到火車遠遠地離去。此后,火車經過這里都會降低速度,不再鳴笛,俄羅斯司機們則會趴在駕駛室的窗口或站在車門邊認真瞭望,看到牧羊女就會向她揮手致意。牧羊女也會微笑著回應。一次區(qū)間停車,俄羅斯小伙子拿著面包和奶油過來看望牧羊女,并送給她一枚勛章。從此,牧羊女每天都會戴著這枚勛章去放牧,盼望有一天能和救她的俄羅斯火車司機再次重逢。
日俄戰(zhàn)爭爆發(fā),火車道被封鎖,火車站之約終成遺憾。俄羅斯小伙再也沒有出現,周邊的牧民陸續(xù)搬走,但牧羊女依然守護在鐵道旁,在這枚勛章的陪伴下,直到晚年。
時至今日,美麗的故事還在流傳?!懂嬚f滿洲里站往事》執(zhí)行主編苑春光言之鑿鑿地告訴我說,他小時候還從鄰居家看到過這個牧羊女的照片!
由火車演繹的愛情故事,從昨天流傳到今天,并一代代成為現實。越來越多的異國情緣因鐵路而更加精彩,“山楂樹”般的戀情溫暖著這座城市。
橋頭堡上的“中國紅”
往事越百年,故事有新篇。
作為齊齊哈爾機務段出國班組的火車司機是令人羨慕的。他和伙計們每個月都要駕駛著內燃機車出國十幾次,任務是將中歐班列從滿洲里國門牽引到俄羅斯的后貝加爾火車站,中歐班列換裝俄方后,再把空車拉回滿洲里。
每當擦拭著機車頭上鑲嵌著的那枚熠熠生輝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精神抖擻地駕駛著機車從滿洲里口岸站開出國門,老邵總會有一種自豪蕩漾在臉上:“這開大列就像接力賽,我們就是從中國出發(fā)的第一棒!”
老邵和他的伙計們也可能不知道滿洲里站與這座城市的百年過往,但是,他們會從繁忙的運輸交路中,從進進出出國門的一趟趟列車上,感受到百年口岸的命運就像這列車和軌道一樣血脈相通、休戚與共了。
打開一張西伯利亞鐵路、后貝加爾鐵路、烏蘇里鐵路和中東鐵路線路全圖,會驚奇地發(fā)現,處在中東鐵路西端的滿洲里正處在歐亞大陸的橋頭堡,其鐵路運輸東經哈爾濱通向全國,西向后貝加爾通向俄羅斯并直入歐洲腹地。如今滿洲里口岸成為“一帶一路”陸路通道上的重要節(jié)點,責任重大,使命非凡。
滿洲里與鐵路息息相關,鐵路的元素融入這座城市的每一根“毛細血管”。直到現在,滿洲里人還習慣地稱呼“道南”“道北”,這“道”就是橫貫歐亞大陸的鐵路,在中國境內的濱洲線的西部起點。走在當年的克魯季茨基大街、卡西諾夫大街、馬科夫耶夫大街等歷史文化街區(qū)保護建筑群,鐵路員工住宅、鐵路醫(yī)院、鐵路公寓、鐵路職工俱樂部……無不刻下鐵路的印痕。這種神奇與靜謐,整整延續(xù)了80多年。
時光到了1988年,打開的國門,涌來開放的春潮。以前要通過幾道關卡、查驗“邊防證”才能進入的邊城,一下子潮水般通過鐵路涌進大批中外商家。這個安寧靜謐的口岸小城,民間邊貿熱一浪高過一浪,國內外“倒爺”奔走在滿洲里的大街小巷。從此,滿洲里人不再沉醉于“時光舊影”,而是敞開懷抱,笑納八面來風。1992年滿洲里被國務院確定為“首批沿邊開放城市”,與日本、俄羅斯、波蘭、匈牙利、新加坡等4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建立了廣泛的貿易關系;到1998年,中俄兩國貿易迅速升溫,滿洲里成為中國最大的陸路口岸。2001年中俄兩國簽署《中俄睦鄰友好合作條約》以后,中俄貿易量驟增。2000年,滿洲里鐵路口岸被列為國家優(yōu)先發(fā)展、重點建設的13個口岸之一,一場熱火朝天的大口岸建設高潮到來。
孫有利是地道的滿洲里人,1988年到1998年,他任滿洲里車站站長的10年間,正是民間邊貿最紅火的時期。這位從開站至今120年以來任職時間最長的老站長,回想起那段時光還是心潮難平……
老站場改造從小到大,東場的準軌到發(fā)線一下子增加了7條,寬軌到發(fā)線在原有10條的基礎上又增加了5條;換油基地、木材換裝基地、國內到發(fā)貨場、木材熏蒸場等如雨后春筍般一夜間“冒”了出來;大型龍門吊機、巨噸橋吊機拔地而起,入夜的換裝場燈光亮如白晝;新建的滿洲里站連接俄羅斯鐵路網的寬軌場,連接國內鐵路網的準軌場及中鐵集裝箱滿洲里辦理站、快運行包作業(yè)區(qū)、伊利托物流作業(yè)區(qū)和連接滿洲里站及邊檢場方向的寬、準軌聯絡線的區(qū)間等鐵路國際貨場相繼竣工,一個國際化的口岸站接運、換裝場迅速形成;全國第一家鐵路口岸聯檢大樓投入使用……
如今,早已退休的老站長孫有利,站在橫跨站場的鐵橋上,看到這一列列新的運輸產品,真是感慨萬千。他的目光隨著遠去的列車,思緒也被帶向了遠方。他和后貝加爾站三任站長的交往,見證了中國改革開放初期由原來的單一國家貿易到國家貿易、地方經濟和民間貿易融合的歷史進程。正是口岸貿易的紅火,加深了中俄兩國鐵路人的交往。雙方國境站站長會面的時候,俄方站長稱他為“站長”;向孫有利請教鐵路業(yè)務、切磋通關邊貿的時候,管他叫“師傅”;私下交流、兄弟般溝通的時候,小伙子們調皮地叫他“爸爸”。三個稱謂,10年光景,展現了中俄兩方站長的深厚情誼,成為滿洲里的一段佳話。
俄方站長在離開崗位之后,他們工工整整地把自己的員工制服贈送給孫有利。2017年1月,后貝加爾鐵路局擴建鐵路博物館,一定要陳列兩頂中國鐵路員工的大檐帽。孫有利聞訊后,把自己珍藏的兩頂中國鐵路員工大檐帽,欣然捐獻給了俄方。交接儀式上,俄方博物館館長維捷斯拉夫館長與孫有利緊緊擁抱在一起,翹起大拇指說:“中國鐵路,哈拉少!”
高歌邁進新時代,中國開放的大門越開越大,“一帶一路”倡議讓百年口岸承負起新的歷史使命。滿洲里地處中俄蒙三國交界處,是歐亞第一大陸橋最重要、最快捷的國際大通道,素有“東亞之窗”美譽。
邊城滿洲里因鐵路而生,因火車而興。當年,這里是中國共產黨人尋求革命真理的“紅色驛站”,新中國建設、支援抗美援朝,這里是堅固的運輸后方;當年的“牧羊場”,如今中外觀光客云集,是世人心之向往的“打卡”地……
火熱的邊城:綏芬河
來到綏芬河的這天,正值中伏。正午時分,城市中心矗立的那個高大的溫度計上,顯示著鮮紅的數字——38.7℃。當地的一位朋友說,今年這里不僅天氣炎熱,而且持續(xù)時間之長,在他這個50多歲的老綏芬河人的記憶中還是第一次。
綏芬河市東與俄羅斯濱海邊疆區(qū)接壤,山在城中,城在山里,彼此包容與涵養(yǎng)著這塊土地,是名副其實的邊境山城,也是氣溫適宜、風光秀美的宜居之地。
我對這邊城并不陌生,且有幾分喜愛。因為在鐵路上工作和對歷史文化研究的原因,我曾幾次到過這里,感受了時令的變化、邊城的風情和歷史文化的底蘊。但是,每一次來都會有新的發(fā)現和不同的感受。
這次在綏芬河我感受最深、最熱的還是這里日漸升溫的紅色文化。
綏芬河紅色歷史文化的淵源是與鐵路分不開的。
清晨,走進火車頭廣場。一臺上游型0590號火車頭停放在廣場一側,好像征戰(zhàn)歸來正做著短暫的小憩;中東鐵路時期的綏芬河工務段舊址,如今的契訶夫咖啡館與火車頭毗鄰相望。晨光照在“面包石”鋪就的廣場上,白墻、灰頂、黃色腰線相間的大白樓越發(fā)巍峨莊重。它與中東鐵路的正式運營相伴而生,從1955年至2005年的半個世紀里一直為鐵路所用,直到2009年被綏芬河市辟為中共六大暨綏芬河紅色國際通道紀念館,現在為全國愛國主義教育示范基地。
大白樓的紅色歷史波瀾壯闊,展陳的細節(jié)更是感人至深。在這里有我們鐵路人的身影:綏芬河站第一任黨支部書記單殿元舍生忘死秘密掩護黨的早期領導人;抗日老戰(zhàn)士張林在保爾精神的激勵下,戰(zhàn)勝雙目近乎失明的疾病,寫下了《老共青團員》的自傳體小說,成為中國鐵路工人的“保爾”。機務段、綏陽站、估衣店、東北溝、21號界碑……都有鐵路工人舍生取義的身影。
“綏芬河是百年中東鐵路的交會點,是中國工運接觸馬克思主義最早的地方,也是中國共產黨在東北建立第一個黨組織的城市。”“大白樓作為歷史的見證,百年來就這樣靜靜地恪守著一份歷史的印記。
離開大白樓,我們依然沒有停下踏訪的腳步,直奔市中心北海公園西側、轉盤道與遠東第一橋之間的和平公園。公園里鮮花爭艷,綠草蔥蘢,簇擁著一座友誼和平天使紀念碑,直入云天。這是為嘎麗婭而建的。紀念碑褐色花崗巖底座上面,是嘎麗婭的青銅雕塑,藍天白云下,她神情自若,揮舞頭巾前行。這座紀念碑與和平天使嘎麗婭紀念館相距很近,向人們講述著一個和平天使的悲情故事,也是綏芬河歷史上悲壯的一幕。
1945年,嘎麗婭這個生長在綏芬河的17歲中俄混血少女,隨4名蘇聯士兵走上了炮火紛飛的天長山要塞戰(zhàn)場,深入虎穴,去勸降負隅頑抗的日軍。然而,這個美麗的少女再也沒有回來,年輕的生命與天長山一樣成為永恒。和平天使嘎麗婭紀念館是一棟古香古色的二層小樓,于2013年落成。紀念館已由最初的展出面積200余平方米擴大到現在的600平方米,史料翔實,圖文并存,一個血肉豐滿、青春洋溢且大義凜然的嘎麗婭走進了人們的內心。
2009年10月,“友誼和平天使”紀念碑落成,基座臺座正面鐫刻中英文碑名,右側用中俄文鐫刻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為這座紀念碑的題詞:“俄中友誼就是相互理解、信任、共同的價值觀和利益。我們將銘記過去,展望未來?!边@座紀念碑也是象征中俄兩國友誼、祈望世界和平的杰作。
這是一座英雄的城市,是一片紅色的土地,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前夕,中共六大歷史資料館在綏芬河近郊著名的天長湖東側拔地而起。一條紅色的塑膠路依山而上,青松、白樺,綠葉山花夾道而來。一字排開的一塊塊紫紅色石頭上,鐫刻著中國共產黨歷次代表大會召開的時間、地點。踏上這條道路,猶如走進黨的百年歷程,回響著中國共產黨鏗鏘邁進的腳步聲,歷久彌堅。
與中共六大歷史資料館相繼建成的還有綏芬河紅花嶺東北抗聯小鎮(zhèn),這里是第四屆黑龍江省旅發(fā)大會重點紅色旅游景區(qū)。在這里,會更多地了解東北抗聯浴血奮戰(zhàn)的歷史,接受愛國主義教育。但是因時間關系,我們不能前往,留下了些許遺憾,當然,也就多了幾分牽念與向往。
綏芬河這座有著十幾萬人口的城市,目前擁有大小十幾個以紅色為主題的博物館、陳列館、史料館、紀念園區(qū)。所到之處,“紅色”成為這座城市最耀眼的元素,讓人沉浸在激情滿懷,心潮澎湃之中。
百年口岸,情暖邊城,紅色之光已轉化為城市發(fā)展和人民追求幸福生活的巨大熱能、動力之源。由于受到疫情影響,昔日的民間邊貿按下了暫停鍵,但是,火車站里依舊是一派繁忙的運輸景象。綏芬河鐵路口岸,是黑龍江省唯一對俄鐵路口岸,是中國東北對外開放、參與國際分工的重要性視窗和橋梁,被譽為連接東北亞和走向亞太地區(qū)的“黃金通道”。2020年,經由綏芬河站進出境的中歐班列開行突破200列。2021年上半年的進出口貨物也在不斷“升溫”。
綏芬河,這火熱的邊城,有激情,有力量!